1
审判台有审判长、书记员、公诉人就坐。证人席有原告代理律师韩东义、受害人王玉兰、受害人双贵娘等。被告席上是方周志。旁听席满坐无虚,有马超、方伟,有温支书、孙小明,还有周瑞琳、常文斌、方周英等等。
公诉人主要从三个方面陈述了案情真相。一是何位梅认识方周志后,不讲明原因的情况下离开了前男友乔一丁转而成了方周志的女朋友,乔一丁不服多次找方芹打听何位梅的去处,让方芹周围的人误解其是在追爱方芹。二是方周志背着何位梅与乔一丁在城北一荒地发生肢体冲突。三是方周志偶然获悉乔一丁在方芹家后背着何位梅将两人杀害并伪造了乔一丁杀死方芹后自杀的现场。最后,公诉人说,综上所述,方周志作为资深律师,知法犯法,故意杀人,手段卑劣残暴,建议法庭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方周志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同时分别承担两位被害人的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以及交通费食宿费等人民币120万元。
接着,受害人代理律师韩东义发表了自己的辩护词。
韩东义说,审判长,公诉人,原告,被告,旁听观众,大家上午好。刚才公诉人重点陈述了被告人方周志故意杀人罪的客观要件,现在,我将重点陈述被告人方周志故意杀人罪的主观要件。所谓树有根,水有源。所有正常的健康人的所有行为,正常情况下都是受其思想支配的。有人可能会问,被告人方周志与被害人乔一丁和方芹在案发之前,既不认识又无交往,可以说前世无冤今世无仇,那他为什么要杀害他们?是他们危害到他什么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商量着解决不行吗?难道事情已经发展到非要杀掉他们不可的地步了吗?那我要告诉大家,站到方周志的角度想问题,可以说,是的。下面,我讲讲其中原因。首先,我向大家报告,方周志对何位梅捏造了乔一丁的三件坏事。第一件,全市人都熟知的昌仁禹当街掌掴恩师章林清的案子中,方周志告诉何位梅,那个帮助昌仁禹在现场拍摄视频的人就是何位梅的男朋友乔一丁。何位梅相信了方周志,并且立马回家对乔一丁发难。
韩东义说,夫妻间发生争吵,在非原则问题的小事上装装糊涂退让一下没关系,但在原则问题上,一定要清清楚楚,绝不能为了息事宁人乱装糊涂乱妥协。乔一丁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大错,也为后来两人关系的发展埋下了隐患。这是方周志给乔一丁捏造第一件坏事。现在说说捏造的第二件事。此后没几天,乔一丁就职的喜乔搬家公司在搬家时发生了一次车祸,撞死了一位妇女。发生车祸时,乔一丁就在车里的后排座上。开车的司机叫魏祥子,副驾位上是公司老板王强。车祸的责任十分清晰,喜乔公司全额承担民事赔偿,魏祥子获刑三年,不关乔一丁任何事。但是,方周志知晓这件事后,立刻意识到是进一步挑拨何位梅和乔一丁的一个绝好的时机,就对何位梅撒谎说,当时驾驶卡车的是老板王强,而非魏祥子,王强不想承担罪责,就买通了乔一丁,两人共同指证当时是魏祥子在驾驶卡车,最后让魏祥子无辜获刑。方周志为了让何位梅彻底相信自己的所谓“判断”干脆又编了第三个谎言,说乔一丁在公安局还留有两桩无耻至极的案底,一个是抢劫老人,一个是为妓女拉客赚提成。何位梅是一位纯净如一张白纸的女人,已经容忍了乔一丁为昌仁禹拍视频的事情,现在又见他见利忘义,陷害恩人朋友,更重要的,他还在公安局留有两桩无耻至极的案底。大家想想,她会怎样?如果再和他争吵一次,那是因为还心存一线希望,而现在,她对他已没有任何希望了,那剩下的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分手走人,再也不见他。
韩东义说,人在悲伤落寞时,往往需要安抚,而这时出现在你面前的安抚,往往非神即鬼,非佛即魔,遇到神或佛,你会得到善的帮助,而遇到鬼或魔,那就可能掉入恶人的陷阱。何位梅不幸掉入恶人的陷阱之中。方周志终于美梦成真。
韩东义讲完了何位梅,再讲乔一丁。他说,乔一丁自然是一头雾水。什么是已经知道了你过去所做的一切?什么是你骗了我?我乔一丁所做的一切是什么?我又怎么骗了你?天哪,何位梅你究竟是怎么了?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至少得给说明白一下吧?乔一丁去到何位梅工作的健身房很多次,都没见到何位梅。怎么办?他想到了方芹。方芹当然知道何位梅离开乔一丁的原因,她当然地支持何位梅的决定,所以她没给乔一丁好脸色。乔一丁也不放弃,还在不断地找方芹,不仅去方芹的工作单位去找,还多次到方芹家里去找,结果让方芹周围的人都以为乔一丁在追求方芹,客观上给方芹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麻烦。这种情况也让何位梅很愧对方芹,开始和方芹商量,要与乔一丁当面摊牌,要他别再打扰方芹。何位梅的这个想法让已与她生活在一起的方周志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因为很显然,何位梅与乔一丁见面摊牌,他自己给乔一丁捏造的那些谎言难保不被戳穿,所以,他必须阻止他们见面。怎么阻止呢?他决定先派一个人去说服乔一丁,要他对何位梅放手,但是他误算了乔一丁对何位梅的感情有多深。第一招玩砸了,方周志只好亲自出面。他拿何位梅的车牌号诱引乔一丁去到城北荒郊。
韩东义接着说,我承认方周志是人,但他却不具备作为人的情感特质,他不懂人的情感,更不懂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会怎样,所以他对乔一丁总是误判。他对乔一丁的第二招再次失败后,最后一招便只能是寻找机会除了乔一丁。终于,5.17晚,如公诉人前面所讲的,方周志从何位梅的手机上偷看到方芹发来的一条信息,意思是约定何位梅和乔一丁9时都去方芹家,大家见面摊牌。对于方周志而言,这是一个绝好时机,因为如果何位梅届时不能履约,乔一丁必然埋怨方芹,方芹必然反击,那两人就可能发生冲突。方周志适时出手杀害他们,也容易伪造一个貌似情杀的现场。审判长,各位,这就是方周志为什么要害死乔一丁的主观原因。
韩东义讲完后,审判长审布休庭。
2
休庭其间,孙小明、王玉兰、温支书在法庭外不远的饭店吃中饭。双贵娘和双贵爹来了。他们看见了孙小明他们,就也朝他们走去。
孙小明看到了,就站起身说,大娘您好,在法庭上看到过您的。
温支书也说,你们也来了。
王玉兰说,小明快添把凳子让你大娘坐。
孙小明从别处很快拉一只凳子过来。
双贵娘说,你们对我还这么客气,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王玉兰拉双贵娘坐下。
温支书说,你老伴不是也来了吗?
双贵娘说,我哪老头子是个半傻子,不理他。
王玉兰说,哪能呢,快喊过来一起坐下吃吧。
温支书说,是啊,过来一起吃吧。
孙小明看见了不远处的双贵爹。
孙小明就去叫双贵爹了。
双贵娘对王玉兰说,姐啊,你们这是一家人吧?
王玉兰指着温支书说,他是我们村的温支书,是为了关心我才来的。又指一下孙小明说,那位是我女儿的男朋友,女儿不在了,他还在照顾我。
温支书说,也应该,一个女婿顶半个儿嘛。
王玉兰说,不是半个儿,小明顶我的一个儿了。
这时孙小明已把双贵爹拉过来坐了。这时,饭菜也上齐了。
温支书说,下午还要开庭,咱们开吃吧。
大家开始边吃边聊。
双贵娘说,我听到台上的那个好人说,要那个杀人犯给咱们赔120万呢,我想和你们落实一下,是这个数吧,我没有听错吧?
王玉兰说,唉,咱的人都死了,钱不钱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一定要弄明白谁是凶手,还有他为什么要杀人,一定要法院给咱个说法。
双贵娘说,大姐,你弄颠倒了,说法不能吃不能喝的,有什么用处?赔钱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能把说法也折兑成钱,那就最好了。
双贵爹扯一下双贵娘的衣襟说,死老婆子,你都说些什么话呢,真是丢死人了!
双贵娘甩开双贵爹嗔怪他说,你这头蠢猪,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接着又转对王玉兰说,我家这个老东西,他脑子有毛病,咱不理他——我的意思呢,是咱们两家人要心往一处想,话往一处说,一定要那个杀人犯多多给咱赔钱,大姐你说是吧?
这两家人在此吃饭时,常文斌已扶着周瑞琳来到公安局大楼的门口,门卫迎向三人说,请问三位,你们有什么事吗?还是要找什么人?
常文斌说,我们要找周南。
门卫说,有预约吗?
常文斌说,没有。
方周英说,我们找他有要紧事。
门卫说,你们稍等,我打个电话。
门卫走进岗亭里去了。不一时,又走出来说,你们稍等,有人来接你们进去。
恰在这时,张忠民来了。
张忠民说,大爷大娘,你们跟我走吧。
张忠民领着三人来到餐厅,刚坐下,服务人员就端来三份工作套餐放在三人面前的餐桌上,说,三位请用餐吧。
常文斌说,可是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要见周南啊。
正说着,周南坐着轮椅来了。三人吃惊地看着周南。
周瑞琳说,兄弟你这是咋啦?
常文斌说,你怎么还坐着这么个车子?
方周英说,舅舅,你病了?
周南说,文斌哥,大姐,还有周英,我没事的,只是暂时走不了路,得坐这个才行。今天我工作忙,没时间陪你们到外面去吃了,就先随便吃个工作餐吧。
周瑞琳说,南子,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我找你,是想问你,周志他会不会判死刑的?
常文斌说,南子兄弟,你可是说过要保周志不死的呀!
这时周南手机响了。
是马超打来的。
马超说,周队,项小梅没有回来。
周南说,那你赶快给她打电话呀!
马超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打她手机,都打几十遍了,都没打通。
周南说,你确定他人在惠州吗?
马超说,我问过她的单位领导了,说项小梅是去惠州与家人一起在旅游,他们也打不通他的手机。
周南无奈地摇摇头说,哦,是我的失误——这样吧,你马上把项小梅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发我手机上。另外,你去通知韩律师,先提交纸质证据——我这里有客人,过一会我去找你吧,挂了。
周南挂断手机,略微沉默一下,对三位说,大姐文斌哥还有周英,我临时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没办法陪你们了。周志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帮他,但是你们也不要抱太大希望,都要有个心理准备。又特别地对着常文斌说,文斌哥,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大姐,我们周姓人亏欠你太多了——我马上得走了。
周南没等大家回话,张忠民推着他匆忙走了。
常文斌见状,忽然颇为恼火,正要站起身拦截周南不让他走,被周瑞琳一把拉住。
常文斌说,周南你——
周瑞琳说,算了,周志犯的是国法,不是家法,南子能有什么办法?
方周英说,那南子叔也不能撒手不管吧?
周瑞琳说,他不是说会尽力吗?
大家一时又吃不下饭去了。
更吃不下饭的人是周南。
开庭在即,一位重要的证人项小梅突然失踪了。虽然有项小梅提供的纸质证据,但没有证人,纸质证据很难被法庭认可。
周南千算万算却还是漏算了方周志在此关键结点上提前做了手脚。时间紧迫,周南不得一方面寻求国家安全局的帮助,一方面立即启动一个备用方案,也即找一个可以替代项小梅的证人。
周南很快回到办公室。
十多分钟后,陆定坤飞奔来到周南办公室。
周南所以在工作中屡立大立功,在全省警界颇有盛名,当然不乏有很多过人绝活。没有人相信,更没有人知道,陆定坤已经站队到正义一边了。
3
项小梅和家人正在酒店餐厅吃中饭。一位服务员走过来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刚才接到总台电话,说有人找项小梅女士,请她到服务台见面。
项小梅征询地看着万士武说,我在惠州没有熟人,有谁会找我?
万士武说,我也不知道,你到服务台看看吧。
项小梅来到门庭服务台,原来是两位警察在找她。
项小梅感到太奇怪了。
警察说,您好,项小梅同志,打扰您了。
项小梅说,你们,找我?
警察说,您别急,先听我们解释一下。我们找您,是想请您帮忙的。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我们接到兄弟局宁乡市公安局的一个求助,他们有一个案子现在正在法院审理,他们说,有一个证据,是您帮他们提供的,现在需要您为他们出庭说明一下。但是他们知道您在惠州,但联系不到您,就要我们帮着联系一下。您看您可以帮他们吗?
项小梅沉思一下说,这件事我知道,可是我现在去不了宁乡市呀。
警察说,请您跟我们去一趟公安局好吗?
项小梅说,应该可以,我去和我先生商量一下。
法庭的公开审理在继续。上午开庭时出席的所有人均已到场。
审判长说,宣被告人方周志到场。
两位法警押着方周志走到被告席。
审判长说,现在,请被告人方周志陈述。
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到方周志身上。方周志也许内心里正在翻江倒海,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人的伪装本领,超越动物当然没什么说的,就是与外星人相比,恐怕也不会逊色。
方周志清清嗓子开始讲话了。
审判长,5.17案受害人家属,各位听众,大家下午好。方周志说,5.17案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但我仍然要对受害人家属表达我对你们的深切同情。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真诚地希望你们节哀顺便。在这里,我要极其郑重地对法庭,对我妈妈,对受害人家属,也对在坐的各位旁听观众说,韩东义律师上午所讲的内容,是凭空杜撰的故事,并非真实存在。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具体地反驳韩东义先生,因为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在这个庄严的法庭上,一切花言巧语都是没有用的,一切要靠证据说话,我等待着韩东义先生的证据。下面,我只想向法庭声明两点。第一点,我从来没有见过5.17案中失去生命的乔一丁和方芹,更不认识他两人。我承认,我和何位梅成为男女朋友,是我主动追求的她。我和乔一丁的竞争是公平合法的。我赢了。这很正常。我相信乔一丁作为一个男人,他不会恨我,也没有理由恨我。至于方芹就更不用说了,我只是听何位梅说起过她,基于爱屋及乌,我本想认识一下她,但很遗憾还没有等到见面她就不在世了。对于这两位遇害人,我由衷地同情他们,愿他们在天堂安好。第二点,我想向法庭以及各位报告并坦白一个事实,不幸得很,当我沉浸在与何位梅的爱情生活中没多时,我又遇到一位新的更强大的情敌,而且在新的竞争中应该说我输了,但当时我并不知道,直到何位梅乘我熟睡时拿菜刀砍我时,不,准确点说,是我被砍后不到一分钟,那位先生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抢救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输给他了。因为大家知道,出于安全,律师的住址一般是保密的,但是救我的这位先生他怎么就知道我的住址呢?而且又是那么准时地闯进我家里救我?如果不是何位梅事先告诉过他我的住址,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何位梅在什么时间拿刀砍我,这一切又怎么解释呢?于是,我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早已输给这个人了。面对这位既是我的情敌又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人,我该怎么办?很显然,救命之恩应该大于情敌之恨,我选择了打掉牙齿往肚里咽!我一直以为我和我的这位情敌,至少是恩怨两清了。可是我又错了,他把何位梅的获判之责算到了我的头上,一定要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于是,就有了上午韩东义律师所描述的那一连串的故事。韩东义当然不是原创,他只是转述。编故事的人是我的情敌,这位先生名叫马超。好,我的陈述完了。谢谢大家。
全场一阵可怕的寂静。审判长也呆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忘记了自己主持审判的工作。大约半分钟后才清醒过来。
审判长说,现在请原告代理人韩东义出示证据。
旁听席上的观众屏住呼吸观看。
韩东义打开一个包,取出一件雨衣,把雨衣向全场人展示一下。这是一件连帽雨衣,但帽子部分被剪掉了,腰身上也被剪刀剪过,看得出是不能再穿用了。
抢夺雨衣失败后,方周志当然知道形势对自己已然十分不利了。因为这件雨衣足以推翻5.17案系情杀和自杀的定性,而变成至少是与第三人相关。但是,这对方周志而言,也还远未存在致命因素。因为法庭无法确认雨衣的主人是谁。
韩东义把雨衣呈给审判长后,接着又拿出一张A4纸,再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说,请原告代理人韩东义解释证据的内容和证明指向。
韩东义说,这是被主人用剪刀故意损坏的原本是连帽的一件雨衣,经痕迹鉴定,雨衣上残留血污的DNA与5.17案死者乔一丁和方芹的CNA分别有完全重合的部分。可以证明杀害乔一丁和方芹的凶手行凶时穿着此件雨衣。
审判长说,请问被告人方周志,你是否同意原告代理人对证据的解释?
方周志说,我同意。
审判长说,请原告代理人阐述这件雨衣与被告人的关联性。
韩东义说,请证人之一马超对这件雨衣与被告人的关联性进行陈述。
马超从观众席走向证人席。
马超说,审判长好,大家好,我叫马超,职业,刑事警察。5.17晚8时30分许,我陪着我们副队长李向东开车在去往电影院的路上,看到一辆小车明显超速行驶,并在一十字路口红灯亮时,对那辆车的司机实施警告,我和李向东同时看见,超速行驶的司机是方周志,当时的方周志,神色很紧张,穿一件雨衣,雨衣的款式和颜色与这件雨衣完全一样,只是当时是完好的,并无任何损毁。李向东劝喻其不要超速,对方答应。后各自走开。特此为证。
审判长说,请被告人方周志对此证据开始质证。
方周志说,常识告诉我们,世上相同款式相同颜色的雨衣绝不可能只有一件。我承认,5.17晚我是穿过一件与这件雨衣的款式颜色相同的雨衣,但绝非这件雨衣,我的雨衣现在还在我小车的后备箱中,它完好无损。
审判长说,本庭认为,此件雨衣,只能证明案发时有第三人在场,如果没有其他佐证,本庭不能确认它与被告人方周志存在任何关联。
韩东义说,审判长,接下来,我会出示我的其他证据,佐证此件雨衣就是被告人方周志在5.17晚行凶作案时所穿。
审判长说,请公诉人继续出示证据。
韩东义说,我现在出示第二份证据。此份证据由三部分合成,分别出自三个地方。第一部分来自上述雨衣的衣兜中,大家请看。
韩东义从雨衣的衣兜中取出一块长方形布块和连缀在布块上的两根蓝线以及半颗纽扣。
韩东义解释说,这是一块布,上边还连带着两根蓝线和半颗纽扣,此为第一部分。韩东义接着又从一个包中取出一件夹克上衣,把夹克上衣的衣兜内布拉出来,可以看见上面有一个破洞。
韩东义说,第二部分原本应该是在这个衣兜中的,但它从这个破口中掉进里边的夹层中了。
韩东义手伸进夹层中,从里边摸出半颗纽扣和两根蓝线。
韩东义说,这是半颗纽扣和两根蓝线。
接着,韩东义又从包中取出一件灰蓝色中山装,然后展开来。
韩东义说,这件被损坏的不完整的中山装是第三部分。大家请看,这件衣服的特点,是前襟一侧的衣兜不见了,从上面存留的线头可以看出,衣兜是被人撕掉的。我现在把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结合在一起。
韩东义把两半个纽扣对接到一起,发现竟然互相完全吻合。
韩东义说,原来,这两半个纽扣原本是一颗纽扣。我再把布片和这衣服上被撕掉的部分对接一下。
韩东义对接时,也发现完全重合。
韩东义说,大家看,完全重合。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这三部分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但它原本是一个整体?现在,我请审判长确认。
审判长说,本庭确认。
审判长对方周志说,被告人方周志,对于原告代理人出示的第二个证据你持何种判断?
方周志说,我确定两半个纽扣原本应该是一个纽扣,但不能确定纽扣以及布片与中山装原本是同一件衣服。因为工厂生产衣服时,是一批一批生产的,不是一件一件生产的,而每一批生产的衣服,它在尺寸规格上是完全一样的。所以,不能排除纽扣和衣服并不是同一件衣服。
这时,观众席上有人禁不住出现了一阵议论声。
有人说,这是不是有点扯了吧?
有人说,肯定是一件衣服。
有人说,对,是一件衣服。
审判长敲法槌说,请大家肃静!
待观众停止了议论,审判长说,现在请原告代理人进一步解释证据。
韩东义说,如果可以确定是同一件衣服,问题就简单了——中山装的主人,就是雨衣的主人。
审判长说,中山装的主人是谁?
韩东义说,这件中山装的主人,就是被告人方周志!
旁听席上出现一阵嗡嗡声,所有人都看到,方周志现在穿的就是一件中山装,而且,其颜色和款式与公诉人的中山装完全相同。
审判长说,大家肃静!现在请问原告代理人,何以证明中山装的主人是被告人方周志?
韩东义说,现在,我向法庭出示第三件证据。
韩东义从自己的文件袋中取出一张A4纸呈送给审判长。
审判长拿起A4纸看起来。
审判长说,请原告代理人解释。
韩东义说,这是静美服装超市中山装区以及经理项小梅提供的一份表格,表格中明确显示,2021年7月15日,方周志曾购买灰蓝色佐弗迪中山装一件。
审判长说,请传证人项小梅到庭说明。
韩东义说,我的证人项小梅现在不在本市,我们请法庭允许项小梅在线上以视频方式出庭说明。
审判长说,本庭同意。
方周志的额头上开始悄悄冒汗了。他没有想到周南的功课会做得如此之周密,自己费尽心机藏起来的项小梅,竟然如此容易地被周南找到了。
项小梅果然出现在法庭的电子屏幕上。
审判长与屏幕上的项小梅核对完身份之后,对项小梅说,证人项小梅,我们已看到你给本许庭提供的一份纸质证据,是你们售出中山服的客户信息,请你对此作一下具体说明。
项小梅说,审判长好,大家好,我首先要对刑警队的马超同志表达我的歉意,我曾答应他一定出庭作证的,但因一个特殊原因暂时无法回到宁乡市去。我对不起马超同志了。现在,我把有我签字和我的单位盖章的表格说明一下。表格中所列内容完全真实,我的客户方周志确实是在去年秋天从我手上买走一件灰蓝色中山装上衣的。中山装的款式型号也准确无误,特此作证。
审判长转对方周志说,现在请被告人质证。
所有人把目光射向方周志。
方周志不愧也是一个牛人,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信心十足的口吻说,我请审判长和各位都看看我现在穿的衣服,是的,没有问题,我是从项小梅那里买到了一件中山装,就是我现在穿的这件,而非原告代理人找到的那件。
审判长懵了,全场人都懵了,观众席上再次出现巨大的嗡嗡声。
有人说,两件衣服看上去一模一样啊。
有人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难道那件衣服真的不是方周志的?
审判长再一次敲响法槌说,请大家肃静!现在请原告代理人作出解释。
大家静下来,把目光转向韩东义。
韩东义没有回应,却把目光投向观众席。
这时,有一个人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是陆定坤。
陆定坤说,这个谜底我可以给大家揭开!
陆定坤走向证人席旁。
很显然,方周志被陆定坤的突然出现给惊呆了,怒瞪着陆定坤说,陆定坤,你——
韩东义说,审判长好,大家好,陆定坤同志也是我请来证人,我原来以为不需要了,但被告人方周志不肯罢休,我只好请陆定坤来作证了。
审判长说,请原告证人陆定坤陈述。
陆定坤说,审判长好,各位好,在坐的很多人知道,我是方周志老师的助手兼学生,也就职于正义律师事务所——
方周志打断陆定坤说,陆定坤,你发什么神经?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在胁迫你?
审判长说,请被告人方周志不要打断证人发言。
陆定坤朝方周志深鞠一躬说,方周志老师,不好意思,我没有发神经,也没有任何人胁迫我,我是自愿来的。如果你一定需要我先对你作出解释,那我还是说一下吧。在你被刀砍住院期间,你的继父来看望你,但是你拒绝见他,还让我赶走他。可是,当我向你的继父表达了你的意思时,我看见老人的嘴唇都在颤抖,老人没有再说什么,只塞给我1000块钱,说是让你看病用的,然后转身走了,我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我当时也流泪了。我回病房说给你时,你却还冷笑他,骂他。我当时就对你寒心了。我想大家的三观如此不合——
方周志再次打断陆定坤说,陆定坤你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那你说吧,你要指证我什么?
陆定坤说,你现在穿的这件衣服是我前一阵专程到永宁市买来的,并非你去年从项小梅那里买的。
方周志说,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陆定坤说,方老师你别急,我就怕你会这样,所以我留了足够多的证据。
陆定坤从衣兜里掏出好多张照片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看照片。这些照片有陆定坤与售货员梅屏的合影,还有陆定坤自己穿着在正义律师事务前台与前台小姐拍的照片。
陆定坤说,我再补充一点,我买回来后,将衣服放在我们事务所的前台,我委托前台小姐王娜娜把衣服转交给方周志老师。王娜娜也可以作证的。
方周志说,你简直是一派胡言,王娜娜转给我的并不是衣服,而是食品。
陆定坤说,方周志老师,我也料定你会这样的。那不好意思,我现在对你说,我曾在衣服上做了记号的。
方周志说,有什么记号?
陆定坤说,请你把衣服脱下来交给审判长。
方周志说,无耻!我凭什么要把衣服脱下来?
观众席上又一阵嚷嚷声。
脱下来!
脱下来!
脱下来交给审判长!
审判长说,请被告人方周志把现在穿的外罩脱下来。
方周志没办法,只好把外罩脱下来交给法警,法警将衣服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说,请证人陆定坤指出这件衣服上有什么记号。
陆定坤说,请把衣兜内布翻出来,上面有我用黑色墨笔写的“陆定坤”三个字。
审判长把衣兜内布翻出来,果然有“陆定坤”三个字。
方周志绝望地瘫坐在凳子上。
4
宾馆大厅里,王玉兰和温支书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见孙小明从服务台走来了,就站起身准备一起往外走,这时,常文斌和方周英扶着周瑞琳从门口进来了,就迎了过去,三人正要打招呼说话,却见周瑞琳朝他们跪到了地上,常文斌和方周英也赶紧跪下。
王玉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周瑞琳说,妹子,我儿有罪,我替他给您赔罪来了。
周瑞琳说着就把头躬下去要磕头,王玉兰温支书孙小明很快上前将三人搀扶起来。
温支书说,你儿子犯的是国法,有国家处罚他,关你们什么事啊!
孙小明说,是啊,又不是你们教他做坏事的。
王玉兰说,不要这样啊,知道你们心里也一样不好受的。
周瑞琳说,也是我教子无方,才让他做了错事的。我只求你们在下一次开庭时,帮我儿说句话,请法庭网开一面,给我儿一个活着的机会,我是他娘,我不想我白发人送他黑发人啊!我求求你们了!
孙小明说,老人家,您儿子犯的是国法,也不是我们想帮就能帮得了的啊。
王玉兰说,姐,咱都是养儿女的,我知道您的心也在淌血,只要您的儿子认错就行了,我答应您了。
孙小明忽然对王玉兰生气说,妈妈您说什么呢!
王玉兰说,小明莫急,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判了方周志死刑,方芹也不能活过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
温支书对周瑞琳说,大姐,我看这样吧,您先去劝劝您儿子吧,只要他能老实认罪,我们这边可以不再计较。
周瑞琳说,有两位的这样说法我就放心了,我一定会去劝说我的儿子,让他向你们认罪,如果他不肯认,要一条道走到黑,那我这个做娘的也不会饶过他的,就算法庭不判他死刑,我就是下毒也要杀死他的。
王玉兰说,好,那咱姊俩就这样说定了,让你儿子认罪道歉,我们这边可以提议法庭不判死刑。
周瑞琳说,那我先谢谢您了,也代我儿子先谢您了。
周瑞琳等三人求过了王玉兰,又很快来到汽车站的候车厅。三人沿着候车厅的排座快速地走着,一边看着坐在排座上的旅客找人,她终于看到了双贵娘和双贵爹。方周英走上前去。
方周英说,叔,婶,你们在这里啊。
双贵娘和双贵爹见方周英向自己打招呼,都警觉地看着她。很显然,他们不认识方周英。
双贵娘说,你是什么人?
方周英说,叔婶不认识我啊,我是方周志的姐姐,两位在这里别动,我娘要找您,我去喊她过来。
方周英很快走了。
双贵娘和双贵爹正还在疑惑,常文斌和方周英扶着周瑞琳来了。常文斌和周瑞琳先朝着两位跪下,方周英也跟着跪下。
双贵爹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周瑞琳说,妹子,我儿有罪,我替他给您赔罪来了。
立刻有很多人围过来观看。
双贵娘说,哦,是赔罪来了?
常文斌说,是我们教子无方,才让他做错事的。我们只求两位在下一次开庭时,帮我儿说句话,请法庭网开一面,给我儿一个活着的机会!我求求你们了!
双贵爹要去扶两位起来,双贵娘一把扯住,对常文斌和周瑞琳说,求我们可以,但是,你们得给我们赔钱啊。
常文斌赶紧说,这是肯定的,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会赔你们钱的。
双贵爹说,你们先站起来吧。
双贵娘得理不饶人地说,站什么站?她儿子把咱儿子都杀了,让他们跪一会算什么?
常文斌说,就让我们跪吧,只求两位在下一次开庭时,帮我儿说句话,请法庭网开一面,给我儿一个活着的机会,求你们了!
双贵娘说,好说,不就是一句话嘛。只是你们一定要按照法庭上那位公诉人开出的价码赔给我们钱就行,还记得是多少吗?
常文斌说,我们记得,120万。我们回去就变卖房子,拼死也要给够你们钱的,我们只求你饶过我儿子的死罪。
双贵娘看着旁边的方周英说,还有,你们家这姑娘多大了,还没结婚吧?
双贵爹说,你就别得寸进尺了好不好?
双贵娘推一把双贵爹说,去去去,不会说人话就别乱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吧。接着转对三位说,如果你家姑娘愿意嫁给我儿子双贵,那个20万的零头可以免了。
周瑞琳说,妹子,我女儿已经嫁人——
这时,车站内的喇叭声打断了周瑞琳,说,去住车呜峪方向的客车马上开始检票了,请大家拿好各自的行李,排队检票。
围观的旅客纷纷去排队了。
双贵娘说,嫁人了就算了,你们回去准备钱吧,只要钱能到位,下次开庭,我就是和法庭那些人大闹一场,也要救下你儿子的。
双贵娘说完拉着双贵爹赶紧朝检票口跑去。
三个人还都跪着。周瑞琳支持不住爬到地上哭起来说,我的儿啊,你让我到哪里凑这么多钱去啊。
5
方周志刚被强制关进禁闭室时,整个人都崩溃了。昔日的或恢谐幽默或温文尔雅或口吐莲花侃侃而谈字字珠玑这时统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差不多就像是失去理智的一个疯子。人之变化非人所能想到,也非人所能理解。也许这只是暂时的,就像是得了病一样,过一阵子就会好的。那也还是会让包括清醒时的方周志自己在内的所有正常人无法容忍和接受。
方周志隔着铁门对外面的狱警疯狂叫骂说,让你们的所长来见我!我是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认证的律师,我有美国绿卡,你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快放我出去!
狱警也已不再尊重方周志了,冷笑着对回击方周志说,方周志,你应该明白,这里是中国,别说你是什么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的律师,你就是宇宙人权理事会的律师,你也得遵守中国的法律。
另一位狱警则是用嘲讽的口气对方周志说,你这家伙,你以为你有个美国绿卡很牛吗?
方周志仍然喋喋不休地大叫说,你们懂什么?你们哪有资格和我说话?快给我叫你们所长来!我是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认证的律师,我有美国绿卡,你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快放我出去!
此时,常文斌和方周英扶着周瑞琳已往看守所来了。远远看见大门口有两位持枪站岗的警察在站岗,方周英说,妈,有站岗的警察,怎么进得去呀?
周瑞琳说,求求情看吧。
常文斌说,对,磕破头也得进去看看周志。
方周英忽然说,对了,周南叔不是答应给咱办一个特许会见的手续吗?可不可再找找他的?
常文斌气不打一处来说,哼,你周南叔他就是个白眼狼!
周瑞琳说,别这样说好不好?南子毕竟是公家的人,他有他的难处,咱要理解他。再说了,当官的就应该秉公办事,要是大家都去徇私枉法,那整个国家还不乱套了?
三人已走近看守所了。
常文斌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警察说去。
站岗警察看到常文斌朝自己走来,就先立正了给常文斌敬个礼说,大爷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常文斌说,警察同志,我先向你汇报一下,我们三位,是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方周志的家属,我们也知道,按规定,在押犯人在判决之前不允许与家属会面,我们理解那是因为怕家属和在押犯人串供,但我们绝对不会串供,我们要求见面,只是想规劝犯人老实认罪的,不存在任何坏想法坏念头。麻烦你和你的领导通融一下好不好?
警察说,大爷同志,真的不行,您如果要会见犯人,必须有市公安局或市人民政府的特许会见函。不好意思,请您回吧。
常文斌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毛主席说过,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我们会见犯人,是要规劝犯人老实认罪,绝对不是串供的。你不能死板教条一概而论是不是?
警察说,大爷同志,我没有时间与您争论,不好意思,真的不行,请您理解。
常文斌急起来说,警察同志,我说的犯人是我儿子,他犯的罪很严重,如果下一次开庭他不能老实认罪,是会被判死刑的。我们刚刚找被害人家属求过情,他们答应,如果我儿愿意认罪道歉,他们会要求法庭法外开恩免除死罪的。人命关天,我求您让我进去,我这里给您下跪了。
常文斌说着就要下跪,周瑞琳忽然踉跄着冲上前将他拉住说,你这是干什么呢!又转对警察歉意地说,对不起两位警察了,我老头有点犯糊涂了,不好意思,理解你们的难处,我们不进去了。
警察朝周瑞琳敬礼说,大娘同志,您客气了,谢谢您的理解,更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三人只得退开,返回到不远处的一大石头上坐下休息。
方周英嗔怪说,妈,文斌叔也是为周志,你怎么能哪么凶他?
常文斌说,周英,是叔我不好。
周瑞琳说,警察和你周南叔一样,都是公家的人,他们秉公办事遵规守距是对的,咱们找他们办事,能通融自然好,不能通融就算了,不能只看自己的利益,不考虑他们的难处,更不能死缠烂打地硬逼他们,那样不好。
进不了看守所,见不到方周志,不能和方周志说句话,总是不能甘心。没办法,大家就先围着所守所的围墙转圈。转完了一圈,接着再转。
周瑞琳一边走着,一边嘴唇在翕动着。常文斌和方周英都知道,她是在默念观世音菩萨的名号。周瑞琳说过,观世音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她似乎是想,既然不能见到她儿子,那就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她儿子能认罪悔罪,请求法律宽恕。
周瑞琳一辈子信观音菩萨,也拜了一辈子观音菩萨,她相信菩萨会帮到她的。
方周英至今都深刻地记得,小时候每到观世音菩萨的诞辰日,妈妈都会用白面蒸制许多贡品馍,再用高粱杆和有色纸条做两个花环,然后带上贡品馍和花环,领着他和方周志走进观音庙,毕恭毕敬地把花环和贡品摆在贡台上,点上香,然后三个人一起给观音菩萨跪拜磕头。
此时周瑞琳求观世音菩萨会有用吗?方周英看着妈妈一直在默念的样子,她的心也似在淌血。
忽然,常文斌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掏手机接了。
是周南打来的。
周南说,文斌哥,我帮你们办特许证了,你们现在在哪里?我派人把特许证送给你们。
常文斌赶紧说,我们就在看守所大门口呢,你赶紧送过来吧。
常文斌强忍着眼泪说,菩萨真的显灵了!
或许观世音菩萨真是保佑他们可以进到看守所去见他们想见的人了,但是,人与人的相见毕竟是双方的事情,或许观世音菩萨未必保佑那个他们想见的人就一定会愿意接受他们的相见请求。
不一时,两位狱警打开禁闭室的门,对方周志说,方周志听着,你的家属获得特许来见你,请你准备一下,然后跟我到会见室去。
方周志神经质地坐起来,说,什么?我的家属?
警察说,对,是你妈妈,你姐姐,还有你继父。
方周志不再乱喊了,他皱眉思考一会,口气坚定地说,请你转告他们,我很好,请他们回家去,照顾好自己就行,没必要见我。
警察说,你确定?
方周志说,快点滚蛋!
方周志断然拒绝了自己的三位亲人的请求。
警察只好返回来回话。
三位家属,警察说,方周志拒绝会见你们,并委托我转告你们,说他很好,请你们回家去,照顾好自己就行,没必要见他。
三人都呆了。
方周英说,他疯了吧,为什么不见我们?
常文斌想到了一点什么,对警察说,警察同志,麻烦您再去和方周志说一下,就说是他妈和他姐要见他,别说有我,好吗?
但周瑞琳立刻否决常文斌说,不用,不见就不见吧,警察同志,求您帮我给他传句话,您告诉他,我们已经替他找过受害人了,也给两家人下跪求情了,人家愿意原谅他的罪行,承诺不再要求法院一定要判他死罪,但是他必须向人家承认自己的罪过,诚心诚意请求人家的原谅。就说这些行吗?
警察说,老人家请您放心,我一定传到。
方周志收到母亲给他的传话后,终于哭了。他是人,他还有属于人的情感和记忆,还有属于人的伤痛和眼泪。母亲的话,虽然还不足以让他改变价值观,却也深深刺痛了他。他忽然不再发疯了。
在方周志的童年记忆中,他和常文斌也有相处非常好时候。他记得常文斌曾经带着他,以及妈妈和姐姐,四个人一起去赶庙会。那时,他常常骑在常文斌的脖子上,一手抓着常文斌的头发,一手举着冰糖葫芦。那时,很多小孩子并没有这种待遇,只有他有。他因此常常感觉叔好像比爸更好些,他甚至很庆幸常文斌是叔而不是爸。他想常文斌如果是爸的话,自己可能和别的孩子一样会很少感受骑在别人脖子上的滋味。他最喜欢骑在常文斌脖子上看马戏表演。那时,他总是处在黑压压一片脑袋之上,是所有观众里看得最清楚的一个。马戏表演中,他最喜欢的又是武术节目,自己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武术。
常文斌说,你想不想学武术?
方周志说,我想学。
常文斌说,学武术可是吃苦的,你愿意吗?
方周志说,我愿意。
常文斌说,那叔叔明天就教你武术好不好?
方周志说,太好了。
常文斌说,你可不能后悔啊!
方周志说,我不后悔。
常文斌说,你要后悔,叔叔我可要打你屁屁啊。
方周志说,我不后悔。
但是,常文斌真的开始教他功夫时,他后悔了。
学功夫是一件很苦的事情,尤其是开始时的站桩。两只脚站在两只反扣在地上的碗上,双膝弯曲,双手合十,双臂上压一根粗木棒。他感到太累也太辛苦了,他不想学了。但是他没有退路了。常文斌自己说一不二,要求别人也要说一不二。学功夫又是你自愿的,而且你承诺了不会后悔的,你当然就得坚持下去。后来,他实在撑不下去了,就不得不耍赖。可是,在别人面前耍赖也许行,常文斌不吃你这一套。他说揍你绝不是吓唬你,是真揍你。他手里常拿一根棍子,你只要不按他的要求做,他就拿那根棍揍你。方周志至今记得,有很多次他不得不硬撑,撑得满头大汗,两腿发麻……
常文斌似乎认为揍人是一种最凑效的教育方法,就一直使用这个方法对方周志,学功夫时使用,后来他到学校上学也用,只要没有按照他的要求考够分数,那就得挨揍。这个办法他一直延用到他考上大学才停下来。其实也不是停下来,而是他揍不着了。就是因为这个,他由爱他喜欢他变成了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刀杀死他才好。也正是因为恨他,他最终选择了要妈妈和他离婚,彻底地离开他。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用一根棍子把他打出了一身武功,打成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让他不仅有能力宁乡市立足,还成为一名著名律师。
6
审判台有审判长、书记员、公诉人就坐。证人席有原告代理律师韩东义、受害人王玉兰、受害人双贵娘等。被告席上是方周志。旁听席满坐无虚,有马超、方伟,有温支书、孙小明,有双贵娘、双贵爹、周瑞琳、常文斌、方周英等等。
审判长说,经审理,本庭确认,5.17晚,被告人方周志背着何位梅,故意删除何位梅手机上关于方芹约何位梅到其家中与乔一丁会面的信息,并在约定会面时间过后10分钟左右,只身戴口罩穿连帽雨衣进到方芹家,利用方芹与乔一丁发生冲突致方芹晕倒乔一丁欲逃走之际,用水果刀将两人杀害伪造现场后逃走。本案证据确凿充分,被告人方周志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且对受害人诚恳道歉,愿意对受害人做出相应的经济赔偿。审理中,受害人家属王玉兰、以及双贵娘表示,愿意接受被告人方周志的认罪道歉,希望法院酌情对被告人方周志从轻量刑。本庭现在宣布判决,请大家起立。(全场起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方周志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5年。同时判决被告人方周志分别赔偿被害人乔一丁和方芹的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以及交通费食宿费等人民币各102.85万元——
审判长刚刚宣读完赔偿款时,证人席上的双贵娘忽然跳起来打断审判长的话大喊说,天哪,我发大财——
然而,她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像面条似的瘫软在椅子上,接着又从椅子上滑落到了地上。
身边的王玉兰被吓了一跳说,大姐你——
大家立刻纷纷围上来,旁听席上的观众也很快拥了过来。审判长不得不暂停止了宣读判决书。
这位大姐怎么了?
是不是滑倒了吧?
患什么急病了吧?
快打120电话吧!
打什么电话,送医院也很快的!
审判台上一时乱成一团。
不一时,人们抬着双贵娘往外走去,双贵爹也急得疯了似的跟在后面。
乐极生悲,此言非虚。后来经医院判定,双贵娘是由于过分激动患了急性心梗。人类面对死亡,多数时候束手无策。对双贵娘的抢救虽然很及时,但终因岁数较大,且伴有多种基础性疾病并发,发财梦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就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次日 ,一辆老旧的牛车吱吱哑哑地在公路上行走着。牛车上载着一具棺材,赶车人是双贵爹。车上还坐着双贵。
双贵爹哭着感叹说,我的死老婆子啊,你真是个没福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