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超骑着摩托在飞驰。他的身前身后仍有很多小车和摩托车。
马超的所有行为都好像有人跟踪,但马超全然不知,依旧我行我素,毫无防备。
马超经过一栋烂尾楼时,看到楼下一片荫影,就停了车,从后备箱中取一瓶水,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喝水休息。
马超一边喝水一边四处观望,忽然有一块香蕉皮从烂尾楼上掉下来,正好掉在马超头上。马超扔掉香蕉皮,站起身往楼上看看,没看到什么,就起身往楼上走去。
马超每上到一层,就在各个房间里都搜索观察一遍,就这样观察着一层一层往上走。走到10层时,马超终于看到有一个流浪汉在靠近一个敞着的窗口附近坐着一个人在喝酒,脚下还有几根没有吃完的香蕉。流浪汉戴的一顶帽子引起了马超的极大兴趣。他看见那帽子严格说不是一个独立的帽子,极像是从一件连帽的衣服上剪下来的,再一细看,帽子的质地竟是黑色的雨布制作的。
会不会是从方周志的雨衣上剪下来的?马超禁不住这样想。
马超来到流浪汉跟前,说,喂,大哥,您一个人啊。
流浪汉抬头,看了看马超的警服说,啊,在这里喝酒不违法吧?
马超笑说,当然不违法,大哥,您这帽子是哪来的?
这帽子有违法?流浪汉说。
没有,马超笑一下说,大哥您别紧张,我是想问一下这帽子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拣的。流浪汉说。
在从垃圾筒里拣的?马超说。
我才不拣垃圾呢,我是从树上拣的。流浪汉说。
树上?马超又笑说,树上能长出帽子来?
流浪汉也不由笑起来,说,警官你真会讲笑话的,树上哪能长出什么帽子的。是这帽子自己飞到树上的——不对,有可能是风把帽子刮到树上的,让我看见了,就上树拿下来归了自己——警察兄弟,这不算偷吧?
不算不算,马超说,这怎么能算偷呢,我是想,这帽子很不错的,您可以卖给我吗?
你想要这顶破帽?流浪汉看一眼马超说。
我是想要。马超说,可以卖给我吗?
卖什么卖?流浪汉说,你想要拿走就是。
哪不能,马超说,您也是付出了劳动的,钱肯定是要出的,您说个价吧。
流浪汉把帽子从头摘下来,朝马超丢过来,马超接住。
流浪汉说,送给你了。
这时,有两个面具人已跟踪着马超上到十层了,并在一个暗处偷偷看着马超与流浪汉在谈帽子交易。马超浑然不觉。
马超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到流浪汉手了。
流浪汉假意推辞一下说,警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超和流浪汉完成交易后,就下楼去了。
马超下到三层时,两个面具人挡在了他面前。
马超略微一惊说,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面具人说,你是警察,我们不难为你,我们只是想要你手里的是那顶帽子。你把帽子给我们,咱们相安无事,就当什么事没有。
马超说,你们凭什么要我的帽子?
另一面具人说,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大家就不要互相为难了好不好?不就是一顶破帽子吗!
马超夺路要走,面具人迅速上前阻挡,马超不得不出手与两人打了起来。马超与两面具人相比,功力有限,且又是二打一,局势相当危急。为了保住终于得到的一件准证据,马超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搏杀,但是由于双方力量悬殊,面具人很快占据上风,并抢到了马超手上的帽子,马超则也成功扯掉了面具人的面具,让面具人露出了本来面目。马超本是想以此让对方明白,即使他们成功抢走了东西,但因为作为警察的马超已然认下了他们的样子,后果不言而喻。岂料马超这样做恰好也把对方逼到了绝路上,使得本来只是为了争夺帽子的打斗不期然升级成一种你死我活的搏杀。两人一边继续与马超对打一边商量如何面对事后被警察按图索骥追捕自己的问题。
一个说,怎么办?他认下我们了。
一个说,做掉他算了。
一个说,可是大哥没有要咱们做掉他。
一个说,今天放了他,明天他就会照着你我的样子抓人,麻烦就大了,还是做掉他比较好些。
一个说,那就把这小子丢下楼去吧。
一个说,好,这办法好,别的警察会认定是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马超喊道,别做梦了,一个警察怎么可能失足掉下楼去,再说上面有人见到过我,你们逃不掉的,你们只有放了我,将功折罪才是出路!
一个说,别听他的!
一个说,一不做二不休!
马超没有选择,只得拼死一搏了。
楼外,一辆小车在距马超的摩托车不远的地方停下。车里下来两个戴着大口罩的男人。他们四处观望着,一边朝摩托车走近过来。
人呢?一位说。
是不是上楼去了?一位说。
恰在这时,两个面具人擒住了马超,将马超抬起来从敞着的窗口抛了出去。
马超从三层楼的高处飞向地面。
人真的不会飞。马超童年时曾幻想过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后来在梦里也似乎真的飞过,可是在现实中,他是从来没有飞过。不是不想飞,是根本就飞不起来。然而此时,他是不得不飞了。这不是童年时的幻想,也不是在梦中,而是真实的。马超知道自己飞下去就会被摔死。作为警察,死并不足让他害怕,只是他的事情没有做完,这让他会死不瞑目,他因此感到万分悲伤……
绝不是在表演电影特技,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的,就在马超从三层楼窗口摔落地面的前三分之一秒之时,忽然有两个戴口罩的男人箭一般朝着马超飞下的地方冲过来,就在马超将要着地的瞬间,冲在前面的一个成功地举臂接住了马超。马超是一个人,是一个体重150斤重的真人。他当然不会如表演特技一样悠然飘落而下,而是像是一块陨石轰然砸下。但是,马超比陨石幸运,他并没有亲自砸到地上,把地上砸一大洞,而是砸在了口罩男人的身上,口罩男代替脚下的土地承载了马超的全部的重力加速度。
马超安然无恙,口罩男人却站不起来了。
马超平生第一次领略劫后余生的滋味,但更让他感到无比震憾又无比惊奇无比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位口罩男人,他们是谁?什么人?为什么恰在此时赶到这里?为什么要舍身救下自己?
2
谜团不解自开。
三个人都上到一辆小车中。方伟在开车。周南和马超在后排座上。周南躺着,头枕在马超的大腿上,很痛苦的样子,额头上往下翻滚着豆大的冷汗。
马超哭着说,我不知道周队长一直在跟踪我保护我。
方伟冷声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周队长已经给方周志布下大网,很快就可以让他归案了。你一个人能干什么?你只能给周队长添乱!
马超悔恨万分地说,我真浑!误解了周队长。
方伟说,周队长本来好好的身体,这一下怕是骨头都要碎了。
马超痛苦地摇着头说,是我对不起周队长。
很多事情都在按照各自的规律或规划在持续推进。
此时此刻,方周志在一茶馆请亚男喝茶。两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的改变。
亚男说,说老实话,你说马超因为何位梅而恨你,这可以说得通,但是你要说他公报私仇无中生有诬说你是杀死乔一丁和方芹的凶手,打死我也不信。马超绝不是这样的人。
方周志说,别说打死你不信,打死我也不信。我更加相信马超不是那样的人。
亚男说,那你为什么不找他谈谈?你一次都没找过他,你连试都不试,你是瞧不起他?还是有什么不方便?
方周志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承认马超是个一流的好人,我怎么会瞧不起他呢?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可以说明白,但也有些事情是说不明白的。你没听过有人这样说吗?方周志这时用一种表演的语调很夸张地说一句:天哪,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接着又恢复到正常语调说,亚男,这什么意思?就是遇到了说不明白的事了。
亚男说,那你说说为什么说不明白?
方周志环顾一下左右说,亚男,5月17日晚上,我真的是去过方芹家里,不过,我去时,当时两人已经都死了。马超说得很对,那晚我穿一件雨衣,连帽子的那种。一开始,我被吓傻了,打算逃走了事,忽然意识到不行,我得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有救,如果有救,我应该去救他们。但我一摸两人的脉膊,两人都早没脉了,我怕连累了自己说不清楚,就赶紧逃走了。
亚男屏住呼吸极其认真地听着。
方周志喝口茶继续说,我返回我的小车开车往电影院赶,我好像是想很快远离那个可怕之地,就猛踩油门,应该是超速了,结果在一十字路口被李向东和马超拦住了。马超说的没错,我当时是有点紧张。他们说了一些要我小心开车的话,就放我走了。之后,我一边开车一边想,糟了,我还穿着雨衣,雨衣上还有死人的血迹,万一他们查出我去过现场,再拿我雨衣去检验,那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亚男说,所以,你把有血迹的雨衣扔进垃圾筒里了?
方周志说,是这样的。
亚男不无遗憾地冷笑说,你真是太傻了,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如果你不用扔掉雨衣,还好解释,就说你是打算要救人的,结果把死者的血迹擦在雨衣上了。可是你扔掉了,傻子都会认为你是杀了人做贼心虚才把雨衣扔掉的。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方周志摇着头叹口说,所以我听说马超在到处寻找那件雨衣,我就真的是做贼心虚了似的。你说,马超万一通过拣废品的人找到了那件雨,你说,我是不是死定了?
那是肯定的,亚男说,那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是乔一丁的情敌,当时乔一丁又在找你麻烦,别人完全可以认为,你具有杀死乔一丁的主观动机。
方周志笑说,看来你跟着马超学了不少东西,还懂得“主观动机”。
我是跟马超学了很多。亚男说。
好了,方周志说,那现在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我现在去找马超,能不能把事情说清楚?
你真的是说不清楚了。亚男说。
方周志故作痛苦绝望的样子,说,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亚男看着方周志,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你别这样,亚男说,天上的雷不会劈死好人的。也许,那件雨衣早就没了,不然这么长时间了,马超为什么还没有找到?
你是高中生,你应该知道物质不灭的道理,方周志说,一件雨衣,不是一根针,它不会凭空消失的。总有一天,马超会找到的。
可是,亚男说,就算马超找到了雨衣,那也只能证明你接触过死人,也不能证明死人是你杀死的呀!
你刚才都说,方周志说,我有杀死乔一丁的主观动机,我自己又怎么去证明不是我杀的人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亚男说,吉人自有天相,也许会没事的。
两人沉默一会。
亚男说,老方啊,你老实说,你变着法儿接近我,讨好我,是不是因为我是马超的未婚妻,想利用我让我帮你脱困?
可以说实话吗?方周志说。
一定说实话。亚男说。
不瞒你说,方周志说,所谓无利不起早,我当然也是有这个意思。
可是你想错了,亚男说,我帮不了你的。马超这个人我知道,我如果在他面前帮你说话,我想他会和我翻脸的。
那绝不可以,方周志说,你绝不能和马超翻脸,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其实你能听我说话,理解我的苦衷,我就很感恩了。
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亚男说,你把你的这么重要的事都告诉我,其实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在我看来毫无危险,方周志说,再者说,就算是有危险,或者裁到你的手里,我也心甘情愿,甚至感觉很幸福。
为什么?亚男说说。
我不告诉你。方周志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亚男说。
我怕你揍我!方周志说。
亚男大笑起来,笑完了说,你说吧,我承诺我不揍你。
方周志说,真的?
亚男说,真的。
方周志说,那我可真说了啊!
亚男说,说!
好,方周志咬咬牙,做出一种豁出去了的样子说,那我告诉你,因为我——
亚男立刻打断方周志说,好了,你别再说下去了,我怕我还是得揍你,算了,我要走了。
人类语言里有三个字,很神圣,也很虚伪。因其神圣,人们使用时一般都十分谨慎,有的甚至都不敢用嘴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使用。又因其虚伪,被很多虚伪的人常常挂在嘴边,看似很感动,其实只是在当工具使用。
在亚男心里,那三个字只适合马超,别人都不配。
3
马超仿佛是战争时期偶然走失后与组织不得不断开联系的一名党员突然又回到了组织,内心里的有种终于回家了的幸福感觉,也有离开组织后经历磨难的伤痛回忆,两种滋味相互交织,真是让他感慨万千。而让他更想不到的,第一时间与自己联系的组织里的人,竟然是自己曾经事事都和他对着干结怨颇深的一位“仇敌”。
周南在雨衣衣兜中找到的一块灰蓝色布,正好与马超找到灰蓝色中山装前面被撕掉的地方相吻合,布块上的连着的半颗纽扣也与马超找到的半颗纽扣完全契合,于是完全可以证明,方周志曾穿着灰蓝色上衣与乔一丁有过肢体冲突。
接着,大家又找到了当天救乔一丁去医院的卡车司机肖向明。肖向明开着自己的卡车带着马超和方伟来到救走乔一丁的地方。
肖向明用手指一下公路的前面说,我想,那个乔一丁有可能是推着摩托车走了一段路才晕倒的。
马超说,他们两个人打架,应该也不在公路上,再往前看看吧。
大家遂往前走去。
百多米之后,突见一条小路,三人往小路上走去,果然看见了小车经过时留下的车辙。三人跟着车辙往前走了一段,车辙没有了,再跟着一些漠糊不清的脚印来到一片空地。接着大家就在空地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搜索,终于发现了有一些可能是打斗的痕迹。然后又在一个有摩托车车辙的地方闻到了汽油味。大家把散乱的痕迹拍好照片,将含有汽油味的土挖掘好了样本。
和方周志算总账的时间不远了。
马超再一次找到服装超市的项小梅。好险,项小梅的男朋友约她去惠州,差一点刚还没走。马超告诉项小梅,过一段时间法院开庭,需要项小梅出庭作证,证明方周志曾从他这里买走过一件灰蓝色中山装。项小梅当然是满口答应。
项小梅说,如果你们需要,那我就先推掉男朋友邀约,毕竟做你们的证人也是很重要的。
马超说,你要去惠州的话,大概得几天?
项小梅说,最多一个星期。
马超说,那没必要推掉,我这里至少一个星期之后才可能开庭的。
项小梅说,那好,你有我手机号,大家都有微信,我随时候命吧,万一你需要,天涯海角我都会赶回来的。
该做的事都做好之后,马超想再瞒着周南做一件事情。
一天,马超把方伟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方伟,我想和你商量件事情。
又想瞒着周队干什么?方伟说,你能不能消停点?你捣乱的还不够多吗?
这回绝对不是捣乱,马超说,我先问你有没有功夫,如果没有算我没说。
什么意思,你想和我比比?方伟说。
那倒不是,马超说,我是想去抓那两人害我的人,不知你愿不愿帮我一把。
方伟忽然来了兴趣,说,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不知道。马超说。
那你怎么去抓他们?方伟说。
我有一计,马超说,可以引他们出来。
什么计?
马超说,我还是要去找雨衣。
周队不是早已经找到方周志的雨衣了吗?方伟说,那块布不就是从雨衣里找出来的?你还要找什么雨衣?
可是,马超说,方周志并不知道雨衣在周队手里。你想想,我那天找到一顶雨衣帽,他们都要抢,如果我找到了雨衣,你们是不是还要抢?
哦,方伟说,我明白了,你是要假借找雨衣引他们露面,对吧?
马超说,我一个人怕对付不了他们两个,所以想请你帮忙。
方伟想一下说,这事太大,要请示周队。
马超说,你害怕打架那就算了,我还是另外找人吧。
方伟笑起来说,你说我害怕打架?要不要咱俩练练看?
不去就不去,马超说,练什么练?
谁说我不去了?方伟说,我是说要请示周队后再去。
你请示周队?马超说,你以为他会同意吗?
哦,方伟想一想说,我看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
所以,这事咱得先斩后奏。马超说。
可是,方伟说,我们院长对我有死命令,要我不能离开周队五步。
那还是算了,马超说,我另找人吧。
不行,方伟认真说,你也不能乱来,要一切命令听指挥。
马超趣笑说,你是不是胆小怕死,害怕打架吧?
方伟说,龟孙子才胆小怕死呢,我是军人出身,军人就得无条件服从命令,你懂什么?
马超用嘲讽的口气说,遇到坏人都不敢出手还算什么军人?
方伟不由火了,说,你敢诬蔑军人,小心我揍你啊!
马超冷笑说,走,咱到外面去练练?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小子,方伟摇摇头说,你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要不是身上背着责任,我一拳就把你揍爬下了,你信不信?
哪咱到外面试试呀!马超故意激方伟说,别光说大话好不好?
马超,方伟想一想说,我看这样吧,我先和周队商量一下吧,我想只要把事情说明白了,周队也会同意的。
我警告你别这样,马超立刻反对说,我信任你,对你讲真话,求你帮忙,你不帮就算了,还想出卖我,你这是个小人行为,你知道吗?
你这小子,我是向领导汇报情况,怎么就成出卖你了?
看来你真是个死脑筋,马超说,你就不动脑子想想,抓到了那两个人,差不多就等于抓住了方周志全部的狐狸尾巴,整个案子不查自明。
如果是这样,方伟说,周队为什么不安排刑警队去抓人?
很多事情呀,马超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方周志和刑警队很多人的私交都很好,和周队的关系更好,他们是老乡,又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所以开始时他自己也很纠结,大义灭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还是有难度的,这是人之常情,谁也说不起大话。所以,周队一边侦查案子一边劝方周志自首保命,他给方周志留了足够的反思时间,但是方周志油盐不进。这期间,我对周队有误解,认为他是在刻意保护方周志,并不想让方周志归案。所以我和他对着干,明显打乱了他的工作节奏,我自己也陷入危险之中。他呢,既要继续说服方周志,又要保护我的安全,还得负责全队工作,分身无术,只得借脑梗把重心放在方周志和我的身上,争取把事情做的更周全一些。谁知道方周志下决心一条道走到黑,而且差人对我下死手。害得周队受了重伤。不过也好,我和他终于建立起合作。我现在找你帮我想去抓那两面具人,不是吃饱了撑的,我是真想帮他分忧,让证据更完整一些。周队伤得那么重,吾神顾不了吾神,不可能再跟着我保护我,如果我对他说要去找面具人,他怎么可能同意呢?他会抽我的。所以这件事情,我必须背着他做,而且要有绝对把握,所以,我才来求你相助,谁知道你是个死脑筋。很多人当兵回来会变得更聪明更有担当,你呢,不用我说你,你自己看吧。
是你头脑简单还是我头脑简单?方伟说,你要早这么说,我早答应你了。你说吧,什么时候动手?
我还得再找一个帮手,马超说,他们两个人,咱们三个人,这样更有把握一些。
不用,方伟说,我一个就可以顶三个,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
马超说,一言为定!
方伟说,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
4
护士正在给周南处理伤情。方周志抱着鲜花走进来。他穿着灰蓝色的中山服。
方周志说,周队长面色挺好的,恢复得不错啊。
周南说,你来了。
护士和方周志点头招呼一下。
护士处理完了伤情,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南说,护士同志,我和这位病人有话要说,您回避一下好吗?
护士说,可您是特护病人,领导有交待身边不能没有护士啊。
周南说,没事的,你们在门外稍等一下就好,他是我的亲戚,我们只说一两句话。
护士看一眼方周志,走了。
方周志送护士到门口返身回到床边。
方周志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南说,你这件衣服很好看的,什么时候买的。
上一次我来看你,方周志说,穿的就是这件衣服。不过,你当时还不会说话,还记得吗?
周南说,不记得了。
什么事?方周志说,你说吧。
周志,周南说,道理我就不给你说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全部犯罪证据,看在你妈妈的份上,你还是去自首吧。
方周志冷笑说,哼,你要是已经掌握了我的全部证据,你就会直接把我抓起来,你没有哪么好,别假惺惺的了。
周南说,你是一定要你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如果你真是为了我妈妈好,方周志说,那你告诉我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
百密必有一疏,周南说,你不是神仙,我们也不是傻子,5月15号那天,你开车去城北的北源河干什么去了?
方周志略微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你在诈我?方周志说。
我这是最后一次劝你。周南说。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多遍了。方周志说。
回头吧,周南说,孩子!
哼,方周志压低声调说,我回头就什么也没有了。
有!周南说,你人年轻,还有机会——
方周志打断周南说,好了,我走了。
方周志走了。
周南的最后努力失败了。
方周志也加大了修补漏洞的工作。他早已意识周南有可能截获了被他扔掉的那件灰蓝色中山装,便也早已利用自己的关系资源做好了周全的应对准备。他不会让自己因为那件扔掉的中山装而翻车。项小梅被她老公约往惠州去,就是方周志暗中策划的。项小梅自己不知情。
项小梅应老公万士武之约如期来到惠州市。这时,她正与老公万士武以及孩子,还有婆婆,一家四口在一艘客轮的甲板上观海。
万士武所以约妻子来惠州团聚,是因为他忽然在自己的微搏账号上收到一封不具名的私信。私信里有十来张项小梅和一位神秘男士在一起的照片,那照片算不上猥亵,却也足够暧昧。万士武心中对妻子项小梅产生了疑团,于是紧急约项小梅来了惠州。
项小梅发现,这一次回到老公万士武身边后,万士武的心情一直都很不好,好像总有什么心思似的。正好,婆婆就抱着孩子走了,甲板只剩下项小梅和她老公两人了,项小梅说,士武,我看出你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现在妈和孩子不在,你有什么就说吧,别总是憋在心里。
万士武眼睛看着海许久不说话。
你倒是说呀!项小梅说。
万士武仍然沉默。
你怎么了?项小梅说。
万士武仍然看着海说,你先说吧。
项小梅很奇怪地看着万士武说,你让我说什么?
好,万士武说,那你回答我,到底是打算和我一直生活下去?还是打算离婚?
项小梅大吃一惊说,你什么意思?怎么说这种话?
我要你回答我。万士武坚持说。
你犯什么神经,项小梅疑惑地说,我当然是要和你白头偕老的啊!
你确定?万士武说。
我和你结婚时就确定了的,项小梅说,你怎么这样说话?
万士武转身对着项小梅,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项小梅把手机递给万士武,万士武接过手机顺手将手机抛向空中。那手机便在空中划个抛物线后朝海上落去。
万士武你疯了?项小梅吃惊在大声说,你把我的手机扔掉干什么?
项小梅,万士武郑重地说,你既然确定要和我白头偕老,那你从现在起,就必须和宁乡市一刀两断,永远不能再踏进宁乡市一步!
你真是神经病!项小梅怒道,你以为那只是一部手机吗?那里边有几千条客户信息,价值不下百万,你扔掉的不是手机,而是三线城市的一栋房子!
我不希罕一百万,万士武说,也不希罕三线城市的一栋房子,我只要你项小梅!
项小梅一脸孤疑地看着万士武说,万士武你是什么意思?到底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万士武说。
我的老天!项小梅一头雾水说,你别和我打哑谜好不好?
万士武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搏私信,把手机递给项小梅,说,好,你自己看吧!
项小梅一看照片就惊呆了。
一个人要处心积虑地刻意算计你,你真的很难逃掉。因为你不是活在真空里,而是活在社会上,活在人群里,你每天都要与很多人接触,包括很近距离的甚至可归类为暖昧性质的接触。那怕你与所有人的接触中百分之百没有任何瘕疵,或者说你是完全无辜的,那你也逃脱不掉。
项小梅怕是再也回不到宁乡市了。
5
孙小明再次应马超之约来到宁乡市。马超要与孙小明包括方伟三个人一起合作做一件大事。
大家来到马茂庄村里。先有马超和孙小明去到马茂庄村一户人家,不多一会又走了出来。马超貌似空着手进去的,出来时手里却提着一个不小的塑料袋子。两人故作神秘地相互说着话来到马超的摩托前,把塑料袋子挂在车把手上,一前一后坐上去,然后突突突开着上路了。
两人似乎故意没有走公路,而是朝一条鲜少有人走的小路上开去。
果然,两人离开马茂庄村几分钟,来到一个很避静的地带时,忽然有两辆摩托车超过他们,在他们前面停住,将两辆摩托车横着摆在路上,把路给封死了。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人个子高大,一人身体有点胖,一个看上去瘦消很多。因为都戴着面具,分辨不清男女。
马超孙小明停车。
孙小明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挡住我们?
走在前面的大个子指着车把上的塑料袋子说,小子,把那个袋子留下,你们就可以走。
这时,又有一辆摩托车飞奔而来,是方伟。方伟冲到大个子面前停住车。
方伟说,三个蟊贼,这是想抢劫呀!
大个子说,没你事,闪一边去!不然对你也不客气了!
双方的目的明确,面具人是要抢走马超孙小明车上的塑料袋,方伟马超孙小明三人则是要彻底制服他们。较为瘦消的面具人似乎是他们那一方的首领,他没有说话,而是用手势指挥胖子去对付马超和抢夺马超摩托车把上的塑料袋子,自己和大个子应对孙小明和方伟。这样,三人对三人打斗起来,一时间尘土飞扬,昏天黑地。因为马超似在守护摩托车把上的塑料袋子,胖子和马超就在摩托车旁边对打。大个子和那位瘦消人则与方伟和孙小明在较远一点的地方对打。瘦消人一边打,一边还时刻关注着胖子和马超的战况。胖子有点不敌马超,无法近到马超的摩托车去,更没办法抢到塑料袋子。瘦消人看到胖子完成不了任务,就打算乘马超忙于应对胖子,自己先抽身去摩托车车把上抢走塑料袋子。马超见状,丢下胖子转身阻止瘦消人接近摩托车。此时,胖子从自己脚脖处抽出一把尖刀,乘马超转身应对瘦消人之机,突然朝马超刺去。瘦消人大喊一声“不要”,竟然飞身过去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刺向马超的尖刀。胖子的尖刀正好就刺中了瘦消人的右胸部位,瘦消人立刻倒地。大个子和胖子见首领倒下,知道这任务眼见是完成不了了,就夺路先逃掉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马超的预料。
亚男确信方周志是无辜的。方周志说,古今中外的冤案无一不是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情况而酿成的。方周志还说,如果马超找到那件被他扔掉的雨衣,那他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样,他立马就会被抓捕,然后被判刑入监,然后一辈子被冤。亚男对方周志现在的处境深感同情。她认为自己似乎不应该眼睁睁地看着方周志被冤,似乎应该帮帮他。怎么帮呢?找马超谈吗?显然是不行的。因为马超肯定会和自己翻脸。再说作为马超的未婚妻,自己怎么可以胳膊肘往外拐呢?亚男陷入平生最严重的纠结之中。然而,时不我待,据方周志的耳目传回的信息,马超已联合孙小明在寻找那件雨衣,看情况距离找到雨衣已不远了。方周志说,如果不能阻止马超寻找雨衣,就必须在马超找到雨衣之后的第一时间从马超手里把雨衣抢走。除此之外,他就死定了?
于是,亚男进入方周志组织的抢夺雨衣的三人行动小组。
行动前,方周志有交待,目标只是雨衣,抢到就撤,如有打斗,绝不伤人。方周志的如此交待,让亚男既放心又很感动。亚男自己当然绝不会与马超动手,而且她还要确保马超不会被伤害。于是抢夺战开始后,她刻意指使功夫较差的胖子对付马超,自己和大个子对付孙小明和另一个她不曾认识的人。
然而,亚男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该死的胖子竟然还偷偷准备了一把尖刀。
马超早对瘦消人有一种异常感觉,当瘦消人飞身替他挡刀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瘦消人应该是亚男。瘦消人倒地了,马超迅速把瘦消人的面具扯掉,果然就是亚男。
马超扑抱住亚男大喊,亚男——
马超崩溃了。
亚男深爱着马超,尽管她知道只是一厢情愿,尽管她似乎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对马超的那份独有的爱早已永远地烙刻在自己心上,终生都不会消失。他们两人都曾说过,会用生命来保护对方,亚男首先用事实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包括公安局的同事在内,所有知道马超与亚男关系的人,都被惊呆了。
亚男居然和另两个面具人合伙抢劫马超,其间又替马超挡刀而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马超大声地告诉人们,说亚男是他派出的卧底。
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有人似乎很想对马超的说法表示质疑,但想到亚男毕竟是替马超挡刀而死,也就摇摇头算了。
最悲惨的人是宋明海。
马超推着已坐在轮椅上的宋明海,两人的左边是薛广文和薛广文的儿子薛涛,右边是宋明海的妹妹宋明英,还有马义轩田静等很多亲友,大家来到亚男墓前,祭奠宋亚男归西七日。宋明海对马超示意,自己要下到地上。马超明白,薛广文和马超合力将他抱出轮椅,轻轻放在地上。宋明海爬到墓碑前,用手抚摸着墓碑,眼泪在不停地流淌着。所有人都在流泪。
6
方周志和他请到的好几位朋友正在高尔夫球场的休息区喝茶,远远看见李向东朝这边走来,就一个人先走过去欢迎。
李向东说,不好意思,实在是抽不开身,让你们久等了。
方周志说,没事的,大家都也刚到,再说,都知道你很忙,能来就很给面子了。
李向东说,你请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我认识吗?
方周志说,当然都是你认识的人,你不认识的人我也不会请的。
李向东说,我不太会打高尔夫球,你不怕我扫大家兴呀?
方周志说,打球只是形式,最重要的是联络感情。
李向东说,再说,我的时间可只有两小时。
方周志说,一小时打球,一小时吃饭,两小时零一分准时让你离开。
两人说着话朝大家走过来。原来方周志请到的人都是宁乡市的名流,有大企业的董事长,有大学教授,还有一位副市长,一位政法委副书记,等等。这些人李向东是都认识,但都不熟,平时也不怎么接触,突然与这些人走到一起,难免感觉很别扭,但来都来了,且也是方周志的一番好意,也只好忍着点了。
李向东既然是方周志请来的客人,大家也便都分别与李向东握一下手,很客气地寒喧一番,然后大家走向球场开始打球。
对于运动员来说,打球是竞技活动,所有乐趣和价值大多都包含在各自的技艺之中和争夺胜负的搏弈之中。但对于某些不是运动员的人,比如对于现在这些人来说,打球,其实并不是打球,打球打的是关系,打的是面子。大家所获取的价值,都包含在关系和面子中间。有多重要的关系,就有多重要的价值;有多大的面子,就有多大的价值。各人的技艺和胜负的争夺,都是一种表演。自己不会觉得重要,别人看着也无所谓。
方周志当然最擅长打这一类的球。而对于李向东来说,打这一类的球,基本就是在受罪,很惨的。
恰在李向东刚刚离开刑警队不多时,周南突然回到了刑警队。
电梯口开了,马超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周南,两人从电梯口出来。有警员们看到了,纷纷围拢过来向周南打招呼问好,显得既惊奇又高兴。
周队回来了!
周队您好啊!
大家都很想您啊!
周南也笑着回应着大家。
周南回刑警队当然不只是来看看大家,而是开始履职上班。
经与渠胜东局长联系,马超暂时从办公室调回到了刑警队。
周南先给李向东打通了电话。
周南说,李向东同志,我是周南,现在,我命令你,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立刻给我抓捕方周志,我已派马超和张忠民动身找你,协助你工作,限你们两小时内完成任务!不得有误!
李向东对着手机,用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大声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李向东握着球杆的手突然颤抖起来,额头上立刻渗出一排豆大的汗珠。他听明白了,周南命令他两小时之内抓捕方周志。他必须服从命令,但是方周志是自己的最忠实的兄弟,周南为什么突然要自己去抓捕他?当然,这个问题也不是他该考虑的,他该考虑和实际面对的,是马上执行命令,抓捕方周志。
现在和方周志在一起的,都是宁乡市的名流,当着这些人的面抓捕方周志,你让方周志怎么想,又怎么面对?他的尊严呢?面子呢?可以全不要吗?
不远处的方周志看着李向东接完手机后一直呆站着不动,感觉他有点异常,就朝李向东走了过来。
李哥,方周志说,你怎么回事?
李向东没理睬方周志。
要你关掉手机,你就是不关,是不是又接到报案了?方周志说。
李向东抬头看一眼方周志,又低下头叹口气说,是命令。
方周志说,命令?谁的命令?
李向东说,周队的命令。
周队?方周志不解说,他不是还在医院吗?
刚刚上班。李向东说。
什么任务?方周志紧张地说。
李向东摇着头痛苦地说,两小时内抓捕你。
李哥,方周志看着李向东说,你不是在开我玩笑吧?
没有。李向东说。
方周志不由得紧张起来说,抓捕我?没搞错吧?
两小时内抓捕方周志,不得有误!李向东说,这是命令全文。
方周志惊呆了。
方周志瞪大眼睛看着李向东说,周南凭什么抓我?
我不知道。李向东说。
方周志的脑际里中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异常清晰,真实,恍如在不远处有人朝什么地方开了一枪。
上中学时,方周志观看过一次法警枪决罪犯,他深刻地记得,罪犯被人用绳子绑着,低着头,后背上插着一块写着杀人犯及其姓名的木牌,背对着人群跪在地上,不远处的法警举枪朝着罪犯瞄准,然后只听”砰“的一声,罪犯面朝前栽倒在地上——
每次面临重大危险时,方周志的脑海里都会出现这样的一幕记忆。
方周志的心开始乱了。他神经质地打个冷颤,怒对着李向东说,不能!李哥!你不能抓我!
方周志说着转身欲走,李向东急忙用去拉,方周志一拳朝李向东打来,李向东只得应对,两人不期然开打。
李向东边打边说,兄弟你别发疯好不好?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也许只是一场误会,回去说清楚就没事了,何必这样紧张?
方周志说,我把你当生命中的朋友,你却要抓我!
李向东说,不是我抓你,是警察抓你,我是你哥不假,但我更是警察,你知道警察只属于命令,他没有选择!
方周志说,这事太荒唐了,我接受不了!
李向东说,我又不绑你,不给你戴手铐,只是和你一起回局里,听听周队怎么说,有什么事大家解释清楚就完了,有什么荒唐不荒唐的?
方周志说,我没有犯罪,你凭什么要带我去公安局里?
李向东说,你别犯糊涂,现在我带你走,你的朋友以为我和你有急事,不会有什么想法。我给你说,马超张忠民马上会来,他们会给你上手铐带你走,如果那样,你让你的朋友看见了情何以堪?
果然,那几位朋友远远看见方周志和李向东不打球却在这里你来我往过招,就好奇地跑了过来。
一人说,你俩这是咋了?
一人说,是啊,你两个不打球在这里干什么?
一人说,你俩还真打呀?
一个说,瞎说,他俩是在切磋功夫的。
李向东和方周志停下来。
李向东说,我们是在切磋功夫。
方周志说,是,我们兄弟经常这样的,让大家见笑了。
两人口里虽然这么说,但紧张的气场犹在,大家都不是傻子,都也看出来了些许异常,脸上就难免不同程度地挂了很多疑惑。
李向东再一次为自己将要带走方周志找理由说,各位朋友,刚刚接到一宗大案,我得请方律师和一起去应对,我和他多时没练了,就先熟悉一下,以免到时制不坏人反被坏人制了。我俩不能和大家一起玩了,实在对不起了啊!
李向东向大家深鞠一躬。
这时,远远看见有一辆警车正朝这边开来。李向东遂很快拉着方周志往自己的小车里走去,一边小声对方周志说,警车里是马超和张忠民。
几位朋友看见李向东拉着方周志走了,一时间大眼瞪小眼都懵了。
李向东很快启动小车,向前开去。坐在副驾位上的方周志阴黑着脸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警车朝着李向东的小车开过来,两车错车时都停下来,李向东打开车窗与对面车里正在开车的张忠民说,小张,你调头跟我回局里吧。
张忠民朝马超看看。
马超看着李向东说,李副队,方周志抓到了吗?
李向东说,什么抓不抓的,方律师在我车上呢。别说了,你俩跟我回局里!
李向东自顾自开走了。
方周志学着马超的腔调说,方周志抓到了吗?接着冷笑着说,他妈的我方周志成罪犯了!
年轻人嘛,李向东说,也就哪么一说,何必要那么计较?
我更想不通的,是你李哥也这么对我。方周志说。
我自己也没想到,李向东说,不过你也别多心,大概率只是一场误会。
周南这条老狗,方周志用粗话说,我以为他得脑梗要死了的,没想到他刚他妈缓过点气来就又开始来咬我了——不过,李哥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哪么好咬的,他抓不到我的证据,量他也不能把我怎样!
你怎么这么说话?李向东瞪一眼方周志,又缓和语气说,我不知道周队为什么要找你,难道他还是因为5.17案吗?
不是5.17还能是什么?方周志说。
5.17案是我经手的,李向东说,我写的结案报告永宁市公安局都认可了,我不信还能再出什么问题的。
李哥,方周志说,你知道世间最可怕的敌人是什么?
是什么?李向东说。
第一是情敌,第二是老乌龟。方周志说,情敌会记你一辈子仇,到死都不会放过你;老乌龟呢,是愚迟固执,只要咬住你,就再也不会松口了。我的运气太差,都遇上了。
李向东说,你的情敌是谁?
方周志说,马超。
李向东说,马超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情敌的?
方周志说,马超为了挑拨我与何位梅的关系,教唆何位梅拿刀砍我,这事是不是真的?
李向东说,如果是真的,那他为什么又要救你?
方周志说,先说前面的问题,是不是真的?
我不敢确定。李向东想一下说,马超比何位梅要小很多,再说当时所有人都知道马超有未婚妻叫宋亚男,他怎么会和你争抢何位梅?
那我问你,方周志说,何位梅为什么要拿刀砍我?
只能说,李向东说,与马超有一定关系。
什么有一定关系,方周志说,无利不起早,他要不是为了要和我争抢何位梅,又何苦要唆使何位梅砍杀我?
可是,李向东说,如果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你又怎么解释马超半夜三更跑去你家里去救你?
他不是在救我,方周志说,他是在救何位梅,也是在救他自己。杀人要偿命的,如果我死了,何位梅就不是三年刑期,是死刑,或者是无期徒刑,请问,马超是不是什么也得不到了?
哦,李向东说,你是这样理解的?
方周志说,至于老乌龟,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那我也搞不明白,李向东说,周队和你的是老乡,又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我认识你还是凭他引见的,你俩是什么时候闹掰了的?
什么狗屁亲戚,方周志说,他一直是在利用我。
这话我不爱听,李向东说,掏良心讲,要不是他帮你介绍了那么多案子让你代理,你凭什么是宁乡市的著名律师?你知道有多少律师羡慕你俩的关系。我自己都羡慕死了。
方周志一时无语。
良久之后,方周志忽然说,李哥,我带你出国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了国外,我保你不是现在的这般连个正科级都混不上,活得太窝囊了!
方周志的这句话让李向东暗暗吃了一惊,凭着多年的经验,他当然听得出来方周志绝非在开玩笑,也意识到接下来方周志可能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必须防着他一点,于是就装傻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国际玩笑。
李哥,方周志说,我没和你开玩笑。我在美国有资产也有关系,我可以把我的资产分一半给你,也能帮你在上流社会谋一份好职业,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李向东心中不禁又是一颤。他完全听懂了方周志的意思,他只是不明白一个自己一惯认为是生命中的最好朋友的人,都在美国建立了新的人生根据地了,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以此推断,周南必定是抓到了方周志在5.17案中的什么重要把柄了,才命令自己要抓捕他的。李向东决定继续装傻,再一次顺着方周志的意思感叹说,我不行哪,第一,我上有老下有小,第二,我的英语太差了,在美国根本没办法工作生活。
李哥,方周志说,要是你暂时不方便出国,看在咱俩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求你先放我一马,麻烦哥送我到机场好不好?
方周志的尾巴全露出来了。
李向东假装迟疑一下说,你有出国护照吗?
我有,方周志说,李哥,你放我一马吧,我会终身报答你的。
这么说,李向东说,你真的是5.17案的真凶?
我不是。方周志说。
那你何必要逃避?李向东说。
我知道我没事,方周志说,我只是不想被人控制,尤其不想被周南控制,因为我和他是一个村的,我被他控制了,很快就会传回村里,传回村里,我妈妈就会知道,我不想让我妈妈心里难受——李哥,我一辈子没求过人,你放过我吧——不,也不能让你送我到机场,那样会连累到你,还是我自己去吧。
李向东扭头扫方周志一眼,说,让我想想。
李哥,方周志说,现在马超的车还没有追上来,你现在放我正是机会,你停一下车,让我走吧。
可是,李向东说,就是我想放你,恐怕也来不及了。
要么停车,方周志忽然暴躁起来说,李哥,要么前面右转!
方周志的手搭在了李向东的方向盘上。
李向东还是错估了方周志,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被动应对方周志抢车,另一种是先下手为强,停车,先用武力制服他,再带他走。没多少时间了,李向东必须很快做出决断。
李向东一边刹车,一边说,那你先在车上等等,我去后备箱拿点现金给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好,方周志说,谢谢李哥了。
李向东自先下车。
方周志斜一眼李向东,偷偷做着逃走的准备。
李向东下车来到后面刚打开后备箱拿了一付手铐出来时,却见方周志已经悄悄下车往公路外的荒地逃走了。李向东顾不上关后备箱盖,就朝方周志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路边的荒坡上狂跑。李向东的速度似乎更快一些,终于一把扯住方周志的衣服,方周志跑不掉只好转身回击李向东。两人再一次对打起来。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他们谁也不再对对方抱有任何幻想,只能用武力来解决了。李向东的目标是打败方周志,彻底制服他。方周志的目标则是,打残李向东,或者打死他,自己才有希望逃走。于是大家都使出了自己所有的看家本领。一时间尘土纷飞,天昏地暗。
方周志一边打一边大声说,李哥你说话不算数!
李向东说,我现在不是你李哥,我是警察!
方周志说,我对你有恩,你却恩将仇报,小人也!
李向东说,你的恩李向东永远铭记在心,但我现在是警察,我没有权利放过你!
这时,马超和张忠民的警车已经追上来了,他们看到李向东的小车在路边停着,后备箱也敞开着,人却都不见了,再往远处望时,就见不远的山坡上,一片飞扬的尘土中,有两人正在打斗。
马超说,去看看。
两人下车朝山坡上飞跑而去。
正在打斗中的方周志看见马超张忠民正朝这追来,情知逃走无望,只好罢手说,算我瞎眼交了你这个朋友,我跟你走了。
李向东说,请你记住,下辈子不要和警察交朋友,因为警察从不属于自己,他只属于命令。
马超张忠民已追了过来。
方周志装做没事的样子朝两位打招呼说,小马小张,两位好啊!
马超张忠民没有回应方周志,两人朝李向东看去,似在问他怎么回事。李向东也装作没事样子说,你俩先回局里,我和方律师说说话就走。
马超说,李副队,方周志为人狡诈,他会想办法逃走的。
张忠民也说,对,还是一起带他回局里吧。
方周志说,马超,你要是想练练拳脚,我是可以陪陪你,但说我想逃跑,你小子真是想多了,我没有犯罪,我为什么要逃跑?
马超说,练练拳脚?好啊!法院公开审理昌仁禹的那天,我就要给你两巴掌的,我的手都痒痒好几个月了,今天正好兑现!
方周志说,那就请吧!
马超正朝方周志走去,李向东忽然朝马超怒喝说,马超你放肆!
马超不得不停住脚步,但眼神里却仍保留着一种倔犟和不服。
李向东接着说,方律师是我的朋友,也是刑警队的朋友,你怎能这么不懂礼貌?
马超倔着脸不作声。
李向东自己走近方周志。从背后取下手铐。
李向东说,对不起,李哥冒犯你了。
方周志迟疑一下,怒视着李向东把双手伸到李向东面前,李向东从背后取下手铐将方周志的双手铐上。
四个人一起往公路上走去。
马超和张忠民上了警车。李向东和方周志上了李向东的小车。
马超要张忠民别急着开车,等李向东前面开走,他们才跟在后面向前开去。
不很准确地说,人是一种环境动物,人的属性往往会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方周志刚刚还怒骂李向东小人,对李向东出手凶残狠毒,招招都是致命绝活,似乎已然与李向东彻底决裂了。但当自己的双手被李向东铐住之后,突然就蔫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李向东的态度急转直下,完全恢复到了往时的样子。
方周志说,李哥,其实我也承认,周南帮助过我,帮助的力度也不小,使我在宁乡市的知名度远远超越了他,尤其在我们村里,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知道,周南只是一名没名气的警察,而方周志则是全市最著名的律师,我的名气和影响力都盖过了周南。可是,李哥你说句公道话,这种情况能怪我吗?
李向东说,周队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什么。他提起你,总是用很骄傲口吻说你从小就聪明好学,口才卓越,能力超群,还夸赞你,说你在法庭上口吐莲花字字珠玑。我从来没听他这样说过别人。
那是表面,方周志说,骨子里他恨我,恨死我了。
这是你的认知,李向东说,我不这样看,我的看法正好和你相反。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与不好,方周志说,不能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李向东说,周南对你做什么了?
方周志说,你前面说过,5.17案的结案报告是你写的,也是他认可的,对吧?
对。李向东说,他很认可。
但是,方周志说,你知道吗,他把马超的凭空惴测当成了事实,一直在私下对我进行调查。这倒也没什么,对我有怀疑,想调查一下,作为刑警队长这没什么可挑剔的,但他不应该跑回村里去,把仅仅还是惴测的子虚无有的所谓我的犯罪事实讲给村里我的方姓长辈。你知道这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吗?我哪个不通人性的所谓继父因此还对我大打出手,差点要了我的命。李哥,你说,周南对我好吗?
你说的这些我什么也不知道,李向东停一下说,所以我接到周南的命令后,我简直都傻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我在两小时内逮捕你——不过,我想,你也别紧张,清者自清,国家有法律,你如果真是无辜的,你还怕什么?你有嘴巴,你又是律师,还怕别人冤枉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