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周志又一次开车跟踪马超。
马超虽然被调离刑警队,没有侦案权了,但他丝毫没有停下寻找那件雨衣。这让方周志不得不再度紧张起来。好在如今他在明海公司查阅资料,能够及时掌握亚男的行踪,便也能准确知道马超的每一次出行。他知道周南所说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件雨衣,完全是为了骗他,把马超调离刑警队,也是给他放出的烟幕弹,意思就是要他放松对马超的跟踪,好让马超以非警察身份寻找那件雨衣。方周志一直也在找人寻找那件雨衣,但没有找到,自己又不方便亲自去找,所以自己必须紧盯着马超,一旦马超找着了,就第一时间从马超手中抢回到自己的手上。
马超则认为,周南将自己调离刑警队,又竭力阻止自己寻找那件雨衣,更加证明了他决心包庇方周志的企图。所以自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找遍宁乡市的收拣废品人士,也要找到那件雨衣。当然,其他的调查工作也不能放松。
马超和亚男当然不知道方周志在跟踪自己。
亚男替马超揍了一次方周志,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她一开始并不打算告诉马超,怕他怪怨自己。但人这东西,尤其是一个女孩子,不期然做了那么一件令自己无比骄傲和自豪的事情,又是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怎么可能藏住不讲呢?
超哥,亚男比着嘴说,你不是说方周志功夫厉害吗,我看也不怎么样呀!
你不会真动手了吧?马超吃惊说。
是啊,亚男说,撞我枪口上了,你说我会放过他?
真的?马超异样地看着亚男说。
当然是真的。亚男肯定说。
你荒唐!马超忽然生气起来。
马超不愿意让亚男和任何男人动手动脚,更不愿她和方周志动手动脚。这中间除了有作为亚男的未婚夫角度的一种思考,更有怕亚男吃亏的担心。
我又没有吃亏,亚男说,你着什么急呢!
你真没有吃亏?马超关切地看着亚男说。
当然没有,亚男说,我有功夫,我怎么会吃亏呢?
那你说说具体过程?马超说。
亚男就把怎样和方周志见面,怎样和方周志到跆拳道馆,怎么动的手等等所有细节都一五一十地讲给马超。
马超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马超说,一个女孩子家干什么呢,打打杀杀的,成什么体统!
亚男本想让马超开心一下,没想到马超不仅没有开心,反而添了烦恼。弄得倒像她自己自己做了错事似的。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少许时间,马超仿佛忽又皱起眉头说,男男,不对。
亚男说,你什么意思?
我怕是方周志怕是故意输给你的。马超说,
哥你这么说是在打我脸你知道吗,亚男不高兴起来说,再说了,哪有一个男人愿意一个在女人面前认怂的?你为什么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呢?
我是说,马超说,周南和李向东,都说过方周志功夫十分了得,怎么就能输给你?
亚男冷笑说,那只能说明周南和李向东的功夫也不怎么样。
不会的,马超说,他们两人的功夫真的厉害得很。
你自己没有功夫,所以看见但凡有点功夫的人,你都会认为厉害。亚男说,这当然也正常。
我承认我和周南李向东比,是差点,马超说,但绝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不堪,因为我自从到永宁公安局集训回来,每天都在练,没有哪一天不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亚男笑说,就算你每天练,总共也就一两个月,我呢,从8岁开始到现在,练十好几年了,你和我能比吗?
马超笑说,那哪天闲下来,咱俩切磋一下?
亚男说,不用等哪天,要不现在我把车停下,咱们到那边的空地比一比?
马超说,现在不行,我有任务。
亚男比比嘴说,你是不敢和我比吧?
马超大笑起来。
说话间,小车已经来到一个叉路口,路边上立一水泥牌子,上写“马茂庄村”。亚男减速从叉路开进去村街。马超看到路边有人,就让亚男停下车,自己打开窗口向村民问路。
马超说,大爷,请问耿老三家怎么走啊?
大爷说,你往前右拐,然后再左拐,就到了。
马超说,谢谢大爷。
亚男往前开去,在一十字路口左拐,到又一十字路口时,路太窄车开不进去了,只好停下。马超下车。
距离马超小车不远的地方,也有小车停下来。
马超一个人从窄路上朝耿老三家走进去。
天色已晚,村里没有路灯,偶尔遇到人也看不清人样。马超刚走进耿老三家院子后,不知从哪里闪出来两个人影分别躲在路两边的暗处,似在封锁路口。但在此时,周南和张忠民也在不远的地方紧盯小路上了的动静。
生活中,别总以为你的身边平安无事。太平是相对的,不太平才是绝对的。说不定在哪个时间点上,就有一种危机或一阵搏杀会突然发生在你的眼皮子之下,也许会平安无事,但也有可能突然吓你个半死。
马超从耿老三家院里出来了,但他和进去时一样是空着手。他没有从耿老三家里拿到任何东西。
封锁路口的两个人影撤走了。周南和张忠民也回到自己小车里。危机解除,搏杀也没有发生。一切平安无事,一如根本不曾有过两个人影封锁路口,或者说周南和张忠民压根也就不曾来过。
马超返回小车里。亚男停下玩手机,启动小车,原路返回。
见到耿老三了没有?亚男说。
耿老三说他没有拣到过雨衣。马超说。
你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只要针还在,早晚会捞到的。
亚男突然很谨慎地说,你这样子为那个何位梅辛苦,她可知道?
管她知道不知道呢,马超说,不过,她应该是知道的,因为我对她承诺过一定要找到方周志的罪证。
亚男的心中不免一阵酸楚,不再说话了。
马超看一眼亚男说,你怎么了?
亚男说,咱俩国庆结婚,是不是也应该先拍个婚纱照啊?
马超说,嗯,应该的,稍后吧。
亚男不由得叹了口气。
马超说,你怎么了?叹什么气呢?
亚男说,没什么。
亚男希望得到的答复显然不是这个。为什么不是必须的,而是应该的?稍后吧又是什么意思?亚男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马超酒醉后说的哪句话,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2
严实的被窝里,手电筒的光柱照射着几张信纸,信纸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何位梅在读信——
……下班后,亚男没给我打电话,说明她家里有事,我就只好回家,但距离天黑还早,我就一个人上到我们家楼顶。我站在边栏前往西边看,这时太阳落去的地方,漂浮着一条金色的绸缎,很好看。我是理科生,我无法形容它的好看,我只能说是一种让人想流泪的那种好看。后来我就回家吃饭。吃完饭躺到床上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着我的脑子里忽然又回想起那条绸缎,我无法再躺着了,就开始给你写信。可是,我拿起了笔,却不知写什么了。我只好发了一会呆。我看着面前的信纸,白底蓝格,很白很白,这时,我想到了一朵百合花,花蕊在白色的叶掰包围着的世界里生长生活,它不懂得什么叫欺骗,更不知道什么叫陷阱……咱不说这些了,说的让人心痛。何姐,你还好吗?我不服,也请你相信我,我发誓一定要将恶人归案伏法。既然是疑罪从无,那我就用证据把恶人的疑罪变成不疑之罪。你一定要相信,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何位梅停下读信,双手捂脸轻声抽泣起来。
次日工间休息时,照例有狱友“抢”走何位梅的信,争相分享,然后开始热烈议论。
一人说,天哪,这个小马驹,写得太美了。
一人说,字也写得漂亮。
一人说,字如其人,肯定是个小帅哥。
一人念着信中的一句话说,太阳落去的地方,漂浮着一条金色的绸缎。你们瞧瞧,这写的,太有点哪个了。
一人说,哪个是什么?
念信人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好看吧。
一人说,大家想想,梅子领着咱们做健美操的样子,像不像是一条漂浮着的绸缎?
一人说,像,太像了。
何位梅笑说,我要真是绸缎,我就飘走了。
念信人又念着信说,我想到了一朵百合花,花蕊在白色的叶掰包围着的世界里生长生活,它不懂得什么叫欺骗,更不知道什么叫陷阱……。然后问何位梅说,梅子姐,这花蕊好像也是在说你吧?
何位梅说,你们一个个都是幻想家。这花蕊安不到我头上的。
一人用模拟着写信人的口气说,何姐,你还好吗?这话写的,我都有点麻了。
何位梅说,你们这是过度解读,是自作多情。
一人说,梅子,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这么可爱的小马驹,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何位梅说,把握什么呀,我现在是一个囚徒。
一人说,囚徒怎么了?你才三年,三年后出去了,仍然是天姿国色。
一人说,是啊,梅子要有信心啊。
何位梅说,我承认我喜欢他,但正是因为我喜欢他,我才不能害他。
一人说,你这是自相矛盾。
一人说,什么自相矛盾,是虚伪!
休息时间到了,大家纷纷回到工位,开始干活。
天地万物,皆由阴阳化生,人间社会亦然。在这个特别的全部属阴的群体当中,马超一手漂亮的行楷,以及那些行楷中娓娓道来的男人式的情感和睿智,不期然成了大家的阳光和甘露。
3
一片黑暗中,电梯口旁的楼层按扭中最大的数字25闪了一下,电梯门开了。门里的灯光下,医院院长吴远走出来。接着电梯门自动关上,黑暗便把吴远淹没了。这是本栋楼的最高一层。没有配置灯光。抑或是有配置,但灯泡坏了。吴远只好摸黑往通到楼顶的步行梯走上去,然后就看到两块长方形的暗灰色。那是两扇门的玻璃。暗灰色是门外的夜色。吴远推开门走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夜空寥阔。天上没有月亮,星星显得很亮,也很稠密。灰白色的夜空是星星和城市的灯光交织成的。
楼顶的边栏前,周南似乎正在等着吴远。
周南说,吴院长大哥!
吴远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没有理周南,独自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周南又讨好地说,大哥别生气好不好?
吴远终于开口说,你发什么神经?半夜三更约到这地方见面?你演谍战剧呀?
周南笑说,你不感到这景色很美吗?
是不错,吴远说。
吴远的气被美丽的夜景融化了。
我不约你,周南说,你能看到这景色?还怪我演谍战剧。
还别说,吴远说,我来医院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上这楼顶。
大哥,周南说,我先给你提个建议吧,趁你还在医院院长的位子上,叫人把楼顶整饰一下,弄点灯光,摆放一些桌椅板凳,让人们闲暇时在这里喝喝茶什么的,多好!
吴远下意识地点着头说,嗯,这倒是个好主意。
你弄吧,周南说,弄好了,我负责把在市里工作的同学都召集过来在这里聚一下。
快别瞎说,吴远说,我这里是医院,弄好了也只能服务病人。
大家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时间在白天见个面和说个话。再说,万一真没时间,互相打个电话不也都很方便吗?当然不行。周南如此刻意半夜三更在人迹罕至的楼顶约会吴远,除了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面谈,更是希望他们的约会面谈是一件属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只有安宁的日子,才会有幸福的生活。但安宁的日子不是天然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有人创造,有人守护,才会有。何位梅曾经质疑说,和平时代哪来的什么谍战剧,吴远也取笑周南说,你在演谍战剧呀!其实他们都错了。事实是和平时代一样有谍战剧,而且说不定哪一天你也是谍战剧中的一个角色,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次日上午上班时间,李向东和张忠民也在周南办公室,三个人在谈一件什么事情时,周南想起来要找一个什么文件,就搬把椅子到文件柜下,然后自己站上去到柜顶上翻找,忽然不知为什么身子摇晃了一下,整个人就从椅子上轰隆一声摔到了地上。
两人赶忙去扶,却见周南竟然已经晕过去了,不禁大惊。
李向东大声说,周队!
张忠民也说,周队,你怎么了?
不一时,救护车开来公安大楼,医务人员飞奔上楼来到周南办公室,同层的刑警队的人们,以及办公室的人们纷纷闻讯赶来,所有人都是满脸惊恐。
马超也随众人赶来了。
医护人员以及张忠民李向东等人一起抬着周南下楼。
救护车拉着周南走了。
接着,很快就有消息传回到公安局,说周南患急性脑梗了,情况十分危急。
马超的心情这时也十分纠结。他知道周南从警几十年,多次立功,曾受到国家公安部的通令嘉奖,在省市公安局和公检法司等等单位以至社会上都有超好口碑,属于英雄级的人物,公安局的所有人也都十分敬重他。但是,马超却认为周南过去可能如人们传颂的那样,但现在不然,现在他因为方周志是他的亲戚,就却在刻意袒护他。马超想,你周南既然是神探级的警察,就不可能不知道方周志就是5.17案中的杀人真凶,但你不仅不去追查方周志,还阻止别人去追查,你还算什么英雄?
紧接着,公安局有很多人陆续去医院看望周南,为周南真诚祈福。马超心里虽然也同情周南的不幸,但他还是没有心情与大家一样去看望周南。
4
因为有言在先,亚男不得不帮助方周志分拣资料。两人就在会议室里工作,方周志也趁机和亚男聊天。
亚男,方周志说,你几岁开始学的功夫?
八岁。亚男以为自己可能是学功夫最早的人,口气中就免不了有点自豪。
方周志说,我五岁开始学功夫。
亚男的自豪被方周志压住了,心情就有些不好起来,她抬头看一眼方周志,不悦说,你学的什么功夫?
方周志说,我学的是形意拳,是跟村里的师傅学的。
村里?亚男冷笑说,怪不得你哪么不经打,村里能有什么好师傅吗?
周南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叫高手在民间吗?
亚男轻蔑地说,你师傅是高手吗?
方周志说,当然是高手。
亚男说,那怎么没把你教成高手呢?
周南说,我难道很差吗?
亚男笑说,哦,是不差,就是有点不经打。
其实,方周志说,那天我只是很久没练了,手生了点。
亚男忽然又来劲了,说,哪咱俩再去比划比划?
周南说,工作要紧,咱还是把手头的活做完再说吧。
喜欢挑战也是人性中的一个方面,尤其是人年轻时,或者是自以有足够挑能力的人。亚男在方周志的撩拨下,忽然来了精神。她站起身说,不行,这么多资料,不知要做几天的,还是先去吧。
这时,方周志手机响了,他很快拿了手机到外面去接。
方周志已经知道周南患脑梗住院的消息,深为拔去了自己的一个眼中盯而高兴,但是自己要怎样对待这件事,还须认真考虑。周南虽然一直在逼迫他去自首,他和他事实上已不再存在舅甥关系意义上的亲近,甚至已成仇敌。但这种情况周南没有对外公开,外人也都不知道。他本来还正在准备着怎样面对与周南公开决裂的时刻,现在看来不需要了,现在他正好可以继续依仗和借用他们的所谓舅甥关系,以保全自己和发展自己。还有,没有了周南,马超还会怎样?又还能怎样?即使他想怎样,背后没有了周南的指挥,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无头苍蝇,已不足以让自己太费神应对了。
电话是陆定坤打来的。
方老师,陆定坤说,是不是不需要再去买那件衣服了?
陆定坤的意思,是既然周南已经患脑梗住进医院,危机已经解除,他们之前制定的一些应对周南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就算了?
买,方周志说,方正我也要买衣服的,那件衣服我比较喜欢,再说有备无患,你去买吧。
好的,那我去了。陆定坤说。
陆定坤是方周志的心腹爱将,一直都唯方周志马首是瞻,他虽然不完全清楚方周志在5.17案中到底具体做过什么,但根据方周志交待他的所有工作任务,早已准确清楚地断定方周志就是杀人真凶。宇宙有多么复杂,人心就有多么复杂。陆定坤在完成方周志交待的事情时表现得非常认真忠实,仿佛不达到方周志的目的就决不罢休。但周南突患脑梗,眼见情势急转直下,方周志仿佛雨过天清没什么事了,陆定坤反倒怪怪的有点不自在起来。作为方周志律师团队的核心成员,他不希望方周志这棵大树倒下,希望他平安过关。可是当事情真的开始完全朝着有利于方周志的方向发展时,他却又莫名地生出了似乎颇有点心有不甘的那种感觉。他认为方周志明明是杀人凶手,怎么就可以这么平安无事?世间的公平去哪里了?正义又去哪里了?人间可以如此荒唐吗?还有,对曾养育自己的继父不仅不去感恩,甚至还那样无情地羞辱他,如此一个不善良又没有良知的人,老天又怎么可以如此安排他逃掉任何惩罚?
如果说,过去方周志在悠关生死的危局之中,陆定坤曾是那样地无私,那样地忠实认真,那么现在,方周志差不多要高枕无忧了,陆定坤反倒想起要给自己留点后手了。
陆定坤开车进入永宁市,走进一家大型超市。
陆定坤来到中山服专卖区,仰头观看着一排中山服,一位售货员走过来。
售货员说,这位先生您好,这些都是刚上架的新款,您喜欢哪种颜色?
陆定坤说,我想买一件灰蓝色中山装,可是我怎么找不到灰蓝色呢?
售货员说,您一定要灰蓝色吗?
陆定坤说,对,我就要灰蓝色,旧款也行。
售货员说,真的旧款也行?
陆定坤说,旧款灰蓝色最好。
售货员说,那您稍等,我去仓库帮您看看。
售货员走了。
不一时,售货员手拿一件灰蓝色中山装走来。
售货员说,这位先生,正好有一件,您试穿一下吧。
售货员打开包装,把衣服交给陆定坤。陆定坤脱掉外衣,把灰蓝色中山装穿在身上,然后到穿衣镜前看看。
陆定坤说,小姑娘,您贵姓?
售货员说,我叫梅屏。
陆定坤说,梅小姐,请您拿我的手机给我拍个照好吗?
梅屏说,当然没问题。
陆定坤找一个站位站好,梅屏遂从陆定坤手中拿过手机,帮他拍了。
陆定坤说,梅小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与您穿着这件衣服合个影,以作纪念,可以吗?
梅屏说,当然可以。
两人站到一起,陆定坤把手机调成自拍设置,然后举起拍了。
陆定坤买到了方周志委托他买的那件衣服,即刻返回宁乡市,来到正义律师事务所。
前台小姐娜娜正在看手机,陆定坤手里拿一个衣服盒子来到台前。
陆定坤说,娜娜你好啊!
娜娜抬头看见了陆定坤,陆律师啊,没注意到您,不好意思。
陆定坤说,方周志老师来单位了吗?
娜娜说,没有啊。
陆定坤走到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打开衣服盒子,取出灰蓝色中山服,接着脱掉外衣,把中山服装上。
陆定坤对娜娜说,娜娜,这件衣服怎样?
娜娜说,太漂亮了,刚买的?
陆定坤说,是方律师托我帮他买的。
娜娜说,我记得方律师穿过这款衣服的。
陆定坤把衣服脱下来,往起叠时,叠不回原样了。娜娜走过来,帮陆定坤叠回原样,再把中山服装回到盒子里。
娜娜说,有这个必要吗?
陆定坤用一种神秘的口气说,太有了——这样吧,我还有事,盒子先放你这里,方律师一来你就代我交给他。
娜娜说,好的。
陆定坤又说,娜娜,我觉得试穿别人的衣服很不好,方律师是一位很细心的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试穿衣服的事情,你别对他说好吗?
娜娜笑笑说,没问题,我不说。
5
亚男和方周志穿着练习服来到训练台。两人对面站好,互相行个拱手礼。
亚男说,你先来。
方周志说,好,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啊,你是宋董事长的千金,打伤了你我可赔不起啊。
亚男说,放心吧,你打伤我决不用你赔我医药费,可是说好了,要是我打伤你,我可以赔你医药费,但你不能上法院告我。
方周志说,君子一言!
亚男说,肆马难追!
方周志朝亚男攻击过来,两人打起了,但也只打了两回合,方周志就被亚男击倒在地。
方周志说,亚男,你赢了。
亚男说,不行,这才是第一局,怎么能算赢呢,快点站起来,五局三胜!
方周志说,我认输,不打了。
亚男说,不行!非得打够五局。
方周志说,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亚男有一点感觉到方周志是在避战,想起马超对方周志的功夫颇为赞赏,心中的不服气不由再次暴棚,使大声说,不行!还得打!
方周志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调整好状态,朝亚男攻击过来。
这一次对打,双方持续了了十几个回合,亚男没有再次击倒方周志,自己却有点精疲力竭了。这时,方周志举手喊停了。
方周志说,亚男,这回算平手,咱不打了,好吗?
方周志说平手,亚男的情绪忽然不好起来。
不行!还得打!亚男说。
亚男这一次没有再丝毫地歉让方周志,而是主动出手朝方周志攻击过来。两人又打了几个回合之后,方周志再一次“不小心漏出”破绽,终于被亚男“击倒”在地。
方周志坐在地上说,亚男,这一回,我输的心服口服,真的。
亚男没有坚持要再打,也没有回方周志话,绷着脸瞪一眼方周志独自走进更衣室。
亚男关上更衣室门,两手掩脸拼命控制着声音哭了。
亚男终于又一次取得“胜利”。但她深深知道,这种胜利里含有多少水份。与其说是取得了胜利,还不如说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更为准确。怎么会这样呢?让她怎么去向她的超哥汇报呢?还可以说自己真的打败了方周志吗?亚男的心都快要碎了。
亚男很快擦干眼泪,换好衣服,拼命调整一下情绪,开门走出去。
方周志早已换好衣服在等亚男了。
方周志向亚男迎过来说,亚男,现在回公司?
亚男阴着脸没好气说,你自己回,我有别的事先走了。
方周志说,我是坐你车来的,你不能让我步行回公司吧?
亚男生气说,你难道不会打车吗?
方周志还要说什么,亚男一个人快步走了。
方周志看着亚男的背影,摇摇头笑了。
亚男要带马超去找拣废品的那些人了,她真的是没时间送方周志回公司了。
亚男接上了马超。她的情绪还没有转换过来,阴沉着脸,闷声闷气,一句话不说。
马超关切地说,男男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亚男努力调整着心情说。
脸色怎么哪么难看?和人吵架了?
没有,亚男掩饰说,我是在想事呢。
马超说,想什么事呢?
我在想,亚男说,下一次该怎么收拾方周志的。
乱弹琴!马超说,我不是说过不让你和方周志动手动脚的吗?再说,你不是已经收拾过他了吗?
亚男说,还没有收拾够呢。
你这个人,马超说,你收拾人还收拾出瘾来了不是?
嗯,亚男终于笑了,说,哥,不瞒你说,收拾人是很容易上瘾的。
从小时到长大,亚男有什么心事基本都会讲给马超的,但是近一段时间以来,她开始有保留了。先是关于何位梅的事情,她没有计较马超那次喝醉酒时说的那些让她伤透心的话。接着是这一次,她差不多算是被方周志羞辱了一回,她又没对他说。
人最好别长大,因为长大了,心就复杂起来了。
下一次,我一定要把他打个半死!亚男说。
马超说,你疯了?
亚男说,我还就疯了!
马超定睛看着亚男,一脸的不理解。
马超亚男的小车在前面开,方周志的小车紧紧跟在后面。
方周志百思不得其解。看得出来,马超这小子还是在找那件雨衣,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周南住进医院就停下来,他一个没有侦案权的人,他这是要干什么?到底是谁还在接替周南来指挥他做这件事?
方周志这样想着,那颗已然安定下来的心再一次跳荡起来,他的鬓角都禁不住直往外冒汗。
看到蓝色的小车从一十字路口往右转开走了,方周志便也跟着右转进去。右转的路上没有别的机动车,方周志不得减慢速度,以免被前面的马超和亚男注意到。方周志一边往前开,一边从左侧玻璃窗上往转弯前的公路上观看,不由得又吃一惊。他看见在距离十字路口几十米处的路边上有一辆小车正在极慢速地行驶,似乎也要转弯进来,就停下车观看,他想干脆等那小车转进来看看是什么人再说。可是,他看见那辆小车经过路口时并没有转进来,而是继续往前开走了。
谁呢?他想干什么?
6
方周志来到正义律师事务所前台。娜娜把衣服盒子递给方周志。
方周志看着娜娜说,嗬,包装盒还好漂亮,知道是什么衣服吗?
娜娜笑说,我又没打开过,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衣服?
方周志说,是一件西装,我托陆定坤特意帮我买的。
娜娜说,噢,看包装应该很高档的。
方周志说,哪是。
方周志拿着盒子往自己办公室去了。
娜娜自语说,神神秘秘的,明明是一件中山装,偏说是西装,律师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方周志回到自己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
方周志讲电话说,小陆,衣服拿到了,但我还有一件事,你帮我办一下。
陆定坤说,什么事?您说。
方周志说,你帮我订购一个花蓝吧。
陆定坤说,是送女朋友的?
方周志说,是去医院看病人的。
陆定坤说,好,我马上办。
方周志决定要去医院看周南了。
公安局除了马超,几乎所有认识周南的人都去看过周南了。马超没有去看,他心里一直在纠结,去看呢?还是不去呢?
马超正在电脑前工作,李向东推门进来,走到马超办公格子旁边。
马超站起身说,李副队!
李向东说,小马,周队醒来后,嘴里呢呢喃喃念叨你的名字,你就去看看他吧。
马超迟疑一下说,我最近请假比较多,我们主任对我意见很大,我看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李向东不由发火说,你这个不懂事的家伙!
李向东扭头走了。
经李向东一声怒骂,马超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先别说周南曾经是一位英雄级的前辈警察,就算他仅仅是一个平常的老人,他现在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作为曾在他手下工作一段时间的自己,完全不去关心他一下,也显得自己太没有人情了。马超这样想想,就坐不住了。他赶紧起身走了。
马超买了一塑料袋上好的水果来到医院的病房楼,朝着周南的病房走去。但他快到周南病房时,忽然看见前面一转角处走出一个人来,似乎也正往周南病房走。马超定睛再细看时,立刻认出来,那人正是方周志。方周志手臂里抱着一个很大的花蓝,身穿一件中山装,款式和颜色与他从王宝化手里拿到的那件中山装完全一样。
马超不由一怔,接着一股无名火不期然很快涌上心头,他停住步,沉思半晌,摇摇头转身退走了。
算了吧,马超这时想,周南呢喃着想见我,无非还是要劝我别再调查方周志,但是我可以答应他吗?一个老警察怎么了?立功英雄怎么了?那只能代表你过去,而你现在,一心想着为你这个外甥脱罪,你又算什么老警察?又算什么英雄?马超决心不会再来医院看周南了。
方周志抱着花篮来到周南病房。
周南趟在病床上,眼睛微闭,鼻孔中插着氧气管。护士方伟正在给周南输液。方周志把花蓝放在周南的床头柜上。
鉴于周南的英雄身份以及与他病情较为危重的现实,吴远院长亲自当任周南的主治大夫。吴远院长还特别抽医院保安队长方伟专门护理周南。吴远的解释是周南身体块头大,女护士力气小对付不了。
方伟当兵出身,在部队干过医务,有一定护理病人经验。
方伟扭头和方周志对视一下,对方周志说,您是他亲戚?
方周志说,不,是老乡,也是工作上的朋友。
方伟插好针头,调好点滴,再帮周南整整衣被,没理会方周志往门外走去。方周志走近到周南床边,仔细观察周南的脸。这时,走到门口的方伟突然转身,把方周志吓了一跳。
方伟说,病人状况不稳定,需要休息,请不要和他大声说话。
方周志说,好,我不会大声的。
方伟走了。
方周志走到门口,拉开门看着方伟走进护士室后返回周南床边。
方周志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一会吊在空中液体瓶上的商标和文字,又拉开一点周南的被子,将周南的输液的胳膊露在外面,仔细地察看插在周南血管中的针头,确认了液体正在往周周的血管中输送。方周志故意用手触碰一下周南的手臂,周南自己动了一下。
方周志冷笑一下,小声说,你怕了?别担心,我又不会要你的命。
恰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方周志不由惊得哆嗦一下,转身看时,却见是李茹,方周志很快调整出一种僵硬的不自然的悲伤神情。
李茹说,周志来了。
方周志说,我舅他这是——
李茹轻叹口气。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许多事实面前,李茹虽然也开始怀疑方周志可能真是5.17案的凶手,或者说也开始改变对方周志的看法了,但当两人面对面站着时,往时累积的情感不由得又占据了上风,心中的怀疑被淡化了。
李茹说,站到凳子上到柜顶取东西摔下来,就这样了。好在抢救及时,生命危险是没有了。
方周志说,我舅他平时身体很好,应该会很快恢复的。
李茹说,毕竟一把年纪了,要恢复也怕得一段时间的。
方周志从衣兜中掏出一沓钱来,说,妗子,我舅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会花很多钱的,我给您留一点吧。
李茹坚拒说,不用不用,公安局全额报销,用不着的。
方周志说,那就算我的一点孝心吧。
李茹说,那也不用,你来看看就够了。
方周志只好收起。
方周志又说,那有需要我做什么事吗?
李茹说,医院派有专业护工,暂时也没什么事,有需要再说吧。
方周志说,好,您可要记得打我电话啊。
李茹略微沉思一下,转话题说,多时没去家里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茹知道因为5.17案子,方周志和周南差不多已经闹僵了。她希望他去家里时,自己也要好好劝劝他,让他去自首。但方周志一直没有去家里,想劝也劝不了。到了后来,她自己也泄气了。她想人家舅舅都不认了,自己这个妗子又算什么?便决定不再做什么了。可是现在他来看周南了,她又想和他好好谈谈,但这医院里也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就只好先擦着边问问他。
没有,方周志很快说,妗子多心了,没出什么事的,我只是接了一个经济案子,很复杂,很难办,一直在忙这个案子。这不我舅舅住院了,我也才刚刚知道。
李茹见方周志根本无意与自己讲真话,浑身都感到一阵阵的凉意。
哦,这样啊。李茹说。
李茹的脸色一时显得很暗淡。
妗子,方周志说,那我先走了,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就打我手机,最近我确实是太忙了。
方周志一边说一边就逃避似的匆匆往外走去。
你……。
李茹还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方周志显然没有再给她机会,便也只好眼眶里满含着泪水,一张嘴久久地张开着,意犹未尽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方周志出门去了。
女人的天性中都有母亲的心理特质,李茹也一样,尽管她自己没有子女。
7
亚男正在和方周志对打。
亚男一脸杀气想真正打败方周志,但她始终未能如愿。或者说,她越求胜心切,然而距离胜利却越加遥远。
两人打累了,不得不坐下休息。
方周志乘机很谨慎地说话,亚男爱搭不理。
其实,方周志说,我俩这样打很不公平。
为什么?亚男说。
因为你有压力,而我没有。方周志说。
亚男没作声。
方周志又说,前一阵子,我和一个人打过一次。应该说,我的功夫略胜他一筹,但我输了。你知道是为什么?
亚男说,因为你有压力?
对,方周志说,我想打败他,甚至打残他,心里憋着火。我犯了兵家大忌。我的师傅曾经告诉过我,和人对打时一定要保持心态平和,你要是心里憋着火,那就会耗损你的功力。比如你本来和对方功力相当,你呢,是一边耗损着自己一边打,而对方呢,气定神闲,没有丝毫耗损,那你肯定打不过对方。
亚男说,可是我就是想打败你。
方周志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打败我?
亚男说,你想知道吗?
方周志说,当然想知道呀。
因为……,亚男犹豫了一下,说,因为你是一个很坏的人。
方周志紧皱眉说,为什么我是一个很坏的人?
亚男说,因为你做过很多坏事。
方周志说,那你可以列举一二吗?
亚男说,我在法庭旁听过你的辩护。
方周志说,旁听过我的哪一次辩护?
亚男说,应该有好多次吧。
方周志说,说说你对我印象最坏的一次好吗?
亚男又思考了一会,说,嗯……比如学生打老师的那个案子。
方周志摇摇头沉默一下,说,亚男,我和你探讨一个问题好吗?
亚男说,我没兴趣和你探讨什么问题,就想狠狠揍你一顿。
这太简单了,方周志说着就站起来,走到场子中央。
亚男怒视着方周志。
亚男,方周志大声喊,过来动手吧。
亚男也站起来走到场子中央。
亚男严正地说,那我可要真动手了啊。
方周志肯定地说,来吧。
亚男憋足劲挥拳朝方周志狠狠打去,方周志没有防备,也没有躲闪,任亚男的拳头击打到自己的腹部,听得哎哟一声后,方周志立刻倒地。
亚男住手,惊奇地看着疵牙裂嘴的方周志。
亚男说,你怎么回事?
方周志一时说不出话来。
亚男说,你为什么不防守?
方周志忍痛站起来。
你不是想狠狠揍我一顿吗?方周志说,我一定满足你,接着再来。
亚男说,你疯了?
亚男顿生出恻隐之心。对于一个毫不防守的人,自己怎么好下手打他呢?
方周志大声说,我没疯,你来呀!
亚男瞪大眼睛看着方周志说,你是什么意思?
方周志说,你不说我是一个坏人吗?
亚男一时无言以对。
方周志语气放缓和说,亚男,只要你认为我真的是一个坏人,你就可以打我,打死我都行,你说过,咱这是在武馆切磋武功,不是打架斗殴,打伤了打残了甚至是打死了,也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另外,我还要再加一条,你打伤了我或者是打残了我或者说打死了我,我承诺决不会要你赔我一分钱的医药费。
亚男用鼻孔哼一声说,我现在懒的打你了。
亚男转身往更衣室走去。
亚男在更衣室里给马超打电话。
亚男说,超哥,明天是周日,你怎么安排?
马超迟疑一下说,明天……啊,你忙公司的事吧。
亚男说,平时上班时都紧紧张张地这里那里跑,周日不上班了,为什么反而要闲着哪里都不去?
马超说,明天我得加班改一份文稿。
亚男说,改文稿要一整天?
马超说,差不多吧。
亚男说,那好,反正有事你随时打我手机就行。
马超说,好的。
亚男挂断手机,却没有很快出去,她的脑子里这时好乱好乱。方周志这家伙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不防手?
第二天,亚男接着和方周志去公司分拣资料。
8
马超没有去单位改什么文稿。他一大早就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永宁市监狱。
马超经过和监狱方的交涉,来到犯人会见室探视何位梅。
两个人往时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但在此时,大家隔着玻璃手里拿着话筒,互相看着对方,却久久无话。
小马,何位梅说,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不知从哪里说起了,马超说。
何位梅笑笑说,随便从哪里说起都行啊。
马超说,你在里边很难吧?
不难,何位梅很轻松地说,都习惯了,有什么难的?
马超说,有没有狱友欺负你?
没有啊,何位梅笑起来,我的狱友们对我都很好的。
马超说,真的?
何位梅说,真的。
马超重复一句说,真的?
何位梅又笑说,我骗你干什么呢?
哦,马超放心下来说,那太好了。
何位梅说,很感谢你给我写信,我很高兴,还有,你的信我让狱友分享了,你不介意吧?
我不介意。马超说。
何位梅说,大家还给你起了个绰号,叫小马驹。
马超笑说,我变成动物了。
我真的很感谢你,何位梅说,我理解了什么叫家书抵万金了。你的信不是家书,胜似家书,让我太温暖太感动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马超说,那个人车里的雨衣,肯定是5.17之后的哪一天新买的,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买得雨衣?
何位梅沉默一下说,小马,我劝你别再为5.17案费心了,也不要再为我减刑寻找什么理由了。没关系的,不就是三年吗,转眼就过去了。再说,我现在也想通了。人间有既有冤屈二字,就必有冤屈,这是天道,也是一种客观规律。有冤屈其实也很正常。你想想,如果人间没有冤屈,那不变成天上了——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因为天上也有冤屈呀,不然哪来的雷公和电母?
马超很认真地说,有冤屈是规律,把冤屈摆平也是规律。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讲的就是后面的这个规律。何姐,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境界,我也不想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就是一定要把5.17案翻过来,让那个恶人接受正义的审判。
你就别哪么执着了好不好?何位梅说,法律是什么?法律是理想主义的产物。实事求是的讲,法律永远不可能为天下所有人服务,总有一些人在法律保护的范围之外,比如方芹和乔一丁,还有我,就都是法律保护范围之外的那一部分人。
可是我有信心,马超很坚定地说,我决不能让你掉在法律保护范围之外,何姐你也别这么消极好吗?
这不是消极不消极的事情,何位梅说,这是一种客观事实。西游记里,唐僧带着几个徒弟从西天取经回来的路上,经书掉到通天河里,被师徒几人捞上来放在石头上晾晒,晾晒好了收取时,八戒不小心破损了一页,唐僧很着急很生气,孙悟空却像没事似的,还说了句很经典的话:天且不圆,况经书乎!这句话很有意思。我想用到法律上,就是天且不圆,况法律乎!所以,我没有否定法律的伟大,我只是说,法律绝非万能,它没有能力也不可能保护天下所有的人。
马超说,别给我讲这么多大道理好不好?你回答我你知道不知道他从哪里买到的雨衣?
我的小马驹,何位梅又笑起来说,你就不动脑筋想想,那个人傻吗,他会让我知道吗?
马超点头说,嗯,那倒也是。
你听姐的话,何位梅说,这个案子咱认倒霉算了。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听听这话有多么虚弱?要让窦娥听了,还不得气的再活过来找你理论?
马超说,这个冤案最终还不是被后世人翻过来了?不然还会有《窦娥冤》的戏吗?
何位梅说,被后世人翻过来了又有什么意义?5.17案要是到一百年后,方婶死了,孙小明死了,你我也都死了,然后终于水落石出了,你说还有意义吗?
何姐,马超说,我发誓在三个月以内把5.17案翻过来,如果我做不到——
何位梅立刻打断马超说,慢!我求你别发什么誓好不好?方芹乔一丁你又不认识,关你马超什么事?你一个人拯救不了世界,我不要你背负那么沉重得的责任,我只想要你和亚男快点结婚成家,然后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幸幸福福地生活。在我从这里出去之后,你还认识我,能叫我一声何姐,我就心满意足了。
马超说,我不想——
何位梅再次打断马超说,不好意思,时间到了,有人在催我了,你记住我最后的话。
何位梅放下话筒,马超看到果然是有一位狱警在对何位梅说什么话,何位梅应答着跟狱警走了。
马超望着何位梅离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话筒在手上久久没有放下。
天空正在下雨。
马超从雨中跑步来到一路边的公交站。公交站空无一人,头顶的遮阳蓬破了,有雨从破了的地方往下淋水。马超走到没有淋水的地方,瑟缩着身子拿出手机拨通了亚男的号。
男男,马超说,我来到外面,你开车来接我吧。
好,我马上去开车,亚男说,你先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我看看啊,马超抬头看一下站牌,忽然愣怔住了。
站牌上清晰地写着“宁乡监狱”,他怎么告诉她呢?一直以来,马超早已看出来,亚男口上没说,心里其实很不情愿自己和何位梅接触的,所以,他这一次来监狱探视何位梅是刻意瞒着亚男的,如果现在告诉亚男自己在永宁监狱,岂不是出卖了自己?但电话已然打通,亚男正在等着自己报上地址,怎么办?
啊——,马超眼睛盯着站牌上的无比清晰“宁乡监狱”四个字,却装做看不清楚的样子说,怎么看不清是什么字——要不算了吧,你忙别的吧,我还是等公交车吧。
马超很快挂断手机。好险,他心里说。
这时,雨渐渐停了。
马超开始沿着公路往回走。他想先走一段再说吧,也许走到下一个公交站点时会有客车来的。但这时手机响了,马超知道是亚男,他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马超边走讲说,啊——标志建筑啊?这里没有啊——公路?——对,大概是307国道吧——不过,你还是别管我了,马上会有公交车来的。
马超再次挂断手机,小跑步往前赶去。
马超跑着跑着,亚男开着蓝色小车迎着自己开来了。
马超上到车上。
你出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亚男说,再说你不是说今天要加班改文稿吗?
从公安局出来,正好看到一辆公交车,就坐上了。马超说。
走这么远,你去哪里了?
撒谎是一种技能,马超本就没有掌握好这种技能,又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何必呢,就装的很淡然的样子说,改文稿时,我想起一件事情要问问何位梅的,就去了监狱。
你骗我?
亚男的心这时崩溃了,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忽然失控,小车瞬间失控地飞出路面,往人行道上冲去。
马超大喊说,亚男!
说时迟那时快,小车猛烈地撞向人行道上的一棵树,只听“嘭”的一声,车头撞到树杆上不动了。马超因为上车后没有系着安全带,惯性让他的身子飞向前面的玻璃。
亚男不是圣人。马超如果带着她或者至是告诉她,自己要去监狱探视何位梅,她虽然不会很愉快,但也绝不会反对。可是,可是马超刻意背着自己去做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为了马超,她可以接受任何屈辱,但她不能接受欺骗。
亚男就是马超的风向标。亚男这次开车出来,当然也没能逃过方周志的跟踪。于是方周志便是第一时间看到了亚男的蓝色小车撞到树上,他当然不会停下来施救,而是快速从公路右侧一条小路开进去,进入一个很隐蔽的小林子里去了。
马超晕过去了,他的头被玻璃撞伤了,正在往外冒血。亚男快被吓疯了,她一边往车外拖拉马超一边大声地哭喊。
超哥——我害了你——你不要吓我呀——
这时,又有一辆小车从后面开来了。小车立刻在旁边停住。车里下来两个戴着大口罩的陌生人。两人不由分说,迅速把马超抬到自己小车的后排座上,让亚男也上了他们的车。
马超被救走了。
方周志从小林子里看见了两个戴口罩的男人。他们是什么人呢?方周志陷入了一种新的迷茫之中。
9
马超亚男的父母都聚在医院的手术室外的走廊里。马义轩和宋明海表情凝重,都不说话。田静邱能芳亚男三个女人都在抹眼泪。
这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了,亚男第一个冲上去询问,大家也很快拥过去。
亚男说,我超哥怎样了?
马义轩说,大夫,什么情况?
其余人也都瞪大眼睛看着医生。
医生说,还好,只是皮肉伤,应该没什么大碍,放心吧。
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紧接着,几个大人开始看向亚男。亚男捂脸抽泣起来。
邱能芳说,死孩子,差点把人吓死了,你还哭!
宋明海说,每次出门我都告诉一遍你开车慢点,开车慢点,你就是不听,你俩又没有什么紧要事情,开哪么快干什么?
田静说,别说孩子了,她也不想出事,再说,医生不是说没事吗。
马义轩说,其实,出个小车祸,得个大教训,也算是赚了。
几个大人都不由得笑起来,笑得流出泪来。
大家的神经再一次放松了下来。
宋明海说,男男,救你们来医院的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马义轩也说,是啊,咱得去谢谢人家呀!
亚男哭着说,他们把超哥抱进手术室后就走了,我当时都昏头了,没顾上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邱能芳说,傻丫头,那你记下他们的样子没有?
亚男说,看他们样子和头发,一个很年轻,另一个年纪很大了,他们都戴着很大口罩,具体样子我没记下。
田静说,咱们打听一下吧,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这时,方伟推着坐在轮椅上周南,来到医院大门一侧的停车场附近,两人像是在闲遛达。忽有一辆小车在停车场停下,车里下来一个人,是方周志。
方周志看到了方伟和周南,就朝两人走来。
方伟说,方律师您好啊。
方周志却先走到周南面前,对周南说,周队长,您在散步哪!
周南看一眼方周志,嘴巴小幅度翕动几下,似乎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方周志敷衍说,好好好,我明白了,您保重。
方周志这才转对方伟说,小方,他还是不能说话?
方伟说,暂时还不行。您来医院看什么病人吗?
方周志说,小方,我刚听说有一位公安局的年轻人出车祸住院了,可有这事?
方伟说,是吗?我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
方周志说,好吧,你们散步,我进去了。
方周志走了。
方周志有一种很谨慎的兴奋,他不知道马超伤势如何,他急需得到一个最好的消息,他往外科病房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