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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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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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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连载

第一十八章 惊天一问

1

敬老院麻将室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来晚的人上不了场子,就只能围观或为上场的人当“场外指导”。也有的什么也不做,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聊闲天。王玉兰也来晚了,就也站在桌子一旁当观众。

我们注意到,不远处椅子上几个老太太这时似乎在聊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显得有点神秘兮兮的样子。

一人说,真看不出来,梅子姑娘看上去不是那种吃铁咬钢的女人,怎么就敢拿菜刀砍人呢?

一人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听说那男的就是害死方芹的凶手,梅子是为方芹报仇的。

一人说,这事可别瞎传,温支书吩咐过,千万不能让王玉兰知道。

一人说,那是,自己的亲女儿不在了,要是这个养女也出了事,那让她怎么活呀?

这时,王玉兰拄着拐杖从那些围观打麻将的人群中走过来,所有聊天的人立刻互相暗示着住嘴。

王玉兰说,聊什么呢?瞧你们神神叨叨的样子。

一人说,没聊什么,玉兰姐你不是在场子上吗,怎么就下来了?

一人说,我们在聊打麻将呢。

一人说,玉兰姐的腿脚看上去好多了啊。

王玉兰说,你们聊,我去上个洗手间。

王玉兰往洗手间去了。

王玉兰一边走,一边就觉得她们几个老婆子好像是有话刻意不想让自己听到似的,接着又想起孙小明从市里回来时,对自己说梅子去了北京暂时回不来,心里就感觉有些不对,莫不是梅子出什么事了?她从洗手间出来再返回到那几个老婆子那里。

王玉兰说,你们几个是不是有什么话瞒着我呀?

大家纷纷说没有。

大家越说没有,王玉兰越觉得不对,就麻将也不打了,决定去找温支书问个清楚再说。

王玉兰来到温支书家。温支书正一个人坐在一只木凳上抽烟,见王玉兰来了就立马起身相迎,说,玉兰姐你来了,快坐吧。

王玉兰说,温德武,你给我老实说,梅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温支书开始沉默了一会,想到总是有什么人把何位梅的事传开了,再对王玉兰瞒下去怕是不现实了,就干脆实话实说道,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急,可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告诉你怕是不行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急,因事情正在转寰——

王玉兰打断温支书说,别给我扯这些,你快说到底梅子怎么了?

温支书说,梅子为了给芹子报仇,拿刀砍人了,还好没有砍死人——

王玉兰又打断温支书说,那梅子现在哪里?

温支书说,法院判了一年多刑期,再说,有人在帮她平反,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温支书把三年刑期说成是一年多,又说很快就会没事的,果然也让王玉兰松了一口气。

这疯丫头怎么敢做这种事呢!王玉兰叹口气坐下,忽又皱起眉头说,先头不是说那个杀人犯已经死了吗?她还要找谁报仇?

温支书接着就把马超在孙小明的帮助下调查方周志的事情,以及法院审判何位梅时韩东义为何位梅的辩护等都讲给了王玉兰。王玉兰埋怨了半天温支书没有把真实情况及时告知自己,然后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午,王玉兰就要孙小明带着自己来到宁乡市监狱,两人办理好探视手续后,进入犯人会见室。王玉兰坐在一只椅子上,孙小明站在她身边。两人等了一会儿,就从玻璃隔断上看到,何位梅从里边一个侧门走了出来。

何位梅看见了玻璃外的两人,含着眼泪冲到玻璃前,双手颤抖着把话筒举到耳朵上,外面孙小明也把话筒举到王玉兰耳朵上。

何位梅喊说,婶——。

何位梅突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王玉兰内心自然一样伤感,但做为母亲,她必然要显得强大一些,她没有流泪,而是十分镇定地说,孩子,你的情况婶都知道了,咱走到什么台上就唱什么曲,不就一年多时间吗,没关系的,你都在外闯荡好几年了,你要有这个承受能力,你要坚强一些,你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婶还等着你孝进呢,你知道吗?

何位梅哭着点头说,婶,我知道。

王玉兰说,还有,咱砍人是咱不对,咱认罚,咱可以保证以后一辈子也不再做这种事了。可是,咱为啥要砍人?是因为有人害咱的人在前面,这一点也一定要搞清楚,一码归一码,咱的错咱认,别人的错,咱也不能放过他。所以,你现在千万不能倒下了,要挺直了腰杆活。如果咱在这个监狱里病了,身体不好了,那咱还怎么和他们去讲理?你还是大学生呢,你不会连这个理也整不明白吧?

何位梅破涕为笑说,婶,您还一套一套的,太有道理了。

还有一条呢,王玉兰又说,你说婶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要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还怎么活下去?咱们村里的人会怎么看你?孩子,这些你想过没有?

何位梅说,婶,您放心,我向您保证,一定好好的从这里走出去,我不仅要孝进您,还要报答村里的乡亲呢!

王玉兰说,这就对了。还有,我听小明说,有警察有律师他们都在外面帮你,你也要对得起他们。

2

宁乡市药业协会在一家大酒店即将举办新药发布会。酒店门庭的签到处,很多制药公司和药品经销单位的来宾正在签到。南怀义作为主办单位之一的代表,正在忙着招呼来宾。郭一民和章经理也来了。两人一边等着签到一边小声说话。

章经理说,宋明海到咱们公司发飚的事你知道嘛?

郭一民说,知道呀,怎么了?

章经理说,我听说他们正在计划起诉咱们公司呢?

郭一民笑说,也就是嚷嚷一下而已,这种三角债的事麻烦的很,不是打官司可以解决的。

章经理说,你可别掉以轻心,我听说他们计划请一位大律师。

郭一民说,再大能大过方周志?万一真的要打,我就把方周志请来。

章经理说,你认识方周志?

郭一民说,什么叫认识,我很快就是方周志律师团队里的成员了。

正说着,南怀义朝郭一民走过来。

南怀义说,一民兄,欢迎你啊。

两人拥抱一下。郭一民对南怀义介绍一下章经理。

郭一民说,伟业公司的项目经理,章敬仁。

南怀义说,章经理,欢迎欢迎。

南怀义和章经理握一下手。

章经理说,谢谢,谢谢。

接着,两人签了名,往会场大厅里走去。

郭一民忽然转身拉南怀义到一个僻静处说,哎,我听说宋明海准备起诉伟业公司?

南怀义说,嗯,是的。

郭一民说,你们这不是找死吗,这种三角债的事情打官司能解决吗?

南怀义说,你们薛董答应的好好的,说马上会把一百万打到我们公司账上的,谁知第二天就变卦了,还把自己藏了起来。我们宋董也是迫于无奈呀。

郭一民说,那这件事你自己怎么看?

南怀义笑说,我一个小秘书,我怎么看有用吗?

郭一民说,那就是说宋明海是铁了心要打这场官司?

南怀义说,看来是这样了。

郭一民说,我知道宋明海很信任你,我觉得你最好劝劝他别动这个念头,因为我是伟业公司的法律顾问,打官司的事由我负责,你知道我在业内的能力和影响力,这官司你们打不赢的。

南怀义说,可是我们宋董已经请好律师了。

一定要打?

一定要打。

没余地了?

没了。

那好,郭一民笑说,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去把方周志请到我们公司去,我和方周志强强联合,我看这官司你们怎么打?

不会吧?南怀义说,方周志已经和我们公司签了代理协议,他怎么可能再接受你们的委托?

什么?郭一民不由大惊说,你们和方周志签约了?是谁帮你们联系的?

是我联系的。南怀义说。

郭一民还是不相信地说,你联系的?

是我联系的,南怀义说,怎么了?

可是,郭一民皱紧眉头说,可是,我记得上次带着你去医院看方周志时,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方周志吗?

那时我是不认识,南怀义说,但后来陆定坤找我,说方周志在医院想见见我,我就去了,就认识了。再后来我们宋董说要打官司,让我去联系方周志,我找到方周志一说,结果一拍两响,他立马就同意了。

郭一民顿时明白,陆定坤要自己鼓动伟业公司与明海公司打官司,原来是为方周志拿下明海公司这个大客户做铺垫的。想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成了陆定坤掌中玩物,真是奇耻大辱!

这个狗日的陆定坤!

郭一民脸都气白了。他没有再往会场大厅走,也没去跟章经理打招呼,而是一个人往出口处冲走了。

3

茶餐厅里,陆定坤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看手机。郭一民刚约他来这里,他正巧就在附近,就自己先到了。

不一时,郭一民走进茶餐厅,朝陆定坤的位置走来。

很多时候,不管你肚子里憋有多少火气,往外发泄时必然要折扣一部分留给自己。至于留多少发多少,那要具体计算给你带来火气的那个对手的实力有多强,你自己的实力又有多强。郭一民刚知道自己遭到陆定坤算计时,脑子里曾闪过揍陆定坤一顿的念头,可是很快就调整成了要大骂他一顿,接着,他从新药发布会现场出来,以至来到茶餐厅见到陆定坤时,就把所有火气暂时全都压在自己的肚子里了。他明白,自己现在出手硬扛陆定坤,其实就是硬杠方周志。而硬扛方周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因此,他只能先用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安慰自己,决定先瞧瞧陆定坤怎么说,然后在相机行事。

陆定坤一边继续看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么急着要我来,出什么大事了?

郭一民也没有急着回陆定坤,而是先招呼一名服务员过来,拿起桌子上的价格表用手指了几样菜给服务员。

服务员走了。

郭一民拼命地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说,老同学,不久前,你对我说,你已经向方周志推荐我了,说要我参加方周志的律师团队,有什么进展没有?

就为这事找我?陆定坤说。

还有,郭一民说,还有前一阵子,你对我说,作为律师,对待自己服务的一些公司,要尽量像拜登一样不断拱火,制造讼案,我也搞了,最近,明海公司准备起诉我服务的伟业公司了。

这就对了!陆定坤把手机拍放在餐桌上,很有几分兴奋地说,有活干就有钱赚,大好事啊。

所以,郭一民说,我想,就请方周志老师来代理打这场官司吧,当然让他挂个名就行,具体的活我来干,你看好不好?

郭一民想将计就计难为一下陆定坤,看他怎么出招。

陆定坤摇摇头阴了脸说,这个不行。

郭一民看着陆定坤说,为什么?

因为,陆定坤略微想一下说,因为方老师已与明海公司签了代理合同,诉讼对象就是伟业公司,他怎么可能既做原告代理又做被告代理?

人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人一旦失去理智,那怕是以鸡蛋碰石头,那也在所不惜了。郭一民的火终于憋不住了,苦着脸看着陆定坤说,我的老同学啊,拜登忽悠泽连斯基,拱火俄乌战争爆发,他也还给泽连斯基支援军火呢,可你们呢,忽悠我制造讼案后,居然帮着我的对手打我,你们比拜登还要狠毒哪!

陆定坤瞪一眼郭一民,老同学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那你让我怎么说话?郭一民有点豁出去了似的说。

陆定坤略微怔一下,忽然笑起来说,老同学啊,一个团队的人在法庭上分别代理不同的法人说话,又不是没有过,这不很正常吗?

很正常?郭一民冷笑说,说得轻巧,明海公司与伟业公司相比,如果说前者是一只老虎,后者顶多就是一只狐狸。现在明海公司又请到了你的恩师方周志,那等于是给老虎又安了一双翅膀。双方力量如此悬殊,这官司还怎么打?如果让双方互相交换个位置,债务一方是老虎,债权一方是狐狸,尚可一搏,毕竟还有理嘛。现在的问题,狐狸是债务一方,力量弱小还不占理,你说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陆定坤说,再说,谁规定律师代理打官司就一定要赢的?输了官司难道还犯法?

我知道不犯法,郭一民说,但我是伟业公司的法律顾问,输了就得丢饭碗,我输不起呀!你可不可以让方周志输?

官司的输赢,陆定坤说,那要看谁占理谁不占理,而且决定权在法庭。你说让方老师输他就会输吗?你以为法院是你家开的?

那你为什么要忽悠我,让我去制造讼案?郭一民说,我还以为你会在背后支持我呢,谁知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在挖坑让我往里跳!

你能不能理智一点?陆定坤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要这样子和我吵架,我可要走了啊。

担心陆定坤会耍流氓跑真的走了,郭一民只好缓和一下语气说,好,不吵了,那老同学你帮我想想,这事该怎办?

陆定坤凝眉思考良久,叹口气说,其实这官司已经准备好多天了,早应该可以打了,但方老师还没有打算写起诉书,他一直在拖。

郭一民说,他为什么要拖?

陆定坤说,他也知道对手可能会是你。

听到方周志有可能还想着一点自己,郭一民的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安慰,他略微想一下又不无忧虑地说,可是能拖多久呢?既然合同都签了,总归还是要打的,能拖到不打吗?

陆定坤说,我这不是也在帮他想办法吗?

郭一民说,你有办法吗?

陆定坤沉默一会,忽然说,有了,我看让两个老东西握手言和算了。

郭一民说,可是宋明海现在已翻脸不认人,况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怎么让他们两个握手言和?

陆定坤说,办法倒是也有。

郭一民瞪着陆定坤说,有什么办法?

这样说吧,陆定坤说,宋明海一定要打这场官司,一是因为自己占理,二是因为请到了方老师为代理,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打比不打要好很多。但是如果打胜这场官司得到的利益回报,小于或者很小于他付出的代价,他还会打吗?

可是,郭一民说,就算方周志的律师费再高,也不会超过总标的吧?

陆定坤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郭一民说,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啊,陆定坤说,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在固定的一个战场上决胜负?世上最伟大的战略家有一言,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暂时抛开这场官司,另找一个自己代价很小却足以将对手一击必溃的战机呢?如果真能找到,那宋明海是不是就会主动上门求和,那这场官司还用打吗?

郭一民说,还能有什么战机?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陆定坤说,你先回去好好查查公司外务档案,明海公司和伟业公司互相交往这么多年,难保手里会有明海公司偷税漏税一类的一些事情,只要能找到几宗,你就可以发起反攻,至于方老师这边呢,我知道他所以答应做明海代理,是因为另有图谋,着眼点根本就不在官司上面,只要你这边有重大反攻,他就可以借坡下驴,说服宋明海找薛广文求和。到时候,你就可顺势加入方老师的律师团队。

哦,郭一民有所领悟说,你说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有,陆定坤说,不,是肯定有。

郭一民说,那你可一定得从中帮我啊!

我帮你也是帮方老师,更是在帮我自己,陆定坤说,因为方老师的团队大了,大家彼此的合作机会就会增多,每个团队成员无论遇到什么难打的官司,就都不再是单独作战了。

这时酒菜早已有上桌了。

陆定坤说,先动动筷子吧,菜都快凉了。

4

亚男提着一个汤罐往病房走,到护士站时,手机响了,遂将汤罐放在护士站的台子上接电话。

是方周志打来的。

亚男不客气地说,你打我手机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

方周志边开车边讲电话说,我在传达室问的,亚男,你别总是把我当坏人看好不好?我知道你的车坏了,又每天跑医院,这不是天黑了吗,我去接你吧。

亚男似有点生气地说,别别别,不需要,我挂了。

亚男挂断手机。

马超在病床上坐着一边喝完汤一边说,男男,天都黑了,你快点回家吧。

好,亚男说,明天一早过来。

明天不用从家带早餐了,马超说,医院里也有,你来了咱俩一起去吃。

好吧。亚男说。

还有,马超说,你一两天去找个好点的照像馆吧。

找照像馆干什么?亚男说。

我想我出院后,马超说,咱俩去拍个婚纱照吧。

你不是说稍后再说吗?亚男说。

这不已经稍后了嘛。马超说,再稍后我的事情更多。我想出院后,乘着还没有去上班之前把这事办了吧。

其实,亚男说,拍不拍也没关系的。

什么叫没关系的,马超说,结婚是咱两人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不拍个婚纱照呢?

那好吧。亚男说。

记着打车用“嘀嘀打车”,马超说,别打私家车。

我知道。

亚男走出医院大门,正要手机叫车,忽然一辆小车开到她面前。车窗打开,是方周志。

方周志说,亚男,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亚男说,不用,我已叫车了。

这时不远正好停一辆小车,亚男很快朝小车走去。

方周志喊说,亚男,那你把车牌号记一下。

亚男头也不回,径直上车去了。

亚男下车,谢过司机往前走去,却见不远的地方也停一辆车,亚男走过去时,借着路灯光扫了一眼那车,不由一怔,她从打开的玻璃车窗上看到司机座上竟是方周志。而也在这一刻,车窗缓缓关上,然后开走了。亚男站住望着远去的小车,心里不期然颤动一下。

任何一种关心,都会给人以温暖。关心越真切,温暖就越多。

马超出院了。

马超和亚男来到一个摄影棚,两人在摄影师指挥下,不断在各种不同的背景下做出各种亲昵姿势,接着摄影机快门“咔嚓”一声结束。他们配合自然流畅,举手投足非常默契,摄影师连连叫好。亚男脸上挂满笑容,十分开心。如此拍了十多张背景不同姿态各异的照片。

大家接着又来到公园。还是在摄影师指挥下,马超和亚男在不同的景观和很多人为辅助光影的协助下,做出各种姿势造形,摄影机对着两人“啪啪”响着,公园游人看到了,有的上前支招,有的在场外鼓掌赞叹。

摄影师用手指挥着说,柔软一点,眼睛对着眼睛,近一点,再近一点——好!

游人鼓掌。

一人说,太美了!

一人说,太浪漫了!

拍完了一次,早有人帮助选好新的背景,然后导演给两人讲一遍姿势要领,然后两人再次作出新的姿势,然后摄影师再次指挥。

摄影师说,男的在上,女的在下,男的把身体尽量悬空起来,再往上,再往上,嘴巴挨着嘴巴,不要亲到一起,近一点,再近一点——好!

游人再次惊呼鼓掌。

不远处的停车场上,有一辆小车缓缓从摄影机架一侧的路上缓缓开过。

小车里,是方周志在开车。方周志从左侧的玻璃窗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马超和亚男正在按照导演的指示做造形。

5

除马超外,马超一家人都在欣赏着评论着马超和亚男厚厚的一本婚纱照,每一张都令大家惊叹不已。马英和奶奶最疯,话也最多,田静也很异常兴奋,马义轩也很高兴,但他的话比较少,但都努力保持着与大家的一致。

马英看着一幅照片说,哇——塞!这造形,简直神了!

奶奶说,这了太哪个了吧,也不知害羞,我都不好意思看了。

田静说,妈,你就别少见多怪了,这有什么?时代不同了,现在年轻人都这样。

马义轩说,不错,不错。

翻看完了一张再翻一张,又是一番赞叹点评。

奶奶说,天哪,从天上掉下来的样子,这是怎么做到的?

马英说,奶奶,这有什么,动作太简单了,很容易就做到,还可以比这更悬空一点的。

田静说,肯定是下面有人在支撑着他们,不然早掉下去了。

马英说,那可能照片是ps过的。

奶奶说,不对吧,洗好照片还要放个屁啊?

大家大笑起来。

宋明海和邱能芳在热火朝天地欣赏和品评马超亚男的婚纱照。

邱能芳说,这么好看的姿势,他两个是怎么想出来的?

宋明海说,你知道什么,所有的姿势都是导演想出来的,导演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亚男没有参与欣赏和评论,她一个人在看电视。

邱能芳宋明海被刚翻到的一张吃了一惊,邱能芳尖叫着说,天哪——男男,你过来给我们讲讲,超超这像是在空中飞呀,不怕掉下来吗?真是吓死人了!

亚男不耐烦地说,都是些简单的动作,别大惊小怪好不好?

宋明海说,这孩子,你过来给我们讲讲嘛!

亚男说,有什么好讲的,自己看!

拍婚纱照的时候,亚男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的幸福和浪漫,拍摄过程中她的每一种姿势每一个造形都让她有一种刻骨的兴奋,可是,婚纱照拍完了,照片洗出来了,当她父母亲为她的婚纱照赞叹尖叫的时候,她的心情却莫名其妙的不好起来。她似乎意识到,马超在车祸后决定要与自己拍婚纱照,除了果然是为国庆结婚做准备,更多可能是在以此来向她表达歉意,也正是这一点,让她感到不安,感到委屈,感到不可接受。

宋明海说,这孩子,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

亚男说,我没有生气,看不见人家正在看电视吗?烦不烦呢!

邱能芳说,你看的什么节目?你不是不喜欢美食类的节目吗?

亚男说,现在开始喜欢不行吗?

宋明海笑着说,行,行,学会做几种美食也是好事,我们惹不起你。

人,很多时候是属于别人的。比如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亲人,好朋友,等等。婚纱照拍完了,马超和亚男感觉只是完成一件应该完成的事情,简单翻看一下相册就完了。他们的亲人却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种美滋滋的赞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感觉比他们自己的事都重要多了。

这天晚上,马义轩和田静都躺床上,田静还在手不释卷地翻看相册。

你这人太缺乏审美情趣了,田静一边翻一边说,这么漂亮的照片你怎么没个态度呢?

谁说我没态度?马义轩说,我不是都说好了吗?

可是我看见你一点也不兴奋。田静说。

马义轩笑起来,说,谁能像你跟个孩子似的,再说有哪么值得兴奋的吗?

你不懂审美,田静说,我不和你说了。

你懂?你懂什么?马义轩不服说,婚纱照不是风景照,它的主体是人,你不能只看外在画面,而把其中的主体忽略掉。

我看的就是他们两个人,田静说,我才不关注画面呢。

人呢,马义轩说,在照片中也有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外在的肢体,另一个层次是内在的思想。你只看人的外在肢体,不看他内在的思想。

你这是故弄玄虚,田静说,你不是孙悟空,也不能像孙悟空一样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你怎么能看得到人的思想?

这你就不懂了吧?马义轩说,有一句话,叫做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你可以从他眼睛里窥见他的内心。

超超眼睛怎么了?田静说,有问题吗?

超超的眼神里有一点忧郁,马义轩说,你没看出来吗?

瞎说,田静说,他哪来什么忧郁?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哦,对了,马义轩说,你的眼睛近视,你当然看不出来。

我不信,田静说,你的放大镜在哪里?我去拿来看看。

在书架的最上面的抽屉里。

田静下床去找。不一时拿着放大镜返回上床。她把放大镜放到眼前再看照片,由于距离太近,竟被吓了一跳。

妈呀,田静惊道,这是什么玩意,怪吓人的。

你不会使用,马义轩动手帮田静调好距离说,要稍放远点才行,你再看。

田静按照马义轩调好的距离又看了一会。

我还是看不出来。田静说。

我想起来了,马义轩说,一个人的忧郁,不是用放大镜能看到的。

他为什么要忧郁?田静说,难道对男男不满意?

造成一个人忧郁的因素太复杂也太微妙了,马义轩说,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如果他对男男不满意,田静说,又为什么拉着男男去拍婚纱照?

他是在用这件事告诉我们和明海两口,马义轩说,他和男男在国庆节结婚是铁定了。

他怕我们大家不相信他?田静说。

有可能是这样。马义轩说。

田静有点不安起来,说,他难道是心里装了别的女人?

至少是不确定。马义轩说。

不确定?田静说。

因为,马义轩说,这种事情怕是连他自己也没弄明白。

田静被马义轩弄糊涂了。

6

亚男和方周志在核对一堆表格,一边聊天。

方周志说,亚男,你穿上婚纱真美,哪天可否分享一下照片?

亚男警觉说,你看到我拍婚纱照了?

我正好路过,方周志说,是无意中看到的。

那天你去公园了?亚男说。

我去公园找朋友,方周志说,正巧赶上你和马超在拍婚纱照,就看了一下,真的,那天你太美了。

你有偷窥癖吧?亚男不客气说。

亚男,方周志很认真地说,你们是在公园里拍的,公园不是私人属地,怎么说是我偷窥呢?再说,当时还有很多人都在看呢,难道都也是偷窥?

亚男自感无理,没再计较。

稍停一下后,亚男又说,还有,那一天晚上,我从医院打车回家,我在我家胡同口下车后,有一辆车停在那里,是不是你?

你看错了,不是我。方周志说,我去医院外面去接你是真,但你坐私家车走后,我也就回去了。

你抵赖,方周志说,你以为我眼神很差是吗?

那你真看见是我?方周志说。

亚男冷笑说,你现在就是剥了皮我也能认得出来。

方周志叹口气说,唉,不是我说你,现在的私家车很不安全,我都喊你了,叫你别坐,可你偏要去坐。

亚男说,所以你就跟踪我了?

方周志说,哪我有什么办法?

亚男说,看来你还蛮关心人的嘛。

其实,方周志笑一下说,我也是替古人担忧,多此一举,再者说,咱们中国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人们总要说私家车不安全,可也没见过有出事的。不过,晚上还是最好别坐私家车,不怕一万,当怕万一嘛。

两人沉默一会。

亚男又说,我说你呀,打官司就打官司,你天天翻看这些陈年老账干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方周志说,这些陈年老账对打官司很重要的。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关系,亚男说,风马牛不相及嘛。

哎,方周志说,我问你一句话好不好?

你说。亚男说。

方周志说,你爸爸为什么要请我做代理律师?

亚男说,还不是看到你有点臭名气嘛。

方周志说,我为什么有点臭名气?

亚男说,因为你打官司赢得多呗——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感觉很爽?

是很爽。方周志说,还有,我为什么赢得多呢?

亚男笑说,你还十万个为什么呢!

其实,方周志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一个秘诀,我赢得多,就是因为我喜欢翻看这些陈年老账。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想在法庭上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做好调查研究的功课。这些功课,有一部分是从陈年老账中找到攻击对手的依据,另一部分呢,则是从这些陈年老账中找到自己可能被对手攻击的漏洞。说具体一点吧,比如在这些陈年老账中,有薛广文欠债不还的证据,这一点没问题,我们怎么批他都好,但是,薛广文如果不和你在正面讲理,而是选择从背后向你开黑枪,你该咋办?

亚男大惊说,你是说他会暗杀我爸爸?

方周志大笑。

你笑什么?亚男说,杀人要偿命的,薛广文难道自己也不想活了?

方周志说,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

亚男说,那你说黑枪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方周志说,我看到公司有一笔货款不是从银行汇过来的,没有按规定给国家上税,我不知道这个经手人是谁,如果不是伟业公司的人,那也可能没事,如果是伟业公司的,就很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亚男说

因为这是明海公司的一个污点,方周志说,也是一个随时被人抓到的把柄。没有这场官司的时候,大家是朋友,是朋友就会互相包廦着对方。但有了这场官司,朋友就有折扣了,或者说干脆就不再是朋友了。既然不是朋友了还会替你包廦吗?万一对方狗急跳墙把这事捅出来怎么办?这可不是民事纠纷,而是一桩偷税漏税的刑事案。民事案多半与钱相关,有钱就能解决。刑事案与钱没关系,有钱你也摆不平,弄不好还会坐监狱的。

亚男的脸都被吓白了。

天哪,亚男说,你的意思是说,薛广文会告发我爸爸偷税漏税?

也不能一定。方周志说,我想,薛广文和你爸是多年老友,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或者,也许薛广文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或者即使知道也不记得了。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就是多此一举。

亚男说,完全不是多此一举。

现在,方周志说,你该明白我翻这些陈年老账的用意了吧?

亚男说,这种事我得很快告诉我爸。

别,方周志说,你暂时别告诉你爸,我还想找机会找关系探探薛广文的底,如果他完全不知道或者不记得这事,咱就不别害怕他。

不行,亚男说,把自己的安全寄望于别人不记得上,这也太危险了吧?万一别人要记得呢?

那你也还是先别告诉你爸爸比较好,方周志说,因为作为你爸爸的代理人,我本不应该对任何人说这些的。这事关系到律师的操守问题,要让你爸爸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他会怎么看我?影响太不好了。

你别搞错了,亚男严正地说,我是我爸爸的女儿,你对我讲是应该的。

方周志没再说什么。

这日亚男回家吃饭,见到父亲,第一句话就说,爸,方周志说,有一笔货款不是从银行汇过来的,没有按规定给国家上税,他说如果有伟业公司的人知道,怕他们拿这个来要挟你。这件事,方周志要我暂时不要告诉你,我当然不会听他的。

宋明海和邱能芳都愣怔一下。

宋明海说,什么时间入账的?

亚男说,好像是几年前的事吧。

宋明海想了想说,你告诉他就说没事。

邱能芳说,为什么没事呢?

宋明海笑说,我量薛广文不会拿这事要挟我的。

邱能芳说,你和他闹得这么僵,你怎么能知道他不会要挟你?

放心吧,宋明海说,我和薛广文共事快二十年了,大家闹得再僵,都不会扯那些事的。

爸你也太幼稚了吧?亚男说,你现在都要起诉别人了,还指望别人对你手下留情?

不是爸我幼稚是你太幼稚。宋明海说,有句俗语,叫做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大家打官司,只是讨个说法,又不是要对方的命,就是要命,也只能就事论事。只有小人,才会专找别人软肋下手的。薛广文是君子,不是小人,我相信他。

中国人的君子小人论,是一种在血液中传承的文化基因,只有中国人自己明白,任何外族人永远不会懂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亚男虽然没有改变对方周志的敌意,但至少是敌意减弱了不少。

一天,马超在擦洗自己的摩托车。亚男开车来到他面前。

亚男打开车窗说,超哥,我来送你上班。

马超说,你开的姨父的车吧?

亚男说,他今天没事,我借用了。

马超说,姨父是董事长,随时都会有事,你怎么能借他的车?

亚男说,他找车太方便了,不管他,走吧。

马超把抹布收好,给摩托上个锁,然后跟亚男去上车。

以后我骑摩托车就行。马超说。

亚男说,那你不查找方周志的雨衣了?

马超说,我骑摩托车查找。

亚男说,骑摩托车很辛苦的。

马超说,没事的。

亚男忽然很认真地说,超哥,你说方周志真的是杀人犯吗?

他真的是。马超说。

可是,亚男说,就算你真的找到了雨衣,或者说你把方周志抓了,监狱肯定就会给何位梅减刑吗?

这是两码事情,马超说,我要方周志归案伏法不是为了帮何位梅减刑。

如果不为何位梅减刑,亚男说,你又何苦一定要劳神费力针对方周志?

我是警察,马超说,抓捕坏人是我的职责。

可是,亚男说,现在你只是公安局的行政人员,算不上警察呀。

一日当警察,终身是警察。马超停一下又说,再说,我在行政办公室只是暂时的,我相信我一定会再返回刑警队的。我当初去公安局求职就是为了当警察抓坏人,如果连警察也当不成,我去公安局就没有意义了。

这一段时间,亚男用很平缓的语气说,方周志常去公司查阅资料,我常常能见到他,我一点也看不出他会是杀人犯,真的。

杀人犯不会把自己写在脸上的,马超说,再说你没当过警察,当然看不出来。

超哥,亚男说,你说假如一个人真的偶尔做了一回坏人,难道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变回好人了吗?

当然有机会变回好人,马超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他真正洗心革面,改恶从善,自然就是好人了。

亚男说,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吧?

马超说,对。

7

因为官司的事,伟业公司的郭一民也开始忙起来了。

商国安领着郭一民往财务总监去。两人边走边聊。

商国安说,这个官司你可一定得赢下来,不然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郭一民说,商董您把心放肚子里好了,只要公司配合我,我肯定会赢下来。

商国安说,那笔款子其实是听了你的话我才批给章经理的。为这件事,薛董给我甩了多少脸子你知道吗?差点要骂我祖宗八代了。

郭一民说,其实我也是从公司的总体利益考虑的,农民工有政府撑腰,他们的钱是欠不起得,这一点薛董也不会不明白吧?

商国安说,不管怎么说,你要把官司给我整赢了。

郭一民说,必须的!

两人来到财务总监室。

吴总监说,商副董,一民,坐。

商国安说,我不坐了,吴总监,根据一民的了解,明海公司可能要起诉咱们伟业,一民提出要做一些应对准备,需要你配合一下,把咱们公司与明海公司之间的所有合同文本和款项来往的条据提供给一民。

吴总监说,是去年的?

郭一民说,不,所有年份的。

吴总监说,自成立公司以来?

郭一民说,对,越全越好。

吴总监说,那会有很多,能看得过来吗。

郭一民说,看得过来得看,看不过来不睡觉也得看。

商国安说,看得过来看不过来,是他的事,你只管提供就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郭一民很快从与明海公司交往的账目中找到几年前的一些可以拿捏明海公司的证据。但有人将那些证据拿到公司高层会议上时,立刻遭到薛广文的怒斥。

打不赢官司就扒人家祖坟?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薛广文说,简直是小人!掏良心讲,民营公司在起步时,谁敢保证自己没有一点违规的地方?万事开头难嘛,发生一些违规在所难免,政府都会体谅,工商部门也不会求全责备,有时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了,伟业公司和明海公司交往多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打官司就打官司,干嘛要把人家几年前的一些短处揭出来呢?

商国安反驳说,薛董,可是,现在宋明海已经不和我们商量了,已经请好律师要起诉我们了,郭一民想出的主意是馊点,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一旦官司开打,就不再只是100万欠款的问题,还有之前欠的,还有滞纳金和罚款,初步估计500万都打不住,咱们公司这几年的赢利都投到基建中去了,根本没办法应对这笔款子啊!

薛广文说,没办法应对,你就举报人家涉嫌偷漏税?我薛广文宁可转让门店,或者把我的私房卖掉,再不行公司破产,也决不会做这种缺德事情。散会吧!

薛广文说完,一个人先冲走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

郭一民又找到一枚所谓“重镑炸弹”。他认为这一枚炸弹足以让宋明海立马认怂,放弃对伟业公司的起诉。这一回,他没有找商国安,而是第一时间通知了陆定坤。

他知道这一枚炸弹,方周志一旦知道,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方周志果然大喜。

这一日,亚男刚进会议室,方周志就神秘兮兮地说,亚男,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亚男说,什么事情?

方周志说,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帮你爸打赢这场官司,我找人渗透进到伟业公司内部了解敌情,现在我刚刚获悉,伟业公司负责应对官司的一名法律顾问,现在找到了一枚重镑炸弹,对咱们很不利。

亚男说,什么炸弹?

方周志说,他们找到了多年前的一些条据,证明咱们这边公司的一名高层曾违法走私给他们一批私药,这事如果曝光,那就一个刑事大案。

亚男被吓了一跳,说,那该怎么办?

方周志说,我现在也是刚刚知道,还不能确定真假,所以也不敢告诉你爸,但不告诉他吧,又怕万一是真的,那就麻烦了。

亚男说,这事既然这么重要,怎么可以不告诉我爸呢?

方周志说,万一不是真的呢?

亚男说,这种事情不管真假都要告诉我爸,我现在就回家找我爸。

亚男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

方周志说,你先别——

亚男已经出门去了。

邱能芳在家正一个人在看电视,很投入的样子。这时,门开了,亚男神情紧张地走进来,她鞋也没换就走到电视机旁,啪一声把电视关了。

邱能芳不高兴说,你疯了,没看到我在追剧?

亚男说,我爸人呢?

邱能芳看出亚男的神色不对,说,出什么事了?

妈,亚男说,方周志刚刚了解到一个情况,我感觉很重要,必须很快告诉我爸。

什么情况?邱能芳说

说几年前,亚男说,公司一位高层和伟业公司高层与一私人药贩子做违法生意。

邱能芳说,谁说的?

亚男说,我刚听方周志说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邱能芳说。

亚男说,他找人去伟业公司打探的。

邱能芳忽然紧张起来,说,男男,我给你说,这事你别告诉你爸?你现在给方周志打电话,就说我要见他。

亚男说,让他来咱家?

不,邱能芳说,让他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门口等我,快!

亚男拨通手机,说,方律师,请你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门口等着,我妈想见你。

方周志说,好,什么时间?

亚男看着邱能芳的手势说,就现在。

亚男收好手机。

邱能芳在紧张地换衣服。

亚男说,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爸?

邱能芳说,回头妈告诉你,但你要听话,不能告诉你爸,也不能让方律师告诉你爸——我走了。

邱能芳匆匆走了。

很久之前,明海公司不景气,邱能芳因为资金紧张,曾背着宋明海从一个药贩子手里拿过一批走私药品,直接转手给薛广文。这当然是一桩不光彩的违法生意,如果揭出来了,她和薛广文都要负刑事责任。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邱能芳没想到薛广文那里还留有底据,她得赶快找他把底据销毁掉。

邱能芳打出租车来到咖啡馆外。早有方周志等在那里。邱能芳打开车窗。

方周志十分礼貌地朝邱能芳深鞠一躬说,夫人您好,我是方周志。

邱能芳没有下车,她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坐车窗口上对方周志说,你好,方律师,你所说的事情亚男告诉我了,其实也没什么的,你放心,我会解决的,但我请你替我保密,别对任何人说起,好吗?

方周志说,好的,夫人,您既然跟我这样讲了,我肯定会按您的吩咐办的。

邱能芳补充一句说,还有,包括董事长。

方周志略显惊诧说,您是指宋董?

邱能芳说,对,包括他。

方周志点头说,好,我记下了。

邱能芳关上窗口,车开走了。

邱能芳在一间茶馆里约见了薛广文。薛广文一听有人竟然传说那件走私药品的事,也惊出一头冷汗来。

薛广文十分歉意地说,嫂子,大哥决定要打官司我能理解,是我有错有先,我没有兑现对大哥的承诺,我要是真的拿这件事来威胁您,那我就是一个畜牲。我会马上去处理这件事的,我输官司我活该,绝不牵扯这件事。近来我的公司里有人在背后找我的茬搞我的鬼,但真的不知道他们竟然找到了那几张底据,我记得我让会计销毁了的,真没想到还在,是我大意了。真的对不起嫂子。

邱能芳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得赶紧去处理,现在话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你看看有多危险?官司的事,我会要明海撤销的。兄弟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非得撕破脸打官司不行?

薛广文站起身说,嫂子,事不宜迟,您回吧,我这就回公司处理这件事。

两人走出茶馆,薛广文送邱能芳上了出租车。

薛广文在最困难的时候,邱能芳也曾给予过他很多珍贵的帮助,包括宋明海在内,其实大家都是相互扶持着一路走过来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今天的困局完全是薛广文一手造成的。薛广文望着载着邱能芳远去的小车,自责的眼泪潸然而下。他下决心要开掉郭一民这个混蛋了。

邱能芳上车后一直没说话。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就返回到上车时的地方。

司机说,大姐,到了。

邱能芳没有回话,也没有任何动静。

司机扭头看时,邱能芳的头仰靠在后靠背上,眼睛闭着,好像是睡着了。

司机说,大姐,您怎么了?

邱能芳仍无回应。

司机以为邱能芳睡着了,就转过身推了推邱能芳的肩膀,却见邱能芳竟然斜歪着身子倒在坐椅上了。

司机大惊,退出车外,想找人求救,却看不到一个人,只好再上车,大声说,我天哪,只好先送您上医院了。

8

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坐着宋明海、亚男,还有方周志和出租车司机。几个人都显得异常紧张。这时,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大家立刻上前询问情况。

医生无奈地摇着头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几个人一起冲进急救室。

邱能芳躺在一张病床上,已无任何生命迹象,宋明海和亚男发疯抱着邱能芳嚎哭起来。方周志和司机尽力安抚着这父女俩。场面一时失控。

邱能芳被宣布为急性心梗死亡,不知第多少次严酷地向人类诠释了一种任何力量都无力改变的生命本质,就是两个字:无常。那怕是在科技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抑或明天,抑或永远,有生命,就有无常。

邱能芳灵堂前,陆续有亲朋好友陆续前来祭悼。

田静爬在邱能芳的棺木上哭的最为伤心。

马超走到来亚男面前,试图安慰她,亚男先是发呆看不到他的存在,接着忽然用拳猛打马超的胸部,然后抱着他再次哭嚎起来。

马义轩走到宋明海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为了孩子,你得挺住。

宋明海点头。

方周志也来了,他在邱能芳灵前点了香,深鞠一躬,然后走到宋明海面前。

方周志说,宋董,请您节哀顺便。

方周志又走到亚男和马超面前。

方周志对亚男说,亚男,节哀。又对马超说,兄弟,请你照顾好亚男。

亚男感激地看一眼方周志,点点头。

马超没有回他话。

薛广文也来了,他极其认真地在邱能芳灵前点了香,然后长跪不起。

薛广文说,嫂子啊,是我害死你的,对不起你啊!

宋明海看一眼薛广文,没理他。

邱能芳的丧事办完了。大家的悲伤还在继续。

亚男一个人在自己卧室里翻看方周志写给她的信息——

亚男,官司不打了,我没办法去找你,只好写写微信给你,希望能安慰你的悲伤于万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还有爸爸,还有马超,你就算是为了他们,也得勇敢站立。况且,你妈妈也不希望你因为她的离开而沉沦下去,她在天堂看着你呢,你不能一直在家里呆着,你要出来,你要面对大家,你要创造自己的幸福。

亚男的姑妈宋明英正在拖地,门铃响了,她丢下拖把去开门。

来人是马超。

宋明英说,哦,是超超,快进来吧。

马超进屋。

马超说,我来看看男男。她人呢?

宋明英叹口气说,自从她妈妈走后,男男好像变了,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你快去劝劝她吧。

亚男还在看方周志发来的信息——

亚男,我好想再和你切磋武功,你能不能赏个脸,再到跆拳道馆和我对打一场,哪怕只打十分钟也好,行不?其实,你完全可以去参加各种武术比赛,展现你的漂亮英姿,实现你的个人价值。为什么不呢?你的资质和功底都非常优秀,这也许是你成就自己的一条最好的途径——

马超说,我进去看看她。

马超来到亚男卧室门口,推开门。

亚男正在埋头看微信,忽见门被推开,正要生气,见是马超,立刻紧张地把手机放到身后。

亚男说,超哥!

马超说,出去走走吧。

亚男换件衣服跟亚男来到大街的人行道上散步。

马超问亚男,姨父的官司不打了?

亚男说,伟业公司已经还款了。

马超说,那方周志离开公司了?

亚男说,离开了。

姨妈走了,马超说,不是你一个人不能接受,所有亲人都不能接受,但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亚男说,我知道。

马超说,每天把自己闷在房间——

亚男打断马超说,超哥别说我了好不好?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亚男沉默一下说,我理解——

亚男现次打断把超说,其实你不理解!

两人再度沉默良久。

亚男歉意地说,超哥我不该大声对你说话。

马超说,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要不,下班后我开摩托带你兜风怎样?

亚男苦笑说,去马茂庄兜风?

反正是兜风,马超说,去哪里兜不一样呢?

超哥,我想去参加武术比赛。

不行,马超忽然用很坚决的口气说,武术比赛是对打,不是我打了你,就是你打了我,一个女孩子打别人不好,被别人打更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被别人打成鼻青脸肿的样子,女人所有的独特美感荡然无存,想想都感到恐怖。

亚男说,那我这些年学到的武功不都作废了?

那有作废?马超说,你小时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自从姨父让你去习武,身体就好起来了,也不生病了,你现在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形体有多好,体质有多棒?这不都是习武的功劳?

亚男说,难道这就够了?

马超一时无语。

亚男的这一问,放在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会十分简单平常,但在此刻,却不期然变的异常深刻,也异常尖锐,堪称是两人关系史上的惊天一问。而能否准确回答这一问,考验的也不再是知识和智慧,而是一种刻骨的理解。马超能答对吗?

习武不就是为了健体防身吗?马超说。

亚男对马超的回答似乎十分不满,她的心情忽然不好起来,说,超哥,我想回去了。

马超说,有点累了?

亚男说,嗯。

好,马超说,那我送送你回去。

不,亚男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好,马超说,那你先走,我看着你。

两人转身,亚男一个人往前走去,她没有回头。马超目送她很远很远,才很不放心地离开。

亚男没有回家,而是来到跆拳道馆。

亚男和方周志穿着比赛服走到赛台上,彼此都做一个亮相动作,然后相对站下。方周志说,来吧,还是你先打。

亚男说,那我不客气了。

两人你来我往对打起来,都像是在表演似的,都很客气,样子很好看,却谁都没有出狠手。两人打了几个回合后,方周志忽然露出一个破绽,亚男抓住机会攻击,但拳头将落到方周志身上时却停了。

方周志说,你怎么了?

点到为止吧,免得打伤了你。

方周志笑说,这是切磋,打伤了不需要负责的,你怕什么?

亚男说,哪咱来真的?

方周志说,来真的。

好,亚男说,痛快!

方周志说,来吧!

两人再打起来。但是很显然,他们彼此都知道多半还是表演。打累了,就坐下休息聊天,看上去都十分自然和谐。

老方,亚男改变了对方周志的称呼说,我早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不知当问不当问。

方周志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家子气了?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当问不当问吧,你说吧。

亚男说,说?

方周志说,说!

亚男说,那我可真说了。

方周志说,但说无妨!

亚男四周看看没有能听得着后,刻意压低声音说,老方,乔一丁和方芹到底是不是你杀死的?

方周志很坚决地说,不是。

亚男解释说,老方,我问你的这个话绝不是受马超指使,是我自己想问你的,我首先向你发誓,绝不告诉第三个人,但我要你说真话。当然,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关系,算我没问。

方周志笑笑说,我过去是不相信你,但现在,我相信了。

那你说,亚男说,那两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方周志说,不是。

亚男说,真的?

方周志说,真的。

如果是真的,亚男说,那你应该找马超掏心窝子好好谈谈,告诉他那两个人绝不是你杀的,免得让他哪么辛苦,不好吗?

方周志说,可是马超不会相信我的。

那是你没有对他掏心窝子说话,亚男说,马超他妈和我妈妈是最好的闺密,正因为这样,他爸爸和我爸爸也关系很好。小时候,我们两家住的也不远,相处的和一家人一样。

方周志说,你和他的关系是什么时候确定下来的?

因为在我俩都还很小的时候,亚男说,我们的爸爸妈妈就总是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这话说多了,我们两人也就都认了,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后来,马超考上大学后,我们的两个妈妈就正式摆酒让我俩订下婚约。

方周志说,我太羡慕你们两个的家庭了,我敢肯定你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了,有哪么好的父母家人,得到了哪么多的爱,真的。

我在问你话呢,亚男笑起来说,怎么就扯这里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方周志说,说我什么?

亚男说,我真的想知道乔一丁和方芹是不是你杀的?

说真话,方周志说,不是。

不是更好,亚男说,那我带你去找马超——不,还是你一个人和他说比较好。

马超和你不一样,方周志说,他不会相信我的。

你从来都没有和他接触,亚男说,你怎么知道他不相信你呢?

方周志说,因为他和你的立场不同。

那是他不了解你,亚男说,只要他从心底里了解你了,立场就相同了不是?

不是。方周志说,立场本来不存在,立场只是利益的衍生物,它的本质是利益。没有利益就没有立场。

能不能把话说简单一点?亚男说,欺我文化水平低呀你?

我这样说吧,方周志说,你看过木偶剧吗?

看过,亚男说,怎么了?

台前表演的木偶是立场,方周志说,台后指挥木偶表演的是利益。如果台后的指挥者没有了,木偶也就不会表演了。一个人的立场是由他的利益决定的。在所谓5.17案中,马超的利益和我的利益截然不同,立场自然也不会相同。

你瞎说,亚男不悦说,5.17案马超没有任何利益,他的立场,完全是出于作为警察的一种责任。

你瞧你,方周志说,一说到马超,你就和我急,你想想你这样的立场是基于什么?如果马超不是你的未婚夫,你会这样吗?

我会,亚男说,我肯定会,因为马超真是那样,这是事实。

方周志说,那你敢肯定所谓5.17案马超没有利益吗?

亚男说,当然敢肯定。

那好,方周志说,那我就好好和你掰扯掰扯。

你尽管掰扯。亚男说。

我先问你,方周志说,何位梅为什么要砍我一刀?

亚男说,因为她以为是你杀死了她的男朋友乔一丁和她的闺密方芹。

还有,方周志说,她是怎么知道是我杀死了乔一丁和方芹的?

亚男说,可能因为真的是你杀了乔一丁和方芹的。

你瞎说,方周志说,那是因为马超告诉她是我杀了乔一丁和方芹的。

也可以这样认为。亚男说。

什么也可以这样认为,方周志说,这是事实!

那算是吧。亚男表示妥胁说。

不有,方周志说,马超为什么一口咬死是我杀了乔一丁和方芹的?

亚男说,是因为……是因为——

方周志打断亚男说,是因为他爱上了何位梅!他要从我手中把何位梅抢走!

亚男大怒,涨红着脸站起来说,你胡说!

方周志说,我没有胡说!

亚男飞起一脚朝方周志踢过去,方周志倒地,疵牙裂嘴起来。

方周志挣扎着说,你如果认为我胡说,你可以踢死我,我绝不还手!

亚男不再理方周志,一个人往更衣室走去。

方周志大声说,你走干什么?你踢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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