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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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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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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连载

第五章 恐怖的5.17之夜

1

马超在永宁市警校的集训结束了。正好赶上李向东开着警车来永宁市办事,就顺便到警校把马超也接上了。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现在的马超,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人黑了好多,身体看上去也更结实了。马超一见李向东,首先立正给了李向东一个标准敬礼,大声说:组长好!

警察就是军人。看到马超很像一位军人了,这位才只当了马超一天组长的李向东,欣慰的心情让他的眼睛禁不住都有些潮湿了。他用拳头敲击一下马超的前胸,笑一下说,好小子,几天不见,变成一头黑牛了。

马超说,校长说变成黑牛就对了。

李向东夸张地点点头,很满意地说,是的,变成黑牛就对了。

上车后,师徒俩一路上聊了很多。马超详细汇报了集训的内容,自己的收获和体会,李向东也对马超的汇报作了一番评价。

快回宁乡市时,李向东说,周队说,这回集训你辛苦了,放你两天假,在家休整一下上班。

马超立刻说,集训有什么辛苦的,我不要休息,明天上班。

李向东大笑起来,说,马超呀马超,你也太性急点了吧?

急吗?马超说,有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李向东似乎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停一下叹口气半是说给马超半是自言自语说,你呀,是给你两天假你都不要,我呢,我是特想休息两天,或者一天也行——可是,没人给我放假。

李向东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马超看一眼李向东,皱眉说,那你可以请假休息两天呀!

李向东忽又笑起来,然后下决心似的说,好,你说的对,我为什么不可以请假呢?回去就打电话给周队。

李向东极需要至少休息一天。

女儿瑶瑶转园的事,方周志早已经帮李向东联系好了,李向东一直没时间带女儿去办手续和具体落实,妻子林曼如都已经差点要骂他了,他是无论如何要向周南队长请一天假去处理了。

周南批准了李向东的假。

第二天,方周志亲自开车来到李向东家,准备接他们去瑶瑶新的幼儿园办理转园手续。

李向东和妻子林曼如牵着女儿瑶瑶走出楼门,朝路边的方周志和方周志的小车走来。

干爸——,瑶瑶激动地朝方周志喊道。

瑶瑶——,方周志迎上去蹲下身子说,让干爸抱。

瑶瑶扑进方周志怀里,方周志抱起瑶瑶,大家一起准备上车。

恰在这时,李向东手机响了,他很快接起。

大家看向李向东。

李向东的表情突然十分严峻,对手机说,明白,阳光超市东20米,我马上过去。

阳光超市东20米处,是一家珠宝首饰店,刚刚发生了一起抢劫案。

李向东紧张地对林曼如说,我不能送瑶瑶了,你自己和方律师去吧。

林曼如气愤地瞪着李向东,似乎想骂他句什么,终于咬咬牙咽了,什么没说。

方周志立刻打圆场说,没事嫂子,一切有我呢,快上车吧。

一辆警车由远而近,李向东迎着警车走去。

方周志把瑶瑶抱到小车后排座,再让林曼如也上到后排,自己回到驾驶座。

车子开动起来。

没办法,方周志说,刑警队所有大案都离不了李哥。

林曼如还是没说话,她还在气头上。

我听说,刑警队扩编了。方周志说,扩编了,人也随之多了,李哥相对就会事少一些。

林曼如的眼睛看着窗外,对方周志的话似在听,也似在不听。

嫂子,方周志又说,还有,刑警队副队长职位现在空缺,有几个人都在盯着呢,李哥现在不能懈怠,你得理解他。

副队长?林曼如警觉地说,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过啊?

两口人,不高兴归不高兴,毕竟是一个家庭,属于命运共同体,一旦涉及无论是某一方升职或加薪一类的事,大家所有的不高兴都得放下,共同积极面对。

李哥这方面是比较迟钝点,方周志说,不过嫂子放心,您知道我和公安局长的私人关系不一般,这事有我在帮李哥盯着呢——不过嫂子可不要跟李哥说,免得他骂我多事。

不知他们的周队长是什么态度?林曼如忽然对李向东的这个问题十分关切起来,紧绷的脸也顿时放松下来很多。

周队长当然是支持他的。方周志说,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提拔副队长的事,周队长的意见不算数的,要局长会议上确定的。

那重点还是局长,林曼如说。

对,局长的意见太重要了。方周志说。

不知道局长对向东影响如何?林曼如说。

我有一个想法,方周志岔开话题说,黄大音你知道吗?

不是电视台的记者吗?林曼如说。

是的。方周志说,我和这人的关系也很铁。我是想找机会让他采访一下李哥,在电视上或是报纸上报导一下,你知道除了周队长,李哥在刑警队里可是唯一立过二等功的警员哪,可是局长是在李哥立功之后才调公安局当局长的,他对李哥的立功的事情根本不了解。

你是想用这种办法扩大一下他的影响?林曼如说。

对。方周志说,让局长先从外围知道一下李哥,然后我再进一步向局长推荐,情况就应该会更好。

很有道理。林曼如说。

可是,方周志叹口气说,嫂子,李哥不知道那根筋出问题了,他反对这样做,还说我是在害他,我真不知该说他什么了。

李向东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一坨狗屎!林曼如忽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了,但她知道现在骂他没用,于是很快又调整口气说,不过,关于采访的这件事,我抽时间再和他谈谈看吧。总之,我非常感谢你这么掏心掏肺帮他。

嫂子千万别说什么感谢的话,方周志说,大家是朋友嘛,再说,李哥对我的关照更多,要说感谢,也应该是我感谢他才对。

他这人死脑筋一个,林曼如说,他能关照你什么?

林曼如当然知道方周子什么,她故意这样说的潜台词,自然是要告诉方周志,是的,你应该感谢李向东,你确实应该帮他。

我代理的刑事案子,方周志说,三分之一都是李哥推荐的。你知道律师是靠代理案子挣饭吃的,没有案子就得喝西北风。

那不是应该的嘛。林曼如说,谁让你是他的好兄弟呢!

林曼如心里清楚,李向东帮方周志介绍案子很多时候是周南的意思,李向东心里其实并不是十分乐意,甚至时有微词怨言。但方周志却对李向东常怀感恩,念念不忘,而且一直在想方设法回报李向东,后来李向东只好顺势把不乐意改成了乐意,两人的关系也从根本上得到彻底改变。

他是我最尊敬的兄长,方周志说。

方周志当然知道,李向东帮自己介绍案子并推荐自己去做代理,完全是在执行周南的意思。对李向东心里的不乐意,他也心知肚明。他所以一直装做毫无察觉,是因为他有更深远的算路。周南一两年就要退休了,方周志必须在刑警队培植一个人来替代周南,以维系或延续自己与刑警队的特殊关系,保证自己一直能拿到重要刑事案子的代理权。而帮助李向东当上副队长以至等到周南退休时顺势接班队长,就是方周志必须完成的任务。

你的建议是对的,林曼如说,黄大音采访报导是非常必要的,晚上我会和向东好好谈的。

林曼如和李向东今晚的一场夫妻嘴仗大概率是无可避免了。

2

一辆小车从喜乔公司门前缓慢开过。从半开的驾驶室窗口可以看见,司机是一个戴着墨镜和大口罩的男人,基本认不出他人是谁。小车在距离喜乔公司30米距离的地方缓慢停下来,尾巴朝着喜乔公司,车牌赫然醒目。如果司机从左侧的后视镜看,应该也能清楚地看到喜乔公司大门、大门外面的存车篷,以及存车篷里的几辆摩托车。

这位戴口罩的男人是谁?

他在等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好像是等到了。

乔一丁从喜乔公司走出来。他走近存车篷里的一辆摩托车,正要启动摩托车时,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公路上停着一辆小车,那小车的车牌他认识,是何位梅的车牌号。

一段时间以来,乔一丁一边找方芹一边也在留意来来往往的小车。他认识何位梅的小车。他想如果能找到那辆小车,应该就能循车找人见到何位梅。但何位梅离开他后,他一直没有看到过那辆小车。

乔一丁这时认出来前面的这辆小车应该就是何位梅的小车。

梅子的小车!

乔一丁惊叹一声,很快冲出存车篷,朝那辆小车飞跑过去,一边喊,梅子——

可是,当乔一丁快要追上那辆小车时,那小车却忽然又开往前开走了。乔一丁情知自己跑步肯定是追不上,就很快退回来存车篷发动了摩托车。

乔一丁开着摩托追小车去了。

乔一丁显然是豁出去了,那怕是追到天边,也得见何位梅一面。乔一丁不得不违规超速行驶。

这时,恰遇李向东和马超正在驱车去处理一个治安案子。两人行至一十字路口时,同时看到一个身穿咖啡色夹克的男人,正骑着一辆摩驶车超速行驶,情况十分危险。李向东不得不左转追上摩托车,呜笛示警将摩托逼停,自己也停下来。

穿咖啡色夹克的男人正是乔一丁。

李向东说,小马,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去教育一下他,我先走,你完了打车找我就行。

马超说,是!

李向东丢下马超后自己开走了。

马超朝乔一丁走过来。

乔一丁超速行驶,自然很心虚,不得不静等警察处罚,但他见警车竟然抛下自己走了,只下来一个年轻警察来处罚自己,心里不由乐了,他牙一咬,心一横,忽然猛踩油门朝路边的一个小胡同开去。

乔一丁是一位遵规守距的好市民。如果在另外的任意时空,乔一丁一定会老实接受警察的处罚,那怕那位警察再年轻再没有经验甚至是女的,他都会那样。但现在不行。现在他好容易遇见何位梅的小车,他不能为了接受处罚而错过追到小车见到何位梅的机会。

马超朝乔一丁大喊,喂!快给我停下!

乔一丁当然不会停下,他反而加大马力更快速地开走了。马超追赶几步,情知追不上,气得直跺脚,只得无奈地停下,默念一下摩托车牌号码,以便后续追查。

乔一丁是本市人,对此地的地形道路极熟,他只在小巷中绕一个C型线后很快又上了公路。所幸那辆小车并没有走很远,好像是故意等着他似的。

乔一丁继续尾随小车前行。

梅子,你跑什么跑?乔一丁自语说,你今天就是跑到天边,我也要追到你。

乔一丁紧追不舍。

小车开离市区,脱离大公路,往一条很僻静的小路上开去。

乔一丁也跟进到小路。

小路很窄,小车的车速不得不慢下来许多。

乔一丁的车速却没有减,他距小车越来越近。

路越来越不好,四周越来越荒野无人。

小车离开小路,往一片较为平坦的地方开去。

摩托车也进到了荒地。

荒地再往前不远是一条大河,小车无处可去了。

小车终于停住。乔一丁也追了上来。这时,小车里钻出一个人。乔一丁一看那人立时傻了。原来,这辆小车只是车牌号与何位梅的车牌号一样,车里的人却不是何位梅。这人是男性,戴一副黑色墨镜,嘴脸的大部则被一只大口罩蒙着。他上身穿一件灰蓝色中山装,是有四个兜的,那兜很特别,有点像是走明线缝上去的。

口罩男对乔一丁说,你在追我?

乔一丁奇怪地看着口罩男,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

不别不好意思,口罩男说,你不是看着我的车牌号一路追来的吗?怎么会弄错呢?

是呀,乔一丁皱眉说,可是这车里怎么会是你呢?

你叫乔一丁对吗?口罩男说。

没错,乔一丁说,我是叫乔一丁,你认识我?

不是我认识你,口罩男说,是这个车牌号的主人认识你?

何位梅?乔一丁说。

对,是何位梅。口罩男说。

你认识何位梅?乔一丁说。

何位梅要我传话给你。口罩男说。

她怎么说?乔一丁紧张起来。

她说,口罩男说,你和她已经缘尽了。大家分开各过各的算了,就不要再互相打扰了。

乔一丁沉默一下,说,那她没有说为什么吗?

这还用说吗?口罩男说,离开你,肯定是不爱你了吗!

其实,乔一丁叹口气说,单是不爱了,我倒也能想得开,我原本也配不上她,我有自知之明。

那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口罩男说。

她给我写了留言,乔一丁说,留言里说,她离开我,是因为知道了我过去做过的一些什么坏事,所以才离开我的。这一点我想不开。

那你想怎样?口罩男说。

我想要她说明白一下,乔一丁说,我过去究竟都做过什么坏事。

这有意义吗?口罩男摊一下手说。

当然有意义。乔一丁说,因为我没有做过坏事,我是被冤的。

你干嘛要哪么较真呢?口罩男说,也许她那样说只是个托词呢?

不会的,乔一丁说,她这人我了解,她做事从来都很讲道理,如果不是真的认为我做了坏事,她绝不会那样讲的。

兄弟,口罩男貌似很诚恳地说,我想大家分开就分开了,何必一定非得要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退一步说,就算你弄清楚了,又能怎样?她已经上别人的床了,你难道还想她回到你身边吗?

不可能!乔一丁忽然生气起来,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要是那样人呢?口罩男说。

那我也要她给我解释清楚,我过去究竟做过什么坏事!乔一丁说。

你还是要找她?口罩男说。

我一定要找她!乔一丁说。

你要找不到她呢?口罩男说。

今天找不到,明天找,口罩男说,一个月找不到,找一年。一年找不到,我找她一辈子!

你这不是在为难她吗?口罩男似乎很无奈地摇着头说。

她给我说清楚就不为难了。乔一丁说。

口罩男沉默一会,又说,后生,你说个条件吧,你要怎样才可以罢手?

你什么意思?乔一丁说。

干脆直说吧,口罩男说,我不想让你找她。

我找他关你何事?乔一丁说。

我不想让你找她,口罩男有几分挑衅意味地说,或者说是不能让你再找她。多少钱,你说个数吧,我马上兑现给你。

乔一丁退开一步,非常正式地看着口罩男,很严正说,那我告诉你,你把全世界的钱都给我,我都不会要,我只要何位梅对我讲清楚一下,我过去究竟做过什么坏事!

既然这样,口罩男的口气冷硬起来,说,我只好给你上上课了。

上课?乔一丁说,你什么意思?

这样吧,口罩男做一个打架的姿势,我们俩打一架,你赢了,我带你去找何位梅,你输了,从今往后,你就别再找她了。

我找何位梅关你何事?乔一丁说。

因为何位梅现在是我女朋友,口罩男说,我不能允许你到处找她,打扰她的生活。

乔一丁终于明白对方是故意把他引来这里的,但他凭自己对何位梅的了解,根本不相信何位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去找了别的男人,更不相信何位梅会找这样动辄就要和别人动手打架的男人。

乔一丁极其认真地看着口罩男,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需要知道,口罩男活动一下身子,来吧!

看来我今天是遇见鬼了,乔一丁小声嘟囔一句,接着又很认真地对口罩男说,我不想和你打架,但是,我告诉你,何位梅我是一定要找到的。

乔一丁说完转身欲走,不料口罩男突然从背后给了乔一丁一拳,乔一丁朝前踉跄几步,差点爬倒在地,他终于被激怒了,遂转身朝口罩男冲去。两人打了起来。

乔一丁虽然也有股子力气,但对手口罩男不仅有力气,更有武功技巧。两人你来我往打起来,乔一丁曾几次想拉下口罩男的口罩和墨镜都未能成功。只打两三回合,乔一丁便被重重地击倒在地。

口罩男说,小子,你已经输了,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再找何位梅了。

乔一丁挣扎着说,除非你打死我,你只要打不死我,我就一定会找何位梅的。

口罩男说,我打死你很容易,但我不能打死你。

乔一丁说,这里荒无人烟,打死我,公安局也不会找到这里的。

口罩男说,有我的车印,也有你的车印,他们怎么会找不到呢?

乔一丁说,那你就别想拦着我找何位梅。

口罩男说,你说你有脸去找何位梅吗?你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你也看见了,前面不远就是一条大河,你如果真是一条汉子,就应该跳河里去自行了断。

乔一丁被击中要害,一种刻骨的羞愧让他的脸扭曲成了一堆散乱的麻花。

口罩男继续说,既然你坚持要找何位梅,你就找吧,不过你千万小心点,别太张扬,也别让我看到,我看到你一次我会揍你一次。今天就这样,我先走了,你跳河不跳河自己看着办。

乔一丁站起来了。

乔一丁说,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噢,我想起来了,口罩男笑一下说,你还会一直追撵着我不放,对吗?

对,乔一丁说,你到哪里我就追你到哪里。

谢谢你提醒我,口罩男说,我知道你的摩托也骑得很快,那好,我得先把你摩托里的汽油放掉,看你还怎么追撵我?

口罩男说着话先在自己小车的后备箱里找到一只扳手,合上后备箱,朝乔一丁的摩托车走去。乔一丁冲上去阻止,两人再次打起来,但乔一丁仍然不敌口罩男,再一次被口罩男打翻在地。乔一丁疼痛难忍无法站起来。口罩男飞快上前,很熟练地打开乔一丁油箱阀门。

乔一丁已忍着痛站起来。

乔一丁大喊,王八蛋——

乔一丁忽然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朝口罩男砸去,这时口罩男已转过身来,石头就砸在口罩男腹部衣兜口上,上面的纽扣被断成两半。接着乔一丁朝口罩男猛扑过去,用手扯住了口罩男的那个被砸的衣兜口。口罩男用拳击打乔一丁头部,乔一丁的手死死抓着口罩男的衣兜没放手。口罩男用力挣脱着,外挂式的衣兜就被扯掉下来。乔一丁手握着扯下来的衣兜布片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乔一丁的摩托的油箱里的汽油从阀门口汨汨而出。

口罩男来到自己小车旁,打开后备箱,把被扯掉衣兜的外衣脱下放进后备箱中,又从后备箱中取出一件黑色雨衣穿好,把后备箱拉合上。接着他上车打开马达,正要开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下车。他再次来到乔一丁旁边,乔一丁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用一只手扑抓口罩男,被口罩男闪开。口罩男却瞄准了乔一丁手上的衣兜布,并抓住一个角抢夺起来。终于,那块布片还是让口罩男夺走了。但他没注意到乔一丁的手里其实还攥着半只纽扣和两根蓝线。口罩男把布片顺手装进雨衣口袋,然后上车,开车走了。

应该说,这是乔一丁人生中最惨痛的一次失败。那怕是从舅舅家逃回市里后,到处流浪,几天没有吃饭,饿晕在曾属于自己家的大门口的时候,乔一丁也从来未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但在此时,他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口罩男的那句话——

你说你有脸去找何位梅吗?你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好。你也看见了,前面不远就是一条大河,你如果真是一条汉子,就应该跳河里去自行了断。

口罩男说的太对了。乔一丁深骨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乔一丁来到大河岸边。

乔一丁自语说,对,你说的很对,我是没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我是没脸去找她了,我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我是该死,那就让我死吧!

乔一丁的双脚淌进河水。

乔一丁对着河面大声说,何位梅——我乔一丁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你了——咱们来生再见了——

乔一丁朝河中走去。他越往里走,他的身体就淹的越深。他缓慢地却很坚定地往前走着。河水漫过他的膝盖,再漫过大腿,臂部……当河水触到他的手时,他忽然神经质地把左手举了起来。很显然,他这时猛吃一惊。他把左手腕举起到眼前。他凝视着左手腕上系着的一根细细的红色绳子,戛然停住脚步。

我死了,魏大娘怎么办?乔一丁问自己。

这根绳子,是魏大娘给他系的,魏大娘称它妈妈绳。妈妈绳是妈妈与她的儿子的生命连线,这头断了就会伤及那头。乔一丁曾经发誓要回报魏大娘,他难道就用这种寻死的方式回报老人家吗?

不行,我还不能死。

乔一丁改主意了。

一抹晚霞从天边渗透过来,公路上已不再匆忙。乔一丁推着摩托车走走停停,艰难地前进着。偶尔有汽车从乔一丁身旁驶过,偶尔有司机会从车窗口扫一眼乔一丁。

不知在什么时候,乔一丁和他的摩托车互相倚偎着卧倒在了路边。

3

马超把自己被违章摩托车甩掉的事向李向东做了汇报,请求李向东责罚自己。

李向东说,好,那就罚你陪我练一小时擒拿格斗。

马超说,这是奖赏,太好了。

两人回到公安局大楼背后的小院,对练起来。

一小时很快到时,马超忽然说,不好,组长,你不是要去幼儿园接孩子吗?该不会又忘了吗?

别管这些事——接招!

李向东一把抓住马超的领口,马超立刻按照所学套路应对。

李向东现在不方便回家。这两天他正在与林曼如打冷战,迟些时回家是他的战术安排。

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爱的方式。

李向东和林曼如的爱,有时候会是以冷战方式存在。

冷战起因,是林曼如要李向东听从方周志的建议和安排,接受黄大音的采访,而李向东不愿意。两人因此争吵起来,最后形成冷战局面。

林曼如说,现在的局长对你一点也不熟悉,按照方周志的建议,接受黄大音的采访,让黄大音在电视或报纸上报导一下你过去的工作情况和曾经荣立二等功的事情,让局长通过媒体对你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这对于你争取副队长职务会有极大好处。李向东则说,方周志虽然用心良苦,但他的建议不可取。林曼如就批他不思进取,对家庭对自己都没有责任感等等。李向东说,王八蛋才不想当副队长,但这不是靠自己想什么办法就能当上的,局里安排谁上是有程序的,还要做民意测评,局长虽然对我不了解,但民意知道,周南队长更知道,我根本无须王婆卖瓜。如果按方周志的办法,让黄大音把我放到电视上和报纸上宣传,公安局的同事们会看不起我的,这事绝对不能办。林曼如又批他辜负朋友好意,不懂政治。李向东说自己会和方周志成为最好的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按照方周志的办法行事。两人争来吵去,谁也不服谁,于是形成冷战局面。

按照以往的经验,李向东需要把自己搞得像是累得半死时回家,让林曼如心疼到掉泪时,他们之间的冷战才会结束,所以他要找马超好好消耗一下自己的体力。

李向东当然不能把这些讲给马超。

又一小时过去,李向东终于快累爬了,他要马超开车送自己回家。

车子路过医院时,马超和李向东同时看见一辆大卡车停在医院大门口,把整个大门都挡上了,不由警觉起来。

马超说,会不会是有人闹事?

李向东说,去看看吧。

马超停住车,两人正打算下车去查问情况,却见一位司机模样的人从驾驶室后排位上抱着一个人下车,然后往医院里飞奔而去。

李向东说,算了,应该是着急送病人来的。

马超说,那也不能把大门给挡上。

等等看吧。李向东说。

两人就坐在车上等。

忽然,马超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这个病人我认识!

是吗?李向东说。

我想起来了,马超肯定说,就是骑摩托甩掉我的那个人。

你确定是他?李向东说。

咖啡色夹克——,马超再想想说,是的,我确定是他。

我们截停他摩托时,他人不是还好好的吗?李向东说。

是啊,骑着摩托像猴子似的。

怎么突然就病了?

不会是被卡车给撞了吧?

说话间,司机模样的人从医院里跑出来了,只见他很快上到卡车,把卡车从门口挪到一边去了。

马超说,要不进去看看?

李向东说,算了,他都病成这样了,你难道还要说他什么吗?

马超开动车子向前走去。

被卡车司机送进医院的人是乔一丁。

卡车司机救了乔一丁。

卡车司机从乔一丁的衣兜里找到乔一丁的手机,从手机通讯录中找到一些号码,逐个拨打。

司机先拨通的是王强。王强正在开车返回市里的途中。司机接着拨通了又一部坐机电话。

魏大娘和儿媳杜丽正在吃晚饭,客厅的电话机响了。杜丽去接起。

杜丽说,哪位?

司机说,您好,请问是乔一丁的家属吗?

杜丽说,不是——啊,不对,是乔一丁家属,乔一丁怎么了?

司机说,你们家乔一丁病了,现在医院急救室,我是从他的手机上找到这个号的。

杜丽着急说,什么?乔一丁病了?好,好,我马上赶去医院。

杜丽放下电话。

魏大娘听见了儿媳妇的话,赶紧来到电话机旁。

什么?魏大娘说,乔一丁病了?

是,杜丽说,乔一丁病了。

这孩子怎么说病就病了,魏大娘急切地说,哪我和你快点去医院吧。

妈,杜丽说,我一个人去就行,您就别去了。

去,魏大娘说,我一定得去,你快点吧。

婆媳俩很快打车赶到了医院。

王强也正在往医院赶。王强已用手机给医院打了一笔款子,他要求医院对乔一丁多加关照。

乔一丁躺在一张病床上正在接受输液。他还在昏迷中。杜丽用一条湿冷毛巾放在乔一丁的额头帮他降温。魏大娘似乎是准备解下乔一丁左手腕上的细若丝弦的红绳,但她的手刚触到乔一丁的手腕,乔一丁就神经质地躲开了,好像是在拒绝她。魏大娘知道乔一丁的意思,就一边对他解释起来。

魏大娘说,孩子,我是你的大娘,大娘不是想解掉妈妈绳的,大娘是要给你换一根的,因为它太细了,我怕它会断了的。

魏大娘说完,再次去解红绳时,乔一丁果然不再拒绝。

杜丽说,一丁的脑子里还是清醒的。

魏大娘就把旧的红绳解下,把早已准备好的红绳再次给乔一丁系上。

魏大娘说,大娘早要给你换一根的,一直抓不到你人。现在换上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乔一丁果然睁开双眼,但眼眶里满满的都是泪水。

杜丽说,一丁醒来了!

乔一丁说,嫂子,大娘,我怎么在这里?

杜丽说,你病倒在路上,是一位卡车师傅把你送来医院的。

乔一丁说,这样啊,那他人呢?

杜丽说,我们来医院时,他人已经走了。

乔一丁轻轻叹口气,我得谢谢他呀。

杜丽说,我等会找医生帮你问一下吧,我想他们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

魏大娘对杜丽说,你快给梅子打个电话吧,把一丁的情况告一下她。

乔一丁说,别打了,她可能不用原来的手机了。

杜丽说,娘,我早打过了,说是不在服务区内。

乔一丁若有所思说,算了,谁也打不到她手机了。

魏大娘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乔一丁说,大娘别担心,这两天她去外地了。

杜丽说,那手机打不通是怎么回事?

乔一丁说,可能是手机掉了,我也打不通她的手机。

大家正说着话,王强推门进到病房。

王强走近乔一丁身边,关切地说,一丁你怎么搞的?

乔一丁说,王哥,给你们大家都添麻烦了。

王强说,肖师傅人呢?

大家不解地看着王强。

杜丽说,啊,你是说救回一丁的那个师傅吧?

王强说,对呀,我是接到他打的手机才知道一丁病了的。

杜丽说,我和我娘来医院时他就走了,刚才一丁还问我呢。

王强说,他姓肖,我留了他的手机号的。

乔一丁说,好,我会找他的。

这天晚上,乔一丁失眠了。

他看出来,两年前他被砸伤了胳膊时也是住在这间病房的,而且与现在一样也是三号床。

当时的一号床的病友姓武,人称小武,与乔一丁年龄相仿。二号床的病友姓郭,有50多岁了,大家称他老郭。

因为魏大娘常跑医院照顾乔一丁,就与小武和老郭也混熟了,两人都很羡慕乔一丁能有这样一位大娘。

忽然有一天,该是魏大娘给乔一丁送补养汤时,魏大娘没有来,来了一位美女,三位病友都吃了一惊。美女手里提着一个汤罐。大家不认识美女,却看出美女手里的汤罐,与魏大娘常来看乔一丁时带的汤罐一样。但世上一样的东西太多了,大家当然不敢确定那汤罐就是魏大娘的汤罐。于是开始时大家以为美女一定是走错房间了,正张大眼睛抓紧时间欣赏着美女,希望她多呆些时再走。却发现美女并没有因为走错房间而想要走的意思。

美女大大方方对三位说,大家好。

三位病友都颇感错愕,彼此相互看一眼,没敢回应美女。

美女走到小武床边,对小武说,您就是一丁大哥吧?

天哪,原来美女是找乔一丁的。

小武自然不敢冒允乔一丁,连忙指一下3号床,说,我不是乔一丁,他是。

美女对小武歉意在笑一下说,不好意思。

美女走近乔一丁,把汤罐放在乔一丁旁边的小柜上。

乔一丁惊奇地看着美女说,您找我?

美女说,大娘家里来亲戚了,祥子哥嫂又没回家,马踩车了,就让我给您送骨头汤来了。还很热,你可以现在就喝。

乔一丁说,您是——

美女说,我租住在大娘家靠门口的小房间里,是大娘的房客。

乔一丁点头说,这样啊。

美女说,大娘说了,汤很多,可以分给他们两位也尝尝。

乔一丁说,好啊好啊,那麻烦您给他两斟一下好吗?

老郭小武听到了连忙表示出一种不好意思来。

老郭说,不用不用,你们家大娘也太哪个了。

小武说,不用不用,大娘也真是的。

美女说,两位就不用推辞了,是我家大娘的意思,我给你们分一下吧。

老郭小武只得从自己的小柜里取出斟具来。

美女就开始给大家分。

美女给小武老郭分好汤后,返回到乔一丁的床边。

美女对乔一丁说,一丁大哥,我来喂您吧。

乔一丁赶忙谢绝,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能行。

美女说,大娘说你的胳膊还没好,不能乱动的。

乔一丁说,没事的,我行我行。

老郭叹口气插嘴说,小乔,她是大娘派来的人,别不好意思,你就让她喂吧。

小武也说,一丁大哥,你就让大姐喂吧,别硬撑。

美女说,是啊,两位大哥都说了,来,我喂你。

美女开始喂乔一丁喝汤。

乔一丁和何位梅就是从那天开始认识的。

回想着这些往事,乔一丁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流。

4

方周志在开车,何位梅坐在副驾位上。他在送她去上班。

这个健身馆的工作环境还好吧?方周志说。

和原来的那家也差不多,何位梅说。

如果不很好,方周志说,可以再换一个,健身公司多得很。

不用换了,何位梅说。

哎,我问你,方周志似乎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乔一丁有没有再去打扰方芹?

也不知为什么,何位梅说,这几天突然消停下来了。

噢,方周志下意识地点着头,好欣慰的样子说,我想应该会这样的。

应该?何位梅看一眼方周志,你为什么这样想?

凭一种感觉吧。方周志诡谲地笑笑说。

方周志的感觉还是错了。乔一丁已从医院出来了,这时,他正在方芹所在的超市找方芹呢。

方芹自顾自在码货。乔一丁站在旁边看着她,一边与他说话。

你怎么又来了,方芹不高兴说,你难道没有工作吗?

我的工作比较特殊,乔一丁说,有活呢就忙个死,没活呢就闲个死——哎,乔一丁忽然产生出一个主意来,说,我可以帮你码货吗?反正我现在也闲着不是?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好不好?方芹厉声说,你这样子对我影响很不好,再说也影响我的正常工作,领导要批评我的。

其实,乔一丁说,这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现在心里已经把你梅子姐彻底放下了。我知道我也配不上她,我现在找她,也不是一定要她回去跟我生活,我决不是那种泼皮无赖。老实说,我不管她现在和谁在一起,只要她自己感觉幸福,她愿意,我没什么说的,我祝福她。我现在找她,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我,她说她知道了我过去做的一些事情,我只是想亲耳听她说一下,那都是些什么事情,仅此而已。

这样当然最好,方芹不由怔一下,似乎忽然来了一点兴趣,态度也转变了很多,她看着乔一丁说,那你能保证不再缠着她吗?

我发誓不缠着她,乔一丁说,我只想知道我过去做过什么,让我死也死个明白,我只要听她说完了,我立马闪人,一秒钟不多待。

那好,方芹说,那我找机会和梅姐谈谈吧。看她怎么说,好吗?

好,你有我的手机号,我等你信息。

好。

乔一丁一走,方芹就给何位梅打手机。

此时,何位梅的训练课刚结束,学员们纷纷向何位梅打招呼离去。何位梅回到自己的休息间,等待方周志来接自己,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何位梅说,芹芹,什么事?

方芹说,姐,乔一丁又来超市找我了。

天哪,何位梅无奈说,他还找你呀,这可怎么办呢,愁死我了——他找你说了些什么?

姐,方芹说,我听他的话音,好像是知道你有人了。

不会吧?何位梅惊奇地说。

我想他是知道了,方芹说,因为他说,不管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只要你自己愿意,他祝福你。

他真这样说?何位梅紧张地说。

他说,方芹说,他现在找你,不是求你回心转意,他只是想问一下你,你在留言中说的,你已经知道他过去的一些事情,那都是些什么。他还说,你只要说清楚了,他立马走人,绝不缠着你。

他是这样说的?何位梅再问一句。

是这样说的。方芹肯定地说。

何位梅思考片刻,说,我想,他既然能这样说,那我还是见一下他算了。

姐,方芹说,你确定吧,你别考虑我的因素,我没什么的,他找就找一下,又不会伤害我什么。

我想,何位梅说,他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干脆告诉他也好。

那他再找我时,我就跟他约个时间,让他和你见一面行吗?方芹说。

这时,门外有小车的鸣笛声。

方周志来接我了,何位梅说,就这样定了,你约他吧,我挂了。

何位梅挂断手机往外走去。

何位梅已决定与乔一丁见面。方芹正在帮他俩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谎言最怕的是涉谎言双方的直面对质。他两人一旦见面,何位梅肯定会把方周志讲过的关于乔一丁在公安局的案底讲给乔一丁,而此时去意已决的乔一丁肯定也不会像上一次一样为了息事宁人而任凭何位梅冤枉自己。对质结果如何不好预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所有事情一定会朝着真相方向靠近。

这天下班后,方芹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先给乔一丁发了个信息,一边等着乔一丁的回复,一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方芹的妈妈叫王玉兰,70多岁了,方芹去市里打工后,一般都是方芹的男朋友也是她的准姑爷孙小明代为照顾。

这时,王玉兰正要出门去村里老年活动室打麻将,电话机响了。

王玉兰接起电话说,丫头,你什么事?

方芹说,妈,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王玉兰说,你李大娘在院里等我呢,我要去打麻将了,没时间跟你啰嗦,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啊。

方芹说,好好好,挂吧,走路可得慢点啊——

王玉兰已挂断手机。

恰在这时,乔一丁回过电话来了。方芹接起。

方芹说,我姐同意与你见一面了,你说个时间和地点吧。

乔一丁说,那就9点整在你家里见吧,好吗?

方芹说,好,我过会告诉我姐吧。

方芹知道这一阵子何位梅肯定与方周志在一起,贸然打电话或微信语音怕何位梅当着方周志面不好说话。这种和前男友会面的事她认为还是不要让现男友知道比较好。怎么办呢?方芹打算先等一会,大家吃过饭,估计何位梅一个人在厨房收拾碗筷时再联系她比较好。而且,最好是发条短信。因为短信比微信沟通目标相对小些。

想想还有一点时间,方芹给孙小明发了个微信视频请求。

这个点时,公安局的后院里,马超还在向李向东讨教擒拿技法。

李向东边演示边说,这一招,是右直拳击头、左上勾拳击腹、右砍掌击颈。动作要领是,从格斗姿势开始,我上步用右手直拳向对方头部击打,在对方左手拍击防守我右直拳的同时,向对方右侧前方上步,同时两膝上挺,用左上勾拳击打对方胸腹部,趁对方弯腰防守之际,身体左转,用右手砍击对方右侧颈部,将对方制服并控制住。

接着两人相互对练。

周南来到后院,两人停下。

周南说,电影院因为控制购票,最近有点乱,你们两个过一会要去电影院附近巡查一下。

李向东说,明白。

因为市里的疫情控制比较好,但电影院仍然是控票营业,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现象。

难求方显能耐。方周志偏偏要选择一票难求时带何位梅去看电影。

晚七点多钟,何位梅肩上挎个小包,挽着方周志的胳膊往停车位走去。

为什么要晚上去看电影,何位梅说,周日白天不好吗?

白天我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方周志说,哪来时间看电影啊。

两人上车。

方周志打开马达,正要开车,何位梅忽然想起了忘拿眼镜了。

糟,何位梅说,我忘拿近视眼镜了。

你自己回家拿,方周志说,我在车里等你。

何位梅打开门下车。

方周志说,把包放车里,不然你拿了眼镜又会把包忘了拿的。

何位梅放下小包,下车。

何位梅走后,小包里忽然有短信铃声,方周志拉开拉链,把手机拿出来查看,是方芹发来的。方芹给何位梅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或发微信,当然是想要避开方周志的。那知道结果正好相反,方周志第一时间看到了短信,倒是把何位梅避开了。

方芹在短信中写道:

姐,一丁九点来我家,你九点来吧,他说只要你向他说明白他做的那些事情是什么就行,他保证一分钟也不会缠你。

方周志不由大惊。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紧张开始拼命思考,很艰难的样子。良久,他似乎终于作出一个重大决定。他很快把何位梅手机里的信息删掉了。这时,何位梅的脚步声已近,方周志来不及把手机放包里了,就把手机先压到了自己屁股下。何位梅上车。

方周志开动了小车。

何位梅把小包重新挎好到肩上。

何位梅看到方周志握着方向盘的手好像有点颤抖,说,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方周志故作很平静的样子说。

我看见你的手有点抖。何位梅说。

是吗?方周志掩饰说,没有呀,又反问何位梅,你没什么事吧?

没有,何位梅说,我能有什么事?

我是想啊,方周志试探地说,你是不是还在为乔一丁找方芹的事烦恼?

何位梅叹口气。

说一点也不烦恼是假的。何位梅说,怎么能不烦恼呢?他天天找方芹,给方芹造成了很大困扰。都怪我这个姐姐。

有没有考虑过干脆见他一面,把该说的都说给他算了?方周志说。

我倒是也愿意,何位梅说,可是你不是一直反对我去见他吗?

我原来以为,方周志稍停一下继续说,你和他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他会冷静下来,他会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想到你们两人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不合适。但是,现在看,我还是把他想的太好了。他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反思的人,他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问题,永远认为你会一直爱他,所以他一直会寻找你,滋扰你,没完没了。所以,还不如你见他一面,实话实说,把他做过的事给他摆出来,看看他有没有脸面再找你。

其实我也早有这种想法,何位梅说,因为我在给他的留言中,只说是我知道了他过去做的事情,并没有点明白是什么事情,他会认为我并不知道他在祥子哥的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更不会认为我知道他在公安局的案底。我没有把这些说给他,是想给他留一点面子,不想把他剥光了。现在看来,这样不行,还是要把话给他说明白的好。

早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方周志说。

我有点怕你误解我,何位梅说,怕你以为我想见他,想和他死灰复燃。

爱情的基础是信任。方周志说,我爱你,我就应该信任你。

谢谢你,何位梅说,真的。

道理和按着道理做事,永远是两个概念,两回事情。有些人的道理只是用来讲给别人的,自己从来没有计划要按着道理做事。

天色虽然还没有全黑,路灯已亮了。大街上有很多车辆。方周志的小车也夹在其中。

麻地村敬老院麻将室里灯火辉煌。好几张麻将桌,都已满座了。老人们有的在打麻将,有的则站在旁边当看客和场外指导。

王玉兰和李大娘也在其中。

前来电影院看电影的人们纷纷往电影院里走去。何位梅挽着方周志的胳膊也在人群之中。

方周志和何位梅找到自己的座位,两人坐下。

电影还没有开始,银幕上在放广告。

这时,方周志忽然手按着腹部,一脸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何位梅惊问。

我忽然感觉肚子好痛。方周志说。

很厉害吗?何位梅着急起来。

有点厉害。方周志说。

那咱们别看了,到医院看看吧。何位梅站起身来。

那倒不别——方周志挣扎着说,这样吧,你一个人先看,我去外面买点药,吃了就好。

你又不是医生,还是到医院吧。何位梅说。

小何你别着急,方周志站起来说,我知道没什么大问题的,我以前也这样过,我知道吃什么药的。

我和你一起去买药吧。何位梅说。

方周志一只手把何位梅按坐到座位上,说,你别动,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方周志拍拍何位梅的肩膀,一个人往外走去。

何位梅担心地望着方周志的背影。

需要我就打我手机啊。何位梅说。

方周志挥挥手说,好的,我知道。

方周志逆着人流往外走去。

方周志走出影院时,竟然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车位,一点也看不出肚痛的样子。

方周志开车走了。

方芹拿几颗苹果放在茶几上的水果盘,再拿一把三寸长的水果刀放盘里。这时,有人敲门,方芹过去打开门,是乔一丁。

方芹说,你进来吧。

乔一丁进屋,顺手把门掩上。

方芹说,你先坐下等一下,我姐马上就到。

乔一丁在沙发上坐下。

她九点来,对吧?乔一丁说。

说好的是九点。

乔一丁打开手机看看。说,现在就到九点了。

方芹也看一下自己手机。说,应该很快了。

两人无话,静等几分钟。

乔一丁说,都过5分钟了。

方芹说,说不定有什么事耽搁了。

两人再等几分钟。方芹也有点急了。就拨了一个号,通了。但等等就变成一句无人接听的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方芹皱眉说,我姐可能是在开车,不方便接听。

两人再等。又过了几分钟。

乔一丁说,你不是说很快就到吗?都过了十多分钟了,怎么回事?

方芹说,说不定有什么事一时走不开吧。

乔一丁说,她会不会不来呢?

方芹说,都说好了,不会的。

两人再等。

乔一丁说,方芹,你不会是耍我吧?

你说什么呢!方芹生气地说,其实呢,你做过的那些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我姐没有对你说,是想给你留面子的。

乔一丁也不高兴起来,说,我做过什么事?

方芹说,你真要我说?

当说无妨,乔一丁说,好话坏话我都担着。

方芹犹豫一下,说,那我问你,祥子哥的案子,当时你在不在车上?

当然在啊。乔一丁说。

出事的当时,到底是谁在开车?方芹说,我是说当时谁在把握方向盘驾驶?

祥子哥啊。乔一丁说。

是祥子哥吗?方芹说。

是啊,乔一丁奇怪看着方芹,怎么了?

不是王强在开吗?方芹说。

王强在副驾位坐着呢。乔一丁说。

真的吗?方芹说。

当然是这样啊,怎么了?乔一丁说。

看来,方芹叹口气说,我看你是吃了称砣铁了心要害祥子哥的,王强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乔一丁有点火了。

我再问你,方芹说,你为什么要帮常仁禹拍那个打张老师的视频?

乔一丁大声说,我没有!

没有?方芹说,你不是在我姐面前承认了吗?

那是因为你姐要和我分手,我是被她逼的!乔一丁说。

是逼的吗?方芹说。

我当时要是不承认,乔一丁说,她就打包走人,我是怕她走才不得不承认的。

方芹冷笑起来,说,大丈夫要敢做敢当,你是敢做不敢当,说实话,连我也瞧你不起。

乔一丁终于怒了,他站起来,怒瞪着方芹。

方芹说,其他的我就不再说了。

乔一丁怒吼起来,你说!你给我说!

方芹也大声说起来,公安局都有案底的,还用我说吗?

公安局有什么案底?乔一丁大声说。

抢劫老人,方芹也大声说,给妓女拉皮条赚钱——你自己做过的自己还不清楚吗?

你血口喷人!乔一丁被彻底激怒了。

你真不要脸!方芹也怒了。

乔一丁忽然朝方芹举起右手,仿佛想打她。

方芹看乔一丁举手要打她的样子,就从茶几上拣起苹果朝乔一丁脸上砸去。

你敢打我!方芹说,你打呀!

乔一丁闪一下身子躲开,方芹再次拿苹果砸乔一丁,乔一丁终于伸手猛推了一把方芹,方芹没站稳仰面倒地,后脑袋正好磕在墙边的花盆边,花盆碎了,她自己则晕过去了——

麻地村敬老院正在玩麻将的王玉兰,仿佛是被什么事惊到似的猛然站起身,接着一阵眩晕,双腿一软,轰隆一声跌倒在地上。众老人大惊。

一人说,王玉兰!

一人说,玉兰姐怎么了?

一人说,我去叫陈半仙过来!

麻将室一时大乱。

乔一丁见方芹倒地不说话了,不禁大惊,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颤抖着往门口退去。恰在这时,门从外面悄然打开,进来一个身穿连帽雨衣戴着大墨镜大口罩的人闪了进来,乔一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正要转身去看,他的后颈被闪进门的人猛击一掌,竟然晃晃悠悠摊倒在地上——

电影正在放映电影。

何位梅的心思已不在电影屏幕,她不停地转身望着入口处,表情十分焦急。然后,她打开小包,要找手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并不在包里,不由更加着急。

何位梅小声自语说,天哪,我的手机哪里去了?

大街上,很多车辆在正常行驶,忽然从岔道上插进来了一辆小车,这辆小车一进入主道便开始超速行驶,并频频危险超车。

李向东和马超在开车巡查。

李向东说,你学到的这些擒拿套路,暂时还用不上。

马超看着李向东,等他进一步解释。

李向东说,一定要熟练到一种几乎是动物性条件反射那样快捷熟练的程度,就是你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你的动作已经有了。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就是这个道理。当然,这也还只是技巧的一面,你还得有功夫。功夫和技巧是两回——

李向东忽然停下说话。他忽然看到有一辆小车疑似危险驾驶,立刻把注意力全放到前面的小车上。

李向东说,这是什么鬼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李向东遂即呜响警笛追赶超速小车。别的车辆纷纷让路,请警车前行。李向东在众车辆的支持下很快在一红绿灯路口追平了超速小车,并也停了下来。

两人迅速下车。

李向东马超快步来到超速小车旁边。李向东用手电筒向超速小车示警,超速小车只得把驾驶位的玻璃窗打开。李向东和马超同时认出原来是方周志。只见方周志穿着一连帽黑色雨衣,神情看上去好紧张的样子。

李向东惊奇地说,啊,是你呀!急急忙忙是在赶饭局?

方周志故作镇静说,是李哥啊,有什么事吗?

李向东略显尴尬说,也没有什么事的,您穿着雨衣,差点没认出来。

方周志说,我怕下雨,就未雨绸缪穿了它。

李向东说,那好,稍微开慢点,我在巡逻。

方周志说,瑶瑶在新学校还适应吧。

李向东说,很好。

方周志说,那就好,回见!

李向东说,回见!

李向东和马超返回自己车里。

马超愤愤不平说,组长,你对他太客气了。

李向东说,方周志是刑警队的老朋友,又没有出什么事故,提示一下就行了。

马超说,可是,我看这家伙的神色,十有八九是刚刚干过什么坏事的。

李向东笑起来,说,何以见得?

马超说,你看他还穿着雨衣,还是连帽的那种。

人家不是说未雨绸缪吗?李向东说。

可是根本看不出是要下雨的样子啊。马超说。

看出来马上要下雨了,那还叫未雨绸缪吗?李向东说。

我总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马超说。

当警察敏感一点是对的。李向东说。

还有,马超认真说,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紧张感。

有紧张吗?李向东说。

有。马超说。

我怎么没看出来?李向东说。

因为你只顾和他说话了,当然没看出来。马超说。

我只看出他有点尴尬,李向东说,他知道他自己超速行驶了,而且又让咱抓了现行,他也知道要是换了别人,我肯定还要处罚的,但对他,我没有,我放了他一马,关键大家又是老熟人老朋友,遇了这种事,你说他能不尴尬吗?

组长,马超说,常仁禹打老师的那个案子你知道吗?

知道啊,李向东说,怎么了?

公审时我旁听了。马超说。

那个案子是有一些争议的。李向东说。

他居然说常仁禹无罪。马超说。

律师嘛,李向东笑一下,他当然要向着他的当事人的,一点也不奇怪。

那也不能提议法庭当庭释放昌仁禹吧?马超说。

那不可能。李向东说。

当时,马超说,旁听观众差点要冲上去揍他了。

我也听说了。李向东说。

那一段时间,我找了他很多次。马超说。

你找他干什么?李向东说。

我打算,马超说,我打算也打他两巴掌,反正也无罪,不打白不打。

李向东大笑起来,说,你这小家伙,真是太逗了——那后来呢?

后来我复习考公务员,没时间了,马超说,再后来,我成了国家公务员,也不能随便打人了,只好算了。

虽然不能随便打人了,李向东说,但正义感不能丢。

是的。马超说。

方周志有名气,李向东停停说,但对他的争议也不小。去年,司法局在一家电影院举办了一个法制论坛,请了方周志做主讲佳宾,听众对他不满意,还朝他扔过鞋子,论坛结束后,有人也曾扬言要揍他的。

他讲了什么话让大家不满意了?马超说。

问川地震时有个黄跑跑,你应该知道吧?李向东说。

全世界都知道。马超说。

他说,李向东说,黄跑跑在地震中弃学生自己逃命没有错。

马超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说,对于这种人,你说不该打吗?

小马,李向东说,你得记住,这些话,咱俩私下说说就好,回到队里,就不要乱说了。

为什么?马超说。

因为,李向东说,方周志是咱们刑警队的老朋友,和我个人的交情也不错。

我就不明白了,马超说,刑警队还有组长您,为什么要把方周志这样的人当朋友。

这中间的学问太大,李向东笑说,我怕你暂时还懂不了。不过,假以时日,不用我教你,你也会悟明白的。当然,我也是吓唬你的,其实也没有哪么难懂。你能考得上公务员,这些所谓学问对你就是小菜一碟。

我找周队报到哪天,马超说,正好方周志也在,两人在隔断后面谈话,我看见方周志和周队的关系不一般。

他俩是同乡,李向东说,可能还有亲戚关系。周队帮他介绍过很多案子,他就凭那些案子有名起来的。

昌仁禹的案子也是周队介绍的?马超说。

这个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劝你别过问这些事,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对,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电影院里电影还在放映。

方周志悄声朝何位梅走过来。

何位梅急不可待又十分遗憾地看着方周志。说,你怎么才来啊?是不是肚痛的很厉害啊?

我吃药后,方周志说,在车里休息了一会,现在没事了。

我的手机也可能拉家里了。何位梅说,最近我怎么搞的,总是丢三拉四的,刚才想给你打电话,打开包一看,手机没了。

什么拉家里了?方周志说,是拉车上了。

拉车上了?何位梅感觉艰奇怪,怎么会呢?

刚才本来都要拿手里带出来给你的,方周志说,和保安说了两句话,害得我忘了。

我都快急死了,何位梅说,要给你打电话没手机,去找你吧又没车,害得我电影都没看明白。

真的不好意思,方周志说,第一次陪你看电影就出了这个状况,我真是该死。

你是不是常有这个肚痛毛病啊?何位梅说。

大早先有过,方周志说,后来好多年没有了,想不到今天又有了。

是不是吃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何位梅说。

下午在单位和大家吃了几颗杏子,我想有可能是杏子闹的。方周志说。

现在一点也不痛了?何位梅看一下方周志。

是的,方周志说,一点也不痛了。

方周志似乎鬓角有汗,便掩饰地用手抹了一下。

你还出汗了?何位梅说。

走得急,何位梅说,有点热。

这时,电影也结束了,人们开始退场。方周志牵着何位梅的手走进退场的人流之中。

方芹家楼里,方芹家楼下的大爷从外面回来,正在上楼梯。他走到三层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了一下摔倒了,双手托地往起站时,手上粘糊糊的,看时,竟是红遏色的血,禁不住吓了一跳。

大爷大惊说,天哪,这是哪来的血!

这时,头顶的楼板上有东西像水滴一样滴到大爷头上,大爷举头看时,原来是有血正在通过楼板边沿往下滴答,然后再从四层的楼板边沿往三层滴答。果然,三层回来的两居民也发现了血。大家走上四层,再与大爷一起往循着血印上到五层。大家发现,原来血是从方芹家门底下流出来的。大爷赶紧边敲门边喊起来。

大爷喊,小方姑娘——小方姑娘——

方芹家里一无声响。

大家都被惊呆了。

一人说,打110吧!

一人说,对,快打110!

大爷说,打,快打!

有人开始拨手机了。

方周志和何位梅正在开车回家。他们从幸福大街右转过来,经过方芹家楼下时,看到楼门口好像有人在有点慌张地互相议论着什么。

何位梅说,停车上去看看方芹吧。

方周志说,方芹这一阵早睡觉了,她早上上班早,别影响她休息了。

何位梅虽然心不甘,还是依了方周志,她没再说话。

小车从方芹家楼前开走了。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从公安局大门开出来,前面的警车呜着警笛。

警车往大街上开去。

今天是2022年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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