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位梅又一次与韩东义会见,认真看完了韩东义辩护词,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认为韩东义的辩护词鞭辟入里,严谨缜密,她似乎从中看到了一片光明,心里十分安慰。
很好,真的。何位梅说。
韩东义建议,要在检察院提起公诉前,还要写一份自诉状,主动对方周志提起诉讼,指控他是5.17案的真凶。另外,还要写两份律师函,分别递交给公安局和检察院,希望调查清楚何位梅伤害方周志的真正原因。
我完全同意,何位梅说。
接着,韩东义又不得不把眼下对何位梅不利的情况讲给何位梅。
但是,韩东义说,我还需要跟您说,现在的情况对我们这一方非常不利,方周志已开始动用了市政府领导的关系,分别给公检法施压,要求尽快结案。在这种情况下,公安局和检察院未必会接受我在律师函中的观点,法院也未必会将咱们的自诉单独立案。
何位梅的脸色凝重起来。
世间道理虽多,但不外乎都是各自不同利益视角的道理,基本不存在没有利益视角的道理。往往自己认为是正确的,在别人看来未必。因此,韩东义的自诉状也好,律师函也好,能否有效果或有多大效果,一切都还很难说。
我必须诚实地告诉您,韩东义说,希望您还是应当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何位梅刚刚还心花怒放,这时又让韩东义浇了一瓢冷水。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很绝望,何位梅显得很痛苦地说,看来,一切还得要我自己动手。
这种失败的可能性,我上一次就对您说过的。韩东义说。
上一次您说有可能失败,我信,何位梅说,可这一次您再说有可能失败,我很难相信,因为您的推理非常合乎逻辑,也非常科学,怎么就可能失败呢?
不管成功或失败,韩东义说,有一点你应当相信,即使这一次失败了,马超和孙小明,还有我,我们几个都不会放弃的。
何位梅摇摇头说,如果连法院都在帮助方周志,你们几个又能怎么样?
韩东义说,话不能这样说,你得相信,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何位梅苦笑说,这句话好听而已。
不,韩东义却是很认真地说,不只是好听,它必将成为事实。
何位说,那先走着看吧。
接受不应该的失败让人痛苦。等待着接受不应该的失败让人心碎。
何位梅流下悲伤的眼泪。
何位梅刀砍方周志一案在不断推进。涉案的各方都在紧锣密鼓地或明或暗地持续运作。
周南办公室里,李向东打开一案卷袋子,取出一些资料,放在周南面前,周南在往上面签字。
接着,李向东就开车带着马超,两人往检察院去送案卷。
马超抱着一个案卷袋子,表情十分沉重。
李向东看一眼马超说,想什么呢?
马超说,我不理解。
李向东说,不理解什么?
马超说,不是说还要继续调查吗?为什么这么急就要移送检察院?
没办法,李向东说,吴副市长和政协主席都给咱们局长打电话了,要求局里很快结案。局里昨天开了局务会议,决定对何位梅以犯故意伤害罪移送检察院。
马超说,会上没有提到韩东义的律师函吗?
李向东说,大家统一认为韩东义的意见与何位梅的供述一样,没有提出实质证据,不足以推翻现有结论。
马超长叹口气说,是我害了何位梅。
马超的眼中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李向东一贯不认同马超的看法,但他很同情马超,他认为马超只是有些幼稚,他的正义感很强烈,工作又十分努力,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长为一棵大树的。
我对你说两点,李向东说,第一点,事物的存在和发展,是有自己的规律的,这种规律是不依人的意志而转移的,所以,你不能总是抱持着自己的主观判断不肯放弃。第二点,社会是复杂的,决定了我们的工作也十分复杂,简单说吧,你上面有我,我上面有周队,周队上面有渠局长,渠局长上面呢,难道没有人领导他吗?大家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作为一名警察,其实我们与军人的性质差不多,做到两个字就够了,那就是,服从!
2
从陆定坤和郭一民的同学关系角度看,陆定坤上次借着自己在方周志身边的特殊地位,阻拦郭一民去医院看望方周志,应该是比较恶劣的。郭一民能够放下对陆定坤的反感甚至是仇恨与他继续交往,如果不是还寄望通过陆定坤接近方周志甚至进到方周志律师团队,那根本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伤害者和被伤害者的感觉是不同的。郭一民受到的内伤有多深,陆定坤心里未必十分了然。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只是有点对不起老同学,还不至于会让老同学对自己产生什么仇恨,尤其上一次一起喝茶时,郭一民的表现看上去与往时并无不同,于是他自己心里也就没有什么芥蒂了。其实,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大家进入社会后,都不同程度地体验过了世态之炎凉和人情之冷暖,谁也不再是学生时代的那个自己了,岂能还像过去那样单纯幼稚?话怎么说都行,心里怎么想另当别论,事怎么做那就得称斤论两看代价了。
陆定坤和郭一民又在一起喝酒聊天,家事国事天下事,无所不涉及,看似十分随意,其实各有各的想法和目的。
聊天中,陆定坤不经意地问起伟业公司和明海公司,郭一民也不经意地“知无不言”,谈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外加自己的一些观察和分析。
大家更多也聊一些普通人都比较关注的话题。
这都过去几个月了,陆定坤说,你想过没有,俄乌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
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郭一民说,如果没有拜登做功课,阴谋阳谋一起上,哪能有什么俄乌战争?
其实呀,陆定坤话锋一转,说,我们当律师的有时候也要向拜登学习,想想,如果大家都风平浪静不打官司,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你说是不是?
此话超有道理,郭一民说。
郭一民听得出来,陆定坤如此绕圈子,是想让他在伟业公司和明海公司之间策动一个诉讼案子,但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定坤并没有说明。郭一民就也就先跟着他绕圈子,并不主动去点穿或是迎合他的想法。大家的智商不分伯仲,你仅靠忽悠,不拿出点真金白银,谁吃你这套?
陆定坤倍感无奈。
哎,老同学,陆定坤忽然十分认真地说,你刚才说,伟业公司欠明海公司很多钱对吧?
对,郭一民说,好几百万呢。
你能不能在这方面动动脑筋?陆定坤说。
陆定坤不得不把底牌亮出来了。
这个主意是不错,郭一民低头想一想说,我们的老板薛广文和宋明海私人关系看上去是很好,但是利益矛盾也是很深的,策动一场官司应该是有机会的。
是不是能在两个公司间策动一场官司,其实郭一民心中根本没谱,但大话还是要说的,不然你在别人眼中就没有份量。
亲兄弟打架才更有看头,这事你得去做。陆定坤说。
看来,郭一民下意识地点着头说,我是得慢慢找机会了。
想到了,就要去做,要有只争朝夕的精神啊,陆定坤说,不是有句名言吗,叫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今天是伟业公司的法律顾问,你还有机会做这件事,你明天离开了伟业公司,你想做也做不了了,对不对?比如现在你让我这个局外人去做,边都摸不着!
郭一民终于意识到,陆定坤找自己拉同学情谊,扯什么俄乌战争,原来是要自己很快在伟业公司和明海公司之间策动一场官司。他心里不由冷笑起来,暗想,妈的,原来你把老子也当成泽连斯基了!
为什么要这么急?郭一民故意吊陆定坤的胃口说。
我不急,是你应该急,陆定坤将计就计说,你不是急着想加入方周志律师团队吗?只要你做成这件事,我保你不出一个月,就会成为方周志律师团队的成员。
郭一民知道陆定坤所谓推荐自己进入方周志律师团队,只是一个说词,是不是真的还未可知呢,让自己去策动伟业公司和明海公司打一场官司,才是他最迫切需要去做的事情。但他这又是为什么呢?他身后的方周志要从中获得什么重要的好处呢?不为别的,单是满足好奇,郭一民也一定要弄明白这点。
这事真的是要一个机会才行,郭一民试探说,万一伟业公司就是不肯和明海打官司,我可不可以策动他们和别的什么公司打呢?
你也真是的,陆定坤说,明海公司是大公司,和明海公司打官司才有收视率,你明白不明白?
陆定坤搪塞郭一民的手段就这么绝。郭一民没有侦察到任何信息。
好吧,郭一民笑一下说,我今天回去,就先找我的一位在明海公司任职的朋友,看看他能不能从他那边打点配合。
先别光顾着说话了,陆定坤说,喝酒!
两人举杯碰一下,干了。
郭一民先在口头上答应了陆定坤。心里却并没有打算去做什么,因为他知道薛广文和宋明海私交很铁,让他们互相打起来,基本没有什么可能性。再说,陆定坤的承诺有几分可靠性,他心里也没底,自己又何苦难为自己冒险去做这种损人也未必利己的事呢?
可是,仿佛是冥冥之中有神在助力,郭一民没想到这一天刚回伟业公司,就撞到了一个机会,令他不去顺手紧紧抓住它也确实说不过去。
郭一民来到公司前台,听见走廊里有人正在吵架,前台小姐手握电话机,却没在打电话,只扭头朝走廊里望着。
郭一民问前台小姐,出什么事了?
前台小姐说,郭律师您来了,您听,吴总监和章经理在办公室吵架呢。
郭一民果然听到会计总监室有人似在吵架。
郭一民说,他们为什么吵架呢?
前台小姐说,可能是为钱的事吧。
郭一民说,什么钱的事?
前台小姐说,章经理要财务开支门店装修的款子,吴总监不批。您是公司的法律顾问,您去调解一下吧。
郭一民往走廊里走去。
果然是吴总监和章经理在吵架。
章经理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昨天刚收到零售店的120万回款,今天就说没钱,那120万回款一晚上就没了?你哄鬼呀?
吴总监说,我没有要哄你,我是收到120万回款,但那是给明海公司还款用的,能支给你吗?
这时,郭一民推门进来,两人停下吵。
章经理说,郭律师来了。
吴总监说,郭律师您好。
郭一民说,什么事啊,吵这么凶?
吴总监说,郭律师是公司的法律顾问,咱正好让郭律师评评吧,我能不能把这笔款子支给你?
章经理对郭一民说,郭律师,是这样的,你知道门市装修好有半年了,工程款一直没有给人家结清,那些装修工可都是农民工啊,咱这么大个公司,总是欠着人家的钱不还好意思吗?如果公司真的没钱,那也没办法,明明刚收到120万,愣说没钱,咱扪心自问,良心何在?
吴总监说,可是,公司也欠着明海公司的钱,明海公司是咱们的供货商,是娘家人,咱也不能总欠着人家的钱不还吧?再者说,如果真要改变这笔款的用途,那也得请示薛董事长的呀。
听着两人的争吵,郭一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一个调解两人的好办法。他见章经理还要强辩,伸手阻止说,章经理且慢,你先跟我到外面一下。
郭一民一边说着一边就硬拉章经理往门外去了。
郭一民本没有把陆定坤对自己的承诺当作一回事。因为他认定陆定坤的承诺大概率只是一句空话。当然反过来,他自己对陆定坤那些信誓旦旦的表态,也非云里真的有雨。因为要想在伟业公司和明海公司之间策动官司,就他郭一民在伟业公司的影响力,可以说毫无可能。但是,章经理和吴总监的吵架让他嗅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契机,他想如果好好操作利用一把,还真有可能让这两个公司爆发一场官司,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己也不用付出太高代价,就可以既讨好了公司,又能够展示自己的才学。此外,如果他的策动成功了,那对陆定坤以及陆定坤身后的方周志,也是一个高分值的交待。如此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自己如果不顺手抓住那才真的是一个大笨蛋。
郭一民把章经理拉到门外,说,他只是总监,你和他吵有用吗?
可是,章经理说,我倒想找薛董吵,可是薛董这不是不在吗!
你不可以找商副董吗?郭一民说,你难道不知道董事会成员分工中商副董还分管财务吗?
嗬,章经理苦笑一下说,你这是在逗我玩吧?商董虽然分管财务,但他一向胆小怕事,薛董不在,你就是借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把100万批拨给我的,你明白不明白?
我知道商董胆小,郭一民说,但你要知道,人的胆子是利益喂出来的,你只要舍得一点利益,他的胆子就大了。你不会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吧?
那你是说让我给他送礼?章经理说。
我可没让你给他送礼!郭一民嗔怪说,我只是告诉你世上有这个道理,至于你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好了,你想吵你就再回吵,我有事先走了。
郭一民真的走了。
人在某个十字路口时,最需要的是别人的点拨,最害怕的也是别人的点拨。章经理一个人沉思一会,果然没有再回去找吴总监吵架,而是很夸张地一边点着头一边回他办公室去了。
3
方周志伤愈出院,很快回到正义律师事务所上班。他一上班,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孙小明和温支书请韩东义吃饭,一边谈何位梅的案子。
温支书说,韩律师,这一仗就全凭你了。我了解梅子姑娘,我也相信她。方周志是不是杀人犯,梅子她心里要是没有十二分的把握,不会拿菜刀砍他的。你说,她找公安局的马超,马超说没办法,她该怎么办?报仇无门啊,她是被逼急了的兔子。要我站在她的位置,我也会砍人的。当然要是我的话,方周志肯定就没命了。
韩东义说,我明白,温支书,我会全力以赴为何小姐辩护的。
孙小明说,温叔,对于这一次的官司,您还是不能抱太大希望的。
温支书说,那该怎么办?你让我咽下这口气吗?我咽下了,麻地村的老百姓能咽下吗?如果是这样黑白不分,那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
孙小明说,温叔放心,我没有说要咽下这口气,我只是说这一次的官司可能咱们打不赢,但是事情不会完。
温支书说,官司打不赢,那不是就完了吗?你难道也要像何位梅一样拿刀去找方周志报仇?
韩东义说,温支书,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明主任说事情不会完是真的,但不是拿刀去砍人,我和小明主任,还有马超,我们会继续追查方周志的杀人证据,直到证死他为止。
温支书说,不是说没有别的证据吗?
韩东义说,马超已经找到一部分证据了。
温支书说,既然有一部分证据,为什么不拿到法庭上去?
孙小明说,温叔,要定一个人的罪,必须有一个完整的证据链,马超现在拿到的一部分证据,还不能形成证据链,现在把不成熟的证据拿出来,画虎不成惹人笑不说,还会让方周志更为警觉,也会对后面我们查找其他证据造成更大困难。
温支书说,等于是放长线钓大鱼,我明白了。
韩东义说,因为,方周志是名人,听说他住院其间,有很多市里的领导人都去看望过他,在这个案子上,有很多人向着他,包括公安局里都有人在帮他脱罪,所以我们其实是两条线作战,明面上是我代理何小姐打官司,暗处还有马超和小明主任在继续寻找证据。
孙小明韩东义等在紧密鼓筹划打官司的事的时候,何位梅也收到了开庭通知。
被标为315号的何位梅,正在与另几位女犯罪嫌疑人坐板。这时的她,似乎已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的愤怒,但仇恨的心绪依然没有减少,这使得她一张雅致的脸显得异常沉重阴郁。
一位女监警走进来,众人立刻抬头注视,何位梅没有,她依然故我,保持着不变姿势和表情。
监警说,请315号听着,法院明天上午9时开庭审理你的案子,请你做好思想准备。
何位梅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有人用手捅她,她才抬起头来。
何位梅说,你是在说我吗?
监警又说,315号听着,法院明天上午9时开庭审理你的案子,请你做好思想准备。
何位梅紧张在站起身,还想对监警说什么,监警已转身走了。
何位梅对身边的人说,是我的案子要明天开庭?我没有听错吧?
大家说,是的,你没听错。
何位梅兴奋了一下,但很快又开始沮丧起来。
开庭又能怎样?何位梅自语说,我的律师说了,让我不要抱太大希望。
此时,马超的心情也复杂而沉重。
亚男在开车送马超回家。
亚男说,超哥你怎么了?
马超掩饰地说,没怎么啊。
你好半天不说一句话。
明天法院开庭,马超说。
就是何位梅的案子?
嗯。
情况不乐观,对吧?
超不乐观,马超叹口气说。
超哥,那你说何位梅会被判刑吗?
当然,被判刑是肯定的。
那还有什么?
马超摇摇头说,我是担心何位梅一时接受不了。
是不好接受。亚男说。
其实,马超说,我是有点怕她再做傻事就麻烦了。
亚男皱眉说,那方周志呢?法院会怎么处理他?
大概率是无罪。
亚男有点气愤地说,杀人犯无罪,报仇的人倒要被判刑。以前不懂,现在才看明白了,这些纳税人养活的公检法机关的人们竟是这样无用,真的不可思议!
你别把我包括进去就好!马超说。
可是,亚男说,你又做了些什么?说好的给方周志两巴掌,都没有兑现,眼看着何位梅要被判刑了,你又做了什么?
马超心情本就不好,经由亚男如此说他,不由发脾气说,宋亚男你给我停车!
亚男被马超的突然发火大吃一惊。她偷看一眼马超,不敢再说话了。马超却还在继续发威。
我不想坐你的车了!我要自己走路!
如果一个人心情遭透了,却又没地方发泄,这时候,往往与这个人最亲近的人就得遭殃。毫无办法,谁让你是别人最亲近的人呢!
亚男不敢再吱声了。
4
法庭旁听席坐无虚席,我们看到有孙小明、温支书、杜丽、王强、马超、亚男等人。审判席上审判长等人正襟危坐,公诉人在左侧、被告代理律师韩东义在右侧,证人席上是方周志。
审判长说,传被告人何位梅!
这时,两名女法警押着何位梅从法庭旁听席走廊向被告席走去。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过去,有不少人甚至站起身看。我们注意到,孙小明、温支书、祥子嫂、亚男等人也都站起身,以各不相同的沉痛和紧张看向何位梅。何位梅也注意到了大家,她稍停一下,对大家点头表示一下感谢的意思,然后走向被告席。她好像瘦了一些,但依然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亚男也看到了何位梅,她的心情这时异常复杂。她也认为何位梅真是太漂亮了,完全不是马超漫不经心地告诉她的长得还行,而是太行了,行到让同是女人的她的心里难免升腾起一种酸酸的感觉。另一方面,她突然想,她的超哥如此拼命为何位梅奔波,难道仅仅是为了他口中所说的正义吗?亚男这样想时,那种酸酸的感觉又忽然转变成了一种难以压抑的烦燥不安。
公诉人这时开始宣读起诉书了,说,根据公安机关的案情侦结报告,被告人何位梅在6月10日凌晨3时许,乘被害人方周志酒醉熟睡之机,以偷袭方式,用菜刀朝方周志腹部砍了一刀,将方周志腹部砍开5厘米长1至3厘米深的伤口,未伤及脏器,但失血较多,因公安人员及时抢救,未出现生命危险。医学鉴定为重伤。案情事实清楚,被告人何位梅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被告人何位梅犯有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罪,建议法庭建议法庭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听到公诉人说要判何位梅三年有期徒刑,温支书的心情一时变得很糟。他小声对身边的孙小明说,韩律师不是给检察院递交了律师函吗?为什么就一个字也没提呢?
孙小明说,可能是公安局和检察院都没有采纳韩律师的意见。
温支书说,韩律师不是还给法院递交了自诉状吗?法院也可以不采纳吗?
孙小明说,看来是法院也没有采纳。
温支书说,那这官司还有什么打头?
孙小明说,听听韩律师的辩护再看吧。
公诉人已宣读完了起诉书,审判长又宣布说,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请受害人陈述。
方周志站起来。
所有站队何位梅立场的目光们立刻像剑一样射向方周志。
审判长好,大家好。方周志说,首先,在我被砍伤时,公安人员及时赶到并将我送往医院救治,挽救了我的生命,在此,我要对公安人员说,谢谢了,谢谢你挽救了我的生命。
方周志向观众席深鞠一躬,继续说,我也要感谢被告人,我的心爱的女朋友何位梅小姐,因为她把当时发生的事实都讲的很明白了,公安机关才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侦结案情。我谢谢你的坦诚。现在,我讲四点。第一点,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一场误会,我想,何位梅小姐应该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误会,基于误会,她想教训我一下,所以才用菜刀砍我。第二点,我想说的是,何位梅小姐教训我没关系,只是不应该使用菜刀。太狠了点。第三点,我现在的态度是,我愿意原谅何位梅小姐的过失,我不要求她对我做任何补偿,我只希望她能消除对我的误解,回到我的身边,我还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何位梅早已忍不住了,她大声打断方周志的话说,你这个伪君子,你欺骗了我,杀了我的亲人,还在这里装好人,我对你没有误会,我就是要杀死你,为我的亲人报仇——
审判长敲法锤制止何位梅说,被告人何位梅,请你遵守法庭纪律,不要打断别人讲话!接着又对方周志说,请受害人方周志继续发言。
我的陈述讲完了,方周志说,我现在最后说一句,我要求法庭免除何位梅小姐的一切刑事处罚。
接着,审判长说,请被告人何位梅陈述。
何位梅开始了自己的陈述。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何位梅说,方周志处心积虑把我骗到手之后,为了防止乔一丁揭穿真相,在5.17晚上,在去影院看电影前,从我手机上偷看到方芹约我去她家与乔一丁摊牌的信息。我和他去到电影院之后,他假借肚疼要买药离开我,去到方芹家把两人杀死,心狠手辣,惨无人道。方芹是我恩人的女儿,是我的妹妹,乔一丁是与我共同生活的男朋友。此仇不报,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我所以没有对方周志砍第二刀,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以为他活不了了,再者,我也是没有力气了。我真太没用了……
何位梅因悔恨一时哽咽着停下来。
审判长看一眼何位梅说,被告何位梅的陈述是不是完了?
没有!何位梅大声说。
审判长说,那请继续。
我有一事不明白。何位梅继续说,我上面讲的所有事情,我的律师写成材料已向公安局提交,也已向检察院提交,但是,大家刚听到了,前面公诉人只字未提,我想借此机会问一下公诉人?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的话暂时说完了。
审判长没有解答何位梅的疑问,宣布说,现在开始法庭辩论,先请被告代理律师发言。
韩东义站起来。
审判长好,韩东义说,大家好。我现在要向所谓受害人方周志回答我几个问题,请问审判长可以吗?
审判长说,可以提问。
韩东义说,请问方周志,大家熟知的昌仁禹寻衅滋事案中,你是不是被告人昌仁禹的辩护律师?
方周志对审判长说,审判长,我反对被告代理人的这个提问,因为昌仁禹寻衅滋事案与本案毫无关系。
审判长说,反对无效,请受害人回答。
方周志只好说,是,我是昌仁禹和辩护律师。
韩东义说,那我再问你,帮助昌仁禹拍摄视频的人是谁?
方周志说,时间已久,我不记得了,要查阅卷宗才知道。
韩东义说,你既然不记得,那你为什么要对何位梅说,是乔一丁帮助昌仁禹拍的视频?
方周志说,我没有。
何位梅大声插话说,他有!他一直对我说是乔一丁拍的视频,我一直信以为真,直到真正帮昌仁禹拍视频的丁一桥老师来家找他,我才知道他一直在骗我。
方周志说,何位梅小姐,在法庭上,凡事都要有证据。你有证据吗?
何位梅说,你这个无赖小人,你和我两个人说的话,我那来什么证据?
审判长说,被告人既然拿不出证据,本庭确认被告人的陈述无效。请辩护人继续发言。
韩东义说,我再请问受害人方周志,前不久发生的魏祥子开车肇事案中,你曾对我的当事人说,是王强买通乔一丁,两人共同做伪证让魏祥子无辜获刑,这件事可是真的?
方周志说,当然不是真的。
何位梅大声插话说,你这个敢做不敢敢当的卑鄙小人!
审判长说,请被告人注意你的言词。
韩东义说,我再请问受害人方周志,你曾经对我的当事人何位梅说,乔一丁在公安机关有两个案底,一个是帮妓女拉皮条赚钱,一个是抢劫一位老人。有没有此事?
方周志说,绝无此事!
何位梅再次大声插话说,方周志你这个无耻之人!
审判长重敲法锤说,本庭勒令被告人何位梅暂时停止发言。
孙小明、温支书、马超等人愤怒地站了起来。
韩东义继续说,好,既然你不敢承认你对何位梅撒过的谎,那我问你,你作为第三者是凭什么拆散何位梅与乔一丁的关系的?你又是凭什么让何位梅成为你新的女朋友的?
方周志说,审判长,我抗议辩护人韩东义侵犯我的个人隐私!我要求法庭批准我拒绝回答有关我个人隐私的问题。
审判长说,抗议有效。请辩护人把话题收回到本案上来。
孙小明、温支书、马超等人仍然愤怒地站着。
韩东义继续说,树有根,水有源。只有弄清本案发生的根本原因,才能找到本案的本质结论。这里有两个基本情况请法庭务必明确,第一个情况,方周志对我的当事人捏造了她的前男友乔一丁的很多所谓事实,我的当事人相信了那些事实,在未与乔一丁说明原因的情况下悄然离开了乔一丁,乔一丁不明原因,多次通过方芹求见何位梅询问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要离开他。第二个情况,方芹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最开始是基于保护何位梅,不答应帮他找何位梅见面,两人不可避免会产生争执。这两个情况是发生5.17案的根本前提。接下来我先回到本案。我想请问方周志,你为什么要阻止我的当事人与乔一丁见面?
方周志说,错!我从来没有阻止他两人见面。
何位梅说,你阻止了,你说和乔一丁这种人是讲不清道理的,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与他见面。
方周志说,我没有。
韩东义说,你应当有。因为只要何位梅与乔一丁见面,就有可能戳穿你对何位梅编造的谎言,你和何位梅的关系就会出现危机,你怎么可能会允许他们见面呢?
方周志说,我还建议何位梅与乔一丁见面的,我怎么可能阻止他们见面呢?
何位梅说,你只是在5.17当晚建议过一次。
方周志说,我之前也建议过。
何位梅说,之前没有,之前你都是反对的。
韩东义说,我没办法让你承认,但是我相信公众会有判断,法庭也会有判断的。
方周志对审判长说,我抗议,被告代理人是存心要误导法庭。
审判长说,请被告代理人注意,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要再讲了。
韩东义接着说,我的当事人有一个习惯,她的手机从来都是要么在手上,要么就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从不乱丢乱扔,但是,5.17晚上,我的当事人与方周志同车去电影院之前,曾返回家里去拿眼镜,把小包放在车里约有5分钟时间,返回后以至去了电影院都没有打开过小包,直到想起要打电话找手机时才发现手机不在包里了。大家不要小看这5分钟,这5钟里,我的当事人和她的手机是分离的。5.17案就开始于这5分钟里。这5分钟里,方周志听到了小包里手机上发出的信息铃声,于是他从小包里取出手机打开查看,发现信息内容是方芹约我的当事人在9点钟去她家里与乔一丁见面摊牌。天哪,对于方周志而言,这是天赐良机,岂可放过?于是,他很快把信息删掉,正要把手机放回小包时,何位梅回到车里来了,于是,方周志只好先把手机藏个地方再想办法。请问方周志,我讲的没错吧?
方周志说,我发现你是个编故事的高手,可惜法庭要的是证据,而不是你胡编乱造的故事。
韩东义说,请你回答我,你到底有没有从我的当事人的小包里取出过手机?
方周志说,我告诉你,我从没动过何位梅的小包。
韩东义说,小车里就你一个人,如果你没有动过小包,那就是手机自己感在包里里憋得慌,自己遛出来的,对吗?
全场一阵哄笑。
韩东义说,我再问你,我的当事人的手机从包里自己遛出来之后,你可曾看见过?
方周志说,我当然没有看见过。
韩东义说,那你听没听到手机发出的信息铃声?
方周志说,我作为一名律师,我十分尊重别人的隐私,我从来没有翻看过何位梅的手机,那天晚上,我也没有听到任何手机声响,更没有触碰何位梅的手机。
何位梅说,方周志你胡说八道,我还以为我是拉在家里了,还是你后来告诉我说我的手机拉在小车里了,你能说你没看见我的手机?
韩东义说,我再问你,那天晚上,你自称肚子疼要一个人去买药吃。众所周知,距离电影院最近的一家胜利药店,步行两分钟就到。但是,你一走就是50分钟。这50分钟太重要了。这50分钟里,你换上一件连帽雨衣,开车去到方芹家,利用乔一丁和方芹因为没有在约定时间里等到何位梅而互相争吵的机会,杀死两人,伪造现场——
方周志打断韩东义。
方周志说,你没有权利这么说,我抗议!
审判长说,抗议有效。请辩护人回到本案,不要凭主观臆想随意发言。
韩东义说,我在方周志就职的所有单位都进行过了解,没有任何人说方周志曾有肚子疼的毛病,但是,在5.17晚上,他肚子疼了,他说是出去买药了就回来,但他足足去了50分钟,他是真肚疼还是借口肚子疼干什么事,只有老天知道,老天不会告诉我们。但是,据说公安局刑警李向东和马超,就在那段时间里,亲眼看到方周志身穿连帽雨衣竟然在大街上超速行驶。一个肚子疼的人开车超速行驶,我不知道他是凡人,还是神仙——
审判长打断韩东义说,我重审一遍,请辩护人回到本案。
韩东义说,事物都有因果,本案的本质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报仇。先有方周志在5.17案中杀死了我的当事人的至亲妹妹方芹和男朋友乔一丁,后有本案中何位梅用菜刀砍方周志的事件。最后,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国家安全部、司法部《关于办理死刑案件审查判断证据若干问题的规定》第三十三条规定,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犯罪行为系被告人实施,但符合用间接证据进行的推理符合逻辑和经验判断也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的规定,本辩护人建议法庭首先要判决方周志故意杀人罪,对于本案中,我的当事人用刀砍方周志的不当报复行为而致其轻伤的事实,应念其有冤在先,判处行政拘留和相应罚款。
旁听席上暴发出一阵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5
漫长的庭审结束了。
审判长结束时说,合议庭合议后择日宣判。
所有人都揣着不同的期待默默地散去了。
是夜,看守所犯人号舍里,月光从小窗口直插进来,正好照在两位女犯人仰趟着的脸上。一女犯人正在与何位梅小声说话。
何位梅说,审判长说,合议庭合议后择日宣判。
女犯人说,是的,一般都这样,一次开庭不会出结果的。
我听我的律师的意思,何位梅说,我可能会被判至少三年刑期的。
一时冲动,终生后悔,女犯人说。
我没有后悔。何位梅说,我要后悔,就是后悔我胆子太小,后悔自己太没用了。
你这样想问题,女犯人说,就是出去了也保不准还会犯事的。
我要不是想着还要犯事,我还坐牢干什么?不吃饭死了就算了。
女犯人说,你还想拿刀砍人?
是的,何位梅说,不过下一回我就有经验了,不会只砍一刀,而是砍到对方断气为止。
你够狠。女犯人说。
你是没有被逼到这个份上,你当然不懂。何位梅说,那个人用谎话把我骗到手,让我成为不仁不义之人,这且不说,他还把我最亲的人和我的男朋友杀害了,此仇不报,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何位梅的说话声随着情绪的激动越来越高,惊动了同号的犯人,有人向她提出抗议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何位梅就不再说话了,但月光下,她的眼睛仍像在喷着火光。
这一晚,孙小明,温支书,以及杜丽等人,都一样久久不能入睡。虽然判决书未下,但据韩东义分析,十之八九何位梅会被判至少三年,而方周志则基本上会被判为无罪。大家都沉浸在一种愤愤不平的无奈之中。
这一晚,马超也毫无睡意,他的眼睛里喷射着的不是怒火,而是一种严酷的冷静和睿智。他想,下一步除了继续找拣废品的人询问雨衣的下落,还要做一件事,就是鼓动乔一丁的舅父以乔一丁的家属身份提告方周志,指控他对乔一丁犯有诽谤罪。他知道既使提告,法院也未必会立案,但这样做可以为最终以在5.17案中犯故意杀人罪起诉方周志做一些铺垫,也会在社会舆论上对方周志构成很大的压力。
这一晚,宋亚男也没有睡。她把自己蒙在被窝里,正在写自己的微搏——
……她被两位法警押着从走廊走过,几乎所有人都摒住呼吸把目光投到她的身上,
我发现,超哥骗了我,我上了他的当。我不愿意,真的不愿意,但她还是活生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超哥给她打了60分,其实她是100分。我不知为什么,心里好不是滋味。
亚男停下写微搏,手机光灭了,那双充满犹豫的眼睛还在闪烁着。
5
宋明海知道伟业商贸公司近期收到120万元货款,按道理应该至少是还给自己的明海公司100万元的,但他们没有。宋明海考虑可能是他们正在北京出差的董事长薛广文对他们有过什么交待,还可能是等薛广文回来后再行定夺拿多少出来还给自己的明海公司的。针对这个情况,宋明海要南怀义打听好薛广文回来的具体日子,决定自己要在薛广文回来后的第一时间见到他,亲自和他敲定还款的事情。薛广文虽然是他的兄弟,但欠他账太多了,必须想一些办法逼他,不然欠账累积太多了,对他自己也不是好事。
于是,薛广文刚从宁乡市飞机场出口处出来,在此等候多时的南怀义迎到他面前,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
薛董,您好,南怀义说。
薛广文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一眼南怀义说,小伙您是——?
薛董,南怀义直起身说,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明海药业公司宋明海董事长的秘书,我叫南怀义。
哦,你是小南啊,薛广文很快释然地笑笑,与南怀义握一下手,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眼拙,接着又有点奇怪地说,可是,小南你来机场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接您的,南怀义说。
接我?薛广文诧异地说,你来接我?
是,南怀义说,我是来接您的。
薛广文说,是你们宋董让你来接我的?
是的,南怀义说,是我们宋董安排我来接您的。
薛广文说,他怎么知道今天回来?
他估摸着您这几天应该会回来,南怀义说,就让我在机场等着您。
不会吧?薛广文说,他怎么会估摸的这么准呢?
其实,南怀义说,也不是很准,我都来机场好多次了,这不是才碰到您吗。
薛广文大笑起来,他这是煞费苦心啊。
南怀义也笑一下说,有一点吧。
那他现在哪里?
他在兴隆酒店等着您,要为您接风呢。
他这不是要绑架我吧?薛广文笑着说,不过也好,绑架就绑架吧,我认了。
南怀义接过薛广文手里的行李箱,两人往外走去。薛广文边走边不住地摇头,似乎很不明白宋明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上到南怀义开来的小车上。
小南,薛广文说,你知道你们宋董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南怀义说,大概就是请您吃个饭吧。
恐怕没哪么简单吧?
也可能公司烦心事多,想和老朋友唠唠吧。
人世间最不缺少的就是陷阱。不管你愿不愿意,动辄就会掉进一个陷阱之中,让你防不胜防。当然,陷阱虽多,却各不相同。有善意的,有恶意的,有你的朋友布设的,也有你的敌手策划的。
宋明海给薛广文布设的陷阱,只是为了要薛广文还钱而已。
薛广文来到酒店的一个包厢,两位老友简单寒喧一下,就先上桌喝酒。
大哥这么急着见我,薛广文说,不会是——
喝酒!宋明海打断薛广文说。
两人举杯碰一下,一起干了。
大哥不会有什么事吧?薛广文又问。
宋明海叹口气说,最近公司运营有点不顺。
哦,薛广文说,主要是哪方面的?
收账难,宋明海说,资金有点紧张。
这样啊。
喝酒!
宋明海再与薛广文碰杯。
薛广文终于明白,宋明海找他,是在逼他还钱的。
你早说呀,薛广文说。
早说又能怎样,你又帮不上我。宋明海故意说。
谁说我帮不上?明天上午,让小南到公司找我,先给你还上80万。
你有钱了?宋明海顿时眼睛一亮。
我最近收到100多万货款,薛广文说,本来就是要还给大哥的。
宋明海认真说,我可是真的需要这笔钱的啊!
薛广文说,我也是真的可以给你的呀!
薛广文是宋明海一手带出来的,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薛广文一惯都称宋明海为大哥,大哥现在有困难,仅仅是还债给他一部分就能帮到他,自己又怎么能不帮他呢?可是,事有凑巧,就在薛广文拍着胸脯承诺宋明海要还款给他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那120万货款却正在被另外人在操弄往另一方向去了。
章经理和商国安推开了伟业商贸公司财务室的房门。
正在工作的吴总监站起相迎说,商副董您来了。
商国安真奔主题说,吴总监,你把100万货款拨给章经理吧。
吴总监立刻有点难为情地说,可是,可是——
商国安不高兴起来说,别可是可是的了,拨吧,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吴总监说,可是薛董事长很快就回来了,要不等他回来再拨?
商国安说,不用等了,章经理这边农民工在闹事,等不及了,你办吧。
吴总监说,现在就办?
商国安命令似的说,立刻,马上!
吴总监叹口气说,好,商副董您稍等,我去找会计开支票。
吴总监一人出门去了。
章经理颇为兴奋地说,商董,您真的一言九鼎,帮我大忙了。
客气了,商国安说。
不一时,吴总监手里拿一张支票回来了,他把支票交到商国安手中。
商国安把支票交给章经理。
商国安说,你快去处理吧。
章经理拿上支票,给商国安深鞠一躬,转身走了。
郭一民在门庭的沙发上看手机。这时,章经理从财务室那边走过来。两人互相对视一下。
章经理对郭一民举手做个OK手势说,欧了。
郭一民意会地点点头,跟着章经理往外面走去。
章经理说,郭律师,你说对了,这人的胆子就是利益喂养起来的。
郭一民说,章经理别把我卖了就行。
章经理大笑说,我谢还谢不过来呢,我怎么会卖你啊。
对于任何人而言,钱都是紧缺也流转最快捷的东西。
6
薛广文回到宁乡市的第二天一早,突然来到公司,他没有去自己办公室,而是先来到财务总监室,愣把吴总监给吓了一跳。
吴总监说,董事长您回来了?
薛广文说,过一会明海公司的南怀义来了,你先给他打80万过去。
吴总监说,可是,那笔款子已经支给章经理100万了,现在只剩20万了呀。
薛广文大惊说,什么?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再处理的吗?
吴总监说,章经理找了商副董,是商副董批的。
薛广文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大骂一句“王八蛋”走了。
薛广文骂人有自己的艺术。他只骂一句“王八蛋”,却不点名是哪位,让很多听骂的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薛广文回到自己办公室,交待秘书说,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市委有人找我,暂不确定何时能回来。
薛广文接着就开车走了。
薛广文刚一走,南怀义就来了,他敲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秘书小姐迎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南怀义说,我找薛董事长。
秘书小姐说,不好意思,
南怀义说,是薛董让我今天上午来找他的,请您通报他一声好吗?
秘书小姐说,市委来电话找他,他去市委了,他一早就去市委了。
南怀义说,什么时候回来?
秘书小姐说,不好意思,他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南怀义摇摇头只好走了。
事实上,宋明海只是因为伟业公司欠他太多,必须见缝插针,努力让他们还一点是一点,并不是没有这80万公司就真的过不去了。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薛广文简直是在耍他,明明说好要还80万的,第二天竟然闪人了。宋明海平生最反感被人骗,这口气他真的咽不下了。
宋明海很快亲自驱车来到伟业公司,气冲冲走进公司楼内,他经过前台时,前台小姐认出是明海公司董事长,立刻上前打招呼说,宋董您好,请问——
宋明海没有理睬前台小姐,直接往董事长办公室走去。
宋明海径直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一边用拳头敲门一边朝里边大喊说,薛广文——
门被从里边打开,秘书小姐出现在门口。
秘书小姐说,宋董事长,您——
宋明海一样没有理睬秘书小姐,直接往里闯去,秘书小姐只好用手去挡,被宋明海一把推开。宋明海一边往里闯,一边大声嚷叫说,薛广文——薛广文!
秘书小姐急忙说,宋董,薛董他不在办公室啊。
宋明海怒说,不在办公室?他去哪里了?
秘书小姐说,可能是去市政府去了。
去市政府?宋明海说,我看他是不敢见我吧?
秘书小姐说,薛董真的是去市政府了。
那这样吧,宋明海说,他回来了你给我传句话给他,一周之内还款,如果不还,就在法庭上见吧!
秘书小姐不置可否说,我一定把您的话传给薛董。
宋明海口吐粗话说,这人真他妈太不讲信誉了!
宋明海骂骂咧咧走了。
躲在暗处的郭一民看着宋明海暴怒的样子,脸上乐成一朵花。
7
公安大楼门庭的宣传厨窗,有好几个人正阅读一份局办印制的简报。其中有一篇文章十分引人注意。正标题是:危难时刻显身手。副标题是:受害人方周志致人民警察马超的感谢信。大家一边阅读一边小声议论。
有人说,感情真挚,写得好。
有人说,这和方周志在电视采访时说的意思不一样啊!
有人则阴阳怪气地说,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那里是表扬信,分明是告诉人们,那个挑唆他女朋友的人就是马超。
某种意义上讲,世间最恶毒的动物非人莫属。虎狼也好,蛇蝎也好,他们的恶毒一般都是直线形的,要杀你直接冲你而来。但人不同,明明是要杀你,自己却不露面,甚至不用动刀动枪。譬如方周志,明明是要编织和散布马超的谣言,竟然是写表扬信来表扬马超。
然而,马超挑唆何位梅刀砍方周志的谣言在公安局里已经是满天飞了,但马超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能注意到有关自己的那些谣言。
这时,马超也进到门庭,朝厨窗这边走过来,那些发议论的人立刻闭嘴。
马超也凑近过去看了看厨窗里的表扬自己的表扬信,脸色立刻阴了,他很快去到传达室,找来一把厨窗的钥匙,打开厨窗门锁,把里边的写有感谢信的一页摘出来,并顺手撕掉了。
大家都一阵愕然。
马超找到李向东请了一天事假。
马超让亚男开车拉自己走了,目的地是乔一丁舅舅家的村子车呜峪。
去车呜峪的公路,是是宁乡市最险要的一条路。
马超和亚男的蓝色小车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行进。蓝色小车的后面不远有一辆无牌小车尾随着。无牌小车后面有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是两个年轻人。摩托车后面,还有一辆小车。
没有人知道,方周志早已在暗中注视着马超的一举一动。更没有人知道,周南也早已在暗中注视着方周志的一举一动。方周志知道,马超此去车呜峪,一定是鼓动乔一丁的舅舅找自己的麻烦。周南则也大致能猜想出方周志会针对马超做些什么动作。
周南的小车来到一段最险峻的山路。这里坡陡,临崖,且多弯。周南一边开车一边左顾右盼仔细观察着路的两旁。他终于发现了一点什么,遂停车下车,果然路边的一巨石后面藏停着一辆摩托车。他拿出一根红笔,在摩托车黑色座垫上写了几个字:别被人使用,快跑!写完了就再往前走一段,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往山坡上观察,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几丛灌木似有异动。周南摇摇头,叹口气,拔出手枪朝那几丛灌木上空连开几枪。周南当然可以把他们抓住。但如果那样,方周志就没救了。他现在的想法,是要方周志自首保命,而不是将他致于死地。周南开枪没多时,那两个年轻人很快下到公路,从巨石后面抬出摩托车,很快逃走了。
几声枪响自然也惊到了正在开车的方周志。
怎么回事?哪来的枪声?
方周志赶紧停住小车,凝眉想想,赶紧调转车头。
不一时,方周志远远看见周南在一块巨石上坐着,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方周志再次停住,下车朝巨石走过去。
周南正在观看远处的风景。
舅舅,方周志说,您怎么来这里?
周志,周南不看着方周志说,你现在已经是站在悬崖边了,你还要往前走,那就是万劫不复,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方周志说。
你想在此给马超制造车祸,对吧?周南说。
我没有!方周志说,马超唆使何位梅拿刀砍我,我没有追究他,他不感恩我也罢,还要去挑动乔一丁的亲戚找我麻烦,这事您可知道?
所以你就找人在这里害他?
我没有!方周志再次否认说。
我真没想到,周南痛苦地不停地摇着头说,你会变得这样恶毒!
我没有!
我完全可以把那两个人抓起来!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周志,周南放低声音诚恳地说,去自首吧,别再往前走了,不要让你妈妈白毛人送黑发人好不好?
方周志下意识地环顾一下左右说,那您说,让我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监狱里蹲一辈子难道就很好吗?
活着,就有希望,周南说,你只要好好表现,是有机会获得减刑的,如果你能在监狱里立功,提前释放也不是没可能的。
我要进了监狱,方周志说,那和死了有什么不同?
周南说,凭你的聪明,即使在监狱里,只要努力改造,摆平心态,也一样会有用武之地,一样有机会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方周志说,有这种可能吗?
周南说,肯定有。
公路一侧的峭壁之上森林密布,另一侧的悬崖前方蓝天之下,山外有山,峰峦叠障,满眼苍翠。隐约的林涛声和偶尔的鸟呜声相互衬托出的一种深刻的寂静。周南和方周志对话似乎有点平静下来,很诚恳,也很真实。他们没有再对方周志有没有涉案进行争执,而是差不多已开始讨论如何面对方周志在监狱里服刑的问题了。很显然,方周志再一次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光明的希望。如果他能再往前一点,他的灵魂几乎就应该可能获得救赎,自首认罪,回归正途。但是,就在差不多是千钧一发之际,方周志再一次退回去了。
不!方周志忽然十分警觉地大声说,您别总是忽悠我,5.17案与我无关,我什么也没有做!
方周志为自己险些跳时周南的“陷阱”而惊出一身冷汗。
周南功亏一篑。
8
蓝色小车停在双贵家院门口。亚男一人在车里看手机。院子里的柴垛旁,双贵爹坐在一根柴墩上抽旱烟,马超坐在双贵爹旁边。双贵娘这时恰好不在家。
马超说,大爷,我们查清方周志的杀人事实,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警察肯定会做到的。但现在必须从一些小事入手,一步一步追查。比如,他对乔一丁的女朋友说了乔一丁的很多谎话,骗乔一丁的女朋友离开了乔一丁,我们就先从他说谎话开始查起,一步一步慢慢往根上追。
双贵爹说,警察同志,我外甥死了,你们就是再怎么查,我外甥他也活不过来,你们这么劳神费力,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马超说,大爷,不是您这样说,人活名树活皮,现在乔一丁担的是杀人后自杀的名誉,可真正的事实,是方周志杀死了乔一丁。这杀了人和让人杀了可是不一样的啊。
双贵爹说,那你是意思,是查出来乔一丁是让人杀了的,让杀人的那人偿乔一丁的命对吧?
马超说,对呀,不然乔一丁就冤死了。
双贵爹冷笑说,对?对什么对?冤死了一个,现在弄得再死上一个,死一个变成死两个,太不划算了,这么简单的账也算不过来?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世间居然竟还有人会如此地对待仇恨。马超是平生第一次领教双贵爹的这种算账方法,他一时都不知怎么回答他好。
双贵爹接着说,我外甥死了后,我难过了好一段日子,刚刚想开,不难过了,现在再挑起来还得难过。要是真能让我外甥活过来也好,那怕再难过十回,我也愿意,可是你们也不能让我外甥活过来不是?
这时,双贵娘从外面回来了,她看见门外停一辆小车,大声嚷嚷说,天哪,我们家这是来什么贵人了,还开着小车!
在车里的亚男从窗口回双贵娘话说,大娘您好。
哎哟,双贵娘惊叹说,还是个大姑娘!
您说的贵人在您家院里呢,亚男笑着说,您快进去吧。
那你也进屋喝口水呀!双贵娘说。
不了,我就在这里歇会吧。
双贵娘进院来。
马超站起身说,大娘您好啊。
双贵娘见是警察,忽然冷下脸来说,怎么又是警察,是不是又是说死鬼乔一丁的事情?
双贵爹嗔怪双贵娘说,你对客人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大娘,马超说,我们来是想帮助你们的。
帮助我们?双贵娘看着马超说,帮什么呀?你们让我们家接回来个屈死鬼,都把我们家害苦了。
大娘,马超说,这一回啊,我们真的是要帮你们的,您老听我说好吗?
有话快说,我听着呢。
我们想要您二老向法院起诉一个人的。马超说。
起诉谁?双贵娘说,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起诉一个害死乔一丁的坏人,马超说,他叫方周志。
你说什么?双贵娘说,是害死乔一丁的坏人?敢情乔一丁是让人害死的?我就说吗,我们家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乔一丁,哪来本事杀人的,原来他是被人害死的啊?
对,马超说,他是让一个方周志的人害死的。
那不行,双贵娘说,乔一丁是我们外甥,不,是我们的继子,不管他是方周志还是长周志,害死我的人就不行,我要他一命还一命,还要他给我赔钱!
只要你二老同意,马超说,我会帮你们找个律师,请律师帮你们打这个官司。
同意,双贵娘说,我们肯定同意,你就帮我们找个律师吧,只要能赔线给我们,这个官司我们打定了!
双贵爹瞪双贵娘一眼说,你就知道一个钱字!
马超一时心血来潮想鼓动两老以诽谤罪起诉方周志,现在一个持反对意见,一个倒是愿意起诉,但目的只是要对方赔钱。这官司还怎么帮他们打?马超开始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