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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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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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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连载

第一十一章 绝望的力量

1

身穿一身警服的马超进入茶室,来到一张茶桌前坐了。有服务员马上朝马超走过来说,警察同志,上什么茶?

马超说,就花茶吧,两位。

这时,何位梅也来了。

何位梅惊讶地说,哇塞!好帅气的小伙!

马超说,何老师好,您请坐。

何位梅说,叫何姐!不然我不坐。

马超站起身,离座,毕躬毕敬给何位梅深鞠一躬,说,何姐,请坐。

何位梅笑了,笑的开心灿烂。

两人坐了。

马超说,咱说好,今天是我请客。

何位梅说,好好好,你请,当然是你请啊,都成警察了,还不该请何姐啊。

服务员给两位斟好茶。两人端起像征性碰一下,抿一口。

何姐,马超说,我没查到乔一丁的案底,我也问过几个老刑警,他们都说之前都不认识这个人。

何位梅的脸顿时阴沉下来,握着茶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很显然,她对马超的这个结果感到很意外,也很震惊。

马超看着何位梅的表情,心里也不由升起一种深切的同情。但他确定不能再敷衍她了,必须咬咬牙帮她彻底清醒过来。

马超说,何姐,我已经接手5.17案了。

何位梅却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她一边深重地点着头一边自说自话道,我想也是没有。

算了,马超安慰何位梅说,何姐,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好吗?

好,何位梅努力压住自己的震惊和悲伤说,那说说你的新工作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5.17案?什么是5.17案?

就是发生在5月17号晚上的那个凶杀案。马超说。

哦,何位梅说,可是,不是说又向永宁市公安局申请复议了吗?

何姐你了解这个案子?

何位梅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说,我听说了,但也不是很了解。

马超说,何姐,我可否向您打听一个人呢?

打听什么人?何位梅说。

马超直视着何位梅说,就是市里最著名的那个律师,名字叫方周志。

方周志?何位梅禁不住又是一惊。

对,你认识他吗?马超说。

何位梅又是先点点头,旋即又飞快地摇摇头,很不自然地说,啊,不,不,不认识。这人怎么了?

5月17号晚上,马超说,就是在电影院上映一部爱情片的期间,有人看到方周志穿着一件连帽的雨衣在开车往电影院方向赶,车子开得飞快,引起了也正在路上行驶的一辆警车的注意,警车就将他拦下,询问他为什么要超速开车。方周志却答非所问,说自己穿雨衣是未雨绸缪,而且他的神色十分紧张,一看就是刚刚做过什么坏事的样子。所以现在怀疑他是杀害方芹和乔一丁的凶手。

何位梅听着听着忽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吃惊地看着马超说,天哪,有这种事情吗?

后来,马超继续说,又有人说,那天晚上,方周志和他的女朋友在电影院看电影,中途找借口丢下女朋友外出多时,警方怀疑他就是利用那段时间去到方芹家行凶作案的。

何位梅这时头上开始冒冷汗了。

何姐,马超半是安慰说,您别紧张好不好?您怎么了?

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何位梅的嘴唇哆嗦起来说,请你别再跟我讲了好不好?我有点害怕。真的,不好意思。

好,马超赶紧说,那我不讲了,另外,我还得嘱咐您一句,因为现在只是怀疑,所以我的话何姐千万先别对任何人说,因为方周志很有名气,认识的人也很多,万一不小心传到方周志耳朵,我得犯错误。因为这个案子,我们还正在继续侦查之中。

知道了关于乔一丁在公安局有案底的事又是方周志恶意往乔一丁头上扣屎盆子,已经让何位梅快要崩溃了,又听说方周志竟然是5.17案的杀人凶手,天哪!何位梅真的撑不住了。怎么办?她心里似乎很明白,首先,自己极需一个人先好好捋一捋,想想清楚再作道理;其次,在自己没有捋明白之前,绝不能在马超面前露出任何蛛丝马脚,因为马超这时已经是警察了,而且又正在调查方周志,这事情太重大了,自己这时候虽然也不敢违背马超把这个消息告诉方周志,但她也不能给方周志帮倒忙。

善良的人永远都会用善良的眼光看人。何位梅至少在这时还在习惯性地维护着方周志。因为她暂时还不敢相信或是不愿意相信方周志真是杀害方芹和乔一丁的凶手,所以她必须先站队在方周志一边,因为他们毕竟现在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何位梅的脸色苍白,紧张得快要撑不住了。

小马,何位梅只好实话实说,我现在觉得有点不舒服,要不,今天咱别再喝了,好不好?

好的,马超说,何姐您别为别人的事情这样紧张好不好?

何位梅搪塞说,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感觉头有点晕,身体也有点不舒服。

我送您到医院看看吧,马超关切地说。

倒也没有哪么严重,何位梅说,我休息一下也许就好了。

那我送您回家吧,好吗?

好——啊不,何位梅答应了一个字,忽然紧张地改口了,不,不,你送我到健身房吧,那里近点。

可是,马超说,那里有休息的地方吗?

有,何位梅说,老板给我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的。

好,那我送您去吧。

马超叫来服务员买过单,就扶着何位梅往外走去。

马超扶着何位梅来到自己的三轮摩托车前,让何位梅上到右侧的座舱。

马超开着摩托上路。

何位梅一边努力平静着自己,一边也偷偷在努力恢复着自己的体力。

两人来到健身馆。马超停好摩托,扶着何位梅走出舱位。这时,何位梅显然好多了,但她仍在装着很难受的样子,偷偷地感受着马超的力量与他的温暖。

巴台服务员看到马超扶着何位梅进来,禁不住也一脸惊奇,说,何教练您这是怎么了?

何位梅说,刚才在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

再老实的人也常有说谎的时候,马超感觉很好笑,却也帮腔她说,是的,正好遇上我,就送何教练来了。

马超扶着何位梅走进一个小房间。这里果然这里有一张单人床。马超扶何位梅躺到床上。

何位梅说,小马,你就凑乎着坐一下好吗?

马超就也在床边上坐下。

可是何位梅立马又后悔了。

要不,小马,何位梅说,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您这样子,马超说,我怎么可以丢下您不管呢?

其实,何位梅说,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那也不行,马超说,我陪您坐一会吧。

何位梅看看撵不起马超,接着又来一计说,傻小子,我男朋友一会来接我,让他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成什么体统?

马超笑说,我又没对您做什么,那来哪么多事啊?

你还小,何位梅说,你不懂。你还是先回去吧。

马超说,那我给您打杯开水吧。

好,何位梅指着床边的小桌说,我的杯子在那个抽屉里。

马超拿了杯子打水回来,把一杯水放到床边的小桌上。

小马,你走吧。何位梅说。

好,那您有什么事打我手机。

我会的。

马超走了。

何位梅开始一个人静静地想事了。

何位梅从在法庭上看到方周志开始想起,想他在法庭上侃侃而谈的样子,想他在钻进她的小车和她周旋的样子,想他因为昌仁禹的事情为自己辩解的样子,可是,当她想起他说是乔一丁帮昌仁禹拍视频时,她的眼泪像洪水一样决堤而下……

2

周南遭遇到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最大考验。

周南精心扶植方周志,除了因为方周志是一个极具天赋的人才,其实更是因为他是家乡人,是表姐周瑞琳的儿子,也是他的亲人。他希望方周志成为自己的骄傲,成为家乡人的骄傲。但是现在,他至少是自己认定的5.17案的真凶。怎么办?他是刑警队长,也是一名共产党员,包庇方周志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又怎样面对表姐周瑞琳?眼下最大限度挽救方周志的办法,就是让方周志自首并在法律上成立,避免让瑞琳姐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方周志却拒绝配合。

周南不得不选择大义灭亲。他向公安局长渠胜东汇报了认定方周志是5.17案真凶的理由,决定推翻已有结论,开始公开调查方周志。渠胜东与方周志的一位导师是同学,两人关系甚密,那位同学曾向渠胜东推荐过方周志,希望他对方周志有所帮助。渠胜东便也曾要周南尽可能帮方周志推荐案子。渠胜东听了周南汇报后大为震惊。但法不容情,也不得不同意了周南的决定。

周南马上组织刑警队开会,准备以方周志为5.17案嫌疑人对案子重新展开调查。不料情况再次发生逆转。

周南突然很意外地对大家说,同志们,大家知道,市公安局把5.17案卷返回给我们,是基本同意我们对案子所作的结论,但是我却要对大家说,这个案子没有完,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恰在这时,局长办秘书小方忽然推门进来,周南只好暂时停下讲话,对小方说,小方,你有什么事吗?

小方略显紧张地说,不好意思,周队,打断一下您,渠局长要您去他办公室一下。

周南说,现在吗?

小方说,对,马上。

周南转对大家说,大家先讨论一下吧,我去去就来。

周南跟小方走了。

周南虽然并没有把话讲明白,却也让大家吃了一惊,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杨琴说,案子还没有完?什么意思?

小吴说,是啊,什么是才刚刚开始?

李向东皱眉想一下,忽然很释然地笑起来,说,大家不要过度解读周队,没什么的,周队的意思,肯定是要大家重视市公安局的意见,不要敷衍塞责。

杨琴说,是这个意思吗?

李向东说,那又能是什么?

杨琴说,会不会要重新调查5.17案呢?

李向东说,不会,周队不是说,市公安局对咱们的结论基本是肯定的,又怎么会重新调查?

马超虽然没有说话,心里也在打鼓。他想,按照周队讲话的逻辑,接下来周队似乎应该是要从头开始对5.17案进行调查。但从头调查,那就意味着以前的调查都不算数了。既然以前的调查不算数了,那就意味着原来的结论也不算数了。原来结论不算数了,那是不是要重新定义罪犯嫌疑人?那么,周队心中定义的罪犯嫌疑人会是什么人呢?他会把方周志确定为罪犯嫌疑人吗?如果是这样,那又如何理解周队和方周志的私密关系?难道自己误解周队了?

从头开始调查,重新定义罪犯嫌疑人,这是马超做梦都在期待的好事。马超的心开始激荡起来。

大家议论了半天周队讲话的意思,接着又把矛头转到方周志身上,埋怨方周志多事。

杨琴说,改天我得问问方周志,怎么又想起向永宁市公安局申请复议,还没完没了是怎的?

李向东说,我问过方周志,他说他是按照你的意思来的,还是想用走过场方式安慰方芹妈妈。

杨琴说,过场不是已经走完了吗?我相信方芹妈妈早应该接受现实了,老人家不至于这么没完没了的。

小吴说,再说,方芹妈妈他们也不会知道还有权利可以去永宁市公安局申请复议的,她们肯定认为上一次复议完了就完了,我想这肯定是方周志提议的。

李向东说,方周志说是方芹的男朋友孙小明提议的。

小吴说,我看孙小明很明智的,不像是没完没了瞎折腾的那种人。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议论着,周南回来了。

周南的脸色阴沉难看,似有千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大家都静下来,看着周南,等着他讲完前面只说了一半的那句话。

周南沉默好半天后,终于开口了。他说,这样吧,这次复议呢,我们还是先坚持原来的结论不变,接着又专对李向东说,向东,你写个东西报送市公安局吧。今天先这样吧,散会。

马超的脸色陡然变了。他做梦都想要的结果没有出现。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大家疑疑惑惑地陆续离去。

周南忽然补充一句说,马超留一下。

人们走了,马超返回原地坐下。

马超的脑海中飞快闪出他第一次见周南时,周南和方周志亲密谈话的样子,还有,近时他们两人在酒店的包厢里吃酒私会等情形,心中不免又升起了对周南的恶感。他想,原来这家伙是忽悠人的。是啊,怎么可能呢?如果周南说要从头开始调查,那肯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敌不变,我亦不变。马超脑子里调整好应对周南的办法。

周南看着马超说,小马,你对5.17案有什么想法?

马超低着头说,没有想法。

周南说,你是不是还在找证据?

马超赶紧否认说,我没有。

周南脸上现出一种沉重的失望。这小子怎么了?我什么时得罪他了?为什么总是仇人似的看我?周南留下他谈话,本是要与他建立同盟的,因为在对5.17案的判断上只有他们两人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但这小家伙怎么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渠胜东局长原本是同意周南把方周志列为5.17案的重点嫌疑人的,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卦了。刚才要周南去见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渠胜东局长说,方周志是著名律师,是公众人物,没有确实证据证明方周志涉案,绝不能贸然公开把方周志列为罪犯嫌疑人,因为万一错了,公安局无法向社会公众交待。所以周南不得不收回自己说了一半的话,改变策略,先以维持原结论上报永宁市公安局,等待时机成熟,也即找到一些有效证据时再说。

周南知道马超不服5.17案的结论,也知道马超一直在私下寻找方周志的证据,他想了解下马超找到了什么,进展如何,可马超却对他三缄其口。

周南摇摇头叹口气说,没关系,有新发现及时告诉我。

马超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心里似乎在说,哼,老子才没哪么傻呢!他抬头看一眼周南,说,没别的事,我走了。

马超退走了。

3

方周志在兴隆酒店的一个包厢里坐着等人。不一会,李向东来了。

李向东慎怪说,什么事非得要到这种地方来说?钱多烧得?

这不正好是饭点吗,方周志说,接着开门招呼服务员做个上菜的手势,返回坐下说,哥你别啰嗦了好不好?就当是工作餐了。

你这么乱花钱,还成不成家了?

李向东这么以兄长式的教训口吻说话,是早已把方周志当成自己亲弟弟看了。

方周志当然要顺坡下驴。

好好好,方周志说,以后听哥的。

方周志现在太需要李向东了。他希望李向东能像亲哥一样从骨子里实打实地爱护和帮助自己。

说吧,李向东说,找我什么事?

哥,我听说,刑警队有人在调查我,是不是真的?

瞎说,李向东否主说,你听什么人说的?

方周志说,我昨晚去渠局长家了,我听渠局长太太说的。

是吗?李向东想一想说,我想,那可能是我检测你雨衣的事,传到渠局长太太哪里了。

方周志说,检测雨衣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好像应该不是因为那个吧?

那就是误传,李向东说,没有的事。

方周志沉默一下,又说,5.17案子复议的事,我听永宁市公安局的人说,还是转回给你们处理,你们又是怎么处理的?

这件事啊,李向东说,警队的人们对你颇有微词。

微词我什么?方周志忽然紧张起来。

嗬!李向东笑一下摇摇头说,大家说你简直是借题发挥,目的只是为了炒作自己。

他们这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方周志说,开始是求着我,一定要我去代理方芹妈妈申请复议,等我申请了,又这样臭拍我,让我里外不是人。

可是,李向东说,谁也没有要你再去永宁市公安局申请复议的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周志说,我既然做了方芹妈妈的代理,就应当帮他们到底,他们既然不服你们的复议结论,我只好代理他们向上一级公安局帮他们申请复议,我有什么错误?

饭菜上桌了。

吃饭吧,李向东说,申请了就申请了,别再为这事烦恼了。

方周志说,那你们总还得再复议一下吧?

还是维持原结论。李向东说。

真的吗?方周志说。

周队在会上讲的,李向东说,还能有假吗?

方周志终于石头落肚里放心下来。他很庆幸周南还没有对自己下手,或者说周南原本是准备下手的,但被渠局长阻止了。

是周队亲口说的?方周志说。

方周志担心自己听错了,就想重复落实一下。

不是周队说还能有谁说呢?李向东说,再说,这事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周队呢?

唉,方周志叹口气说,最近他对我特反感,我也很少见他。

李向东抬头看一眼方周志。听方周志这么说,他忽然想起上午开会时周南截然相反的两次表态。周南前面还说5.17案子没有完,要从头查起,但去了趟局长室回来,突然就变了,直接宣布维持原结论,然后散会。他当时也有点懵,以为周队如此前言不答后语是不是有点老糊涂了?现在想来,难道周队在5.17案子上真对方周志有所怀疑吗?

他反感你什么?李向东说,你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

因为上回我妈妈来时,对他说我和我那个继父关系闹僵了什么的,又说我与我的姐夫也关系不好,总之说了我一大堆不好,他听了我妈的话,就帮着我妈妈狠狠数落了我一顿,我当时回呛了他几句。就这样。

方周志和周南的关系事实上差不多是已经崩了。但方周志知道周南肯定不会对外人说,外人当然也不会知道。既然外人不知道,那就还可以利用,那怕吃干喝尽,一粒渣都不剩。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李向东说,长辈数落你几句又有什么关系?

说案子吧,方周志转回话题说,那照哥你说,周队他也确定说要维持原结论?

是的,李向东说,他要我以原结论的调子致函永宁市公安局。

方周志长吁一口气。

周南的前后不一,当然不是犯老糊涂。

周南决定推翻5.17案的结论,把方周志定义为5.17案的罪犯嫌疑人从头开始调查,是他差点咬碎了牙才做出来的。方周志是他的亲人,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他把方周志视为自己的骄傲,视为他们家乡人的骄傲,他不想他有罪,更不想亲手毁了他。但他是共产党员,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怕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方周志,也绝无例外。然而在刑警队会上他刚要宣布这个决定时,或者说他差不多已经宣布到一半时,渠胜东局长挡住了他。从整体来看,渠局长的意见无疑也是很正确的,而且更加符合侦案程序。当然,再往深里讲,与其说周南没有理由反对或者不想反对,毋宁说周南更愿意暂缓公开把方周志定义为罪犯嫌疑人。因为如此的话,他更有时间去说服方周志自首,以完成自己的个人心愿。

这个中午,周南本来是不准备回家吃中饭,因为要是他宣布把方周志定义为5.17案的罪犯嫌疑人,老伴李茹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那样的话,他回家吃饭那就是在吃子弹。因为他们两人无子女,李茹差不多早把方周志当成自己儿子了,李茹是一万个不相信方周志会杀人的。“为母则刚”,周南想轻松过关,很不现实。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渠局长的指示让他暂时避免了一场夫妻大战。他可以安心回家吃中饭了。

当然,小吵还是免不了的。

你到底准备要怎么样周志呢?周南刚进家门,李茹就很不高兴地质问周南。

没准备怎么样啊,周南坦然说。

真没准备怎样?

真没准备怎样。

那5.17案子,李茹说,你们怎样向市公安局交待?

还是维持原结论。周南说。

确定了?李茹看着周南的眼睛说。

确定了,周南说,我已经安排向东起草给永宁市公安局复函了。

李茹这才放心下来。

是该这样,李茹说,不然你们会闹出国际笑话的。

不过,周南又说,如果有人找到周志的涉案证据,我还是会抓捕他的。

周南也没有把话说死,因为他想抓捕方周志是迟早的事,必须让李茹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这个我能理解。李茹说,王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罪呢,不过,我百分之百相信,没人能找到周志的罪证,因为他本来就没有犯罪。

好,周南说,有你这句话说行。

4

何位梅终于不再受制于方周志的约束,她决定先躲开方周志一阵子,独立思考一下所谓的5.17案子,然后再确定如何处理与方周志的关系。

何位梅想起来,5.17当天晚上,她与方周志去看电影,去到电影院后,方周志说肚子疼要去买药,一个人走了,差不多有五六十分钟才返回来。马超说此期间,方周志去到方芹家里,害死了两人。可是,他和他两人都不认识,甚至没见过面,为什么要杀害他们?是的,乔一丁是方周志的情敌,但也不至于要害死他吧?此外,方芹呢,方芹与方周志可是半毛钱关系没有,方周志又有什么理由要害死她?再者说,方周志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他会有哪么凶残吗?他真的能动手杀人吗?何位梅左想右想,觉得极有可能是马超弄错了。

不过,有一个细节十分耐人寻味,就是她的手机。她想自己从来都是把手机放在小包里的,那一次也不例外,从屋里出门时,她肯定是把手机放进小包里了。后来她返回屋里去取眼镜,方周志还要她把包放下,她就只身回屋。接着她返回到车上,把小包挎肩上,一直到电影院。到电影院后,方周志说肚疼要去买药,一个人走了。此其间她因为没想打电话就也没去想手机。后来,因为方周志去久了,她有点不放心他,想起要给他打电话,就打开包找手机,却没找到。当时也没多想,以为还是自己不小心拉家里没带。可是,方周志回到电影院,她说起自己的手机时,方周志竟说她的手机拉车上了。她也还是没多想。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太奇巧了。她的手机一直放在包里,包口没打开过,怎么就突然拉到方周志的车上了?这是一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可是,就算是在她回家取眼镜的时候,方周志从她的包里取出手机,或者看了一下她的手机,那又能说明什么?两口人互相看看对方手机,又有什么?再说,看手机和去方芹家杀人有关系吗?

客车在一十字路口停下来。

乘务员说,麻地村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拿好行李下车。

何位梅站起来下车。

何位梅拉着行李箱往村里走去。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石头还是石头,树木还是树木,小草还是小草,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哪么温暖亲切。

何位梅远远看见村口几个人站在那里在迎接她的回家,他们是方芹妈妈、温支书,还有孙小明。何位梅丢下行李箱朝方婶奔跑过去。

何位梅紧紧地抱住方婶放声大哭起来。方婶这时也早已老泪纵橫了。她用手抚摸着何位梅的头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温支书和孙小明也抹起了眼泪。

人为什么遇到危险时不会胆怯,遇到困难时能有勇气战胜之,为什么成功时会感到骄傲?失败时会感到沮丧?人为什么有同情心,有同理心?人为什么心中有爱也有恨?人为什么总是活得哪么兴稚勃勃?这一切,都是因为,人都有一个伟大的根据地,伟大的后盾,那里是他们的出发地,也是他们永远的补给之地,那里有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那里,就是他们的家乡。

天黑了。

皎洁的月光之下,小院子格外宁静祥和。一张小桌,几只小凳,王玉兰把切好的果盘端上来,里边有苹果,桃子,还有南瓜籽等等。何位梅和孙小明边吃边聊。

梅子姐,孙小明说,你刚才说,那天晚上在电影院,方周志离开你的时间大概有多长?

应该有五六十分钟。何位梅说。

孙小明说,那开车从电影院到方芹住的地方,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不是很远,十来分钟应该够了——何位梅忽然认真地看着孙小明说,你觉得凶手真有可能是方周志?

还有,孙小明说,出事的前一两天里,方芹和你说过些什么重要的事没有?

好,让我捋捋,何位梅仰头想一会,说,哦,想起来了,出事的前一天,方芹和我说,乔一丁对她说,他想见我不是想和我复合,只是想问你几句话而已,保证不会再纠缠我了。我对方芹说,他这样说很好,那如果他再找你,你就和他约个时间,然后告我,我和他当面把话说清楚算了——何位梅说着说着忽然有点紧张起来,说,莫非是我回屋找眼镜时,方周志接到过方芹打给我的电话?

或者是信息。孙小明补充说。

照你这么分析,那就是方芹约我的信息,方周志看到了,他没告诉我,然后他自己去了方芹住的地方,然后把方芹和乔一丁害死了?

完全有这种可能。

可是,后来我看我的手机上没有方芹的信息呀?

方周志可以删掉的。

天哪,何位梅仰天长叹,这么说来,马超的说法是对的?

另外,孙小明说,另外,你觉得方周志是不是很害怕你与乔一丁摊牌?

这个当然是肯定的,何位梅说,方周志肯定不想让我见乔一丁的。因为他对我讲过乔一丁很多坏话和谎话。他怕一旦我见了乔一丁,会把他说的那些乔一丁坏话谎话告诉乔一丁,乔一丁又是一个很较真的人,他肯定要找方周志对质,一对质方周志那不就完了?

这样看来,孙小明说,完全有可能是方周志看到了方芹约你去他住处的信息,然后把信息删掉,然后瞒着你自己去到方芹屋里,一不做二不休把两人都害死了。

你说有这个可能吗?何位梅说。

我想有,孙小明说,我和方周志接触过好几次了,我看出他并不是真心想帮我们把案子弄清楚,只是想走个过场胡弄一下我们。

何位梅说,你为什么说他不是真心想帮助你?

孙小明说,你知道乔一丁找方芹,目的就是要找你,并不是要追求方芹。我当时就对方周志说过,乔一丁找方芹,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要他在这一点上下功夫,因为这是案子的关键,他没有,他差一点还想说我在吃乔一丁的醋。

其实,何位梅说,乔一丁为什么找方芹,方周志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漠糊重点,混淆视听,就是为了误导警察,保护他自己的。

这一下你算是大彻大悟了。孙小明说。

还有一点,何位梅说,那他为什么还要向永宁市公安局申请复议?

孙小明说,那是我逼他干的。

狗东西真会骗人!何位梅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晚,何位梅一晚没睡。她和方婶挨着睡在炕上,看着方婶苍老的面孔,眼泪不停地往下翻滚。

何位梅继续回想着一些事情。她想起那天晚上,她和方周志开车路过方芹家楼下时,她要去看方芹,方周志不让。回家睡下后,她被警车惊醒了,就到窗户口去看,看到两辆警车停在方芹楼下,担心方芹有事,要给方芹打电话,方周志又挡住不让。她要穿衣去方芹家找方芹,方周志还是挡住不让。接着,方周志要她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后来又帮她改了名字,换了工作单位。这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全都在印证着方周志就是害死方芹和乔一丁的真正凶手。何位梅想着想着,不由怒从心起,噌一下坐起身。

何位梅惊到了方婶。

孩子,你怎么了?方婶说。

何位梅怕惊扰方婶休息,很快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不让方婶看出来,她帮方婶掩掩被子,再躺下。

没怎么,方婶。何位梅说。

5

次日一早,何位梅要回市里了。

孙小明把何位梅的行李箱放在前面放脚的地方,然后自己先坐上去,何位梅坐在孙小明身后。大家相互挥挥手。孙小明载着何位梅往公路上去了。

客车来了,乘务员帮着把何位梅的行李箱放在客车外侧的储物柜里。

何位梅与孙小明在客车门口话别。

何位梅十分郑重地对孙小明说,小明,我今天这一走,很难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方婶我就托付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孙小明说,我会的。你放心。

何位梅上车。车门关上。开走了。

孙小明目送客车走远后,转身骑着摩托车回村,走着走着,脑海中再次回味何位梅嘱托他的话时,忽然感觉何位梅似乎话中有话,遂赶紧再转身时,客车已开远了。

什么我今天这一走,很难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梅子姐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想干什么?孙小明有些慌慌不安起来。

事实上,这时候的何位梅,已经没有犹豫,也不再惶惑了,她的想法已然很成熟,接下来就是考虑怎么做的问题了。她望着车窗外不断移动的风景,情绪显得十分冷静也十分坚定。

通常人们总是把温和柔弱与女人联系在一起,那是对生命的一种误读。其实当一个女人心里真的确定下来一种新的认知时,她的魄力她的胆量她的执行力,未必比一个男人要差多少。

何位梅从宁乡市汽车站下车,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说,美女,您去哪里?

何位梅说,公安局。

小车开动。

何位梅拿出手机打电话,但拨通后立刻被对方掐断了。她沮丧地放下手机。但很快,她又拿起手机,开始给对方发信息。

马超正在公安局会议室参加会议。

马超掐断何位梅手机后,又听到一个信息铃声,偷偷打开,正是何位梅发给他的——

马超,姐有重要事情,请你很快到你们楼下的咖啡馆来一下。

马超回信息——

姐,我正在开会,可否另约时间?

何位梅再发一条——

你难道不可以请一会假吗?别让我失望好吗?

马超起身悄悄溜出会议室下楼去了。

何位梅正在咖啡馆的一张桌子前等人。

马超匆匆来了。

小马,何位梅说,你现在快找人把方周志抓起来吧,我可以确定,方芹和乔一丁就是方周志害死的。

何位梅报仇心切,都略去了对马超先解释她与方周志是什么关系,以及为什么一直瞒着他不说,就直奔主题直接讲起5.17晚上与方周志一起发生的所有事情,仿佛马超早已经知道这一切似的。当然,事实上马超是不仅早已经知道,而且早已在追查方周志罪行的路上了。

马超也就没有必要再装糊涂问她那么多了,但他当然也不可能马上就按着何位梅的要求去抓捕方周志,就不得不皱起眉头说,姐,警察抓人是要有证据的,不是随便可以抓的。

我当然有证据。何位梅立刻说。

你有什么证据?

5月17日晚上,何位梅说,方周志开车带我去看电影之前,我因为没带近镜眼镜,就把我的小包放在车里回屋拿近视镜去了,我的手机就放在小包里。正是这个时候,方芹给我发了一条信息,约我很快去她屋里,乔一丁在他屋里等着我要问我话。方周志听到了我的手机响,就打开包偷看了方芹发我的信息,还顺手删掉了信息。我回到车上后,方周志没有告诉方芹信息的事。我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后来,我和方周志去了电影院,刚坐下,当时电影还没有开呢,方周志忽然假装肚疼要去外面买药吃,就一个人走了,大概五六十分钟时间才回来。你说外面药店哪么多,买个药用得了哪么长时间吗?所以,我敢肯定地对你说,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完全正确。方周志肯定是去了方芹家里把两人都害死了。因为我听方周志说过他有功夫,三五个人都不是他对手。

马超皱眉沉默。

至于我和方周志在一起的事,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何位梅说,我先说那天的事吧。那天晚上我和他回家后,我看出他怎么总是神不守舍似的,慌里慌张的样子,现在想来,他肯定是作贼心虚了,也有点后怕了。后来,我们就上床睡了,我睡着了,方周志好像没睡着。这时外面有警车鸣警笛把我惊醒了,我去到窗口揭开窗帘往外看,就看见方芹家楼下的小街上有两辆警车。我担心方芹有事,要给方芹打电话,方周志死活拦住不让我打。说了好多屁话,我当时也信了他。后来,方周志又让我换掉手机,不让我联系方芹妈妈和我的所有朋友。这桩桩件件,都证明方周志就是害死方芹和乔一丁的凶手。

马超还在沉思。

何位梅有点急了,说,马超,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好歹也是人民警察,你一定要有担当,一定要敢于为老百姓出头。你现在就应该找你的同事,把方周志抓起来对不对?你好像还在犹豫?你犹豫什么呢?你难道还害怕一个怕方周志不成?

何姐,马超说,您先别着急,容我想想好不好?

你还想什么想?何位梅不高兴起来说,我说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何姐,马超说,您说的这么多我都懂,但是,那只是您的推测,不能算作是证据的,你懂吗?

你在说什么?何位梅突然生气起来,不能算作证据?你难道是一个傻子吗?你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吗?我说的这么清楚了,你居然说不能算作证据?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证据?

何姐,马超说,方周志那晚上去方芹家行凶杀人时,为了不让人认出他来,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的雨衣,他行凶杀人时,肯定会有一些方芹或者是乔一丁身上的鲜血溅到雨衣上。我们只有找到那件雨衣,检测出雨衣上的血是方芹或者乔一丁的。那才叫证据。

何位梅说,我知道方周志的小车后备箱里有一件雨衣,那我现在就去把它偷出来给你们行吗?

马超说,现在他后备箱里的雨衣,不是他杀人时穿过的,是后来他又买的一件。

何位梅说,你怎么知道是他后来买的?

马超说,因为他现在的雨衣,我们也找他要出来检测过的,没有检测出上面有血。

何位梅惊问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马超说,他当然不会让你知道的。

何位梅说,那现在该怎么办?

唉,马超叹口气说,现在难就难在这里了。

那照你这么讲,何位梅急了起来,这个案子是破不了了?

姐你先别泄气,我会有办法的,马超说,真的。

你有办法?何位梅很不相信地看着马超说,你有什么办法?你这就是一句空话!一个人藏了的东西十个人都找不到。如果我是方周志,我藏都懒得去藏,我直接把它扔掉,看你还上哪里去找?

我想藏起来太危险,马超说,他应该是扔掉了。

那他扔掉了该怎么办?何位梅紧张地说。

我一直在找?马超说

他扔掉了你去哪里找?何位梅说。

何姐别急,马超说,物质不灭吗,雨衣不是很小的东西,扔掉了不等于没有了,总会找到的。

你这简直是在敷衍我,何位梅再次生气起来说,是的,总会找到的,不过,要是100年后才找到了,大家都死了,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何姐,你不要哪么悲观好不好?

我不是悲观,我是绝望!何位梅说,我看你们这些警察都是势利眼,因为方周志是著名律师,是社会名流,有钱也有势,你们是不愿意抓他,你们是不敢去抓他,我说的没错吧?

何姐,马超忽然也郑重地说,请你别说你们这两个字,别的警察怎么样我不能保证,但我,绝不会!我不管他方周志多有名,多有钱,多有势,我马超和他不共戴天!我向你保证!

你保证有什么用处?何位梅摇摇头,用鼻子苦笑一声,无限绝望地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请方周志代理方芹妈妈申请复议,摆明了让贼喊捉贼,本来就是胡弄老百姓的招数。马超你呢,我相信你有点正义感,想法好,但是,你年纪小,在公安局是最小字辈,人微言轻,自己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况且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复议也复议完了,木已成舟,你向我保证什么呢?

马超严正地说,何姐,我向你保证,三个月内,我一定要抓捕方周志归案!

何位梅大笑一声,忽又爬伏在桌子上哭泣起来。

6

在咖啡馆见过何位梅,马超匆匆返回公安局会议室。会早已散了。恰在这时,孙小明给他打电话来了。

孙小明说,马超,我有一个情况需要告诉你一下。

说吧。马超说。

今天,孙小明说,我送何位梅上车时,她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说把方婶托附给我了,请我一定照顾好她。

有什么问题吗?马超说。

何位梅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孙小明说。

此一时,彼一时嘛,马超说,现在方芹不在了,她当然要这么说啊。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孙小明说,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燕太子丹在易水河边送别荆轲的情景,脑子里不断往外冒一句诗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感觉何位梅有点像是与我决别似的。

你想多了,马超说,我刚才见过她了。现在看来,她已经彻底清醒,她的推测与我的判断完全重合。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情况。我要她不动声色,做我的卧底,我想很快会有一些实质性证据会浮现出来的。

你得明白,何位梅看是柔弱,其实内心很刚烈的。

我也有点看出来了。马超说。

你说,孙小明说,她不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吧?

马超笑说,那倒不会。

好,孙小明说,那你忙,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好嘞!

何位梅是答应马超做他的卧底的,但那只是敷衍马超的一句空话。何位梅返回市里第一时间找马超,把全部希望都放到马超身上,希望他能以警察身份缉拿方周志为自己报仇雪恨,但马超都不把她的话当证据,更没有提出任何实质办法来对付方周志。她太高估马超了。不过她也理解马超。马超有正义感,是个好人,他只是没有能力对付方周志。她知道刑警队长是方周志的舅舅,公安局长也与方周志关系不一般,方周志的势力太强大了。马超一个公安局的青瓜蛋子,根本不是方周志的对手。她想到了国际歌里的一句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她要报仇雪恨,只能靠自己了。

何位梅到菜市场买了一大包菜,回到她和方周志的家里。这时,她已不再那么激动和狂燥,相反,她变得格外平静,格外冷静。她先去到卧室,打开衣柜,把自己的化装品和衣服等装进一个行李箱中,再把行李箱藏好在一个衣柜的角落中。接着,她来到厨房,开始很用心地做菜,她做的菜都是方周志最喜欢的菜。然后,算计到方周志快回家时,她把菜端上餐桌,然后就又去到卧室躺床上玩手机。

方周志回来了。

方周志看到桌子都是自己喜欢的菜,不由惊叹说,哇——塞!这么多菜啊。

何位梅走出卧室。

方周志说,亲爱的,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今天是我的生日。何位梅说。

方周志奇怪地看着何位梅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生日不是国庆节那天吗?

国庆节只是我的生命的生日,何位梅说,今天是我灵魂复活的生日。

何位梅想,方周志就是一个魔鬼,她和他的认识以至走到一起,那就是魔鬼附身,她的思维迟纯了,智商下降了,人也变愚蠢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一沓糊涂。可是今天不同了。她从老家亲人那里获得了智慧和力量,她要与魔鬼开战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她知道自己也许会走向死亡,但她的灵魂却彻底将复活了。所以,她对方周志说今天是她灵魂的复活日。

灵魂复活?方周志说,什么意思?

和你开玩笑的,何位梅笑着说,时间宽裕,就多做了几个菜请你尝尝。

何位梅当然不会告诉他什么意思了。可以说,她永远也不会再对方周志讲任何真话了。

这两天哪去了?方周志看着何位梅说,电话也打不通,我都快急疯了。

几个大学同学聚会,何位梅说,大家定了个纪律,聚会期间一律禁止与外面联系,自己的女朋友或男朋友都不行,所以没接你的电话。

何位梅糊弄人的话说得如此顺溜,连她自己都很震惊。原来编几句谎话,并不是只有方周志才会,是个人都会。

哦,这样啊,方周志说,同学聚会,应该的。

何位梅说,洗洗手吃吧。

好,方周志边往洗手间走边说,要不要喝点红酒?

要喝就来点白酒,何位梅说,红酒软绵绵的没劲。

方周志去洗手间洗手。

何位梅自己先拿起筷子尝起菜来。

方周志从洗手间出来。

白酒?方周志说。

不好吗?

我没有什么不好,方周志说,我就想来点白的。

方周志从柜里取一瓶白酒和两只酒杯,分别斟了一杯。

两人各自举杯。

方周志说,谢谢老婆做了这么多好菜!

何位梅说,在酒里!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方周志再分别斟一杯。

方周志说,你也说一句吧。

何位梅说,都在酒里,干!

两人再干。

一般来说,人的任何主动行为都受制约于自身的实力。你有多大实力,你会做多大的事,不管你主观想法有多大。自从方周志与周南在酒店相会之后,方周志意识到自己的一个靠山恐怕是再也靠不住了,这种实力的骤减,使他的行为也自觉不自觉地会有一些调整。比如对于何位梅的此次失联,方周志就没有对她批评,而是选择了默认。当然,他在乔一丁身上撒的谎让她戳穿了,也是他必须选择退让的客观原因之一。

其实,这也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由于渠胜东局长的及时干预,周南未能将他列为5.17案罪犯嫌疑人并对他进行公开调查。但是周南会不会因此就彻底停止对他的调查呢?他真的无法确定。再退一步讲,就算周南看在亲情的份上停止了对他的调查,那还有另一个潜在敌手愣头青马超,他又会怎样?方周志早已从马超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极其恐怖的敌意,他会停止对自己的调查吗?

方周志还有一个更折磨人的问题,就是何位梅这两天到底去了哪里?她真的是和同学去聚会了?还是背着他做什么事去了?

你的同学都还在市里?方周志贸似不经意地闲问一句说。

今天都坐飞机走了。何位梅说。

你没有送送他们?方周志说。

送了,何位梅略微有点不自然地说,怎么可以不送呢!

噢,方周志又问,最近乘飞机出行用不用做核酸检测?

什么?何位梅略微愣怔一下说,做核酸检测?有这样规定吗?

应该有吧,方周志平静地说,不过我也不太清楚。

方周志是因为自己太清楚了,才这样故意这样问何位梅的。现在他几乎可确定何位梅对自己撒谎了。但是他不能揭穿她,让她难堪,然后两个人突然剑拔弩张大吵起来。可是他又极其需要知道她这两天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做涉及5.17案子的事情,等等。

怎么办?

方周志给何位梅和自己斟满酒杯,说,亲爱的,很多女人沾一点白酒,就呛得喉咙嘎嘎响,你两杯酒下肚了什么事都没有,真乃巾帼英雄也!

如果喝白酒就能算巾帼英雄,那我还真能称得上。

干?方周志举起酒杯。

干!何位梅也举起酒杯,碰一下方周志的酒杯。

两人一饮而尽。

方周志再给何位梅和自己斟满酒杯。

何位梅如此逞能,是因为她心里有个小算盘,就是想借此机会让方周志多喝酒,最好能喝醉。其实,方周志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则是想灌醉何位梅,让她主动向他老实交待这两天的出行情况。

两个小算盘就这样打到一起去了。

方周志再举杯说,英雄老婆,干!

何位梅举杯与之相碰说,干!

两人真的开始较劲了。

他们谁会第一个醉倒呢?

7

晚上11点钟,奶奶敲一下马超卧室门,对里边的马超说,超,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睡?

马超从屋里说,奶奶,我都快睡着了。

奶奶说,你哄鬼呀,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你的灯还亮着?

马超只好说,好好好,一分钟,一分钟就完了。

奶奶说,你要这样,我明天早上可不喊你起床了。

马超说,别别别,您不喊我怎么能行啊,奶奶,我这就睡了。

马超嘎叭一声拉灭台灯,摸着黑上床睡了。

马超刚趟下,手机响了。马超怕奶奶听见了又啰嗦,就把脑袋蒙在被子里接手机。

是孙小明打来的。

孙小明说,马超,我还是对何位梅有点放心不下。

马超说,那好吧,我明天一早就找她好好聊聊。

孙小明意犹未尽地说,好,你真得要和她好好聊聊。

马超说,放心吧,我会的。

何位梅和方周志还在拼酒。

方周志显然是低估何位梅了。他还没等到何位梅犯糊涂,自己就先撑不了。但是,他们两个人的意志力都一样了得。都成功坚守着各自说话的底线,不让对方钻了自己的空子。

亲,爱,的,老婆,方周志舌头已有些僵了,你,你,你这两天到底去了哪里?能不能给老公我说,说,说一句真话?

要我说真话也可以,何位梅说,那你也要对我说真话。

我,我,我肯定对你说真话,方周志说,你先告诉我,你去见,见,见什么人了?

那我问你,何位梅说,5月17号晚上,你到底——

何位梅的话还没问完,方周志已爬到桌子上嗞嘟嗞嘟地打起鼾来了。何位梅看着方周志叹口气说,你他妈的怎么就睡着了?

何位梅站起身,把方周志扶到沙发上躺下,然后就看着方周志发起呆来,仿佛一时间没有了思想。可是忽然之间,她似乎想起来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接下来要干的事,是她早已下决心确定了的,下决心确定的时候就曾经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后来麻木了。现在事到临头想起来时,竟然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把她的迷迷糊糊的酒劲都一下子给吓没了。这时她变得异常清醒起来。她坐回椅子上休息一下,努力调整一下状态,紧咬牙关站起身。她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一步一步走近方周志。她现在要干的事,就是乘方周志酒醉沉睡之机用菜刀砍死他,为自己亲人报仇雪恨。她走到了方周志身边。砍哪个部位呢?最好当然是砍脑袋,因为脑先死了人就不会感觉疼痛,更人道一些,而且在医学上界定死亡的指标,就是看脑死了没有。但是她又想,脑袋毕竟是一个骨头壳子,砍烂了骨头壳子才能砍到里边的脑浆等生命元素,万一骨头壳子太硬砍不烂怎么办?那就麻烦大了。接着她又想,切断他脖子上的动脉血管也是一种办法。可是那样的话,他的血就会从刀口那里喷射而出,弄她满脸满身,让她一时不好出门去。到底砍哪里呢?她最后决定砍他的心脏部位。心脏是生命的发动机,消灭了心脏,人很快就死了。然而,心脏外面裹着一层衣服,菜刀砍肉可以,连衣服一起砍,恐怕也还是不行。她把菜刀先一旁,开始解方周志的衣扣。她有点害怕,两手不停地颤抖,但这一道手续是必须的,她必须先解开他的衣服。好在方周志睡得很死,虽然很慢,但总算是解开了。这时,方周志的胸脯和肚子就露在了外面,在灯光下泛着白光。何位梅举起菜刀,心一横,牙一咬,闭着眼睛用力砍向方周志的心脏部位……

应该承认,你的生命在本质上不完全属于自己,从某种意义上,你的生命更属于生你养你的那一个人。千万别不相信,那一个人甚至比你自己都更加珍爱你的生命。

就在何位梅手起刀落之际,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同样沉浸在黑夜中屋子里,正在熟睡的周瑞琳老人,不知是被梦里还是梦外的什么事情惊吓到了,好像是因为翻身太猛,竟然不明就里地滚落在了床下。

我儿周志——

据周瑞琳的女儿方周英后来回忆,当时,母亲是吼喊了一声“我儿周志”的。方周英的丈夫伍横否认了妻子的说法,他说,我当时并没有睡着,我怎么就没有听见呢。

方周英反驳说,如果我妈妈没有喊“我儿周志”,我怎么会急忙赶到她屋里去呢?

伍横就无话可说了。

此为后话。

当时,方周英顾不得穿衣,光着身子就推门进了母亲房间。只见周瑞琳只穿睡衣躺在地上不动,也不说话。

方周英大声说,妈妈,你怎么在地上啊?

周瑞琳没有任何回应。

方周英打开灯,她看见母亲嘴巴似乎在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妈妈为什么突然间这样?

事物的相互关联性决定了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绝对的秘密。

也是在何位梅举起菜刀的瞬间,睡意朦胧的马超突然噌一下从床上坐起,大喊一声,不要——

隔壁的奶奶听见了,也大声发问说,超超,你怎么了?

马超一边迅速穿衣,一边回奶奶说,没怎么,奶奶,我有任务,要出去一下。

马超穿好衣服,匆忙出门去了。

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呜响着刺破着夜的宁静在昏黄无力的路灯下飞奔。

马超未必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是推测出了什么。

孙小明两次向他预警,说担心何位梅会做什么傻事,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但他忽然间想起,下午,他曾向何位梅保证说,一定会让方周志归案伏法,当时,何位梅说,我相信你有正义感,想法好,但是,你年纪小,在公安局是最小字辈,人微言轻,自己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况且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复议也复议完了,木已成舟,你向我保证什么呢?何位梅的这句话很明显是对他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既然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她肯定是要自己去解决。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她能用什么办法去解决?

马超想如果孙小明的预警是对的,说不定这时候何位梅已经动手了。想到这里,马超的脑袋都大了。

还好,何位梅手起刀落时,方周志不知为什么挪动了一下身子,何位梅的菜刀就没有砍到他的心脏部位,而是砍在他的腹部,何位梅睁开眼睛时,一阵殷红的鲜血从方周志的肚子上汩汩而出,好不吓人!这时,方周志因疼痛而醒,他已然看明白了何位梅这是要杀她了,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来不及多想,先从沙发上翻滚到地上,再飞快地朝旁边的洗手间爬去,似乎想逃进洗手间躲避。他一边爬一边求饶说,别杀我,求你了,有话好好说,别杀我……

何位梅傻傻地看着方周志往洗手间爬去,头脑渐渐也清醒了一些,她把菜刀丢在沙发上,进到卧室,从衣柜中取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很快出门去了。

何位梅感到很奇怪,菜刀明明砍到了方周志的心脏部位,他怎么还能哪么快速地爬进洗手间去?

何位梅拖着行李箱走出小区。她头发蓬乱,一脸惊恐,浑身打着颤,艰难地踉跄而行。

马超骑着摩托车进入小区,来到方周志家楼下,停下摩托车,飞奔进楼。

马超来到方周志家门口,用猛力撞门,再撞,门开了。

灯亮着,从沙发开始,有一条平均宽有三四十厘米的血污痕迹,一直通到洗手间门口。马超推门,推不动,只好再用力撞开,原来是方周志在里边用身子抵着门。方周志一见不是何位梅,才放心下来,说,警官同志救救我,求你了。

空旷的大街,昏黄的路灯,深䆳的夜。

一辆救护车在飞驶。

无独有偶,在相同的夜幕之下,一个遥远的地方的一段乡村公路上,则有两条巨大的光柱在突突突的轰响中移动着,光柱开始的地方是一辆拖拉机。拖拉机的拖斗里躺着周瑞琳,周瑞琳两边是方周英,伍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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