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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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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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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连载

第二章 这里的欢声笑语不见了

1

方周志戴一副黑色墨镜,开着那辆“正义律师事务所”的小车,再次来到玉华小区外的街边停下。

这时天色已晚,应该是人们下班后回家的时分,各种小滩逐渐热闹起来。方周志关好车门,走进玉华小区,来到白天时他曾留意过的一家小吃店里,找了一个可以看到何位梅家小楼的位子坐下来。

服务生赶紧给方周志先斟一杯茶水,然后把小吃表单递给他。

来一笼包子吧,方周志看了看表单说。

好嘞,服务生笑笑,遂去端一笼包子放到方周志餐桌上。

不断有人光顾小吃店。少数人会坐在店里就餐,多数人则是打包带回家去吃。方周志先不忙着吃,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报纸浏览起来,一边不断往何位梅家的小楼方向望望。

不一时,方周志望见何位梅家的小楼院里出来一个人,方周志立刻偷偷地注意起来。那人来到小吃店。

乔先生您好啊,服务生对来人说,还是两笼包子打包?

看上去服务生对乔先生很熟。

乔先生说,对的。

服务生给乔先生打包好两笼包子,乔先生扫码付过账,提着包子走了。

方周志的眼睛紧紧地追着乔先生,他看见乔先生还是朝何位梅家的小楼走进去了。

小姑娘,方周志一边吃包子一边对服务生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刚才这位乔先生我好像认识,就是一下子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

他叫乔一丁,服务生说,租住在对面的小三楼的三层。

乔一丁?方周志生性很善于捕捉生活细节,这时他忽然想起来另一个人的名字,就是昌仁禹所说的为他拍视频的丁一桥,似乎觉得两个人名很有趣,就笑一笑故意对服务生说,嗯——,乔一丁?不是丁一桥吗?

不,服务生笑说,是乔一丁,不是丁一桥。

哦,方周志说,我怎么记得他是叫丁一桥呢?

先生,服务生笑说,您搞混了,是乔一丁,不是丁一桥。

他好像在百货公司上班吧?方周志说。

方周志当然是瞎蒙的,事实上他甚至连丁一桥在哪上班他都不知道。

不是,服务生说,他在搬家公司上班。

哪个搬家公司?方周志问。

喜乔搬家公司,服务员说。

哦,我想起来了,方周志继续瞎蒙说,喜乔搬家公司就是他开的,他姓乔,所以就用喜乔两字作为他公司的名称,我说的没错吧?

先生您真能瞎蒙,服务生大笑说,乔一丁哪是什么老板,他只是喜乔搬家公司的一名搬运工。

搬运工?方周志下意识地点点头,好像对这个结论颇为满意。

对,是搬运工。服务生说。

哦,那是我搞错了?可是,方周志又故作回忆状说,我记得他好像有个女朋友应该是姓何吧?

这回算你蒙对了,服务生咂吧着嘴说,他女朋友叫何位梅,人样啊,那是真叫一个漂亮,而且,还是一名健身教练。

哦,方周志再点点头。

方周志没再说话,一口气吃完包子就扫码结账。

服务生问,先生,那怎么称呼您?

方周志的目的已达成,当然就没兴趣再和服务生说什么了。

谢谢,方周志所答非所问说。

方周志走了。

服务员奇怪地望着方周志的背影,不由皱起眉头自语说,神经病!

方周志开车回到正义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大楼车库,停好车,来到一楼门卫,把钥匙交给一名姓吴的保安。

方周志对保安说,小吴,这是我们所里的公车钥匙,麻烦你明天一早帮我交给我们马主任。

小吴点头说,好的,一定。

方周志往楼外走去。

方周志决定暂时不再使用律师事务所的公车了。他此时虽然并不知道,那个用脚踹他的车后来又和他近距离对峙的小伙姓什名谁,什么背景,但仅从小伙的剑一样犀利而不友善的目光中,他完全可以断定,小伙还会循车找他。他必须把车先甩给别人。

不错,方周志算得很准,马超是在找他。

2

马路上的车流中,有一辆蓝色小车。

蓝色小车里是亚男和马超。亚男是司机,马超坐副架位上。

马超并非一个很缺乏理智的极其火爆脾气之人。那天从法庭出来时,他是曾经下决心要搧方周志两耳光的。但是几小时之后,他乘公交车返回法庭,想去找那辆车门上印有“正义律师事务所”字样的小车,并守车等人见方周志,并非一定是要搧方周志两耳光。时过境迁,他的那份想以武力教训方周志的冲动事实上已经淡化了。他所以还是要见见方周志,只是想就昌仁禹掌掴恩师的是非曲折质问他或者与他辩论一番。仅此而已。可是,当方周志开着车从他面前经过看着他时所表现出的那种轻蔑和不屑,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侮辱。于是他又改变想法了。如果说,对于方周志在法庭为昌仁禹辩护时的狂妄猖獗,马超尚且还可以通过时间予以消弥,但现在的这份被侮辱的苦果,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咽肚里去了。他必须反还给他。

哥,亚男说,你是一定要揍那个方周志?

当然,一定要,马超说,不然我自己会生病的。

还是先找到那辆车,然后守株待兔?

对,守株待兔。

原则上,亚男是不愿意马超和任何人打架的。一来,她认为马超作为一个大学生和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打架斗殴,没有意义,传出去也不好听。二来,她是怕马超吃亏。你以为别人一定就是吃素的?你搧人家耳光,人家会乖乖等着让你搧吗?别人不服还手反击怎么办?而且,重要的是你能确定自己打得赢对方吗?万一打输了又该怎么办?

可是,亚男说,万一等不到他人呢?

那我就到他的办公室去揍他。马超说。

哥你疯了吧?亚男吃惊起来,你要知道,办公室里不会只是方周志一个人,再说,那可是人家的地盘。

哼!马超咬牙说,龙潭虎穴我也要揍了他。

见马超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亚男只好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马超说,你就在车里等着,我一个人去就行。

不,亚男说,我一定要跟着你。

你千万别跟着我,马超说,跟着我你会连累我的。

我会连累你?亚男摇摇头笑了,你可真会说笑话,我去是保护你的。万一不行,我就直接替你动手。

你可千万别这样想,马超说,我也绝不会让你跟着我,一个女孩子家的,打打杀杀的成什么体统?

哥你对我太不了解了,亚男说,我从小就练跆拳道,我有功夫,一般对付三两个男的都不在话下。

你就吹吧。

我没吹。

两人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律师大楼到了,亚男在入口门岗停车,拿手机从车窗口扫码进入,往地下车库开去。

地下车库的进出车道在一条路上,进进出出的小车不少。

忽然,两人同时看到,有一辆从车库出来的小车的车门上有“正义律师事务所”字样。

亚男说,是这辆车!

马超说,调头跟上!

亚男说,现在调头会压线违规。

马超说,违规也调!

亚男强行调头。

还好,调头之后,两车之间只隔两三辆小车。

亚男的车技很好,不多时就追到了律师事务所的小车身后,跟着它不离不弃地前行。

两辆车转了几个弯子后,大家前面出现了一家工厂的大门。前面的小车开始减速,看样子是要往工厂里开去的。

马超说,别住他!

亚男踩油门超过前面的小车,并别在了那小车的正前方,那小车不得不急刹车停住。

马超亚男很快下车。

被拦截的小车里这时出来一个中年人,却不是方周志。

马超亚男呆了。

中年人恼火地对两人说,你们会不会开车?别住我车干什么?

马超再看看那车,车门上赫然印有“正义律师事务所”字样,没错,马超认得就是方周志那天开的小车。

哦,马超尴尬地说,这,这车,不是方周志的车吗?

小伙子你不认得字吗?中年人说,看清楚,这是正义律师事务所的车子。

可是,马超说,可是我看到方周志开过这辆车子。

方周志开过就是方周志的车了?中年人说,你这是什么逻辑?告诉你,这是我们所里的公车!

不好意思,那可能是我弄错了。马超歉意地说,忽又趁机问道,大哥,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您,方周志现在什么地方?

你要找方周志?中年人说。

对,我想找他,马超说,请问他现在是不是在你们事务所?

你们有官司要打?中年人的火气消了下来。

没有,我有另外的事想找他。马超说。

你可以去所里看看,但十有八九不会在。中年人说。

那他可能在哪里呢?马超说,现在不正好是上班时间吗?

上班时间是对行政人员和年轻律师讲的,中年人说,像我们这些老律师,一般不存在上下班概念,更不会去坐班。

那估计他现在可能会在哪里呢?马超说。

这个真的说不准,中年人说,可能在出庭,也可能在会见当事人,还有可能在喝酒泡妞。

您可否把他的手机号给我一下?马超说,麻烦您了。

不好意思,中年人笑一下,我不认识你,怎好随便把同事的手机号给你呢?

那算了,马超说,打扰您了。

大家分别上车。

亚男说,哥,怎么办?

马超想一想说,看来只能等方周志再一次出庭了。

亚男说,我们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庭?

马超说,我让韩东义帮我盯着,他是律师,哪个案子是谁代理,什么时候开庭,他应该了解。

3

方周志来到何位梅所在的健身馆,找经理办好特级会员,并点名要何位梅单独做自己的指导老师。经理把他安排在一个最高级的单人训练间。

何位梅去更衣室换好工作服出来,经理叫住她,说,何老师,多人间你暂时别去了,有人办了特级会员,点名要你去指导,你去单人训练间吧。

何位梅说,是吗?

经理说,是一位大名人,咱可要当做重点客户对待,记住,一定要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态度要热情诚恳,还要大方大气一些。

好,何位梅说。

何位梅很忐忑地走进单人练习室,看到竟然是方周志,禁不住稍稍有些吃惊。那天她以为他只是为了讨好自己说说而已,想不到真还来了。

方周志郑重地给何位梅深鞠一躬。

何老师,您好。方周志说。

怎么是你?何位梅说。

通过上一次与方周志的接触,何位梅对方周志有了一点了解,也对他在昌仁禹案中的辩护观点有了一点不同于以往的认知。但是,她在感情上还是没打算去原谅他。因此要让她对他表现的热情诚恳,其实是很难做到的。

没想到对吧?方周志笑一下说。

倒也没所谓,何位梅说,那你先跟着我做一下热身运动吧。

何位梅自己先动了起来。

方周志没动,说,何老师,咱先聊会儿话好吗?

好啊,何位梅停下动作,那什么事?说吧。

其实,方周志笑一下摇摇头说,您这么认真,搞得我都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何老师,咱们可不可稍微放松一点?

何位梅说,热身运动就是帮助你放松的,你跟着我做,自然就放松了。很简单的,来吧。

何位梅说着自己又动了起来。

方周志只好也学着何位梅的样子动起来。

我感觉啊,方周志边做动作边说,何老师,您好像不怎么开心,是不是不怎么想带我这个学员?

没有啊,何位梅说,你这么大个客户,我怎么会不想带呢?

那您是不是应该先给我讲点什么呀?方周志说。

噢,对的,何位梅说,我是要给你讲讲健身的原理,还有一些注意事项。我会在指导你动作的过程中逐步讲给你的。我当然也可以坐下来像学生上课一样给你讲,可那样会浪费时间的,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你的钱,没必要嘛,对不对?

何老师,其实我宁可您浪费我的时间,我愿意那样。

你有钱你可以任性,何位梅不悦说,但我是农民出身,我节俭惯了,我不想浪费钱,尤其不想浪费别人的钱。

何老师,我看您是没有把我当成您的学员。

哪能呢,何位梅说,你花了哪么多钱,那些钱里也有我的提成,我怎么会不把你当成我的学员呢?

我感觉到您对我好像还是有很大的偏见。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对你有偏见呢?

方周志想一想,笑着说,有就是有,有也很正常,没关系的。

没有,何位梅说,真的。

其实,方周志说,我知道您还是对我那天在法庭上为昌仁禹辩护有看法。

何位梅说,你怎么又扯那里去了?我都快忘了。

您会如此健忘?方周志笑说。

这样给你说吧,何位梅叹口气说,章林清不是我什么亲人,昌仁禹也不是我什么仇人,你怎么为昌仁禹辩护关我何事?

其实,我很理解您,方周志停顿一下说,您可以反对我,反感我,可是,您至少也得听我解释一下我的观点是吧?

你不是解释过了吗?

我还没有解释完嘛,方周志说,不然我怎么还会来找您?

哈!何位梅笑起来说,原来那你来学习健身,是专找我解释你的观点的?

不然我为什么要点名您做我的教练?

天哪,何位梅感叹说,你有这个必要吗?

我不想让您误解我。

我误解不误解你有哪么重要吗?

方周志很认真地说,当然重要啊。

何位梅冷笑说,那天听你辩护的人哪么多,你是不是要一个一个地找他们解释去?

那我肯定不会。再说我能解释过来吗?

那你为什么单独找我解释?

方周志当然不能现在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端出来。

因为……因为,方周志迟疑地说,因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就是不想你误解我吧。

何位梅这时已经敏感到方周志的弦外之音了,她的心也不由得颤动了一下。对于任何女人来讲,有人给你抛来爱的橄榄枝,肯定是一件很幸运也很幸福的事情。这种事情她其实领教过很多了。但是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自从有一次她接受一个男生抛来的橄榄枝反遭无情背弃之后,她对于任何人抛来的橄榄枝都选择断然拒绝。而现在的她,已和乔一丁在一起了,自然更无可能接受包括眼前这个男人在内的所有男人抛来的橄榄枝了。

何位梅沉默良久,很郑重地对方周志说,好,我可以听你解释,不过,我也必须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个教练,我并不适合你,你应另找一位适合你的教练。

方周志的脸色立刻暗淡下来,他也沉默一下,然后说,没关系的,何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也一定尊重您的想法,不过,我不会换教练,我会做您的一名最好的学员的。

对于方周志如此理性且富有智慧的回答,何位梅的内心里还是升腾起了一丝暖流。一般而言,你或许能够抵制别人对你的示好,但你一定抵制不了别人对你的尊重。因此,别以为你对某人印象很糟就永远很糟,只要大家彼此间没有原始仇恨,没有利益纠葛,印象是很容易改变的。比如此时,何位梅对方周志的那种冷冰冰的不信任感在不知不觉淡化掉了,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你那天在我车里说的话,何位梅说,我差不多也都听明白了,其实,按你说的,要昌仁禹向章林清道个歉,赔一点钱,也差不多行了,判一年半刑期的确有些太重。

您真这样想?

真这样想,何位梅笑一下说,我只是不太认同你当时的那种态度。你也说你也反对昌仁禹当街掌掴自己老师,认为他那样做不道德,可是你在帮他辩护时为什么还要哪么理直气壮,让人听着好像你反倒把昌仁禹当成受害者了似的?

啊,方周志长吁一口气说,何老师,我们律师行里有一句话,叫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作为一名律师的基本操守,大家做人不能没有操守吧?我既然是昌仁禹的代理律师,就应当要全心全意唯护他的利益,如果做不到那就是没有操守的人,就会被我的同行们耻笑。

那你们律师的操守,就是连坏人也要拼命保护?

何老师,方周志说,在生活中是有好人坏人之分,但在法庭上,没有好人坏人的概念,只有违法者和守法者的概念。

噢,这样啊,何位梅说,我对法律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方周志说,法律这东西,只是为人们解决无法解决的矛盾或冲突时提供的一种方法,它与我们本来的生活是两回事情。在我们的生活中,好人,坏人,是或非,肯定都是有界线的。别看我在法庭上说昌仁禹无罪,回到生活中,我和您完全一样,我也认为昌仁禹掌掴恩师大逆不道,应该批判,应该痛斥,甚至应该被法院判刑。

噢,何位梅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两人一边做动作一边聊天,气氛不再格格不入,而是显得很和谐很亲切。不知不觉间,练习的时间到了。

何位梅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已经超过3分钟了,今天就这样吧。

方周志说,何老师,去外面一块吃个饭吧,我请客,好吗?

何位梅笑笑说,不好意思,我都答应我男朋友给他包饺子了,我得很快回家了。

何位梅一边说一边快速往更衣室走去。方周志望着何位梅离去的身影,脸上顿时生出一种深重失落和沮丧。

4

事物总会在一定的条件发生转化。马超自从与方周志近距离对峙,乃至下定决心要搧他两个耳光之后,他多时以来的郁闷就被一种类似因仇恨而激荡的心绪冲淡了许多。但是,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新的更大的压力又云遮雾罩一般向他逼近过来。他企图一个人北漂的想法引起了亚男父母的强烈不满。这种强烈不满很快就浸漫到他自己的父母中间,使得他们两人都变得更加烦燥不安起来。这样,马超的麻烦也就更大了。

这天,马义轩坐在沙发看报纸,旁边茶几上的电话机忽然响了,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接,可是当他的手指刚触到话筒,就又神经质地闪开一边,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似的。

田静,马义轩举头朝卧室喊说,你过来接一下电话。

马义轩估计十之八九是宋明海或邱能芳打来的,他害怕他们提起马超北漂的事情自己不好回答,就干脆推给老伴去应付了。

田静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话机就在手头,你接一下电话难道很辛苦吗?

肯定是找你的,马义轩打马虎眼说,我接了还不得再叫你?

田静接起电话。果然是邱能芳打来的。

喂——哦,是能芳啊,田静说。

静姐,电话里的邱能芳说,我后天过生日,咱们两大家子聚聚吧?

后天?田静皱眉说。

对,邱能芳说,后天中午,就在兴隆大酒店,我已定好餐桌了。

能芳,田静说,就请你姑爷一个人去不好吗?你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多好?

不行不行,邱能芳说,宋明海说了,一定要你们全家都来的。

一定要吗?田静摇着头说。

钱都付完了,邱能芳说,姐你就别啰嗦了好不好?

那,英英和老太太算了吧,田静说,你看英英上学,老太太行动不方便。我们老两口和你姑爷超超三个人一起去好吗?

把一老一小丢在家里你什么意思?邱能芳说,不行不行,一定得都来,我让男男开车跑两趟接你们。就这样定了。

那好吧,田静说,男男接就不用了,我们自己打车去就行了。

让男男开车接一下怎么啦?邱能芳说,她不也是你们的儿媳妇嘛,真是的。好啦,就这样说定了,我挂了。

田静挂断电话。

是宋明海过生日?马义轩说。

不,是能芳的生日。田静说。

一个生日,去什么兴隆大酒店?也太排场了吧?马义轩说。

哼,田静说,你知道什么,他们这是项庄舞剑。

唉,马义轩叹口气,超超总是给咱们出难题。

谁说不是呢,田静说,两家人都盼着他大学毕业回来了就和男男结婚,可他总是推三阻四不答应,现在呢,又想起要去北京打什么鸟工,不要说能芳他们急,我心里也烦透了。

他也有他的难处,马义轩说,市里对口公司不多,规模都比较小,确实是没有超超合意的。

我都不知道对能芳说什么好了。田静说。

你说的对,马义轩说,什么过生日,这明明就是为了施压我你而摆的鸿门宴。

是啊,田静说,你姑爷的问题,你施压我们,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哼,马义轩说,他姑爷才不会吃他们这一套呢。

田静停一下说,你说,能不能不让超超去北京打工?

难,马义轩说,我看很难。不过,你可以试着做做他奶奶的工作吧,现在看,你我都不行,只有看老太太的了。

嗯,田静眼睛一亮说,有道理,我这就去外面把老太太抓回家。

田静出门去了。

不一时,田静搀着奶奶回家来了。

马义轩和田静你一言我一语,对奶奶如此这般地讲了半天马超北漂如何如何不好,接着又说家里的当务之急,是马超和亚男很快结婚等等。两人要奶奶以最高长辈角度做一下马超的思想工作。

奶奶想了一会,说,噢,我明白了,你们是要我劝超超别去北京打工,还要他很快和男男结婚成家,对吧?

马义轩说,对。

田静说,是这样。

奶奶说,要是超超不同意呢?那我就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不好?

马义轩和田静同时笑起来。

田静说,倒也不至于那样吧。

马义轩说,您的话,份量不是比我俩要重些吗?

奶奶笑说,噢,我的话还有份量?

马义轩说,当然有啊。

田静说,是啊,一家人都很尊重您的。

奶奶说,尊重我?那我问你们,那年,有人要拆咱们家的老房子,我说不行,那是咱祖上留下来的,不能拆。可是,你们谁尊重过我的意见?那时,我的话有份量吗?份量在哪里?

田静说,妈,那您说实话,现在咱住的这房子难道还不比老房子好吗?

奶奶说,好什么好?连个院子都没有,有什么好的?

在人世间,哪个人哪个家庭都不敢妄言,说他或他们家从来没有过任何不幸的记忆。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有一些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会改变,有一些则不会,永远不会。因为它们几乎是固化在生命的全过程里,每一种改变都会产生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痛苦。有一些痛苦是阵痛,过一阵就没有了。有一些痛苦则是永久的,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田静和马义轩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奶奶也只是顺口那么一说,过去了的那些曾经让她不堪回首的事情,她一直是假装不曾存在过的,以后她也一样会假装不曾存在过的。对于儿子儿媳现在提的这个劝阻马超北漂的工作,她还是打算尽力帮他们的,因为她和他们一样,也不希望马超一个人去北漂。

可是马超早出晚归,几乎一天都不怎么着家,奶奶连和他说会儿话的机会都逮不到。

紧接着,“鸿门宴”如约而至。

兴隆酒店的一个超大包厢里,两家人除了马超外共七口人都来了。有马义轩,田静,奶奶,英英,还有宋明海,邱能芳,亚男。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服务员在忙着上菜。

马义轩问亚男,男男,你超哥人呢?

亚男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说,应该快到了吧。

宋明海对马义轩和田静说,亲家哥嫂,我有一句话,男男总是拦着不让说,可是我想,我也快六十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马义轩说,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但说无妨!

宋明海说,我想了好多,我的公司肯定要交给超超和男男两口人手上的是不是?我想迟交不如早交,早点交到他们手上,我还能把我的经验教给他们,也让他们早点历练。所以,我想先让超超到研发部当个经理,然后把股份划他20%,让他进董事会,慢慢培养他,等合适的时候,再把董事长位子给他。哥嫂看行不?北京呢,我看就让超超别去了。

马义轩和田静相互看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马义轩说,兄弟的好意我们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和他妈还有他奶奶也都反对超超去北京,去干什么呢,北京有那么好混吗?

正在这时,马超推门进来了,所有人都看向他。

马超走到亚男身后,对大家说,爸爸,妈妈,阿姨,还有姨父,还有奶奶,我现有点要紧事,要和亚男出去一下,大家先吃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不过,千万别等着我们,因为也许会多耽搁一点时间的。

马超说着就拉亚男起身,亚男被动跟着往外走去。包厢里的气氛一下显得诡异而又紧张。马义轩和田静尴尬至极,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邱能芳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宋明海则是眼里已经快要冒火星了。恰在此时,马超忽又转身对着大家说,现在我顺便告诉大家一件事,我决定下周带亚男一起去北京。

马超说完又拉着亚男往外走去,忽然又转身补充说,还有,祝阿姨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两人出门去了。

马超后面补充的两句话明显十分及时地缓解了房间里的不好气氛,但大家一时间思维都乱了。宋明海终于哭笑不得地说,天啊,我的这个姑爷呀,一惊一乍的,这是在让我坐过山车呢!

马义轩大笑起来。田静也捂嘴笑了。

宋明海说,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马义轩说,兄弟呀,你说的太对了。你这个姑爷呀,让我和他妈坐他的过山车都坐怕了,这回轮到你们两口了。

大家都大笑起来。

马超当然知道,阿姨的生日宴其实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鸿门宴。他也知道在这个鸿门宴上,自己虽有如樊哙一般的亚男,却不会如刘邦一般幸运。而与其被迫退让还惹大家不爽,不如干脆主动找个折中方案换大家闭嘴,反正和亚男一起北漂互相有个照应也没什么不好。

马超的这个决定,把亚男也吓了一跳。她愿意跟着马超去任何地方,去北京当然更好。但这是真的吗?事出突然,她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哥,亚男边走边说,你真的要带我去北京?

当然是真的,马超说。

亚男长吁口气,天哪,这是真的,她的心快要从肚子里崩出来了。

两人来到停车场,上了亚男的小车。

哥,你刚才说有事,是什么事啊,干嘛这么着急?亚男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马超说,我不想听大人们啰嗦,咱们自己找个地方吃算了。

这样啊,亚男说,我还以为你又要去找方周志呢。

下周五上午找方周志,马超说。

下周五上午?亚男说,有他出庭的消息?

韩东义告诉我,马超说,下周五上午法院第六法庭有公开审理的案子,方周志是案子中被告代理人。

咱们还是去法庭外面等他?

对,等他。

5

方周志收到下周五上午开庭的通知后,第一时间到法院为何位梅领取了一张旁听证,他还没有走出法院就拨通了何位梅手机。

何位梅正在厨房里和面,听到客厅里手机响,就举着面手出去接了,说,啊,是方律师呀,我正在和面,你快点说好吗?

方周志很兴奋地说,何老师,我不是说过我下周可能要出庭吗?刚刚接到通知,时间定在下周五上午。我知道您周五休息,所以刚刚给您办领了一张旁听证,我想邀请您去旁听,您可得赏脸啊!

何位梅笑一下说,方律师,下周五上午,我和我男朋友要去看望一位我俩共同的恩人大娘,真的不好意思。

方周志颇为沮丧地说,哦,这样啊,看望恩人不可以改改时间吗?

何位梅说,方律师,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其实我对法庭公审这一类的事情也不是很感兴趣,上回去旁听,主要是为了带我妹妹方芹出来长见识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去的。不过那次也还好,歪打正着,认识了你。这一回我就不去了。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的。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还是面手呢,我挂了。谢谢你。

方周志的脸色很快阴了。

方周志怎么也弄不明白,绝对是宁乡市市花一级的美女何位梅,怎么会找一个当搬运工的乔一丁做男朋友,而且好像两人关系还很好。他不服气,真的很不服气。

方周志一个人去到一家酒店喝了几杯闷酒,然后开车来到周南家。他知道这时候周南不会在家,他想和李茹聊聊。周南虽是他的舅舅,但在生活上还是李茹更关心他一些。

果然是只李茹一个人在家。

李茹看看方周志有点怪怪的样子,说,周志,你喝酒了?

方周志说,和一位朋友喝了两杯。

李茹给方周志沏了一杯茶水。

你好像有什么心思吧,李茹说,和妗子聊聊?

方周志喝一口茶,叹口气说,其实也没什么。

我听你舅说,李茹说,下周你又要出庭,准备得怎样了?

妗子,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方周志说。

方周志没有回李茹的问话,因为他本就是要对李茹讲讲自己苦衷的。可是这种差不多属于第三者插足的事情,他怎么说呢?话到嘴边他还是停住了。他想还是不说的好。周南也好,李茹也好,毕竟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如果说给他们,等于是自己找抽。但是,他确实很想说,就决定对李茹只说个边角。

那好啊,李茹说,你都30来岁了,也是该谈个女朋友了,什么情况?进展怎样?快给我说说。

唉,方周志叹口气说,我邀请她下周五去旁听我出庭辩护。

那太好了,李茹说,让她见识一下你在法庭上的风采,也有助于了解你啊。

可是她拒绝了我。方周志大口喝一口茶水。

哦,李茹叹口气,想了想说,周志啊,谈女朋友,首先得看看硬件合不合,这硬件不光是相貌,更重要的是性格和人品,硬件不合,就坚决别谈,谈了也是浪费时间。硬件合了,剩下的就是一个互相了解熟悉的过程了。比如人家拒绝了你的邀请,你得想想是为什么?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是有什么障碍?然后想办法去解决。不能性急,也不要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方周志笑笑说,妗子,您真是了不起,这个年纪了,出口就是硬件软件的,说话比我们年轻人都潮。

李茹说,还有一点,男人嘛,对待女人一定要宽厚一点,除了原则问题,其他所有问题都可以让步,当然,先决条件是你要喜欢人家。

听您这么一说,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方周志站起身说,妗子,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方周志去了卫生间,洗了脸,再整理一翻头发,走出客厅。

妗子,方周志说,我走了,谢谢您。

怎么刚来就走?李茹说。

我刚想起来,还有一件证据我还得和那个当事人当面核实一下。方周志说。

好吧,你去忙吧。李茹说。

李茹送方周志到门口。

谈恋爱嘛,都得有一个互相了解的过程,你得了解人家,人家也得了解你啊,慢慢来嘛,李茹再一次嘱咐说。

知道了妗子,方周志说。

方周志没有去找他的当事人,而是按照手机导航的线路指示来到喜乔搬家公司。

方周志在喜乔搬家公司外面大街上刚找个地方停下,就看见乔一丁和一个矮胖矮胖的男子从公司出来,往一侧的一个大院子走去,就急忙下车跟了过去。

矮胖男子叫魏祥子。

魏祥子就是何位梅所说的她和乔一丁共同的恩人魏大娘的儿子。魏祥子比乔一丁大几岁。魏祥子养有一辆卡车,在搞个体运输。但他不太会交际,业务做的不是很好。乔一丁在喜乔公司当搬运工,与他的老板王强相处不错,时不时能借与王强的关系帮魏祥子揽到一两档子活。这样一来二去魏祥子与王强也熟了。魏祥子车技好,人老实,做事既勤快又认真,王强后来就与魏祥子签了长期合作合同。搬家不是简单的货运,要对客户的家俱,尤其是贵重物品,尽可能避免搕搕碰碰。工作人员的耐心和责任心至关重要。魏祥子和乔一丁在这方面历经考验,王强对他们两人十分放心。

魏祥子和乔一丁分别上到卡车的驾座和副驾座上。魏祥子一上车,就给乔一丁讲解启动车子的技术。

魏祥子说,挂档时,左脚紧紧踩住离合器,记住要踩到底,右脚踩住刹车,右手开始挂档,挂档先挂一档或2档,不要直接挂3档,3档4档要在进行中需要加速时再挂,挂好1档或2档后,刹车和离合器同时缓慢松开,右脚到加油踏板,看车子行进需要缓慢加油——你明白没有?

乔一丁说,明白了。

他们两人好像是在等人,因为等的人还没来,魏祥子就趁机教乔一丁学驾车。

魏祥子说,那你来试试?

乔一丁说,好。

乔一丁下车去,打算从驾驶室左边上来,魏祥子则直接从驾驶座移动到副驾座上。

恰在这时,等的人来了。

这人就是喜乔公司老板王强。

乔一丁说,王哥来了。

王强说,你上后排吧。

乔一丁只好打开后排车门上车。

王强则打开驾驶座门上车。

王强说,今天路不远,我练练手吧。

原来王强也不太会开车。

好,魏祥子说,一边与后排的乔一丁交换一下眼神。乔一丁意会。

王强启动马达,挂好档,车子缓缓开动。

方周志在院墙的一个低矮处看着卡车往大街上开走了。当然,他也认下了这三个人。

6

晚上,魏祥子和妻子杜丽应约来到何位梅家里打扑克,方芹也来凑热闹了。

何位梅让方芹代自己与乔一丁组队和祥子哥嫂打,方芹死活不打,就两家人各自组队对打,方芹坐在何位梅身边给何位梅当参谋。

大家当然也会谈一些事情。

有人询问起方芹的工作,方芹说完了一些在超市的工作情况后,补充说,我其实还有一份工作呢。

杜丽说,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你还有什么工作?

何位梅代方芹说,她呀,其实他的主要工作,是我们村里的农产品外销专员。

方芹的男朋友叫孙小明,是他们麻地村的大学生村官。他们两人一个村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关系密切,感情深厚。方芹的所谓外销专员,其实就是帮助村里的农产品在宁乡市里寻找销路的。

魏祥子说,我记得永宁市还是永宁地区的时候,最大的领导就是专员,那时候听说地区专员要来,县长书记都很紧张的。

大家免不了一阵笑。

聊完了方芹不一会,魏祥子两口询问何位梅和乔一丁的事情。他们两人都在魏家居住过,都与魏家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可以说,没有魏家,没有魏家的魏大娘,就没有乔一丁这个人。没有魏大娘,就没有乔一丁和何位梅的相遇相识,更没有两人现在的这种关系。

魏祥子说,哎,我妈昨天还念叨你们两个,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办婚宴?

乔一丁一边跟牌一边偷瞟一眼何位梅,似在等她回答。

何位梅说,看今年国庆吧。

杜丽说,国庆好。国庆是长假,正好办婚宴。

魏祥子说,打算请几桌?

何位梅说,现在也很难说,因为到国庆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再次爆发疫情。

杜丽说,如果没有疫情,打算请几桌?

何位梅说,我的娘家呢,有方婶和方芹,还有孙小明,温支书等,应该有七八位吧。一丁这边呢,何位梅看着乔一丁,你打算请几个人?

乔一丁说,我就请魏大娘,祥子哥嫂,还有居委会的张大娘——对了,还有我们的老板王强。

何位梅说,你不请你的舅舅舅妈?

乔一丁沉默一下说,我看算了。

魏祥子说,按说呢,不请也是有道理的,他们把一丁父亲留给一丁的房子卖掉,收养一丁,但是他们又不对一丁好,逼得一丁跑回市里流浪,他们做的事情是够差劲的——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还是亲舅舅亲舅妈,我看啊,到时还是通知他们一下,走一走礼数,来了就来了,不来也就算了。

何位梅说,祥子哥说的对,走一走礼数比较好,别让外人笑话。

大家都看乔一丁,乔一丁还是沉默不语。

接着又聊到乔一丁学车的事情。

魏祥子说,一丁,我得空一定要教会你开卡车,再带你去考个驾照,以后我有别的事,卡车就你来开。

乔一丁说,哥,我会好好学的。

杜丽说,车子交给自家人我们也放心。

方芹说,那是,十几万的东西呢,又不是十几块。

杜丽说,祥子,你们王老板的开车技术怎样?

魏祥子说,也不怎样,也是初学吧。空车时,偶尔替我开一下,实车时,让他开,他也不敢。

所以的存在皆因其有必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标和方向,以及行为方式。别以为高官厚绿挥金如土就一定很幸福,也别乱揣度租住着老旧而又简陋的房子整天为吃饭问题辛苦奔波的人就一定很悲惨。幸福和悲惨只是一种自我感受,与他们的身份地位没有关系。衡量幸福或悲惨的,只是一种心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似乎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比如现在这几位,他们忙绿劳累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也还要聚在一起打扑克,图什么呀?因为他们之间有着真诚纯朴的友情,他们需要通过这种方式交流一下各自的情况,然后寻找快乐和获得放松。虽然这种方式与逛夜总会或打高尔夫球相比太不高级了,甚至还有几分原始。但他们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在彼此的交往中,除了打扑克时会算计对方,玩一些小九九,其余时间都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比赛似的对对方好,真实平等,不计代价。他们在小小斗室之中,心境却如在山中漫步海里畅游,美不胜收。

如果大家可以就这样永远平静而快乐地生活下去,谁又敢说他们活得很悲惨而不是很幸福呢?

但是世事难以预料,祝大家珍惜着往下走吧。

大家打完了扑克,何位梅和乔一丁送走了魏祥子杜丽两口,何位梅再开车送方芹回家。

方芹说,姐,我早就想问你,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何位梅说。

你和一丁是怎么认识的?

我刚来市里时,何位梅说,租住过祥子哥家里的一间小屋。有哪么一阵子,魏大娘和祥子哥嫂总往医院跑,听说是早先的一个邻居小伙胳膊受伤正在医院,他们是去照顾他的。后来有一天,魏大娘熬了一锅骨头汤,装在一罐子里,要往医院送,恰好魏大娘家来了几个亲戚。当时祥子哥嫂都不在家,马踩车了。那天正好我休假在家,我就对魏大娘说,我反正也没事,我帮您送去吧。就送了。那个邻居小伙就是乔一丁,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哦,这样啊。方芹若有所思说。

其实,何位梅说,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和乔一丁谈朋友的,是魏大娘的一句话让我动心了。

魏大娘说什么了?

魏大娘说,你两个人,都是苦命的孩子。

乔一丁也苦命吗?

他比我还苦。

可是,我总是觉得一丁哥有点配不上你。

话也不能这么说,何位梅长吁口气说,我在大学时,有一男生追我,他是我们的班长,一米八的个头,人长的足够帅。说实话我当然也很爱他。你知道有部电影叫《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吧?

看过。

人在初恋时真的不懂爱情。现在想起来真好笑,你说,当时并没有谁来逼迫我们,一切都是我们自己说的,什么我爱你呀,真的爱你呀,永远爱你呀,嘿,就差海誓山盟了。可是,转眼间就变了。

为什么?

有一天,我告诉他,我的父母在我上大学前就去世了,我是一个孤儿。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结束了。

孤儿怎么了?孤儿难道是一个人的缺点吗?

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事实证明,它真的就是一个人缺点,真的就是一个人不可改变的缺点。

所以你就和乔一丁好了?

他也是孤儿,他比我还要孤。我吧,我还有你妈妈,还有温支书,还有你,还有孙小明,我都没觉得我孤过。但他呢,他的舅舅舅妈骗取了他爸爸留给他的房子后又抛弃了他,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流浪,要不是有魏大娘,他说不定早就死了。

7

何位梅在指导方周志使用器材健身。方周志一边根据何位梅的要求练习,一边找话题与何位梅聊天。

何老师,方周志说,昌仁禹掌掴恩师的视频您看过没有?

何位梅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让方周志倍感无奈,也十分苦恼。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终于想到一个妙招。

我是见到过那个视频,但没有打开看过。何位梅说。

您应当看看,拍的很专业。

噢,哪天有时间我看看——哎,何位梅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说那天法院公审,为什么没有看到帮昌仁禹拍视频的人呢?

因为原告起诉中没有提到。

我认为,这个帮着拍视频的人比昌仁禹更可恶。

我坚决同意您的这一观点。民间不是有一句俗语吗?叫做不怕杀人的,就怕递刀子的。拍视频的这个人,差不多就是递刀子的。递刀子的人自己没有动手,但他心里比动手杀人的人更狠毒。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公安局其实也已经知道帮着昌仁禹拍摄视频的人是谁,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把他揪出来?

咱们中国还有一句老话,方周志说,叫做民不告官不究,其实现在的公检法做事,也还是按着这句话来的。

这句话我怎么听着好别扭,何位梅说,什么民不告官不究,如果是坏事呢?基于某种原因,民不方便告,或者说是不敢告,难道官就可以不究不管?

公检法在对待犯法犯罪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不明白,也不服。

我也不服——不过,帮昌仁禹拍视频的这个人,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为什么不把他揪出来?

昌仁禹不让我揪出来,我是他的代理律师,我只能听他的,我说过这是律师的执业原则和底线。

昌仁禹为什么要包庇这个人?

因为昌仁禹与这个人有协议,他必须执行协议。

你刚才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何位梅沉默一下忽然又说。

是,我知道是谁。

这人是做什么的?是摄影师?

不是,只是一名装卸工。

装卸工?何位梅略微怔一下。

对,方周志肯定地说,是一家搬家公司的装卸工。

哪个搬家公司?

喜乔搬家公司。

何位梅忽然有点吃惊起来,进一步问,你说是喜乔公司?

对,方周志毫不犹豫说,是喜乔公司。

谁?何位梅瞪大眼睛说,叫什么名字?。

你了解喜乔公司?

我认识喜乔公司的老板,也认识公司里的几个人,何位梅急切地说,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方周志看着颇显紧张的何位梅,咬了咬牙说,这个人叫乔一丁。

乔一丁?

何位梅一下子脸色都变了,禁不住用手掩了一嘴巴。

方周志定睛看着何位梅说,何老师认识乔一丁?

呃——呃,何位梅这时脑子都有点乱了,你说什么?

我说您认识乔一丁吗?

不不不,何位梅急忙否认,我不认识,我只是想问你,你说是乔一丁拍摄的?有什么证据吗?

何老师,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更是我心中最景仰的女神,我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昌仁禹说是乔一丁帮他拍的视频,我岂敢乱言?再者,您我相处时间短,您可以不信我,但您不能不信律师。我作为一名职业律师,我不光是对您,我对任何人都一样,一字千斤,从无虚假之言。

方周志边说话边观察着何位梅的表情继续说,不过,既然是我的当事人昌仁禹不同意我把乔一丁扯进案里,咱们也哪里说那里了,麻烦您千万不要把这事传扬出去。

可是,何位梅说,你真的肯定是乔一丁拍的视频?

我肯定。

你不会不小心弄错吧?

我绝不会弄错。

何位梅低下了头,她这时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何老师您怎么了?方周志关切地说。

没什么,何位梅拼命掩饰着自己,我只是忽然感觉身体有点不适,方律师,我今天得先走一步了,耽误了你的时间,下次补上。

何老师您说什么呢,方周志说,要不要我开车送您回家?

谢谢了,不用,何位梅说,开车还是行的。

何位梅匆忙去更衣室去了。

何位梅昏昏沉沉回到家。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回来的。这种情形在她的父母遇难时曾经有过。这是第二次。

乔一丁正在厨房里做饭。

乔一丁!何位梅大声喊,你出来!

梅子回来了?乔一丁的话从厨房传出来。

你出来!何位梅坐在沙发上,我有话问你!

围着围裙的乔一丁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菜从厨房走出来,小心把菜放在团桌上。

出什么事了?乔一丁奇怪地看一眼何位梅说。

我问你,何位梅怒瞪着乔一丁说,你为什么要给昌仁禹拍那个视频?

我给昌仁禹拍视频?乔一丁一脸懵逼,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不知道,何位梅说,你这样做,比昌仁禹掌掴章老师更加恶劣?昌仁禹暴打自己恩师已经够丧心病狂了,你比他更坏,你是惨无人道!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

何位梅你简直是乱扣帽子,乔一丁争辩说,谁说我给昌仁禹拍视频了?

就算是十五年前章老师也对你有不好的地方,何位梅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追责乔一丁说,那他也是你的老师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打自己的老师,那就是打你的父亲,你知道吗?

你疯了吗!乔一丁终于弄清楚何位梅发的是哪门子火了,你为什么说是我给昌仁禹拍的视频?

何位梅伤心地痛哭起来。

我和你都是孤儿,何位梅哭诉说,咱们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很多时候,人们歧视我们,对我们不公平,但是这不能成为我们报复社会的理由啊乔一丁,你难道忘了对你亲娘一样的魏大娘了吗?还有待你亲如胞弟的魏祥子,还有你说过的当时居委会的那一班人,大家是怎么对你的?你给我说呀乔一丁!

乔一丁也冷静下来一些,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人对何位梅胡编乱造了什么话,或者是什么人不小心搞错了姓名,误把他乔一丁当成了帮昌仁禹拍视频的那个人了。

梅子,乔一丁拍一下何位梅的肩膀说,你肯定搞错了,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搞错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帮昌仁禹拍视频的人有可能与我重名重姓。

何位梅这时根本听不进乔一丁的任何话,她甩掉乔一丁的手,继续哭诉说,我和你在一起,我说过我爱你,其实我是想两个孤儿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扶持,相依为命,这就够了。但是,你却做出这种事情……

何位梅说不去了。

可是,乔一丁诚恳地说,我并没有去给昌仁禹拍视频啊,梅子,你这话是从哪听来的?

何位梅再一次震怒说,乔一丁,你是不是还想否认这件事?

乔一丁万般无奈地说,不是我想否认,而是我本来就没有做这事啊!

何位梅用手指着乔一丁说,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想否认?

乔一丁坚定地说,没有的事,我当然要否认啊!

何位梅忽然毅然决然地说,那好,我们分手吧!本来我还想原谅你的,但你敢做不敢当,算我瞎眼认识了你!

何位梅说着就去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义无返顾的样子。乔一丁见状急忙上前抱住何位梅。

梅子,咱别这样好不好?

你认错不认?

老天爷,我没错,你让我认什么错啊?

那就算了!何位梅用力甩开乔一丁说,我一定要和你分手!

何位梅继续收拾东西。乔一丁再一次抱住她。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到底认错不认?

好,我认吧。

何位梅没再喊也没再挣扎。乔一丁也把手臂放松。何位梅转身狠心地捶打着乔一丁的胸口,乔一丁木然地承受着,忽然,何位梅扑抱住乔一丁再一次大哭起来。

乔一丁无奈地摇着头,也流下泪来。

两个人一起生活,发生矛盾时互相妥协是必须的,也是必然的,但是在原则问题上不能。乔一丁太幼稚了,他居然因为害怕失去何位梅,承认了这种莫须有的指控,等于在他与何位梅的关系上埋下了一枚不定时炸弹。

8

马义轩和田静正在紧锣密鼓地为马超和亚男的北京之行做着准备,也为两人的出行过早地开始忧虑。

哎,老马,田静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对马义轩说,你说,他们两个一起去北京靠谱吗?

我看一点也不靠谱。马义轩一边看报一边说。

那你怎么不阻拦他们呢?田静停下手里的活说,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

我阻拦有用吗?马义轩说。

有用没用是一回事,阻拦不阻拦又是一回事,田静说,你不能放弃自己做为父亲的责任啊!

笑话,马义轩用鼻孔笑笑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怎么会放弃当父亲的责任?

那你不吭不哈是什么意思。田静说。

我这叫做无为而治,马义轩说,让他们去外面闯一闯吧,失败了返回来就变老实了。这比我对他们的说教要强一百倍。

代价也太大了吧?

代价大,附加值也大,两者是正比关系。

好笑!

他们还年纪小,用时间和失败换点成熟是值得的。

唉,田静停停又说,超超自己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都不一定,还带着男男,男男只有高中学历,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有任何历练,她能找什么工作?

你别总这么想,你得看大处。

大处?什么大处?

你想想啊,超超要是不带男男,一个人去了北京,男男怎么办?宋明海和能芳会怎么想?你我又能保证超超不在外面另找别的女朋友吗?还好超超自己说要带着男男一起去,这是好事,你知道不知道啊?

田静不说话了。半晌后才说,嗯,这个倒也有道理。

马义轩说,你别看宋明海两口口头上还在持反对意见,心里却偷着乐呢。

田静点头说,也许是的。

马义轩停一下又说,你没看出来吗?那天宋明海请咱们一家人去兴隆酒家吃饭,其实是一次赌博,他要以出让他的公司股份逼迫超超就范,如果超超没有提出带男男一起去北京,而是单纯地否决了马义轩的意见,他们一定会考虑解除婚约的事情。超超和男男如果真的分手,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和能芳的关系就怕走到尽头了。

我就担心这个。田静说。

好在超超给所有人都解套了。马义轩说。

你说,田静停停又说,超超知道其中的严重性吗?

马义轩用鼻孔笑一下说,他比你我都聪明。

是这样,田静说,他挽救了他和亚男,也挽救了咱两家的关系。

所以,马义轩说,你就偷着乐吧,别得了便宜卖乖,还要对这件事情说三道四。

照你这么说,田静似乎又有些担心地说,超超和男男之间会不会真有问题吧?

两人只要在一起,应该就不会有问题的。马义轩说。

你说,田静皱眉说,超超是不是受到了一种隐形绑架?

其实呀,马义轩苦笑一下说,人生在世,哪个人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被隐形绑架过?隐形绑架就是一种道德约束,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那你说超超是不是很委屈?

有一首歌,马义轩说,叫别说江湖太遥远,写得太好了。想想吧,我们哪个人不是生活在江湖之中?又哪个人不是江湖中人?不是还有一句话嘛,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既然身不由已,委屈一点又算什么?不过,我看他们两人总是出双入对的,应该不至于太委屈,再说作为父母,咱们应该多往好处想。

田静沉思。

家有儿女是福,也是累。尤其是单亲家庭,两口人把孩子当成宝,端手上怕碎了,含嘴里怕化了。但是,孩子大了,总是要出窝远飞,你不能总是端在手里,更不可能永远含在嘴里。

更忙的人是邱能芳。

邱能芳也正在衣柜里翻找东西,宋明海走进来。

也不要带太多东西,宋明海说,那是北京,不是乡下,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

我不会给她多带的,路上带着也累。

女儿要出远门了,两口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从亚男和马超的关系角度,他们好像应该石头落到肚子了。因为马超既然决定要带亚男去北京,马超作为他们姑爷的角色就肯定稳了。也就是说他们完全不用再担心马超会甩掉亚男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应该感到很高兴才对。但是,亚男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身边,现在一出门就是千里之外的北京,你让他们一下子怎么能放得下心?

我还是不想让他们走,宋明海踱着步愁绪万千地说。

我也不想让他们走,邱能芳说,可是超超是个犟脾气,你能挡得住他?

宋明海当然知道自己挡得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宋明海对马超竟然都有几分怯惧,他甚至都不敢去阻挡马超做什么事。

我就不明白了,宋明海说,自己家里有这么大的企业,却要去北京找工作,这是什么思维?简直是神经病。

算了,邱能芳说,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撞南墙不回头吧,那就让他们撞吧,不然你说什么也没用。

9

周南在等李茹换衣服。两人要出门了。

稍微快点好不好?周南说,再说都晚上了,你穿再好看的衣服也没人欣赏。

就好就好,李茹说,你也是的,不是说要邀瑞琳姐来家里聚的吗,怎么又改到酒店了?

瑞琳姐是周南的堂姐。

方周志现在有点钱了,想显摆一下,周南说,不过也好,也省了你的辛苦。

李茹穿戴好了,两人一起出门。

周瑞琳来市里了。说是看看儿子方周志,其实真正用心却在周南身上。儿行千里母担忧。在母亲眼中,儿子永远长不大,永远不懂事,永远需要有人帮助有人照顾。周南是公安局刑警队长,能力强,工作经验丰富,自然是周瑞琳眼中帮助和照顾方周志的最佳人选。在此之前,周瑞琳也曾多次如此这般地面托过周南关照方周志。而事实上,周南也一直对方周志关照有加,甚至都被很多业内人有些妒忌甚至开始说三道四了。但是关照是可以没有止境的。作为母亲,周瑞琳还是有必要再三叮咛周南多多关照方周志。

前来赴宴的人陆续来到兴隆酒店的稻谷香小屋。有方周志,周瑞琳,方周志的姐姐方周英,有周南和李茹,还有方周志的学生兼朋友陆定坤。事实上除了陆定坤,大家都是亲人。

菜还没有上齐,大家就先坐着聊天。

周瑞琳说,南子,你们两口有些日子没回村里了吧?

南子是周南的小时的名字。他们村里的老人们一直都延用这个。

李茹说,大姐,去年清明节回去一次,后来就没回去了。

周南说,过两年退休后,回去就方便了。

李茹说,其实,村里空气好,清静,适合养老,退体后干脆就回村里长住也好。

周瑞琳说,那我这次回去了,就让你姐夫文斌先帮你们把你们家的老宅整饰一下吧。

文斌姓常,是周瑞琳的第二任丈夫。周瑞琳的第一任丈夫叫方世杰,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负伤,与周瑞琳生了方周志后旧伤复发离世。之后,周瑞琳带着方周英和方周志后嫁给常文斌。方周志一直与常文斌相处不睦,不久前,方周志回家逼迫母亲和常文斌打了离婚证书。但两人一路风风雨雨多年建立的深厚感情,岂是一纸离婚证可以真正割断的,在周瑞琳的感觉中,常文斌仍旧是那个任自己呼来喝去的老伴。因此她开口闭口免不了还是像过去一样把常文斌当成是自己的丈夫。

方周志对妈妈的这句话很敏感也很反感。

方周志说,妈你说什么呢,舅舅的老宅我会找人去修的,不用外人。

周瑞琳却对自己的说法很不以为然。

周瑞琳苦笑一下说,不用外人?啊,是的,你文斌叔现在是外人了,可是孩子,你摸摸自己良心,如果没有你文斌叔,你会有今天吗?

方周志说,妈,不管怎么说,您和他已经离婚了,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因为咱自家的事,您还去麻烦人家,好意思吗?

周南调解说,周志,你妈妈也是顺口一说,今天咱不议论这个。

周瑞琳叹口气说,你这孩子呀,都是你妈我把你给惯坏的。

李茹说,大姐,咱不说这个,周志这几年进步很大,现在是市里的著名律师了,还当上了市政协委员。

周南说,大姐,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咱就不再说了,周志都30岁的人了,是大人了,我们都得按大人对待。

周瑞琳说,你们两口也这么好好惯他吧,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

这时,菜上得差不多了,陆定坤转圈给所有人酒杯里斟了酒。周南首先举杯致酒词。

周南说,今天是家宴,客套话就不多说了——

周南忽然停住,他意识到陆定坤不能归到一家人的范畴中,遂很快调整说,陆定坤呢,虽然不是家人,但他是周志的好朋友,也应该算在家人的范畴里——

方周志插话,对的,陆定坤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我接着说,周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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