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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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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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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连载

第六章 正义的事从来不只是一个人在做

1

人是很了不起的。尤其是年龄大的人。魏大娘好久看不见儿子魏祥子,事实上她已经做好了面对灾难的准备。她当然知道儿媳妇杜丽一直在对她说谎。什么往省城里拉货一时回不了家,难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也没时间吗?她没有及时戳穿她,是想自己先要给自己积蓄一份足够的力量以承受灾难。此外,她也是在猜想这种灾难可能是什么。那么可能是什么呢?魏祥子出车祸死了吗?绝对不是。因为如果是死了,杜丽怎么也要她这个做娘的最后见一面儿子。那么,是被坏人劫持了?也不像是。因为如果那样,杜丽肯定要筹钱去解救,或者选择报警。杜丽都没有。儿子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天吃过早餐,魏大娘久久地坐在餐桌前,闭着眼睛独自冥想。

杜丽说,妈,您今天不去打牌了?

魏大娘没说话。

杜丽又说,妈,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孩子,魏大娘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杜丽,老实告诉妈,祥子被判了几年?

杜丽突然傻了。

一种信息的扩散,及其无法控制的扩散,并非是因为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云云,而是因为信息本身就有无限扩散的功能。“万物互联”也未必是我们对于科技时代的预判或期许,而是它本来就是一种客观存在。

冥冥之中,乔一丁的死迅也在悄然扩散。

乔一丁有个舅舅,家在一个叫车呜峪的村子里。他有个儿子,叫双贵,从小就患脑瘫。村里人称乔一丁舅舅双贵爹,称乔一丁舅妈双贵娘。双贵爹对于乔一丁从自己家偷偷出走一直耿耿于怀。他知道乔一丁的出走是因为忍受不了他舅妈的打骂和虐待才偷偷出走。乔一丁出走时不满10岁。回到市里他吃什么?喝什么?晚上又住到哪里?双贵爹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可是木已成舟,自己又斗不过老伴,就只能自己和自己呕一阵子气罢了。

双贵娘到民政局办手续收养乔一丁,完全是为了得到乔一丁家的那个宅院的售卖权。在她算计中,宅院卖出,再把乔一丁赶走,那卖宅院的钱对于她自己来说,就是无本之利。所以,乔一丁偷偷出走后,她就绝口不再提这件事了。几年之后,她甚至连乔一丁的名字都记不得叫什么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的经济账还没有算好。

村子里有一位叫张三的年轻人,去市里打工去了。走时连公交车都坐不起,是搭乘村里的一辆拖拉机走的,穿的衣服则是他哥哥张二穿过的旧衣服。可是,三年之后,张三竟是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回来的。小轿车里拉着很多高档食品,还带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媳妇。

张三回村里时,已是晚上8点多了,可是村里很多人还是都跑到张三家院外去看了。村里不像很多年前了,现在有电,也有路灯,人们来来去去也都很方便。双贵娘也去张三家看热闹了。双贵娘对张三去市里打工的事早已知悉。现在见张三如此阵仗荣归故里,忽然就记起来也一样去了市里的乔一丁。他想张三去了市里才三年就混成这个样了,那乔一丁去市里有十好几年了,会不会比张三还要发财些呢?

双贵娘这样想着不由激动起来。她扭头就往自己家跑去。这时,双贵爹正在自家院里抽旱烟。双贵娘大声对双贵爹说,他爹,你快跟我进屋,我有事和你说。

双贵爹跟老伴进屋。

疯疯颠颠的,双贵爹说,出什么事了?

他爹,双贵娘气喘吁吁说,我先问你,你哪个狼不吃的外甥叫什么丁来着?

你是说一丁吗?双贵爹说。

哦,对,是叫一丁,双贵娘拍一下自己脑门说,瞧我这鬼记性,连个一字都没记住。

一丁怎么了?双贵爹说。

他爹,双贵娘说,明天,我要你和我去市里一趟。

去市里干什么?双贵爹说。

村西头张赖子的儿子,双贵娘说,就是那个张三,你知道不?人家回村来了。开着小汽车,还带着新媳妇,他娘的牛逼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双贵爹说

双贵娘一会说要去市里一趟,一会又说村西头的张三牛逼,双贵爹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才出去三年哪!双贵娘还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中,我问你,你算咱那个狼不吃的一丁回市里有几年了?

十多年了吧,双贵爹说,你说这些干什么?

十多年了,双贵娘说,老天爷,那就是三四个三年哪!

你是说一丁在市里发财了?双贵爹说。

双贵爹终于听出来双贵娘话里的一些意思。

不能拖了,双贵娘说,明天一早,我和你坐公交车去市里。

你是说要去市里找一丁去?双贵爹说。

不找他能找谁?双贵娘说。

你要找一丁干什么?双贵爹说。

咱双贵都三十多岁人了,双贵娘说,还没有讨老婆,说了几家姑娘,都是因为财礼凑不够黄了,咱得找一丁给咱们点钱,好给双贵娶个媳妇呀!

双贵爹总算彻底弄明白了双贵娘的意思,他用鼻孔哼两声冷笑说,你还想去找一丁要钱?你还要不要脸哪?

要脸?双贵娘说,你这个死老子,你知道脸是什么?我告诉你,脸那是有钱人的东西。我先问你,你有钱吗?你没有钱,你还要脸?

原来,双贵娘也知道脸是什么。

在宁乡市的地界里,车呜峪村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车呜峪到宁乡市是有一条公路,但很险,发生的车祸事故也很多。

应该说乔一丁出事的消息不会很快传到车呜峪村里去的。双贵娘决定和双贵爹去市里也与乔一丁的出事毫无关系。可是,他们迟不去早不去,为什么偏偏在乔一丁出事的时候想到要去找他?

风马牛不相及是一个伪概念。因为它不符合真实的世界。

2

月光从窗帘上渗进来卧室。一片银灰色中,方周志和何位梅都已躺被窝里了。看样子何位梅这时已睡着了。方周志的一双眼睛还骨碌骨碌在转,特别清醒的样子。

突然一阵警笛声把何位梅惊醒了。

哎,什么响?何位梅问。

什么?你说什么?方周志的思绪被何位梅的一声问话一下子冲乱了,他似乎没有听清楚何位梅的话。

你听,何位梅说,好像是警车吧?

是警车,方周志说,怎么了?

何位梅有点奇怪地说,怎么会有警车呢?

方周志说,这么大城市,怎么会没有警车呢?

可是,何位梅说,自从住这里从来没听到过啊!

哈,方周志笑一下说,那今天让你听一次。

这时,警笛声停了。

怎么又没了?何位梅说。

停车了当然就不再响了,方周志说,这很奇怪吗?

好像就在我们附近。何位梅说。

完全有可能。方周志说。

果然,警车就停在方芹家楼下的小街上。

车门开处,警察们很快下车,朝楼里冲去。

警察们冲到最高一层。这一层有两个房,一个房门上有封条,应该是没有人住,另一个房门上贴着对联,显示有人住。这时,大家看见地上的血已凝固。

李向东用膀子猛撞门板,门被撞开了。

周南说,等一下!

周南让大家等一下,自己先进去了。

周南打开灯,屋里亮了。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还有被摔碎的玻璃片和瓷片。靠近墙的地方有几个瓷花盆,方芹的头枕着花盆躺在地上。花盆边已被方芹后脑磕掉一块。方芹胫部血肉模糊,疑是被刀捅。另一边墙下窝躺着一个男人,左胸部有伤,左手腕处有一滩血,疑是静脉被刀切开。这人是乔一丁。周南先走到方芹旁边,俯下身子用手指测试方芹有无气息,又走到乔一丁旁边,同样测试他有无气息。

灾难对于人类固然不好,但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不觉中承受了,因为很多灾难属于自然规律范畴。比如地震,比如疫病等,不是我们的意志能够抗拒的。然而,有一种灾难我们真的无法承受,不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而是这一种灾难不在自然规律范畴,是人为的,更重要的是它毫无道理。比如乔一丁和方芹之死。

何位梅下床,趿拉着拖鞋去到窗口,拉开半边窗帘,把头伸到玻璃跟前。

月光下,何位梅看到,距此几百米的方芹家楼下的马路上,果然停着两辆警车。

何位梅吃惊地说,警车就在方芹家楼下!

方周志也下床趿拉拖鞋去到窗口,也看见了警车。

何位梅说,我给方芹打个电话吧。

何位梅要去取手机,方周志拉住她。

半夜三更给别人打电话不合适,方周志说。

方芹不是外人,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何位梅说。

先看看再说,方周志说。

两人继续从窗玻璃上往外看。

大家看见,两位警察正抬着一个人往后面的警车放。周围有不少人在观看。

何位梅说,死人了?

方周志说,好像是。

两人看见又有两警察抬着一个人往后面的警车里放。

何位梅说,又是一个。

方周志说,哦。

接着,后面的警车开走了,前面的警车还停在原地。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大惊小怪地互相咬耳朵议论着什么。

不行,何位梅说,我要给方芹打电话。

方周志阻止说,这时候打电话你觉得合适吗?

打个电话有什么不合适的?何位梅说。

因为万一真是方芹出事,方周志说,接电话的就不会是方芹,而是警察。

你别吓我,何位梅说,方芹怎么会出事?不可能嘛!

万一呢?方周志说。

何位梅自信地笑着说,没有万一。

那咱去睡觉吧。方周志说。

两人回到床上。但刚躺了一会,何位梅又坐了起来。

不行,何位梅说,我还是要给方芹打个电话。

何位梅要下床,方周志一把拉住。

半夜三更的,方周志强硬地说,你打什么电话?睡觉!

何位梅说,老方,你说,该不会是乔一丁来找方芹了吧?

何位梅想起自己曾对方芹说,要她与乔一丁约个时间,自己准备见乔一丁一面,和乔一丁摊牌,会不会是乔一丁来了,两人一言不合发生什么了冲突?但这事她事先没有告诉方周志,现在也不好对他说。

方周志说,这个可能应该是存在的。

那我还是要给方芹打个电话。何位梅坚持说。

何位梅一边说着话一边又要下床去找手机。方周志再次强拉住她。

不行,何位梅说,那我得去方芹家看看。

亲爱的,方周志貌似极其诚恳的说,真的不能去,你会影响警察办案的。

何位梅说,警察又不在方芹家办案,我怎么会影响到他们?

万一真是在方芹家呢?方周志说。

如果真是方芹出事,那我更得去——何位梅忽然慌乱起来——老天啊,你可千万别……

何位梅似乎要发疯了。方周志赶紧用力搂住她,竭力想让她平静。

我也只是猜想,方周志说,你又何必呢!

何位梅平静下来一些,说,你说不可能是方芹出事吧?

应该不可能,但是——

何位梅打断方周志说,但是什么?

方周志缓口气说,我是说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得冷静处之,科学对待,绝不能感情用事,因为感情用事解决不了问题,还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比如我们对这一件事情过分关注,别人就会想是不是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甚至把我们牵扯了进去。我是律师,在这方面我有经验,不管是不是方芹出事,你都得听我的。

何位梅被惊得瑟瑟发抖。

何位梅心乱如麻,一会要给方芹打电话,一会要动身去方芹家,但都被方周志强硬地阻拦着,什么也做不了。

3

王玉兰躺在炕上,一个不像是医生的老人正在给王玉兰脚踝处涂药,孙小明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不像医生的老人叫陈半仙。

陈半仙说,人老了,行动要缓慢一些,好在只是崴了脚脖子,要是骨头断了,那就麻烦了。

王玉兰说,我都没有做什么啊,我只是不知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冷颤,感觉好像不知哪里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情,心里紧张了一下,结果就摔倒在地上。

陈半仙说,你是不是想你女儿了?

王玉兰说,当时好像是想到我闺女了。王玉兰抬头看地上的孙小明,小明,方芹的电话还是打不上吗?

孙小明说,我现在再打一次。

孙小明拿出手机拨号。拨通了。

远在近百公里外方芹家房门上贴着公安局的封条,有微弱的手机接通的响声从房门缝隙中传出来,接着又变成一句提示语: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孙小明放下手机,一脸愁云说,怎么回事呢?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呢,王玉兰安慰孙小明说,可能最近在加班,别急。

我是怕您急。孙小明说。

王玉兰笑说,我不急。

陈半仙说,急也没用。

王玉兰对孙小明说,给你梅子姐打一下,问问她是怎么回事?

孙小明拨通号。

何位梅的手机也一样响几下后转成提示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孙小明说,梅子姐的电话也打不通。

这时,刑警队会议室里,周南和警员们正在研究5.17案情。

李向东说,……现场有一把刃长15公分的水果刀,疑为凶杀案的作案工具。法医尸检结果,方芹后脑有撞击伤,胫部有用刀两次刺伤的伤㾗;乔一丁左胸部有刀刺伤㾗,但未伤及心脏,右手腕动脉被切开……

大家在听李向东对案发现场的陈述和分析。马超也在听,但他听着听着就走神了,脑海中推演一段模拟视频。

在马超的视频中,方芹和乔一丁似在吵架,方芹某一句话让乔一丁受不了,就动手推了方芹一把,方芹向后倒下,正好后脑磕在墙边的瓷花盆边上,方芹晕死过去,乔一丁以为方芹死了,大惊,转身欲逃,忽又返回,看见茶几上水果盘中有水果刀,遂拿起刀朝方芹胫部刺一刀,然后后退着往门口走,却在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这人身穿连帽雨衣,手上还戴着手套。乔一丁被吓坏了,正在后退着走,没料到悄然进门的那人用拳猛击他的后胫,他晕倒了,手里的水果刀落地。雨衣人用戴着手套的手拣起水果刀,走近方芹,躬身朝方芹胫部被刺的地方补刺一刀,又返回乔一丁身边,蹲下身朝乔一丁胸口刺一刀,忽然想到了什么,遂拔出,再去切开乔一丁的手腕动脉,致乔一丁手腕动脉大出血。然后,雨衣人把刀还到乔一丁右手掌,用手让他握一下,丢下。然后再出门而去……

李向东继续说,根据法医鉴定,以及两位死者的位置,水果刀位置,还有指纹等,初步认定是故意杀人和自杀,具体情况是乔一丁先把方芹杀死,然后畏罪自杀,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情杀和殉情自杀——

马超忽然大声打断李向东的发言,不可能!

所有人一下子都把目光集中到马超身上,大家奇怪地看着马超。

周南说,小马你是什么意思?

马超毫不掩饰说,我认为是谋杀。

周南说,说说理由。

马超说,因为乔一丁如果真是自杀,切断手腕动脉就行,何苦还要往自己胸口刺一刀?

李向东说,马超你搞清楚没有,是先刺胸口一刀,后切断手腕动脉的。

另一警员杨琴说,我认为,死者首先想到的是刺心脏,这样容易死嘛,但自己刺自己心脏太难,也使不上力,刺不死自己,所以后来改为切腕动脉自杀。

李向东说,我同意杨琴的判断。把刀插自己胸口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一般人是做不到的,乔一丁毕竟不是日本鬼子。

周南说,日本鬼子切腹是有人逼着干的,而且往往也需要别人帮忙。

马超涨红着脸说,反正我认为不是情杀和殉情自杀,乔一丁和方芹很有可能是被第三人杀死的。

周南说,哪来的第三人?

马超说,我暂时还不清楚。

李向东笑着打趣意味地说,是不是一个穿雨衣的男人?

马超却认真说,完全不能排除!

大家被马超和李向东说懵了。

杨琴说,你们师徒俩个在搞什么鬼呀?

李向东说,昨晚,我和小马巡逻时,看到有一辆车超速行驶,就追上去,一看,是方周志。方周志当时穿着一件有帽子的雨衣。后来,小马就怀疑方周志是搞什么坏事去的。然后正巧有这个案子。小马就把方周志扯进去了——,李向东忽然看着马超问,对吗?小马。

对!马超十分肯定地说。

周南禁不住笑一下,接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但是当大家笑的正酣时,周南却不笑了。他偷窥一眼马超,正遇马超也在窥看他,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就撞到一起,很快又各自撤回。

周南是在分析马超。

马超的处境虽然十分尴尬,但他心里显然不服,他偷窥周南,是在观察周南的态度。

周南对大家挥挥手要大家停下笑。

周南说,在我们还没有最后结论前,多一个假设就多一种思路,小马的推想是可贵的,但是,任何推想都要建立在逻辑基础上,小马,请你讲一下你这样推想的逻辑是什么。

马超因为脑子里正在想周南和方周志的关系,根本就不在案子上,这时听到周南问他案子的事,就免不了有点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马超说,嗯……嗯……

李向东替马超说,是这样,小马当时看到方周志的神色有点不对,后来又跟我说起他旁听过常仁禹案公审时的一些情况,对方周志律师为常仁禹的辩护很反感,后来我又说了方周志对“黄跑跑”的一些评论,这可能也是小马的推理的逻辑依据——小马,是不是这样?

马超点头说,是这样。

周南说,看出方周志神色异常可以成为逻辑依据。但对常仁禹的辩护和黄跑跑的评论,这些不可以作为依据。作为刑警,大家必须谨记一点,我们在侦案中的任何推理,绝不能掺杂个人情感和好恶,尤其不能把对手的思想和价值观掺和进来,必须绝对的就事论事,以事实说话,否则,我们的推理就会走向误区,甚至作出错误判断。小马,你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马超说,我想,人的行为都受思想和价值观的驱使,有什么样的思想价值观,就会有什么样的行为。方周志虽然是律师,但他的思想很邪恶,他的价值观也是扭曲的,还有,昨晚上根本没有下雨的征兆,他却穿着雨衣,而且神色很诡异,所以,我推测他有作案的可能。

周南说,小马,我说过,我们的任何推理,不能把对手的思想和价值观掺杂进来,这是侦案原则——好啦,大家对方周志的议论到此为止。我必须强调一点,我们的所有不成熟的非结论性质的讨论,都不准外传,尤其刚才对方周志的讨论,方周志是刑警队的老熟人老朋友,不要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弄砸了关系——周南忽然转了话题说,下面,我布置一下具体工作。李向东,下一步,你和小马要走访一下方芹家那栋楼里所有居民,了解清楚大家对方芹和乔一丁的观察和判断,然后再到方芹和乔一丁的工作单位走访他们的同事,尽可能地掌握两人的工作情况以及对两人关系的观察和判断。杨琴,你负责联系两死者家属,并对其做好安抚和帮助工作。

李向东杨琴同时说,是!

大家散会离去。

4

散会了,李向东和杨琴走在最后。

杨琴说,真是家门不幸,怎么招进来一个神经病小子。

李向东笑说,是比较敏感一点,偏激一点,神经病倒还不至于。

杨琴说,他怎么能扯到方周志的头上,是不是因为没人关注他才那样?

李向东说,他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杨琴说,有什么道理?穿件雨衣就有问题了?

李向东说,当时,我用手电筒照方周志时,他是有一点紧张的。

杨琴说,当时天已将黑,一个人开车,忽然有人拿手电筒照过来,是谁也得紧张一下。

李向东说,是这样。

杨琴说,你得告诉他方周志和刑警队的关系。

李向东说,我说过。

杨琴说,说过还这样?

李向东说,年轻人嘛,也正常。

周南还在一个人品味马超说的话。

因为工作忙,周南很少回老家,偶尔回去一次,也都会出现贺知章诗里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情形。对于方周志,他也只是知道这个名字,并不认识是哪位。他还知道方周志是堂姐周瑞琳和方世杰大哥的孩子。方世杰大哥去世后,周瑞琳带着儿子方周志和女儿方周英后嫁给同村的常文斌大哥。后来又听说常文斌送方周志上了大学。仅此而已。有一天,方周志大学毕业返回宁乡市之后,突然来家找他,他和他才开始真正认识。

方周志第一次来周南家时,周南和李茹都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孩子似的。李茹竟然还把他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屋。

李茹说,小伙子,你找错房门了吧?

方周志提着一大包从村里带来的东西,很稚气的样子,他说,妗子,我是方周志,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我舅他在家吧?

正在里屋的周南听到方周志三个字,急忙赶到门口。

周南说,啊,是方周志吗?

方周志说,舅,我是方周志,您也还不认识我吧?

周南说,那快进屋吧。

周南和李茹把方周志迎进门来。

周南说,我听说你还在读大学,是吗?

方周志说,我大学毕业了,回市里了,现在正义律师事务所就职。

周南说,哪太好了。

李茹问周南,那他的妈妈就是瑞琳姐吧?

周南说,是的,是瑞琳姐。

方周志说,妗子您也认识我妈?

李茹说,都是亲戚,怎么会不认识呢——快坐吧,我给你做饭去。

周南和周瑞琳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姑表姊妹,方周志又是周瑞琳的亲儿子,自然也有血缘关系。血缘关系是天然的,必然含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种天然的亲近感是物种意义上的,是发自血液里的,无须刻意酝酿营造,甚至无须相互沟通了解,加之方周志帅气的外表和玲牙利齿的充满知性的表达,周南一下子就很喜欢他了。当然,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周南和李茹不曾生育过孩子,他们的生命中和生活里本也需要有这样一个角色的存在。

但是,事物总是运动着的,不会恒定在一个点或一种状态上。人与人之间的血缘意义上的亲近感也一样,绝不会一尘不变。近一个时期以来,尤其是周南听说方周逼近母亲与继父常文斌离婚之后,越来越感觉到方周志对一些事情的判断和处理事情的出发点有问题。他的这种感觉或多或少影响到自己与方周志之间的血缘意义上的亲近感。比如在以往,如果他突然听到有人说方周志做了什么坏事或是对方周志提出什么严重的质疑时,周南肯定立马就会坚决反对。可是现在,他也许还会反对,但他的态度就不哪么坚决了。周南口上要大家在判断案子时绝不能把人的价值观或意识形态作为依据,其实,他自己在判断案子时从来也没有彻底做到过这一点。

当然,对于马超关于方周志可能涉5.17案的说法,眼下的周南虽然并不相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但毫无疑问,至少他已经无法忽略马超的那些貌似幼稚粗糙的判断了。或者说,对方周志有没有涉5.17案,他开始有一点犹豫了。

周南回家吃饭时,与李茹谈到了自己对方周志的疑虑。

刚进来的一个叫马超的小伙子,周南说,怀疑方周志是5.17案的真凶。

天方夜谭!李茹想也不想就一口反对。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周南说,可是……

可是什么?李茹说,简直是异端邪说!想用这种办法博眼球,真是太幼稚也太愚蠢了!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周南说,小伙子很诚实,看出来,他是真那样想的。

他有什么证据吗?李茹说。

周南说,我们接报案前五十分钟,向东和那小伙子看到过周志,当时周志穿着连帽的雨衣超速开车。

那能说明什么?李茹笑着说。

那小伙子说,周南说,周志有可能是穿着雨衣作案完了返回的。

吽!李茹用鼻孔冷笑一声说,人家穿件雨衣他就能把人家当成了杀人嫌疑犯,有这样的警察吗?

周南说,可是当时又不下雨,你穿雨衣干什么?

李茹反唇相讥说,有谁规定不下雨就不能穿雨衣?

可是,周南说,不下雨一般人是不会穿的,当然神经病人除外。

李茹忽然对周南的话大感意外,不由瞪大眼睛看着周南,用一咱严肃的口气调侃他说,周南同志,你不会也认为周志是嫌疑犯吧?

我当然不会,周南说,但有人提出这样的疑虑,我总不能不考虑一下吧?

太可怕了,李茹夸张地摇着头说,改天你不会把我也当成嫌疑犯吧?

周南笑起来,也很认真地调侃她说,也不好说。

李茹没有笑,她略微皱一下眉头,突然问到另外一个问题,说,老周,我问你,周志到底和你有没有血缘关系?

你知道他妈妈是我堂姐,周南说,你说有没有血缘关系?

李茹说,都不存在过继经历吧?

周南说,不存在。

血缘关系也罢,乡亲关系也罢,李茹说,都撇开一边去,老周我问你,你能否认自己对周志的情感吗?

不能,周南说,我对周志的感情,不完全是因为有血缘关系的原因,主要是周志这孩子很有才华,是块当律师的好料,我很欣赏他,也很喜欢他。

那你怎么一下子又怀疑他了呢?李茹说。

你这人,周南说,我喜欢他和他有没有犯罪,完全是两码事吗。

那你就是真的怀疑他了?李茹说。

我不是怀疑他,周南想一下说,我只是在做排除。

做排除不就是怀疑?李茹说。

我是想,周南说,这孩子才华是很大,但价值观有问题。

你这样说,李茹说,是因为他让他妈和常文斌离婚这件事,对吗?

这也只是一方面。周南说。

还有什么?李茹说。

我一时说不上来,周南说,就是总感觉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李茹冷笑说,纯属怀璧有罪的思维!

你知道,周南放慢语速说,一直以来,我都把周志当成自己孩子看的,除了周志妈妈,我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看到周志犯罪的人,当然,我相信常文斌也和我一样。我很害怕那个小伙子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认为你差不多就是庸人自扰。

但愿我是庸人自扰。

5

何位梅终于确认方芹是遇难了。

何位梅没有去工作。方周志也没有去什么地方。他异常小心地陪着她。

何位梅在卧室的沙发坐着,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方周志在她的对面站着,一直在看着她。

忽然,何位梅站起身,她似乎平静下来一些。

周志,何位梅说,你的药放什么地方?

方周志警惕地说,你找药干什么?

我有点头痛,何位梅说,想吃两颗去痛片。

方周志放心下来,说,在书房书柜下面的抽屉里。

何位梅去到书房,打开书柜下的抽屉,果然有不少药。

何位梅找到了去痛片,没拿,再找。她想找另外的药,没找到,只好把一瓶去痛片拿出来。然后又找只杯子斟了一杯凉水。准备好后,就把去痛片瓶拧开,倒一把在手里,放进嘴里,然后用水开始吞咽起来。药多,一下子吞不下去,喉咙就嘎嘎地响,她终于吞下去了,接着再倒一把去痛片出来,再放嘴里吞咽,喉咙里就再次嘎嘎地响起来。

何位梅嘎嘎的声响惊动方周志。方周志便也来到书房。他见何位梅正在大把地吞咽去痛片,不由大惊说,何位梅你干什么!

何位梅不说话,只管用水冲灌嘴里的药片,很难受的样子。

方周志大喊,小何你疯了!

方周志很快用左手掐住何位梅的后脖,像抓动物似的将她拉到卫生间的坐便器旁,弯下身子,让何位梅的嘴朝向坐便池子,然后右手撬开何位梅的嘴巴,再把两根手指伸进喉咙部位,何位梅难受的呲着眼睛又是反抗又是用脚猛踩方周志的脚,喉咙里嘎嘎地响着,接着就呕吐起来,方周志没有放手,继续用指头刺激何位梅的喉咙部位,何位梅呜哇呜哇地呕吐着,呕吐出来的有刚才吃进去的药,还有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和混合了食物的水。方周志感觉吐得差不多了,才把手指放出来。他再把她拉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用手洗净她的嘴巴。然后把她放开。何位梅怒视着方周志休息一会,终于缓过劲来。忽然,她挺直身子,一巴掌打在方周志脸上,方周志没有动。

何位梅怒吼道,方周志,你这个王八蛋!

方周志低着头说,对不起,我让你难受了。

何位梅跑出卫生间,去到卧室,爬到床上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方周志看着何位梅,一步都不离开她。

何位梅哭累了,不再哭了,她仰天躺在床上,呆看着屋顶的白墙。

方周志在地上一边踱着步一边轻声说话。

我知道你和方芹亲如姐妹,方周志说,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现在不能一味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你说过,方芹的妈妈待你如亲生女儿,我们最要考虑的,是怎样去安抚她的问题。

我方婶把方芹托付给我,何位梅说,要我照顾她,现在方芹死了,你说我怎样向方婶交待?

方周志说,所以你想自己一死了之,对吧?

何位梅说,我没脸面对方婶,只有一死谢罪。

谢罪不能一死,方周志说,谢罪应该把老人家安抚好,让她知道,方芹虽死,但还有你何位梅在,何位梅会代替方芹照顾她的晚年。

何位梅坐起来,说,那我应该现在去找她,对吧?

不对,方周志说,你不能现在去找她。

为什么?何位梅说。

因为你现在去找她,方周志说,她真的会埋怨你的,甚至会仇恨你。

何位梅说,难道我不应当让方婶埋怨和仇恨吗?

如果单是这个,倒也没什么,方周志说,那怕让她打你一顿,骂你一顿,只要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都值了。

何位梅说,那还有什么?

方周志说,最可怕的是,当你现在就去看方婶时,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会把你扯入案中。

这有什么可怕?何位梅说,让警方注意有什么,扯入案中又有什么?

方周志说,警方会怀疑这场悲剧与我和你有重大关系。

与我有关系倒是真的,何位梅说,与你有什么关系不是胡扯吗?你和他两人不认识,面都没见过,哪跟哪的事啊?

方周志说,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离开乔一丁?

何位梅说,乔一丁做了哪么多坏事,我当然要离开他的。

方周志说,是谁告诉你乔一丁的这些坏事的?

嘿!何位梅冷笑说,原来你是怕牵连你自己啊,那我不说是谁告诉我的不就行了?

你别误解我好不好?方周志说,你就说乔一丁的那些坏事是我告诉你的我不怕,因为乔一丁的坏事摆在那里,我只不过是告诉了你而已,这什么什么可怕?

何位梅说,那你还怕什么?

好,方周志说,那我再问你,乔一丁总是找方芹纠缠是不是真的?

何位梅说,这本来就是事实嘛。

还有,方周志说,方芹和乔一丁为什么打架打到命都不要?

何位梅说,还不是因为乔一丁要逼问方芹我在哪里,方芹死活不肯说,两人互相说了狠话才打到不要命的吗?

方周志说,方芹为什么明知你在哪里,就是死也不肯告诉乔一丁?

何位梅说,是我不让她说的啊。

方周志说,你又为什么要让方芹挡在前面,自己不去直面乔一丁?

何位梅说,这不是你让我这样做的吗?

方周志说,我为什么要你这样做?

何位梅说,还不是不想让乔一丁纠缠我?

好,方周志叹口气,咱现在综合这一切,警方是不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和你,我们两人故意把和乔一丁的矛盾转嫁到方芹身上,让方芹为我们抵挡乔一丁,甚至和乔一丁不惜拼命?

你说的不错,何位梅说,这也正是我对不起方芹的地方,方芹是因我而死,我应当承担这个罪责。

不,方周志说,是我你一起承担这个罪责。

何位梅说,你只是为我好,我不能连累你。

方周志说,这不是你说不连累就不边累的,警方有警方的判断,不会按你的想法来的。

何位梅说,那怎么办?

就是我刚才说的,方周志说,我们现在不能只考虑我们自己,你死容易,我死也容易,但你我死了事情就完了吗?方婶呢?方婶又该怎么办?她哪么大岁数了,女儿方芹不在了,谁来照顾她的晚年?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报答老人家吗?你就用一死来报答她吗?

何位梅沉思不语。

来日方长,方周志说,你报答方婶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我也会和你一起去报答她老人家,但现在不能。

何位梅说,哪总不能什么也不去帮她吧?

方周志说,当然要帮她。

何位梅说,我不能见她,又如何帮她。

方周志说,我去帮。

你去帮?何位梅皱眉看着方周志。

对,方周志说,我去当她的法律代理人。虽然,就这个案子讲,乔一丁已死,根据法律,方婶可能连一点赔偿都拿不到,但是,我会用心关怀她,教育她正确认识生命,告诉他我会像儿子一样去照顾她,甚至为她养老送终。

何位梅说,那她要找我呢?

方周志说,我就说正好我认识你,知道你这一个时期去北京了,一旦见到你,我就第一时间和你一起去看望她。

何位梅说,可是这不是骗人吗?

方周志说,如果是为了方婶好,骗人又有什么不好?

何位梅痛苦在仰躺到床上。

天哪——,何位梅无限绝望地说。

在人类文明的概念里,理由永远处在至高无上的地位,所有人都敬畏理由,依理由做事,但理由却也常常让人们绝望。

6

喜乔搬家公司董事长室里,王强正在打电话。

王强尽量压低声说,祥子嫂,大娘在旁边吗,要不你到外面听我电话好吗?

杜丽这时果然与魏大娘在一起,她意会王强的意思,站起身往门外走去,一边对魏大娘说,妈,邻居来电话,要我去一下。

杜丽去到门外,说,王总,我妈她听不见了,是不是祥子的事情?

不是,王强说,祥子嫂,是一丁。

杜丽说,一丁出什么事了?

王强说,一丁和方芹死了。

什么?杜丽大惊说,你在说什么?

一丁和方芹死了,王强说,昨晚上,一丁去方芹家了,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死了。

真的吗?杜丽这时脸色都变成白的了。

祥子嫂,王强说,我知道大娘把一丁当儿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她老人家。

杜丽说,我问你这事情是真的吗?

杜丽还是不能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刑警队给我打电话了,王强说,他们很快还要来我这里调查一丁的情况的。

杜丽木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电话里王强还在说话,但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王强说,祥子嫂,你怎么了?——好吧,我先挂了啊。

杜丽忽然回过神来,说,啊,王老板——

王强把手机挂断了,祥子嫂只好收起手机继续发呆。

杜丽自语说,天哪,不会是真的吧。

祥子嫂重新开始给王强拨号。

王强说,啊,祥子嫂,什么事?

祥子嫂说,你刚说的事可是真的?

王强无奈地说,嗯,是真的。

死亡,对于正常健康人而言,本是一个很不情愿的很遥远的概念。虽然大家都明白死是一种规律,一种无可抗距的规律,但是当死亡很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是难以接受。尤其是对于身边朋友的死亡。

乔一丁和方芹是怎么死的?前因后果是什么?警方正在调查,应该说尚没有人知道或能够知道。但在方芹家的那栋小楼里的居民们嘴里,在方芹所在超市里认识方芹甚至还偶尔撞见过乔一丁一两面的职员们的嘴里,故事已经早已有鼻子有眼了。

方芹楼下的顾大爷因为帮方芹挡过乔一丁,他嘴中的版本被认为更接近真相一些。

那小子就是个无赖,顾大爷说,人家方小姐本不喜欢他,不想见他,他楞是不放手,整天追着撵着方小姐不放。这事啊,我看十有八九是方小姐被追的受不了了,骂了他或者是说了什么难听话,惹得那小子动了杀心,杀了方小姐,然后觉得自己怕也是活不成了干脆自杀算了。

方芹同事的说法则谨慎一些也诡异一些。他们中的大多数认为,他们两人的关系明显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种,可是瞧那小子的样子,也不像是能下手杀人的那种人啊,这中间到底还发生什么呢?

而远在数十公里之外的方芹妈妈,在崴脚的那一刻——后来知道应该与方芹倒地头磕花盆的时间点正好重合——明显是接收到了女儿遇难的警示,但人类的生命感知也仅此而已,女儿从遥远的地方发来的警示,只让她脑海中突然闪出过一个不祥念头,至于不祥是指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真正感到方芹有些异常的人是孙小明。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好多次都打不通方芹手机的情况。但孙小明最多把这点异常归结为是方芹的手机掉什么地方了,又可能因为工作忙没有很快再买一个手机。要在平常,他立马就起身去市里找方芹或者帮她再买一部手机了。可现在方芹妈妈崴了脚不能下炕,需要他照顾,他只能一边继续打方芹手机,一边苦等方芹妈妈好点了再说。

7

双贵娘和双贵爹一起来到市里。

偌大一个城市,去哪里找乔一丁呢?

双贵娘隐约记得,距乔一丁家院子不远,有一户人家,好像曾与乔一丁一家关系很好。他们带着乔一丁走时,那人家里的一个老太太曾送专门找他们看过乔一丁。当时乔一丁还抱着老太太哭了。老太太也流泪了,很不舍的样子。双贵娘这时就想,乔一丁回到市里,肯定会找那老太太的。因此找到老太太,就应该可以找到乔一丁的。

双贵娘要找的老太太,其实就是魏大娘。

可是,双贵娘只知知道那老太太就住在附近,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家哪户。双贵娘问了好多人,都因为说不上老太太的姓名而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双贵娘心里烦透了,就开始骂双贵爹。她每次心烦时都这样。每次骂的意思也都大同小异。一般都是从嫁给双贵爹的爹妈开始骂起,主要是骂他们家怎么怎么穷,然后再骂双贵爹没本事种不好,害得她自己生了个脑瘫儿等等。这一回不同,这一回骂的全是新内容,就是骂乔一丁。她骂乔一丁狼心狗肺,发了财也不去村里看看她给她点钱,害得双贵至今也娶不到媳妇等等。

双贵爹知道双贵娘发泄不完肯定是不行,也就只蹲蹴在地上黑着脸听着,忍着。

双贵娘越骂越起劲,声音越来越大,还不时跳一下脚,于是就引来了一些人围前来看新鲜。

双贵娘骂人本来只是发泄自己,并无什么实际目的,结果却是歪打正着,竟然把她要找的人吸引来了。

魏大娘好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装了一些青菜的塑料袋子。她远远看见不少人围着一个正在跳脚骂人的乡下女人,就也走过来想看是出什么事了。结果就让双贵娘一眼认出来了。双贵立刻停住骂,朝魏大娘冲过来,一把拉住魏大娘的衣襟,把魏大娘吓了一跳。

大姐呀,双贵娘激动地说,我可找到你了啊!

你是——,魏大娘皱着眉头看一阵双贵娘,感觉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我是乔一丁的舅妈呀!双贵娘说,你认不得我了吗?

啊,一提乔一丁,魏大娘立马就认出来双贵娘了。

大姐你还是这么精神呀!双贵爹也赶紧讨好地看着魏大娘说。

魏大娘当然没有忘记这女人把乔一丁家的宅院卖掉,又不好好对待乔一丁,害得让乔一丁成了流浪儿,便推开一下双贵娘,冷声冷气说,你找我要干什么?。

哎呀大姐,双贵娘说,我们那个外甥不是早些年就回市里来了吗,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来找你呢,就是要你指点一下我外甥在哪里,我们真的很想他,也很见见他呀。

是的是的,双贵爹也附和说。

一丁也好几天没来我这里了,魏大娘说,你们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吗?

大姐呀,双贵娘说,是这样的,我就不瞒你了,我家里还有个儿子,叫双贵,都三十大几人了,至今还没娶媳妇,相了好几家姑娘,都是因为凑不上彩礼钱给黄了。你看一丁这不来市里十多年了,人家有人来市里三年就发财了,你说他都来市里十好几年了,应该有点积蓄了吧?我们是想着要他给我们凑点钱,帮帮他表哥。

双贵有一说一的坦率倒很可爱。

哦,魏大娘冷笑说,原来你们找一丁是要钱的啊,你们把一丁爸妈的房子卖了,害得一丁回来了没地方住到处流浪,你们也好意思开这个口?

大姐呀,双贵娘说,你也知道,我们还在民政局给外甥办了收养手续,按理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了,我们带他回乡下,本来都好好待他的,可是孩子小不懂事,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偷偷跑回市里了。我是想,过去这么些年了,咱就别再提过去的事了好吗?

生气归生气,魏大娘知道他们毕竟是乔一丁的亲人,自己也没道理不让他们去见乔一丁,就把喜乔搬家公司的地址和公交车线路告诉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找。

不过,魏大娘临别时叮嘱两位说,我要对你们说句实话,一丁这些年来,都是以苦为生,赚不什么钱的,你们也不要狮子大开口难为他。

两人别过魏大娘,匆匆走到往大街去的公交站牌,上了一辆公交车。虽然始终没能看到魏大娘的好脸色,但双贵娘的心里早就乐开花了。时过境迁,她甚至都为有乔一丁这样的养子而颇感到很骄傲,与客车上的旅客说起话来,也显得有几分趾高气扬。

一乘客听他们两老人向司机询问喜乔搬家公司的地址,就说,您二老找喜乔公司是要搬家吗?

双贵娘笑说,不是,我们是去那找儿子的。

双贵爹更正老伴说,是外甥过继过来的。

双贵娘很不乐意地训斥老伴说,什么过继过来的,就是亲儿子。

双贵爹瞪老伴一眼没说话。

又一乘客说,搬家公司是无本生意,很赚钱的。

双贵娘鄙夷地看一眼说话的乘客说,那是肯定的。

又一乘客说,你们儿子是公司老板吧?

双贵娘含混地说,反正都好几年了。

双贵爹反感老伴说,好几年也不会是老板,吹什么牛呢!

双贵娘恼火地骂说,你懂什么?一个乡巴佬!

众乘客笑。

两老人七问八问终于来到喜乔公司门口。两人各自整整衣服推门进入。

门厅里的巴台里边,这时有两个女孩正在神秘兮兮地说着什么话,忽然有人推门进来,立刻停下说话。

一女孩朝两老迎过来,说,大娘大爷你们好,快快请坐。

双贵爹娘很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另一女孩很快拿来两杯水放在两老人面前的茶几上,说,二老请喝水。

双贵爹娘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用很欣赏的目光四下张望着。

一女孩说,请问大爷大娘,你们有搬家需要吗?

双贵娘说,小姑娘,我们是乔一丁的爹妈。

双贵爹瞪了老伴一眼没说话。

两女孩一听是乔一丁的爹妈,立刻慌张起来。

一女孩说,您二老敢情已经知道乔一丁的事了?

另一女孩说,你们是不是接到公安局的通知了?

双贵爹娘有些吃惊起来。

双贵娘说,没有啊,乔一丁有什么事吗?

两女孩赶紧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一女孩说,二老先坐一下,我去找我们老板过来。

那女孩说完赶紧走了,同伴留下继续招待两位。

双贵娘问女孩说,刚才那个女孩说一丁有什么事,还说接到公安通知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女孩说,我也不好跟二老说,等等老板来告诉你们吧。

双贵娘央求说,孩子,你就先给我们说说吧,好吗?

我不敢跟你们说,女孩说,我怕你们又哭又闹的我招架不了。

又哭又闹?双贵娘有点紧张起来,怎么会呢?难道是一丁不想认我们吗?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女孩说,你们迟早也会知道的,只要你们保证不哭不闹我就告诉你们。

我保证不哭不闹,双贵娘说。

我也保证,双贵爹说。

那我告诉你们了,女孩说,其实,我们也是刚刚知道的,你家乔一丁杀人了,所以我还以为是公安局通知你们来的呢。

两老人一下子惊的脸都白了。

天哪,双贵爹说,没有搞错吧?

姑娘,双贵娘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女孩说,肯定是真的,公安局的人等等就会来找我们董事长调查一丁在公司的表现情况的——总之我也说不大明白,董事长来了给你们说吧。

两老跌坐在沙发上,大张着嘴巴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双贵娘这时已经清楚地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她忽然警觉地站起,拉了双贵爹就要往外走。

双贵娘说,哪咱走吧。

双贵爹说,走什么走?我总得弄明白了情况再走啊。

双贵娘说,你个死老头子,你耳朵聋了不是?你哪个狼不吃的外甥,他杀人了,你还等什么等?你是不是要公安局来人一起把你也抓走才好?

两老人匆忙走了。

8

案子的侦破工作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李向东和马超先找方芹楼下的顾大爷了解完了情况,匆匆赶往方芹所在的超市。

超市保安领着李向东马超来到超市的一个会客室,超市经理接待了两位。

大家简单寒喧一下,李向东直奔主题说,我们想找几位熟悉方芹的同事了解一下相关情况,需要您的配合帮助。

经理说,当然没问题,找几位?

李向东说,就四五位吧,但我们需要分别单独了解。

经理走了。保安先找一位促销员来到会客室。

李向东开始询问,马超做记录。

超市了解完了,接下来要去乔一丁工作喜乔搬家公司了。虽然已接近下班时间了,但李向东还是打算要去。

上车后,马超提醒李向东说,组长,快到下班时间了。

怎么?李向东奇怪地看一眼马超说,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马超说。

李向东知道马超工作起来一惯没有时间概念,这时候却对他提下班时间,就多少有点不理解他。

有事就说,李向东说。

没有。马超说。

马超心里其实是真有事,但他不能说。

组长,马超说,我们找这个找哪个,为什么不去找找方周志?

马超知道李向东很反对自己对方周志的怀疑,他如此那壶不开提那壶,有一点故意找李向东碴和表达反对他的意思,也有对李向东快下班了还要赶去喜乔公司而心怀不满的意思。因为他真的是自己有事赶时间去做。

找方周志?李向东说,你还真把他当嫌疑人了?

可不可以检测一下方周志的雨衣?

李向东认真地看一眼马超,说,理由呢?

案发期间,马超说,方周志曾经穿着雨衣超速开车。

第一,李向东说,公民有穿衣的自由;第二,超速开车原则上归交警处理,特定情况下我们也可以管,可我们不是已经管过了吗?

这个案子我们可以找很多人询问,马超不服说,为什么不能询问一下方周志?随便问一下也好啊,难道因为他是著名律师,或者说因为是周队的老乡,刑警队的朋友,就不能找他询问吗?

不在于他是著名律师,李向东说,也不在于他是周队的老乡,是刑警队的朋友,而是所有我们询问的人,都应该是与死者有关系的人,都对死者都有一定了解,而方周志不然,他与两死者既不认识,又无交集,你告诉我询问他什么?

就问他当时开车去过哪里,马超说,干了什么。

照你这么问法,当时所有开车的都应该询问,你问得过来吗?

马超沉默。

那天,李向东说,周队对我们说,我们的任何推理,都不能把对手的思想和价值观掺杂进来,这是侦案原则。知道不?这是侦案原则。

这为什么是侦案原则呢?

从法理上讲,李向东说,思想无罪,哪怕人家想杀人放火,只要没有付诸实施,你都无权干预。因言获罪都是耻辱,何况人家只是一种想法呢?从法制实践讲,人类历史上有太多因言获罪甚至是因思想获罪的悲剧,今天的法制文明,差不多就是趟着那些悲剧的血迹走过来的,所以,我们不能也不应重蹈那些悲剧的复辙了。所以,周队说,这是侦案原则。

马超沉默。

还有一个问题,马超说,我忘说了。

什么问题?李向东说。

乔一丁就是那个骑摩托车甩掉我的人,马超说,还有,当天我和你在医院门口看见的,卡车司机抱着往医院跑的病人,也是他。

李向东说,那天你跟我说过的,我想好像与5.17案子没什么联系吧?

马超说,看上去是没有联系。

这时,李向东的手机响了,遂用耳机接起。

李向东说,是!

完了,李向东挂断手机说,我现在要去找周队,你可以下班了。

那我下车吧,马超说。

李向东停车。马超很快下车。

李向东摇摇头自己开车走了。他估计马超十有九是自己有事不方便说。

马超一下车就用微信给亚男发了个定位,要亚男快来找他。

李向东很快来到周南办公室。

周队,李向东说,有什么任务吗?

周南挥手要李向东坐下。

周南先问了问李向东对案子调查的进展情况,李向东简单汇报了一下。接着,周南突然对李向东提到了马超。

对小马的判断,周南说,你怎么看?

我认为纯属一种臆断,李向东说,完全不可信。

不,周南说,你要劈开方周志是我的同乡亲戚的关系,还要劈开你与他的朋友关系。

我知道,李向东说,我都劈开了。

你没有劈开!周南忽然严肃地说。

李向东被周南的一句话给怔住了。

李向东十分清楚周南与方周志的个人关系,更清楚自己与方周志的个人关系。他一向认为,自己与方周志的关系,其实是周南与方周志的关系延伸出来的关系,虽然也确实很好甚至很铁,但肯定还是不能与周南与方周志的关系相比,因为他们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而自己和方周志仅仅是朋友。假如在5.17案中,真的要怀疑方周志,那也完全应该是倒过来的。比如首先是他李向东可以怀疑,其次才会是周南可以怀疑。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周南先于他要怀疑方周志了。这怎么可能呢?会是真的吗?

可是,李向东说,我真的不认为5.17案与方周志有任何关系。

既然小马提出来了,周南说,我们就得认真对待,不能因为他是新人就忽略他的意见。

可是,李向东说,小马的判断确实是没有任何实质依据。

周南说,他的诚恳和认真,也是一种依据。

李向东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周南说,方周志不会知道小马在怀疑他吧?

李向东说,方周志和小马只是见过面,彼此话都没说过,应该不会。

很好,周南说,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很快把他的雨衣找来,条件是不能让他知道你的用意。

李向东惊问,难道要检测他的雨衣?

周南点头说,对。

李向东说,可是——

周南打断李向东说,这是命令!

李向东只好立正说,是!

这时,马超已经坐在亚男小车里了。

说吧,亚男说,你想去哪里?

马超说,去找废品收购站。

亚男不解说,废品收购站?

马超说,对。

亚男说,废品收购站有好多家呢,你要去哪家?

马超说,都得去。

亚男说,有好多家呢,今天跑不完吧?

马超说,一定要跑完。

亚男说,你去废品收购站到底要干什么?

马超说,有一件东西,有可能会被收废品的人当成废品卖到废品收购站了,我得把它找回来。

亚男说,很重要吗?

马超说,太重要了。

亚男说,是什么东西?

马超说,一件雨衣。

可是,亚男说,雨衣怎么会是废品呢?

主人不想要了,扔掉了,马超说,不就是废品?

雨衣要是还好好的,亚男说,收废品的人找到了完全可以自己用的,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再卖掉。

如果没有卖掉当然最好,马超说,我是从最坏情况考虑的。我怕就怕雨衣原主人故意把它损毁一下,损毁到不好用了,然后扔掉,然后被拣废品的卖到废品收购站,然后收购站再转卖到某个工厂变成原材料使用了。所以要先把出口堵死了再说。

亚男说,雨衣主人犯神经病了?

主人不能留着它,马超说,因为它上面有主人犯罪时留下的血痕,他需要把它损毁了然后扔掉。我现在就是要赶在废品收购站把它转卖到一些工厂做原材料之前把它找回来。然后通过它把主人找到。

亚男说,那我得开快一点。

马超说,今天一定要把全市的废品收购站都跑一遍。

好。

马超想,如果方周志真的是穿着那件连帽雨衣实施了犯罪,那他必定会把雨衣尽快扔掉,被扔掉的雨衣极有可能被拣废品的人拣走。考虑到方周志有可能会故意将雨衣损毁一番,让它失去使用价值,于是那雨衣又可能被拣到它的人送到废品收购站卖掉。所以他必须尽快分别找到所有的废品收购站,找到了雨衣当然好,如果找不到,也可以要求废品收购站的人留意着点,以防他们转卖到某工厂当了原材料。

这一天下午,马超和亚男把全市所有的废品收购站都跑了一遍,直到晚上9点多才找了个小吃滩坐下来。

连雨衣的影子也没见着,亚男说。

没关系的,马超说,至少我把这个出口先给堵死了。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慢慢找那些拣废品的人了。

亚男说,拣废品的人太多了,怎么找?

马超说,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亚男感叹说,当警察也太难了。

9

事实上,正义的事从来不只是一个人在做。

这晚子夜时分,大街上无车,无人,只有昏黄色的路灯抚慰着马路和路边的树木。还有零星垃圾筒,静静地蹲在某个路边的地方,守护着沉沉的寂静和空旷。

电影院往东的一个垃圾筒旁,有一人影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人影拿一只手电筒,先把垃圾筒倾倒,把里边的垃圾倒在地上,仔细地在垃圾中寻找着什么,再把手电筒伸进垃圾筒里仔细查看。看出来他是一无所获,只好把倾倒在地上的垃圾重新装回到垃圾筒里,扶起垃圾筒,恢复到原样原位。接着,他仍不服气,仍借着手电光在垃圾筒周围仔细查找,无论是路边的护路石的缝隙,还是排水洞上的铸铁盖四周的缝隙,他都不放过,他一寸一寸地往前排查着。终于,他在距离垃圾筒好几米远的护路石的缝隙里,看到了像是用剪刀乱剪出来的一块类似塑料布的东西,他没舍得用手去拣,他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夹子,用小夹子小心里把塑料布从护路石缝隙中取出来,再从衣兜里找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袋,将拣到的东西放进去,再放回自己衣兜中。

他仍然没有离去,仍然在继续寻找,好像是希望找到更多的小条子似的。

下弦月升起来了,天空突然亮了许多。

马超还在自己卧室里上网。他查找关于城市废品的一些相关信息,包括单位,也包括具体收拣废品的人。

李向东躺在床上了,但他碾转反侧睡不着。周队为什么要检测方周志的雨衣?难道他真的把方周志当成嫌疑犯了?还有,以什么理由和用什么办法拿到方周志的雨衣呢?还有,方周志帮了自己很多忙,是自己忠实的朋友,可是,自己却要对他瞒天过海偷偷拿的雨衣去检测,这是朋友所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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