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茂彬的头像

张茂彬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4/28
分享
《清明》连载

第五章 幸福时刻

回到房间里,清明坐在桌旁的小凳上发了一会儿呆。夜是太静了,寒气越来越重,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昏黄的灯光像鬼火,悬挂在空气里。清明拿过一本教科书茫然地看着它翻过几页,只感到心里发烦,他柔软的肚皮粘在肠胃上,好像里面装满了发酵粉,正膨胀着直往胸口涌,全身的血液在体内乱窜,造成了心脏不时地紧张,他的脉搏也在毫无规律地乱跳。清明知道他是静不下来了,生物钟转到低潮时通常就是这个样子,便索性将书合上,站起身来在室内漫无目的地跺步。他停立在窗前,向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便将窗帘轻轻地拉下来,又不知所以地扯起一角,露出不规则的一块,他想着从这儿望出去的景色定是很有意思的,脸上挂上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笑。他又扭过身来晃着脑袋向另一个角落走去,脚步偶尔是踢得很高的,像正步的姿势,他这副模样在大白天里是很迷人的,在阳光下悠闲地移动着身体,很有风度的,是精装版的花花公子。

清明突然感到心窝里起了一股寒气,像被人投了一块冰,顿时打了个寒战。若是刚好被人拍下来,做成慢动作,头发被甩起,脑袋也像个拨浪鼓。他方才发现房门是大开着,寒气通过门口直往屋里透,像浓烟一样,翻滚着伏着地面向前。清明赶紧将门关上,这是他第一个有意识的动作。雾气仍然从门缝里挤进来,凉飕飕的,扑在他的脸庞上,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是他双颊的温度。他想着此时脸上定有绯红的两块,除此之外,便也是一片冰凉凉的,他意识到这只是虚热,自己想必着了凉,得了感冒,便决定早些躺在床上。教案是没有心思再写的,其实他也一直未写什么教案,只是提前找些资料,列个提纲罢了。他有这个自信,教案只是弱者的依赖品,对他是一点也用不上的。

这时凤琴发来短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谢谢你回来一直扶着我。”

他们回来时,是清明一直扶着她。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一直到校门口才放开手。她的手背微微发肿,苍白色的,摸上去僵硬冰冷的感觉,他理应对她负责任,所以并不觉得冒昧,一直站在楼下看着她打开房门扭开灯了方才离去。凤琴感到了他的关切,她是怀有感动的,但她不想造成误会,尤其那句“谢谢”便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还没有达到相敬如宾的程度。清明是懂她的意思的,但他却暗里示意自己松了一口气。他用力憋住肺部,将空气灌满,然后轻轻地吐出,胸部也跟着凹下去,再慢慢放松,腹部随着呼吸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他本以为自己很快会安然入睡的,却不想反而心里着了慌,肺部压抑得难受,好像被四面八方地挤压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发出了沉重的鼻气声。他感到胃里正分泌着一股酸液,直往人的嘴里涌,像黄连一样的苦辣辣的味道。

这是一种可怕的现象,他意识道:他完全是被分离成两个人了。他轻轻地翻了一下身,从小腹上立刻传来了一阵剧痛。他不禁有些吃惊,忙伸手向小腹靠近腰部的地方摸去,正好触到了硬硬的鼓鼓的一块,将肚皮凸起。分明是小肠的恶作剧,因为能感到里面装着的食物,就像摸着母鸡脖子下吊着的食苞。他的身体在和他作对了,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在他撒谎时,这个苞才会出现,苞里除了少许食物(其实应该是粪便),更多的是空气。只有在他自己欺骗自己时,才会出现这股浊气。通常它是随着良心来陪伴他的,但这次,他却有些懵了。难道是在告诉他:他其实是在意她的?他是在自己欺骗自己?他不敢想,但这却可能是真的。

天在下着小雨,他撑着一把雨伞,全身有种很燥热的感觉,校门口的玻璃门被推开,又立刻自动关上,一个个黑影迅速闪过,像幽灵一样。他茫然地看看手表,又望望天边,天上的云放出墨绿色的霞光。他显得有些焦躁起来,无聊地用手指轻轻地敲着玻璃门。校园内萧瑟地一片,树叶被雨丝刷得青绿,在不停地上下摆动。

他看见对面桥头上出现了一个人影,粉红色的,正慢悠悠地走来。她的长发束着垂在腰间,辫梢在后面不停地弹跳,偶尔也探过来搂搂她的腰。她的鞋是白色的,就像一颗明星在地板上闪动,全身粉红的颜色,衣领向后敞开,低至胸部,她颈部及以下的部分肌肤就裸露出来,很诱人的,轻盈地走到他面前。

“你等我很久了吧?”

她说话时从不露出一点表情,但很甜的、很腻人地钻到了清明耳朵里。清明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开始怀疑她喜欢听些什么。耳心里酥麻的感觉还没有消尽,一股强大的电流便笼罩了他,她在他脸上靠近耳根的地方轻轻地一吻。清明顿觉来了勇气,一时忘乎所以,向她道:“为了你,我等再久也愿意的。”

不幸的事发生了,她的手臂伸出,手掌向他的脸上挥来。“啪”的一声,他的半边脸顿时火辣辣地疼,他立刻双手掩住脸,一种锥心的感觉,好像被一大群蜜蜂蜇了。眼泪一股股地浸入泡沫似膨胀的肌肤里,他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他用拳头塞住嘴,牙齿嵌进骨腔里,这是一种毁灭性的痛,但他不能发出声来。从模糊的眼睑里,他看到红色的人影正飞奔远去。她的手臂向后交相舞动,微屈着身子,两条腿踢得很高,好像蹦蹦跳跳的小山羊。她仍然轻松地,但背了一身负担地逃走了。清明哭喊着向她赶去,他感到了可怕,她扬起的泥也甩在他的身上。清明一个不小心,右脚踏在了土坑里……

他的身子一滚,腹部又是一阵抽痛。他用手摸了摸,仍然像顽石般的一块,沉甸甸的,用力压住便发出“咕咕”的响声,心口像突然冲了气,随着又是同样的响声,将他的手掌弹起。他感到眼角处嵌有两滴泪水,便用力挤了挤,将它浸到被单上。手机还握在他的一只手掌上,他打开屏幕灯,彩色的光束刺入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又模糊了。他想起了一个人,突然便来了一阵伤感,他抑制着自己不去想,一只手不停地揉动着小腹,尽量让自己舒服。

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多钟,凤琴又发来了第二条短信,她告诉清明,她有些睡不着。

清明也想告诉她这句话,但他其实是骗她。第一觉睡过了,只是第二觉睡不着。他是有些难过,便道:“睡不着就看看书,脑袋装得沉了就睡着了。”

他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凤琴没有再发短信过来,她想必真抱着书睡着了,或是脑袋被气得炸了,一时晕死过去。第二天清明看到她一切完好,方才放下心来。他要这样说,是因为他的债已经够多,不想再拖欠下去。他为自己的坦白和良知感到一丝豪气,脸上一抹得意的笑。他身体的血液总算得以顺畅,小腹上的硬块也渐渐消失。罪恶即地狱,地狱都是自己造成的。但无论怎样,他都是别人的地狱,都会害苦了人家。凤琴自然想不到他会如此矛盾。

睡了个朦朦胧胧的觉,清明第二天感到精神萎靡,一双眼睛迎着亮光就觉得刺眼,右手提着两本书匆忙地赶到教室。教室里的学生大多聚在一起,正在议论些什么,看到清明,都一齐向他围了上来,清明顿觉诧异,班长赵旷代大家说明了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正在筹划成立一个文学社,一致推举清明做第一届社长,将社团发展壮大后,再由学生接任。他们分明是相信清明的。清明不觉有些吃惊,一个实习生,是不便插手这些事情的,但他并没有拒绝,对其它事他或许并不感兴趣,搞文学社他还是很有自信的。便问:“学校里没有文学社吗?”

赵旷道:“有一个写作协会,还有一个读书协会,都是社团联合会的下属组织。为筹集资金,只要学生交了会费都能进去,里面龙蛇混杂,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

清明听他说,便觉好笑,“你们这所中学里有多少个社团?”

“大概十多个吧。”

清明道:“你们知道我们那所大学里有多少个社团?”

“二十多个。”

“三十多个。”

“超过四十个。”清明说出结果,大家都在惊叹。”还有学校比这多得多的。什么老乡会、棋协会、球协会,可说无奇不有,无所不包,简直比三百六十行还要多,比大学专业分得还要细。

“虽说社团很多,但真正搞得出色的却少有。像你们说的,拿钱就行,与社会上的用钱买证一个道理,有个别学生在几个社团挂名,甚至在几个社团任职的,这样的人要么天生地会钻营,要么就是太有钱。总之一句话:黑得很。”

有学生便问:“老师,你以前入过什么社团?”

清明道:“我是一个社团也没有入。”

他们打趣道:“那这次就加入我们社团吧。”

“不收会费?”清明故作玩笑道。

“当然,我们实行零财政管理,不涉及一分利益关系。再说了,作家都是清贫的嘛。”

文学社慢慢地筹建起来了,一切都不必他操心,自有班委负责。经大家商量,最后一致定名为“漫天丛文社”,旨在“以文会友,增进交流,提高素质”。清明一直在心里犯疑糊,一个没有金钱做基础,靠着大家心血来潮,或者说一时冲动集合的组织,他是没有见到过。一个不涉及个人利益的组织,是很难抓住人的心的。但无论怎样,他都乐意尝试,这是一次对理想空想主义的实施,他既是思想的开创者,又是实践者,这不能不说是伟大。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吸引会员,只有两天的时间。经过争取,却也有一大批激进分子报名,当晚便召开成立大会,刘程勋是指导老师,也邀请了他到会。依照程序,清明须在会上发言,他自拟了一份发言稿,很得意的,有种马克思撰写《共产党宣言》的感觉。到了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刘老师是最后出场的,吸着一支烟,仍然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望着前面,一副旁观者形象。他的地位其实是非同小可的,他没到,每个人心里都在发慌,觉得没谱,感到大会开不下去。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来坐坐,也能让人镇静,给人信心,他可是一件镇山的宝贝。

黑板已经经过装饰,四边围了一圈彩色的纸花,一个个的,像草巴巴,中心轻轻点上,却又挣脱不了,胀鼓鼓的,四角高高扬起,像正待飞走的蜻蜓。顶部正中系着一个圆形灯笼,红色的,取吉祥之意。黑板上也画满了各种花纹,被纸花包裹住,花纹更显得流利、放纵。花纹里用楷体写着“漫天丛文社成立大会”几个大字,用彩笔绘了边,显得赫然醒目。主持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长发披在肩后,蓬松滋润的,显见刚刚护理过,她因为这个身份也花了不少工夫。服装是精心挑选的,既要大方端庄,又不失于俗套。紧身束腰衬衣,洁白花边领口,最上一颗纽扣开在胸部以上,露出颈脖的位置。最外面套了一件短袖灰色毛衣,仍然显得她小腹以上的位置结实挺拔。她站立在讲台上,两条腿微呈“O”型地摆着,在膝盖处向外分。但她的姿态却很优美,全身都极为协调,没有一点令人别扭的地方。一种饱满的,流线型的造型,加上背景的衬托,她更显得光艳照人了。下面已发出了一阵啧啧的赞叹声,显见平时她是不引人注目的,这正是她出众的时候。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双手捧着稿纸,瞪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稿纸放在眼眶以下的位置,刚好视线能看到前面第一排的同学,她知道第一排的同学也自然能看到她的。她的眼睛是她值得骄傲的部位。

她放大嗓音,铿锵有致地道:“各位老师,同学们,欢迎大家光临漫天丛文社成立大会……”

她的语丝里透出一股骄矜气,偶尔将稿纸举得很高,故意挡住整个面部。下面的同学都似有些着迷地望着她,她分明知道那一双双眼睛都是一对对凸透镜,正聚着光一齐向她射来,只怕烧不死她。但她总算显得大方,很快又将稿纸放下来,面色却明显有些异样,从里面透出嫣红,又微微渗了一丝紫气,好像春情萌动了的样子。同学们更是喜欢,越是不肯放过。大家正自入神,只听她道:“有请社团的指导老师刘程勋老师上台致辞!”

她总算将这个热山芋抛在了别人手上,见刘老师笑盈盈地走上前,她领先鼓起掌来。其他同学听到尖锐的掌声,方才回过神,也陆续合着鼓掌。刘老师代替了她的位置,她便侍立在一旁,心里突然有了一点失落,感到刚才一段时间的煎熬,原来却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了。有了这种想法,她脸上受宠似的惊恐的表情,渐渐变得一点惋惜了,心跳也正常下来,面上的余温很快褪去。

刘老师仰着身子,胸膛向上挺着,深吸了一口烟,将手大开,搭在桌沿上,身子也微屈着,用缓急的语调说:“同学们,我还是那句话:任何事都得尝试,都得自己去做。加入别人的社团,不如建立自己的社团。我很高兴看到大家将这么个庞大的组织搞起来了,就希望你们能将它影响做大……”

他仍然一副和蔼的模样,语重心长的,教诲学生的语气。同学们都静静地听着,显得有些感动,从他们的眼神里能够看出,那是真正的敬仰的光啊!他在教导学生,这是他时刻不会忘记的。

“其实我是一点功劳也没有的,说这个社团与我有什么关系,其实是一点也扯不上的。若是不幸被你们搞成了非法组织,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呢。”

他在最后补上这么一句,下面立刻传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偶尔喜欢给学生开点玩笑,因为玩笑能给他们压力。老师是逼不得已想到这一点的,他们也是不愿走到这一步的。接着便是一阵热烈的鼓掌。主持的那位女生站在上面,掌声还在继续,她惟有静静地等着,她知道她是很难拉回他们的心了,也很难再找到先前的那种感觉。他们此时正陶醉在振奋里,她又何尝不是,她是没理由对刘老师产生忌妒的。

下一位轮到了清明。他拿着稿纸走到讲台上,站稳脚跟后,方才抬头看着前面,视野里出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这使他立刻又有些着慌,只感到身体轻飘飘,脚下站不稳,胃里好像起了火,喉头干得难受。但他毕竟已经有过经验,自己安慰一阵后,便很快镇定下来。其实他是自己吓唬自己,他也明白,一般场合他能谈笑自如,一旦到了正式场合,立刻便感到了压力,变得虚了,这都是心理作用。

他强咽下一口唾液,咳咳两声,拿起稿纸,静默一下,高声道:“现在,我宣布:漫天丛文社,正式成立!”

语音铿锵有力,教室里立时沸腾,掌声不断,似乎是向他这句伟大的宣言鼓掌,也好像是因为他这次成功的演讲。每个人都在向他表示祝贺,他也感到了自己的地位不同凡响,心里在想着欧阳修的那句“与民同乐”。

接下来由他宣读社团的规章制度:漫天丛文社暂划为组织部、宣传部、读书俱乐部和评审部四个大的部门。组织部主要负责社团的组织工作、活动策划、写作安排等;宣传部的任务是增强宣传,扩大社团影响;读书俱乐部则是研读中外文学名著,互相交流感悟,共同提高;评审部是一个很独立的部门,特挑选有一定文字功底和写作能力的学生组成一组,定期在部长带领下对所有稿件进行评改。然后各部门部长发表意见,由他们安排好各部门工作,并商定社长及所有部长同学每周日晚准时在指定地点开会,并于每个双周召开一次全体会议。

会议结束,同学们尚处在兴奋当中,都是高高兴兴地走出教室。清明拿过名单,见社员竟有上百人,不免有些吃惊,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感到文学还是最受注目的,他们不是被撇下的阶层。刘老师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也高兴地说:“小沈啊,这次大会开得非常成功。”

清明听到他的鼓励,更觉得意,“是啊,亏他们这份兴致,总算没有白忙。”

刘老师道:“小沈啊,你也是一位老师,经验肯定比他们多些,偶尔提点提点还是可以的,但大多细节上的工作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去做,不能让他们养成惰性。只有自己劳动得到的东西才是最好享受的。”

清明道:“刘老师,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怕他们有了依赖心理,这点我会注意的,但我很多东西还得跟你学。社团我以前也没有搞过,其实一窍不通,由你指点我们那才是最恰当的。”

刘老师笑了笑,“事情总是摸索出来的嘛,社团的事我可不想插手了,睁着眼睛看你们搞就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将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社团的其他几个负责人都早已围了上来,听着他们的谈话。这时一位女学生开口笑道:“刘老师是想推脱责任,将我们一赶进爪洼国,便什么都不是了。”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欢跃的笑声。清明本来还有什么事情要问他的,却一时想不起来,只有暂且罢了。

他们是在教学楼下分开的,清明自回他的宿舍。在过道上逢到了秦文君,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双手在小腹前互相握住,像是等人的模样。清明走上前,向他打招呼,文君看到他,脸上先是红了红,随即也欢喜地笑了。

清明问:“等人吗?”

她支吾着道:“没什么,随便走走。”她道:“社长日理万机,这时才回宿舍,还是挺辛苦的。”

“怎么,你也加入了我们社团?”

文君得意地一笑,“当然,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

看她那副模样,清明也不禁笑了。

“社长那个关于拉屎的譬喻,真是精妙绝伦啊。我第一次听朋友说起,直笑弯了腰,连眼泪也不知挤出了多少。”

清明听她说起,立刻来了兴致,笑道:“要说拉屎的学问,那可大了。据说曾有一条猎犬和它的主人在丛林中迷了路,身上又没带食物,他们便只有干饿着。最后偶然发现山林里长有野果,猎犬便每天找来给主人吃,然后等着主人消化了,将食物化成屎拉了下来,便轮到自己饱餐一顿。就靠着他们这种合作的方式,总算度过难关,最后走出了丛林。后来竟有人懒惰的,拉了屎懒得擦屁股,便唤来一只狗帮忙,又干净又卫生,却不想被它舔了满臀部都是。”

文君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捂着胸口道:“你说这种人我倒是还未见过,只怕是你胡诌的吧!”

清明鼓着两眼,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怎么会是胡诌,生活中这种事可多着呢。以后若有人要你辨认白痴,你就看他是否会将屎尿拉在裤子上。”

文君道:“你有时说话还真俗得可以,不过细想起来,又有些道理。”

清明道:“这世上没什么不俗,我们一辈子都在跟俗打交道。我们平时做的事,在高材生眼里,自然俗不可耐了,就是小学时学的汉字拼音,用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来,也是够俗的了。但俗却是起步,是根本,任何事都是从俗里品出滋味来的。”

文君偶尔将头点两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她愣了一下突然道:“难怪听别人说你喜欢古龙,想必就是这个道理了。”

清明不禁有些吃惊,“这也被你知道了,看来你果真耳目众多,以后我可得小心了。”

文君道:“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要想别人不知道,除非你把嘴堵起来。”

“这可是吃饭的家伙,我还靠它谋生呢。”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明见她不时着慌似地四处望,极不耐烦的,心不在焉的模样,便问:“你有什么事吧,那么先去办,我们以后有时间了再聊,跟你聊天我感到挺高兴的。”

文君立刻绯红了脸,好像是被人窥破了她的隐秘。她一时支吾道:“没什么事,只是在一处站久了难受,我们到别处走走吧。”她说着便走在前面带路。清明看着她向另一条林阴小道走去,一直没有回头,身体缓缓地在灯影里移动着。她这个决定已经够大,她不能让人认为她是那种人,她也似乎算准了清明不会拒绝她的。即使不这样,她也未给自己留有余地,她会感到羞耻。清明总算是过来人,一时明白就里,顿时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暖意,极粘稠的,又烫热,只搅得他心跳愈速。这种心绪,他实在解释不清,他在得意,但明显地又有良心在搅扰他,他知道这又是一笔债,他不能给她造成创伤,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钟楼上的时钟是夜光的,时针和分针略呈直角地交叉在一起,像两根钉在一起的荧光棒。清明赶上文君,望着时钟发了一会儿呆,视线从她耳旁的位置射出去,中间夹了几缕轻柔的发丝,好像妖姬在满目星光下舞动彩带。清明道:“记得读小学时很早父母就给我买了一块手表,是完全机械的,每个晚上临睡时都要将一侧的小螺钉旋紧,稍有疏忽,第二天就可能错了时间,很是累人。但白天在学堂里还是很风光的,故意将衣袖挽得高高,将手腕露出来,惹人羡慕。要知那时我们还未学过看时间,尤其是机械表,是最复杂的一种,同学大多未长过这种智慧,时常问我,便越是助长了我的炫耀。后来三年级学到这个知识了,我在课堂上故作声张,不屑去学习它的,老师见我这副模样,不知是存心教训我还是咋的,叫我上台做模范,摆一个六点半给大家看,我当时自然轻浮得很,觉得干这种事太没水准了,便一手捏住纸板的时钟背部,一只手将正面上的时针和分针一齐勾住,将它们重合在一起,指向半点的地方。却不想惹来一阵嘲笑,老师也当面责骂我,说我半点都分不清,可想是个半罐罐水,摇着只听到‘咕咚咕咚’地响。说没有装什么,又装了半罐,要论装了多少,又只有半罐,亏戴了几年手表,其实是个脓包。真让我受尽羞辱。”

文君本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再不敢转过头来看他,好像他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放又放不下,不放下又难受,心口怦怦地乱跳,像要急火攻心了,感到全身憋得慌。突然听他说起趣事,方才镇静下来,感到自己的多心实在可笑得很,其实一般的朋友邀他同来逛逛也是很平常的。听他说完,不禁笑道:“你们老师还是蛮有趣的,将‘半罐罐水’这种名词也拿出来了。不过这个词我听着太熟悉不过,父亲以前常用这个词压我,说这种人最没出息,虽则样样都学,但什么都不学精,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往往还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什么事都没法做。做儿女的若是这种,当父母的最烦恼不过,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像赌博一样,若是倾家荡产供了儿女读书,又怕到头来只是泡影,空欢喜一场;若是放弃了,看着似乎又有些指望,心里实在不甘。真不知下哪一注才好。”

清明听她说,道:“你说得也是,尤其中学时确实有这种烦恼,顾及太多,往往顾此失彼,没套住骡子,反跑了马,到头来后悔莫及。但现在想来,又觉得那样没什么不好,这叫做多才多艺,只是要分清轻重主次,做好了分内的事,有闲暇时再想其它。试想,你们学的哪一门课不或多或少与其它课有些联系?一切都是看自己怎么对待罢了。”

文君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显然是赞同他的观点的,“话虽这样说,但中学时要想多才多艺毕竟还是很难的。整天有做不完的习题,课表上排满了课,加上早晚自习,哪有闲暇时间,只是在梦里能得到会儿清闲。一到高三,索性连体育、文艺课都取消了,只上与高考科目相关的课,早晚自习更延长时间,节假日也没得盼了。能拖着身体应付过去便算天幸,哪还有精力想其它。”

清明笑道:“现在的学生都天生喜欢抱怨,一想到读书就害怕, 但还是不得不读,因为这是出路。学校越是建得多,教室越是挤得要爆炸,都像炼狱一般地熬过去,只是想多得到几个分数。及至到了高校,学校才千方百计地要学生提高能力。现在我们看来,虽然同情你们,但还是鼓励你们越要这样做,不经历磨难,怎么尝到甜头,年轻人吃点苦总是不坏的。这就叫做‘好事多磨’。”

文君叹了一口气,“所以我真向往你们大学生活啊,整天自由自在,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她一副憧憬的模样,竟自神往了进去。

清明道:“大学生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美满的,及至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大多数人一天无所事事,实在无聊了就上网、睡觉、旅游,虽说每周只有那么几十节课,真正愿意去的还是少数,天天混日子,感到失去了重心,直到快毕业了,又慌张起来,实在没趣。有时一想,还真不如中学时过得充实。”

文君道:“你们这种大学生太腐败了,竟然把以前无暇顾及的恶习全部抖了出来,其实是你们失去了目标,有了方向就不会这样了。很多事情都要到大学里做的,比如我,将我的大学生活已经规划得分秒不漏,是不愁找不到事做的。”

清明见她一副得意,竟然还稚气未脱,只是暗里冷笑了一声,并不搭话。其实做任何事都有个环境,中学里因为大多数同学都在学习,你想玩也觉得玩不舒服,只有跟着一起学;大学里的学生却都想着玩,经常三三两两的,哪有心思去学,真正能约束自己的毕竟只是少数。不过也难怪,她还没经历到,到了那时就知道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了。她还有着一份童真,喜欢憧憬,清明以前也是有过的。细想起来,感觉并不坏,倒是还有几分可爱。他这样想着,便觉得没有必要向她说得太多了。有憧憬总比没有好,他是不忍破坏她的童真的。

“给你说个事,你可千万要保密哦!”她将身子尽量向清明凑拢来,但仍然保持了一段距离,清明只有将头向前伸,使能够听清楚她说的话。这使他的劲部露出洁白的一大块,身子微微弓着,有点像长颈鹿吃不到栅栏里面的树叶,伸长脖子尽量向里探的情形。文君显得很谨慎很紧张的样子,说话时不时扭头环顾着四周,生怕被人听了去,或是因为心虚的缘故,使得清明也紧张起来,心想定是个了不得的大秘密,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只听她说:

“我们学校这一届毕业班有个学生,因为成绩太差,老师也难得理他,每次编座位了都将他安在最后一排。他最终受不了了,就找老师理论,老师不但不理,还说他顶撞老师,被学校记了过。后来他又找老师理论,最终被学校开除了学籍。”她说完又立刻补充道:“我也是听同学告诉我的,这件事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她分明是不将清明当成别人的。

清明听她说,不禁松了一口气,只是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这是从他的良心里发出的嘲讽。“这些事,我可听得多了。前段时间我在报上看到一条新闻,是说某市的一所小学里,一位教师当天放学后叫学生背书,一名学生没背过,就将他关在教室里,直到背过了才放出去。却不想这位教师后来竟忘了这回事,将他在教室关了一夜。这名学生感到很害怕,就将头伸出窗外哭喊着叫开门,正巧当晚又下起了雷阵雨,即使他喊破了喉咙也没用,再加上他的恐惧,脑袋被夹在两根钢筋之间,硬是缩不回来,最后被活活地激死了。”

文君听他说,不时将眉头皱着,似乎有些隐痛。她一直很沉默,偶尔嘴唇动了动,好像有很多话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挤出了一句话,“那老师一定被开除了吧?”

清明不必要回答她这句话,依旧只是冷哼了一声。很多事都到了能令人心痛,却无话可说的地步。文君毕竟太幼稚,这已不是开除不开除的问题了,她虽然会一时气愤,会打抱不平,但这只是头脑简单的表现,她还不能看清这个社会,知道责任是什么。但学校为了保证质量,提高升学率,确实是连这点责任也没有看到的。

他们绕过钟楼,沿着河边的小道向前走。花坛里蓬松的枝叶已经沾了露水,扫在他们的裤腿上,冰凉凉的。经过一段斜坡向上,他们站在桥拱上,身体傍着石栏石柱,只见下面一轮清冷的圆月投在水底,使他们原本气闷的感觉顿时清爽不少,还有心情欣赏起这月夜杨柳岸小桥旁的景色。清明畅快地舒了口气,将手腕抬起看了一下时间,不禁向文君道:“都快十点钟了,你们宿舍楼不会关了吧?”

文君道:“宿舍门要十点半才关呢。”她还没有一点要回去的意思。但两人自此没了话,都出了神只是发愣。

这时有学校保卫科的人员开始在校园里巡逻,拿着手电筒到处晃,连林子里的花花草草都不放过,非得亲自探过才罢休,好像生怕发现不了什么好事。一名保安经过桥上,从他们身后走过去,一直拿他们看,就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事。清明他们并不理他,他走过了还不断地回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文君见他去得远了,愤愤道:“这些人一天就是无聊,最喜欢干那欺软怕硬的行当,和学校里的几个泼皮小混混交情好得很,你来我往的,看到有不顺眼,就蓄意找麻烦。我们寝室一个女生,人长得很漂亮,性格也比较开朗,每次在校门口遇上,他们就开玩笑说‘你有男朋友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现在一看到他们就要骂。”

清明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理他,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我也这么想。”文君道,“但这种人就是脸皮厚,有时还真没办法。不过我也不担心,我和他们并不能扯上什么关系。”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