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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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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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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连载

第一十九章 餐厅长谈

他们正说着话,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来。清明看周军是决然不会再来的了,便叫大家用餐。在席上,赵旷问清明:“我记得同你一起来实习的还有几个人,你怎么不叫上他们呢?”

清明见他问,便冷“哼”了一声,“他们天天都忙着呢,要招呼这个,还要招呼那个。就是我叫了他们,他们也没时间来。”

大家都听不懂他说的话,要细问,清明便对他们道:“我说这些人,能力特长是没有,千方百计地走关系,就像老鼠一样,到处打洞,今天送礼,明天请吃饭,我在旁真看不惯。他们在外人面前这么装阔,对我们这些同学,从来就是虚情假意,未说过半个‘请’的话。你说,我又不靠着谁,他不搭理我,我也犯不着去巴结谁。”

刘畅道:“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都只想着自己的事。需要利用到别人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百般献媚,不需要时便撇在一边,待需要时再说,哪还有什么交情?所以虚情假意的人多了。”

清明道:“就不说他们了。他们的品性如此,多说徒伤唇舌,他们打他们的洞,我们吃我们的饭,聊聊天,平时都是好朋友。看我们在座的,都是有同种兴趣的,所谓同道中人。我还是那句老话:志不同道不合。我们这个圈子也容不下他们。再说了,难道我们就差了这份交情?”

凤琴在一旁道:“我可不是你们的同道中人,难道我就是多余了?”

清明便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汪士诚道:“其实无论怎么说,一切事终究还是靠自己。别人都是认为你对他有好处,有利用价值才会跟你交往,一到你需要他的时候,那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了。就算别人帮你,也只是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一世,所以还是自己真正有能力才最重要。”

陈芳道:“当然了,人没有一点能力怎么行?你自己心里没谱,别人也会看不起你,那才叫可悲呢。”

士诚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还是真实的。是我们学校的一名学生,比我高一届的,每学期家里给他汇过来的学费钱,他并不交到学校,而是自己用来花。但又不见他穿得多好,买了什么精致的东西,这儿一请,那儿一玩,什么样的人都交往,在人面前就耍阔,所以总是毫不吝啬地掏腰包。几年下来,他的日子过得倒潇洒,结识的人也有不少,无论是企事业单位的,还是行政机关的,都有他的熟人,在酒桌上是兄弟来兄弟去,关系到了位的。其他人都羡慕他的社交强,交际广呢。可笑的是毕业了,他因为欠了学校的债,学校不给他发毕业证。他这时钱也花光了,穷途末路,以前结识的这些人就再没有搭理他的,他找上门了都是应付着了事,结果竟连半个职位都没人介绍。这时他又不好回家,自知交不了差,就在外面闲逛,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整天赖着朋友请吃饭。有良心一点的,还随便应付他两顿,没有良心的,看到他就立刻马下了脸,气不打一处来,只后悔怎么沾惹上了他。他有时跟我们聊起来,一脸委屈的表情,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转。我们看着,真是又觉同情又觉可怜。”

清明笑道:“那学生也太天真了。他以为那些人就是好交往的,以为他们素质多高呢。只有交往过了才知道,他们还比不上一个普通朋友。”

陈芳便道:“听你们这么说,那个高文豪以前叫我去,我幸好没去。听说上周他又叫你们参加一个宴会,我也正好有事,不用虚惊一场。他们回来便说,还带你们去了夜总会,玩些花样使你们上当,亏你们警惕,及时走了。”

汪士诚道:“人们都以为这些人是很了不起的,高不可攀的,在心理上就先臣服于他们了。其实这些人过得挺腐败的,狡诈得很,没有一点道德。你了解他们的生活了,只会觉得看不起他们,哪还有什么尊敬。仔细想来,还不如过我们现在这种生活,单纯一点,简单一点,又何必想方设法地要算计别人呢!他们的帽子顶得高,做的都是些无耻下流的事,就欺负我们诚实。以前我认识一个老板,很有钱的,他叫我在我们学校为他找几个女孩子,而且要身材好一点,人长得漂亮一点,在一家广告公司当模特,到时会付酬金。我满以为是这么回事,好不容易找了几个,他带到公司去拍广告,但不知怎么的,去了几次,就是不见付酬金。我去问,他还极没好气的,说事情没办好。我们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糊里糊涂地为他做,到头来一分钱也没见着,而且把这些女孩子叫去叫来的,想着法子占便宜,弄得她们后来见到我就像见到仇人一样。你说我着实气不气?只铁了心再不跟这种人交往。”

清明深有感触地道:“是啊,跟这些人交往,以为可以得着他们点什么好处,到头来却都是自己吃亏。而且稍不注意,你就可能被他们引坏了。”

吴茵茵道:“当然了,你是以坦诚的心对别人,别人却是小肠鸡肚地对你,你怎么算计得过人家。所以交朋友千万得慎重,有些人万万交往不得。”

大家听着说,都沉默了一会儿。清明要举杯和大家喝酒,他也不勉强,能喝的便喝,但这杯祝贺生日的酒,大家都站起来,乐意跟他喝。学生间的酒席,少了些规矩,所以就轻松愉快多了,他们都一个个地对清明表示祝贺,清明也高兴极了。只听欢笑声一片,人人脸上都泛着灿烂的红光,能喝酒的,还能把持得住,继续谈笑风生。有些一沾酒便受了刺激,脸上的颜色不断地变,直到像太君丹炉里的九昧真火,远处看着都觉得灼人。他们似乎感到全身不舒服,只不停地舞之蹈之,嘴上还兀自说些逗趣的话,旁人都忍不住抿着嘴笑,而他们自己一点没察觉,哪还有什么规矩可言,简直就是舞剧团了。

赵梦得对清明道:“对了,你们很快就毕业了吧,现在有什么打算呢?准备毕业了到什么地方发展?”

清明道:“能去什么地方?我估计毕业了少说还要在本地呆两年。至少我在这儿读了几年书,对周围的环境和各个行情都有一些了解,有一定基础,找门路也方便些。到其它地方去,什么都不懂,就像大海里捞针一样,满头雾水,说不定那里还不如这里强呢。”

士诚道:“一点没错。现在的学生都想着到外面去发展,到处闯一闯,其实到头来还不如呆在原地。这种做法太盲目,也太冒险了。”

清明笑道:“就像有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

士诚道:“所以高考填志愿时,地理条件一定要考虑好。首先自己要喜欢那个地方,说不定毕业了自己就要在那个地方工作。”

“不然。”清明道:“现在的人安于本分的太少了,再好的地方他也会认为不及其它地方的。西部的人要到中部去,中部的人要到东部去;北京人要到上海去发展,上海人就想到香港去发展。若是他什么地方都呆过了,又想着到外国去。”

赵梦得道:“人是这样嘛,都想着自己见识广一点,生活好一点。若只是安于现状,那还有什么意思。”

士诚道:“我再给你们讲个故事,是比我高一届的几个同学亲口告诉我的。他们见到广州去找工作的人不少,以为那边很缺人,所以毕业了也都跑到那儿去。没想到他们到一个单位去,别人见他们是大学生,对他们说:‘我们这里只需要中专生或是高中生,哪用得着你们,这简直是浪费人才。’他们给气得目瞪口呆,又到另一家单位去,他们的择人标准却是:计算机至少过了二级,或是英语至少过了四级。他们只是专科生,没达到这个标准,所以又进不去。后来到处应聘,仍是到处碰壁,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这样折腾了一两个月了,身上的钱快用没了,还一点门路没找到。有支持不下去的,便提前回来了,而个别还要呆下去的,最多撑了个把月,最后是饿了几天肚子赖着车票回来的,回来时已经是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了。”

大家听着都忍不住笑。清明道:“你们不要觉得好笑,真是这样的,你要到一个地方去找工作,如果那里既没有你的亲戚朋友又没有熟人,那真是困难之极。现在这个社会,什么事都是用关系和金钱来交易的。有父母是公务员,那么你要到政府部门工作那就太容易了,其他那些考公务员的成千上万,即使能力再强也挤不进去,真应了那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话。如果你父母并不是什么大牌的人物,家里也没有多么雄厚的资金,那一切就只得靠自己了。这时你自己心里就要有谱,胡打乱撞的怎么行?能找个差不多的职业站住脚跟就算可以了。”

赵梦得叹了口气道:“你这话说得这么一语道破的,真让我们没有一点信心了。不过你们可以继续深造啊,文凭高一点,找工作应该就容易多了。”

清明道:“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其实文凭这个东西还不是可以随便搞的。像你们现在读书累死累活的,还不是想考个好一点的大学,而那些有钱有势的,想进什么样的学校都方便得很,大学也是一样可拿钱买的。你们经常在大街上看到什么办证啊什么广告,还不就是一个钱的问题。”

“而且还是真的。”士诚补充道:“只要你不从事教师或其它一些极端的职业,根本不会有人查,安全得很。”

赵梦得便禁不住问:“那是怎么回事呢,那些人是怎么搞到的?”

士诚道:“他们要么认识学校的人,或者直接跟教委的人有关系,花一点点钱办了就是了。”

赵梦得道:“不会就是他们里面的人为了捞点油水搞的吧?”

士诚隐讳地一笑,“这个就不知道了,也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清明道:“还有更直接一点的。是在去年,临近高考时,有几个朋友拉我一起去发财,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只见其中一位同学拿出一大叠大学招生简章,我便疑惑地问这是哪里来的,他们才告诉我,这是一所中介公司联系到他们,委托他们招生的,招到一个学生便有几百几千的酬金。他们还告诉我,这是某些大学资金不周转,或是为了积累资金,开的后门,所以便有专门这类的中介公司为他们幕后招生,也有的是这些学校私下成立的办事处。只要你有钱,付过钱了,他们便给你汇大学录取通知书,全国统招性质的,有些大学还是省委的人亲自为你开发票,保证不会假。就是拿钱买通知书。到时你一样去他们学校报道,一样同其他学生上课,再没有什么不同的了。”

赵梦得惊讶道:“真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说的是民办大学吧?”

“什么民办大学!”清明道:“我看那上面什么样的大学都有,有的还是重点名牌儿大学。只是越好的大学招生条件要高一些,交的钱也要多一些。比如一所一类本科大学,他可能会要求你首先过了本科线,然后再交多少万多少万。”

“是啊,是这样。”士诚点着头道:“当时我知道了也有些不信,以为是骗钱的,后来打听确是有这样的事。这是历年都有的。便在伤心啊,要是早知道,拿点钱买个好一点的学校读了算了,也不用现在这么狼狈。”

大家便都忍不住笑。刘畅叹了口气,“看来这个社会还是有钱人是老大。我们也不用读书了,贷点款也到名牌儿大学里去混混。”

清明笑了笑,对他道:“可不能这样想。我给你们说这些事,是让你们看清这些现象,这个社会不平的事还多得很。若是反而让你们变得毫无斗志,就没什么意义了,那我可是罪孽深重。虽说这个社会如此,但你们就愿意花这些无谓的钱?再说了,能多学些知识,加强自身修养总是好的。我看这个社会,越来越会将文凭放在一边,只看能力了。文凭做不了数,能力是能做数的。”

赵旷道:“但愿如此。要我搞其它事我可是兴趣十足,要我读书那可真是杀人了。”说得大家都一齐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们又相互碰杯,吃菜。吴茵茵一直听他们说,这时问清明:“对了,你们大学生不是经常要社会实践吗?很好玩吧。”

“什么‘经常’?愿意做的做,不愿意做的同样可以免了。连学校布置的任务都可以做假,找熟人盖个单位的章印就算完事,哪还有什么人专门来查!”清明又接着道:“不过大学生还是应该社交强一点,多接触些社会,参加社会实践,不仅自己丰富了阅历,以后工作也多些经验。一名大学生若没有这些实践,就好比…好比…”他顿了半天也不见下文,其他人可都望着他专注地听呢。他顿时灵感一现,道:“好比一个人拉屎不擦屁股,拿着一张白纸去,又拿着一张白纸回来,不见一点味道。”

他这句话说出来不打紧,顿时满座哗然,都忍不住捂住肚子弯下了腰,笑得一声不接另一声的。有的甚至将头埋在了桌面下,脸上的青筋就像弹皮筋一样的,一根根凸现。即使再矜持的女生此时也合不拢嘴,只张大了嘴地笑,但又实在觉得自己的形象不雅,忙用一只手捂住。但一只手又哪能捂得住,反显得矫揉造作,好像牙齿缝卡了牛肉丝,正伸手去掏一样。所以又跟着加一只手,用双手将嘴紧紧按住,只憋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但她这副形象又实在不像是在止笑,倒像是防备呕吐。还有人嘴里正包了一口饭,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便将米粒从嘴里,从鼻孔里喷了满桌都是。清明见他们笑,暗想自己刚才的比喻,也自笑了起来。

凤琴止住笑,瞪了他一眼道:“说话也不看场合,天天只想着那回事,好像自己就是个造大粪的。”

清明见大家笑得正欢,正自得意,听凤琴说,不以为然地道:“你懂什么?偏偏你看不起眼的这些小事情都是有着大道理的。人就是要能感悟,蹲茅厕时也不要忘记思维。像你啊,一坐下来便动都懒得动,哪能想到这些微妙的点子上去。”

没想到他这一句玩笑话惹恼了凤琴。只见她立刻涨红了脸,没好气地道:“好,好,我什么都不懂,你聪明,你勤快,就靠着一张嘴说怎么行。我也没看到你有什么了不得的。”

清明听了她这一句话更是着恼。他喝了一点酒,正头脑发热,本来满腔热情的,被凤琴这么一打岔,好像一盆冷水浇过来,扫了他的兴,心里便很不自在。再说了,在座的这么多人,既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学生,她这样说话火药味十足的,便没有为自己考虑,很令自己下不了台。他越想越气,越觉得自己面子有失,所以就没有考虑其它,只想着怎样在众人面前挽回面子,便黑着一张脸发怒似地对凤琴道:“你知道什么,你若知道了我的了不得了那才真是了不得呢!”

他在生气时竟也是文绉绉的,说出这么一句令人难解的话,可想他真是既聪明又勤快,随时都在思维的。但他说的“什么都不懂”的人却听懂了他这一句话,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眼里就快冒出火来。她盯着清明看了半天,却始终不说一句话,大概是她也没有预料到清明会这样吼她,所以事先没有准备,不知道说什么台词。其他人看他们开始还是开玩笑,但越来越不对劲,怕真会闹得不愉快,忙插手进去,劝导双方。只见凤琴将眼睛眨了眨,似乎很伤心的,她挎起包站起身来要走,吴茵茵和她挨坐着,忙拉住他,说今天是清明的生日,再怎么也不能闹脾气的。其他人也跟着劝,凤琴看了看清明,见他一副若不关心的样子,但总算还是坐下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清明白了她一眼,只不理她。

气氛便一时沉重起来。刚才大家还热热闹闹的,突然间便没了话说,都埋着头,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清明一时气血上涌,一经发泄,现在冷静下来,开始有些后悔了。开始为所谓的面子,现在弄得大家都尴尬了,才真叫没面子呢。只是人血气方刚的,争强好胜心强,正遇到事情时又哪能想到这些。他见凤琴一副凄凄然的模样,便有些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偶尔的冲动,还是应该能得到谅解的,大家也要不致见怪才好。还是陈芳机灵,她立刻变转话题,问清明:“你们参加社会实践,一般都做些什么事情呢?”

清明也理解她的一番苦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学生嘛,当然都是轻便一点的事,适合自己的身份。搞家教的算是最多了。不过某些学生可能缺钱用,或是想吃点苦头,也有到餐厅帮别人端盘子洗碗的,甚至到工地上搬砖头。”

便有人不禁感叹:“太厉害了,这种苦力活也拿得下来。”

经过刚才他们一问一答,气氛明显松弛下来。大家一说到兴趣上,先前的事便都忘了。汪士诚笑道:“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是我亲眼见到的。说出来可得让你们评评。”

赵旷道:“这桌上就是你最会讲故事,转眼就想起,哪没有一点故事大王的素质。”说得大家都笑了。吴茵茵忙让大家止住笑,娇声道:“我可要听他讲的故事呢。”

士诚顿了顿,先打了个腹稿,跟着道:“去年我有一段时间闲着,便打算找点事做。一个熟人给我介绍了一份家教。你们猜那户人家是干什么的?那学生的父亲是市财政局的局长,他母亲又在一家旅游公司上班,可说是有钱人了。虽然住的是单位上的公寓房,但从一个门面进去,里面也够宽敞的。就像无底洞一般,房屋一间套一间,室内装潢更是非同小可。保准你进去后,第一个念头便会想到这里住着一个发财人。亏我那个熟人交际广,竟给我介绍了这么一户人家。他第一次叫我去,我出了不少丑,连他家楼下的防盗门都不会开。那时他儿子还没回来,在一所重点学校读高中。他先给我谈了一下他儿子的情况,知道他儿子的成绩定然不差。听他的口气,甚至打包票说他儿子能考上重点大学,并明言说附近这些大学他是根本不瞧在眼里的。他说这话时,真感到自豪啊!哪个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出色的?只恨不能把他的好处全夸出来。我听他说,都感到有些自卑了,心想我这个水平,何德何能给别人当家教的?心里便开始打退堂鼓。那人却对我说:我叫你来也并不是要你教他学些什么,你可能还拿不下他的功课呢。只是我儿子每天自习后一个人学习,找不到氛围,难免分心,所以想找一个人监督他一下,相当于一个伴读的性质。他学他的,你看你的,实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一下你,你知道当然就给他讲解一下,不知道也就算了。我看他分明有藐视我的意思,但心想也并非言过其实,见只是伴读,也就没什么难的了。而且他给的待遇也的确不差,晚了还可以在他这儿住宿,房间里空调电脑都有,便基本应允了。”

“一会儿他儿子回来,横挎着一个包,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进来。我一看,见他的个头比我还高了半截呢。他见有陌生人在,猜到是干什么的,这时他父亲叫他跟我谈谈,他只不理会,打开电视在那儿按个不停。我一看便有气,但还是主动上去和他攀谈,才知道他是学理科的,而我高中学的文科。他顿时便向他父亲发了威,黑着一张脸,显出教训人的样子,说他父亲又酒喝多了,脑袋灌了水,发了懵,一个文科生怎么能教理科生,连这一点基本的道理都想不通了。还说了些其它不好听的话。他父亲堂堂的财政局局长,这时竟是一愣一愣的,面上仍然强挤出微笑,听他闹够了,在他停顿之间,便和颜悦色地向他解释。但他哪里听,越是气得大,只差没有拳打脚踢了。我当时在一旁看着,真是心惊肉跳。我一个外人看人家父子争执,既感到尴尬,又真害怕出事。看他儿子那副德行,也不是什么好胚子。”

“他儿子闹够了,便气冲冲地回到自己房里,将门‘砰’地关上,显是对他父亲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在房里还尚自吵闹了一阵。过了不一会儿,他儿子又出来,显得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在大厅拨通他母亲的电话,又将他父亲的劣行向他母亲报告了一遍。说他天天只知道喝酒,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脑子灌了水,神智不清醒,做些尽是添麻烦的事,等等。他父亲偶尔实在听不过意了,便嘶声力竭地向他吼:‘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但见对方仍然不理睬他,自己的发怒没起到一点效果,性子又立刻变得温和起来。他家电话的声音可真大,我虽然坐在这边沙发上,却仍然听到了一些。只听他指责他父亲一番后,他母亲又在另一头显出极慈爱的语气向他解释,让他理解,并很和气地劝导他。他仍自吵闹不休,挂了电话又回到自己房里去。这时我看他父亲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了,有些难堪地不时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我猜想这在他家定是很寻常的事了。”

“当晚我在他家住。第二天清早走时,他父亲告诉我,说我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找他帮忙的。我一边应允着一边头也不会地出了他家大门,对这位局长真是又感遗憾又觉同情的。”

大家静静地听他讲完,都沉默了一会儿。吴茵茵首先笑道:“你遗憾同情他什么呢?别人可是局长,羡慕赞叹他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士诚道:“其实细想起来,那人也还是不错,就是太傲太自以为是了。仗着自己在官场中混,有些钱,通不把人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是一气比一气高的。当天我穿着一套旧的但比较干净的衣服,他看我那模样,估计不是个好家庭的孩子,便对我说:‘如果你实在没时间,或是觉得拿不下来,也可以介绍其他家庭更困难一些的同学来的。’我当时感到他这句话很不动听,心想你要做好人,也不能就把我当成了救济儿。但嘴上是不能说出来的,只是难得理他。没想到后来竟被我看到了他那副狼狈状。”

陈芳道:“是啊,他这么傲的人,对他的儿子这么有信心,没想到竟被人看出是那副形象的。可笑的是他刚在你面前夸过,跟着便出丑。有句话叫做什么‘子不肖,父之过’。他儿子明显思想有问题,需要教育,这都是他父母平时纵容娇惯成的。”

“说得一点也没错。”士诚道:“我也这么想,自己的孩子道德败坏如此,还有什么可夸耀的,应该羞于启齿才对。比如我父母,对我管教太过严格,难得听到他们说几句赞耀我的话,遇到一点过失便是又打又骂的,总是拿我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唉,真是命苦啊!他说完便长叹了一口气,弄得大家又是一齐大笑起来。”

清明道:“听你说,我想起去年暑假我帮别人搞培训班的事。”

便有人问:“什么培训班呢?”

清明道:“也是学生搞的。每年放假,大家闲着无事,便有人组织,也有几个人合伙的。先是设点,把搞培训班的事宣传出去,或发传单,或贴通知,安排人在一个固定地点轮流值班。这时一些中小学生放假在家,有想找家教的,有想要补课的,便到他们那儿询问报名。报名结束,到开课时间了,便将学生按科目和年纪分班。这样就像开了一个小私塾一样,较请家教又便宜得多。学生一起了,学习起来又有氛围,所以搞得也是风风火火。若是学生招得多了,也能赚不少的钱呢。”

陈芳问:“那教室呢?安排他们在什么地方上课?”

清明笑道:“当然组织这事的人得先投点资了。租好教室,还有课桌、座椅、印传单,做开始的宣传工作。现在假期搞这事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外地高校见到这儿赚钱容易,也来竞争的,所以租教室还得抓紧,往往在放假前就付了定金,这关系到抢占地利先机的问题。教室不一定都在学校,不过几个班嘛,居民有空房的也可以租。”

她又问:“那教师又是在哪儿找的呢?”

“你真傻啊,当然也是学生了。”清明笑道:“在开始宣传报名前,负责组织这事的便要在学校里招老师,最好是能力强一点,有教师素质的。应聘的多了,还要经过面试、笔试、试讲什么的选出来,再一起招生。开班了上课,工资都算在里面的。”

他说完又向大家看了看。见大家都明白了,便接着道:“我那次运气好,没有经过这么麻烦的程序。是他们开始上课了,正好有一位老师家里有点事,要回家,便缺了人。我那时闲得无聊,生活费也有些紧,一时心血来潮便打算找点事做,刚好问上了,他们想知道我的能力,我便将以前发表的一些作品和获奖证书拿给他们看。他们顿时傻了眼,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位人才,便欣然将我留下了。后来虽又有人想加入进来,但我的地位那是绝对稳当的了。”

“可笑的是他们找的这一批老师里面,除了我一个人是男生,其余的都是女生,都不懂得圆滑,遇到吃亏的事了只是私下里抱怨,什么擦桌子抹椅子,扫地啊,他们就在一旁指挥,我们这些老师便忙得团团转。其实,说个大实话,大家都是学生,他聘我们教书,就给那么一点点薪水,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怎么也不该我们做的,这本是他们负责人的事。自己做事情为了赚钱,理应辛苦点嘛。不过我还是无所谓,男生嘛,大度一点,想得开,吃一点点亏也无所谓,但她们女生可就抱怨多了,又不敢当面说,好像自己真是被聘来做事的。这也实在令我失望,伤我的自尊。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打算为她们出头。”

大家见清明的表情越来越显得兴奋,知道后面的内容定是精彩极了,都目不转晴地盯住他,听着他讲。

“一天中午放学后,我叫她们几位女生留下,又将负责的叫过来,把事情给他们说明,并给他们提建议,说请人做事情,只要别人把事情做好了,中途就不要干涉,完成了任务,就给酬金。你们可以想象他们当时那副表情。一向都是他们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突然给他们提意见,他们的面子便有些挂不住,显得有些难堪。但我当天说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条条有理,他们听着也确实觉得是这么回事,所以最终是答应我们的要求了。后来的苦力活便是他们自己做,我们都闲着,有时实在过意不去了也帮忙一下。这时他们反而感动极了,觉得我们出手真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大家听一阵笑一阵,见他说完,赵旷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挺有正义感的,知道为女生出头。不过做事情就是要这样,可不能糊里糊涂的,至少让双方心里都有数。不然,别人还真以为有些事情该你做呢。”

清明向他摆了摆手,道:“别急,我还没讲完呢,精彩的还在后面。”大家听他说还有更精彩的,便都又望着他。他却故意恶作剧似地顿了一下,吊大家胃口,舒了一口长气,方才接道:“这个培训班开始招的学生虽不是很多,也还可观,能够赚上一大笔了。但不到一周时间,人数竟猛然增加了一倍。班上的学生一多,上课的难度便要增强,首先纪律就是一个大问题,而且还要尽量兼顾到每一名学生。所以这些女生又开始抱怨了,说她们现在干得这么辛劳,理应多一点报酬的。她们知道我是能人,自己不敢当面说,便怂恿我去说。我当时在想:这样一再给别人提意见,迟早总会出事,但她们实在烦得我够呛,好像我真成了缩头乌龟了。我有时仔细下来想,的确也是这么一回事,帮他们这样无声无息地干太不值得了。便又打算了为她们出头。

“我也预料到了这件事情的后果,便在头一天把大家叫在一起,商量怎么做,共同唱好这出戏。我是主角,在什么时候她们怎样附和都是安排好了的,这样大家一起提意见,免了不少隐患。第二天上完课,我便叫他们负责的过来说点事。我看到他们的眉头微皱了皱,显是不悦的神情,但还是和大家坐在了一起。这时我便先开了口,说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不存在什么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学生少,赚得不多,我们当教师的少得一点,或是吃点亏都没什么。学生多了,这更是一件好事,这时我们的难度就加大了,我们理应是要和你们一起勒紧裤腰把事情做好的,但你们赚多了,也理应为我们增加一点工资。然后又说了其它一些理由出来,其间也不能忘了打圆场,不然就很容易把事情搞僵了,就说这是大家的意思,又怎么的怎么的。但令人伤心的是,这时正需要她们几位女生开口附和,她们却都哑住,小眼瞪大眼,瞪过去瞪过来,只不发表意见。所以别人看着明显是我一个人在里面捣乱了。但还好,他们支吾了一会,解释说我们把学生教好了,以后会加奖金的,后来还是给我们都加了一点点底金。这次的事虽说不上圆满,也还是基本上取得了胜利。”

大家都笑个不停。吴茵茵道:“那你惨了,这么给人家提意见,人家肯定对你怀恨在心。”

清明用力一拍桌子道:“对了,所谓月有半日缺,再精明的人也总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没想到就是第二天,有几位学生的家长来说我讲课有些深,学生大多听不懂,还有几位家长退了钱去。”

陈芳便关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清明道:“他们分班时便搞得乱七八糟。有些不同级别的凑在一起,这些学生又大多是小学生,个别的字都不认识几个,你总不能设法人人都顾及到的。而且我讲课的确带了一点深度,他们要听懂的确有些困难。不过话说回来,学生都是大家一起教的,又不是我一个,别人退钱,也可能有很多种原因。但他们就是找上我,说我昨天刚给他们提了意见,要求长工资,今天就出问题了,弄得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正巧当天又有一位女生来应聘,他们便安排她去试讲,我看到这份上,猜想地位不保了,便知趣地洒脱地去说不干了,这也正趁了他们的心愿,少了一颗眼中钉,便将这几天的劳苦费按日算给了我,也算我并不大亏。”

同吴茵茵挨坐在一起的那位女生笑着道:“原来现在的大学生还能搞出这许多花样,看来在这种小城市里我们真是坐井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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