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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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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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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连载

第一十六章 场面

说到人才,清明心里自然有数。他的学生中确实有些在文学上很有天赋的,他们平时也乐意跟着清明转,但一直没得着什么实际的好处,清明不免也很有些过意不去,但他又的确不能帮他们点什么。他平时也忙,而且他都是在这些场面上时常被欺骗了的。他在文学上确实有一些领悟,这在他创作中能不经意间形成一种标准,但他要拿这些来影响约束别人,明显是不合适的。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也就不敢过分地张扬了,觉得自己毕竟还不成熟,还需要修养。不过这次有了机会,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机缘,可以做个顺水人情,自己也风光,他们也得了便宜,真正感激他。所以这种事他乐意做,而且卖力地做,真正不让人才流失,即使原来与他有些过节的,他也愿意尽释前嫌,极力促成这桩美事。他才发现文人原来真是惺惺相惜的。他一直将自己定性为文人,他们中有人成才了,也有他一份引见的功劳。

他回校后,便思量着搜罗这些人才。不过,他还是只能凭自己的主观意念去做,绝不能公开。不然,就乱套了,一些自命不凡但未被选中的会说他不公平。但什么事又真正是公平的?只有他极力做到公平,自己认为公平就是了。这么些人,有这份爱好的人不少,但真正有这种天赋的人仅是少数,他总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带去,这虽然体现了他的宽容和博爱,却是在为高文豪找麻烦,而且这也关系到他的眼光和水准的问题。所以他是暗地里询问,当面谈,他们听了,见来了机遇,好事上身,都很高兴。那些知道这回事但没有被看重的,知道自己平时不突出,还不能被人认为优异,凭着文人的这份骨气,也不好自荐上门的,所以只有闷闷不乐地罢了。

最后清明找了四个人,他们当然都是清明经过百般衡量,认为最优异,最可塑造的。其中有名女生叫陈芳,高挑的身材,虽说不上可爱,却很有气质,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神气活现的。人们说有内涵的女性都有外表上的缺陷,但气质也是一个女性不可比拟的资本。气质当然是先从内部塑造的,所以会从根本上令人着迷。她以前也发表过一些文章,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她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文笔流畅,惊倒了他们这些评者。韩子文在诗歌和抒情美文上有一定修养,他的作品虽然很少发表,但他这人够执着,有信念,长此下去,他定会出大成绩,所以清明的慧眼自然不放过他。其他两人是一男一女,也都是很优秀的,这里就不详加说明。

清明跟他们说好了一起去拜访高文豪,他们也时常挂念着这事,时常来问。趁着周末,大家都在学校,清明提前打电话给高文豪,约好了,他们才起身。

今天他们的心情自是与众不同,虽然谈话出奇地少,但欢喜之色都溢于言表。他们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而对于清明,他是带头领队的,又是另一番得意。他们步行着走到高文豪家,敲了门,是他亲自开的门。他瞟了大家一眼,便招呼他们进屋坐下,然后陪他们聊天。他的口才自是好的,滔滔不绝,又不失风度,能让人感到另一种听觉上的享受。他的谈吐和他率直幽默的表情,又显出了他的和蔼可亲,这是大家感到意外又窃喜的。他们开始还有些拘谨,惟有清明能大方一些,但渐渐地也附和着他的话题搭腔了。他了解了一些他们的情况,很高兴似的,便到书房去搬出了几本大部头的书。其中有本《世界文化名人大典》,还有一些典藏的书,他一页页地打开,递给他们,并指给他们看。原来这些书里都记有他的名字,或是简历,或是作品,收入了不少。他自在一边不断解说这些书籍的分量,大家听了都是惊叹。只是他这分明是在炫耀了,还不待大家欣赏完,他又一本本地全部收回去,极爱惜地放好搬进书房去了。然后回来又发表他的一番高论。

“人啊,一生就是为着名利来的。金钱这个东西是挣得来又花得出去,花空了也就没了。但若你留了名,让别人记住了你,历史记住了你,书上白纸黑子印着,这个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不说名垂千古,最起码也要有一定影响……”

他说他的,学生们都只有认真听着,并频频点头。大家虽说都知道他分明是露出自己的本性了,但他是长辈,都尊敬他,他的确也有些了不起,有夸耀的资本。至少,在当时他们的心目中,是这样想的。

高文豪又接着道:“可能你们也接触了一些文人,他们把自己吹得厉害,这也行,那也行,其实说白了,这都是歪的。最起码他们要拿出凭证来让别人相信啊。像你们现在都还年轻,就应该多发表一些作品,到时无论是找工作还是给人看,自己也有底气,别人看着心里也舒服,就不要搞些形式上的。你们现在的机遇是太好了,不像我们,全靠自己摸索。我很欣赏小王。”他示意清明,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名学生。他今年刚读高二,出书叫我给他写序,我这两天刚把他的作品看完,写得很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要有这份激情,要下定决心,下了决心就去做……

“我跟小沈说过这事,叫他找几个有这方面兴趣的学生我重点培养,我看你们都很不错。附近这些地方我结识了不少人,各个部门的都有,他们也信任我,经常让我推荐些人去,都说不错。说不定你们以后也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一位男生道:“自然需要高老师提拔了。”

高文豪笑了笑,便拿来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他们道:“你们都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上面。最好是有手机号码,没有手机的就把宿舍电话写上,我以后有什么事了好联系你们。”

男生们也没什么,接过来便很洒脱地写上。女生们都不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写上了。

他们聊着天,都感到非常高兴。阳光渐渐地由室外移动到室内,透过窗玻璃,开始是很小的一块不规则的多边形,不断地拉长扩大,扭曲着窗户的形状,后来竟变成了一长条,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的形状,阳光散乱而又均匀地映红了整间屋子。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高文豪也不便留,他们便作辞回校。

路上,他们还意犹未尽。谈到刚才的话题,清明说到那学生出书的事,也是充满了欣赏的口吻。韩子文却在一旁冷冷道:“那学生太性急了嘛,何必要这么急着出名,做事情还是要慢慢来。”

清明看他那一副倔傲的神情,微红着双眼,好像有谁和他过意不去似的。他分明是动了忌妒的心了,说的是违心话。但旁人都不道破,只是不理他,毕竟是朋友认识一场,不好就伤他的心的。

陈芳道:“他要我们的电话号码干什么呀?我当时是真不想写。”

另一位女生道:“他说是推荐我们。我看哪有这么好的事,不见得他就会联系我们。”

清明在一旁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他今天听了高文豪一席话,也有令他感动的,说得他心口里的血都沸腾了,“扑通扑通”地全身乱涌,他方才发现他这段时间为了搞这些事情,创作是太少了,也很久没有发表过,便有些急切。这让他一时想起了李东升,他可是向他们许诺过的,而他前段时间也正好写了一篇不错的小说,投在一个杂志社一直没有音讯,他便想叫李东升帮点忙给他发表了。他找到他写下的手机号码,用电话拨通,却听系统里传来声音:“对方没有应答,请留言。”这种事当然不能用留言的方式解决的,所以他只有挂了。后来几天清明一直连续不断地打,但始终是同一种反应。原来他们就是这样来联系业务的,这样也避免了不少麻烦,他们的联系方式也肯定不止一种。他们的说话转眼就过了,并没有多大意义,只是一时用来收买人心,博取人的好感罢了。清明想通这一点时,便将他的号码从手机里彻底地删除。一切事终归是要靠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

这段时间清明一直忙于这些事,没有和秦文君联系过。她恋爱了,别人也是不能随便和她联系的。清明是个识趣的人,他只当有些事好像做梦一样,根本没有发生过,该忘的他总是能够很快忘记。这也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所以他看上去总是乐观、自信又精神饱满,把精力全用在自己相关的事情上。一次,他在校园里偶然撞见文君,她正从他对面走来,行色匆匆的。清明便向她打招呼,她看到清明,不由停了一下,脸上立刻晕红了一块,她的眼神也很奇怪,似乎是不敢看到清明的。她只随便应了一声。清明看她明显是比以前憔悴了,那份稚气和童真在她身上也在慢慢消褪,心想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便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着慌似地说没什么,又匆忙地走开了,似乎很不愿再多说。清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滋味真是无法言语的。即使她有什么事,自有她的男友为她想办法,和她一起分担,用不着他来操心,他只不过是个外人,多管闲事而已。他不知是气愤,还是悲哀,直望着文君的身影远远地消失了,才转过身来,有些失落地往前走。但这事他也很快地淡忘了。

自从高文豪上次同他们见过一面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和清明联系,也没有联系过其他学生。后来才听陈芳说高文豪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叫她到他家去,指点她写作,或是邀她去参加某些宴会,并开车来接她。但陈芳碍于自己是个女孩子,诸多不便,而且对他的邀请也越来越产生反感,只是推辞。对方也没有办法,只有罢了。大家听说这回事,便笑着道:“我说他记我们的电话号码干什么呢,原来都是针对你的。我们只是作为幌子,一个形式而已了。”

韩子文是个性子比较偏激的人,他感到了一些欺骗,愤愤地道:“什么作家?一个作家做到他这份上实在丢脸。打着作家的幌子,还以为自己真是风流倜傥,实则是自己又狡诈,又好色。我才不屑于与这样的人交往呢。”

清明听着他们的议论,实在觉得有些刺耳。毕竟他是中间人,兴致勃勃地联系到他们,最后却只是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反而受惊。他自己也是感到极其失望的,他意识到了一点欺骗,觉察到了一点人性的复杂。可能是“人性本善”的缘故,他的善念还是渐渐宽恕了他,觉得他不应该像旁人说的那种性质的,但他高大完美的形象在清明心目中确实有些动摇了。不想过了几天,正逢周末,下午时候高文豪给清明打来电话,又要带他去参加一个宴会。可能他还想不到自己的事已经穿帮,所以一点也不顾忌,非常直接地告诉清明:“我一个朋友,是省上的干部,这次有空来这儿请我吃饭,还有其他领导干部和老板经理在席。大家都图个周末愉快,轻松轻松。你们都是我的学生,除了你,你再叫几个机灵嘴巧的女孩子,要形象气质好一点的,能喝酒的喝一点酒,大家一起吃顿饭,跳跳舞。也不耽误你们时间,到时我叫车直接来接你们。”

清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所以在话筒这边只是撇嘴,心里是极不舒服的。心想他们要找陪,还不如找小姐去,但清明嘴上还是诺诺地答应了他,因为他还相信他。一个人总不能对自己的偶像立刻就失去信心的。再说他以前也参加过他的宴会,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回事,不吃白不吃,不能说自己尽做占便宜的事,有需要麻烦他的时候就不干了。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清明还不懂得社交场上的事,别人先前投资了,其实那只是诱饵,用来收买人心的,看准了后面的事你不好推辞。所以,最终清明是理应走出这一步了。

他知道他们是需要哪类人。他不愿完全趁他们的愿,但也不能太令人失望,所以他有过考虑,恶作剧似地联系到几位女生,他觉得她们无论是在社交场上,还是自卫,都是有些手段的,他们一起一定能将这出戏唱好。其中有吴茵茵,有刘玉婷。秦文君他没有联系,他觉得她是不适合这种场合的,于情理他也不应打搅她的私人生活,她正在恋爱呢。不知怎么,每当想起这事,他对文君的感觉既是怜爱又是厌恶,其实他知道他是醋劲犯了。这时,他又会立刻感到一种罪恶,便强迫自己忘记她。但忘记一个人是不能当任务来完成的,时间不允许,你自己也不想。何况他们曾经还有过一段瓜葛,使他有了负罪感,而罪孽在一个人的心目中是最不容易消除的。他顺便还叫上了柳凤琴。凤琴自从知道了他的这么些风光事后,便愈是为他自豪。这次清明带着她,她当然乐意,她和别人的性质当然不同。所以,清明很放心。

黄昏时候,街灯陆续亮了,他们约好了时间在校门口集合。听说是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她们大多没见过世面的,所以还精心妆扮了一番。他们围着清明,异常兴奋地和他聊天。一时被这么多少女围住,成为了焦点,清明真感到受宠若惊,有些忙不过来。就好比有个词叫“众星捧月”,他就是那个月亮,真是光华夺目啊。

车来了。对方派来的是一辆优雅的黑色小轿车,不带一点风声地从前面开过来,轻轻地停下,车轮旋转起的美妙的弧影也跟着缓缓顿住。众人的眼光都一齐落在这辆车上,显见这辆车的魅力不小,只不知谁这么尊贵,有面子,能与这辆车攀上关系。车门上的玻璃缓缓落下,一个戴深色眼镜的小伙子朝他们望了一眼,又回过头去,显得漠不关心的,只专注在他的方向盘上,一看便知他是驾驶员,并不是什么大角色。这时坐在他身旁的一人将头伏下凑向这边车窗,充满慈爱的声音道:“小沈,你们等了很久了吧?”

清明见是高文豪,激动得上前称呼一声高老师。高文豪见他学得乖,有礼貌,也很满意,便又看向其她学生。那些女生多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见识过这种排场,不禁都“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不知怎么是好。她们见高文豪向她们打招呼,大方一点的女生也有些拘谨地称呼一声老师。高文豪笑了笑,似乎很高兴的,便叫他们上车。清明拉开客座旁的车门,让她们先上去。她们似乎都感到很受宠若惊的,见这么些旁人眼羡的目光望着她们,她们真是风光极了,只是你推我让的,好不容易坐上去。凤琴最后上,挨着清明坐着。不用说,后面是很挤的了,但他们能坐上这辆车,挨着他们的,坐在前排的就是名人,是大作家,他们一起随着这辆车赛跑就已经很荣幸。所以他们的脸上都泛着光耀,不经意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车快极了,他们有种飞一样的感觉。不知不觉中,车已经停了下来,他们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感到恍恍惚惚的,分不清东南西北。高文豪说就是这里了,叫他们下车,他们便推开车门陆续下去。只见街道旁矗立着一座豪华大楼,上面有几个镂金大字:“华都宾馆”,显得异常耀眼,有来过这里清醒过来的学生,“哦”了一声,方才明白了他们所在的方位。只是这里虽是宾馆,却有些不同,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楼下的玻璃门一开一关的,并不像宾馆的光景。有好奇的学生便注意地看,才发现那里竟是一家超市,旁边还有一家家电市场,便不由犯起疑糊,知道底楼并不是宾馆的范围。大门前有一块停车场,他们从停车场出去,高文豪便引着他们向右转,绕到一条小巷里了,看到一个侧门,上面贴着“华都宾馆欢迎你”的横幅,从侧门进去,便是通向二楼的楼道了。大家不免都有些惊讶,所谓的宾馆,原来就是这种门面啊!都是苦笑。高文豪仍然走在前面,先上了楼,清明便带着她们上去。

楼道虽是既阴暗又狭窄的,却不想一上了楼,宽敞优雅的环境顿时将他们吸引住了。里面的装饰且不用说,他们只看到了满目光华的色彩,感到了一片坦然的温馨,这里是太华贵了。地板光滑而洁白,迎宾小姐在一旁不停地弓腰向顾客表示欢迎,脸上挂着温柔甜蜜的笑。他们真是怯住了,或是一时陶醉了,只不敢向前踏出一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立刻将会置身在这种环境里。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很随便的发型,也很随便的穿着,西服有些旧了,里面一件已经不算很洁白的白色衬衣,而衬衣又是随便地系在裤腰里。他的皮鞋上也很有些褶皱,还扑了一层粉末状的灰,好像是刚走了很长路的。他个头很矮小,却显得很精明,走起路来全身都在舞动似的。他走过来和高文豪打招呼,高文豪便向学生们介绍,说他是刘主任。大家便知道他姓刘,而主任是什么意思就不得而知,只都跟着叫。刘主任很能吹,一上来便说个不停,他说话既通俗又风趣,让人禁不住要发笑。一双细小的腿插在皮鞋里,一摇一拐的,好像是卓别林时代受到了影响的人物。他说他是一位新闻工作者,对很多国家大事都很了解的,却不想当他转身走在前面时,有学生看到了他的一只裤腿破了有两尺长,便向其她同学低声道:“还新闻工作者呢,我看这就是一条大新闻。”大家便都忍不住掩着嘴偷偷地笑。少女们那种纯真开朗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高文豪和她们走在一起,见她们笑,他也微微笑着,一边不住地看着那几位女生。她们都是超尘脱俗,各有千秋,高文豪真是越看越喜欢,便扶着清明的肩头凑在他耳旁道:“你真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我省上的一个朋友来了,他可是当大官的,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这本是让清明高兴的事,但清明却发现高文豪的话语里竟充满了感激。好像是看穿了他的阴谋似的,便不由轻轻冷哼了一声。

走进了他们的包间。一间宽敞的大屋子,一边是供休息的地方,放着沙发及一些简单的家具,尽量使环境显得宽松,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盘洗净了的水果,看上去是非常新鲜的,有让人馋嘴的欲望。旁边一只大点的空盘子,放着餐巾纸和水果刀,大概是用来盛果皮的。只是这些水果确实还未被动过。对面有一台28寸的彩色电视机,旁边是音响和一些不知名的机器,大概是可用来播放光碟也可唱卡拉OK的。墙角有一台立式空调,因为是深秋时节,气候是较适宜的,所以用纱布遮着。学生们被高文豪引着走到餐桌旁,只见一张圆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菜也上了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碗盘里盛了花样繁多的菜。他们见有人来,便都招呼大家坐下。不用说,自此他们的眼神便都游离在几位少女身上了。清明偶尔显得特别细心,他特别注意他们的眼神,感觉邪邪的,非常奇怪,让人有说不出来的意味,他感到有趣极了。而这种眼神在少女们细细地品味来,却会感到无端的恐惧,但她们是没有过经历,也很少有过耳闻,最可怕的,还缺少一点细微入致的观察和思想,所以正陶醉在万分的荣幸中呢,以为自己是被奉为了贵宾,感到受宠若惊。高文豪向大家介绍,他们也非常热情地跟学生们一一握手。轮到他省上的那位朋友时,大家都知道这是重头戏了,只听他的语速放慢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得浑圆方正,好像生怕大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的。他显得有些激动,有些自豪,不知是因为自己认识这么一位大人物呢,还是他替了别人的心情。总之,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但细想起来,又实在不合逻辑。

他那位朋友姓侯,是省委的一个部长,方头大耳的,留着平头,脸呈蜡黄色,看上去很有威严,一直在向众人高谈阔论,声音是极洪亮而富有底气的。从他坐的姿势上,看得出来他魁梧的身躯和滚圆的啤酒肚。高文豪介绍说他已是年迈六旬的人了,这时大家都在惊叹,看他的模样,最多不过四旬的人嘛。候部长向学生们点点头,招呼他们坐下,他们便都寻着空位坐下。坐下后,他们便开始吃菜,一位姓朱的老板拿出一瓶茅台酒,揭开瓶盖,便向大家的杯子里斟酒。他先给自己一方的人斟好,再给学生们斟。清明见是难得遇见的好酒,香醇的酒气已让他垂涎了,便想尝一尝鲜,毫不客气地接下了。他又给那几位女学生斟时,她们都不由皱起了眉,忙着推辞,便有人建议她们喝啤酒,服务员就揭开瓶盖每人面前放了一瓶。也有啤酒也不喝的,高文豪便说干脆让她们喝酸奶得了。所以在座的虽说身份不复杂,划分来划分去,不过就是学生和长辈,或是男人女人什么的,却一时间桌上白酒、啤酒、酸奶都摆齐了。他们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互相举杯,欢闹声一片。清明是挨着候部长坐着,他向后仰时,正好能从侧面看到候部长的下巴。双层肥肉叠成的,一说话时那两层的轮廓便一起一伏,上下伸缩地动,这让他立刻想到了家里饲养的猪的下巴。一到了催肥的季节,配上了好料,这种动物就很容易长膘,不仅全身油光水滑的,下巴上还掉着一团肥肉,走动起来一晃一晃的。他感到很有趣,不禁笑了笑。不过他听人说过,这就是官相,做大官的人通常都会显出一些标志性的东西来。这样别人初次见到你时,也才知道你是个做大官的,对你格外敬让三分。

他们互相敬了一会儿酒,清明也浅浅地尝了一口,顿感芳香清冽,沿着喉咙火辣辣地润下去。真是好酒啊!这时清明一点也不觉得醉意,酒的醇香让他回味无穷,连说话时吐的气都是香的。他刚吃了几口菜,便见高文豪向他示意,知道又是要他做酒客了,便故意迟疑了一下,瞅准了他们说话的空隙,首先向候部长敬去。这次他学得乖,自己是站得笔直,酒杯也尽量端得稳。也有要他坐下的,互相劝了半天,他说自己是学生,当晚辈的,理应恭敬,他们便都极为赞赏地笑,直到对方不愿受这些礼节,也要站着了,他没法,方才坐下来。但谦虚恭敬的话还是不能少的。还有的实在客气,碰杯时总是将杯向下放,显得比对方低,这可苦了站着敬酒的清明,他知道这个细节上的礼节可不能少,所以总是将酒杯放得比对方还低,于是两人一上一下的,在旁人看来,像在下楼梯。直到对方厌烦了这种无聊的游戏,将手缩回去了,才算结束,而清明也松了一口气。不然,他是弓着身子的,这样持续下去,他可得以防关节痛了。他们一点点向下移,没有了时,还得找工人来挖坑。大概他们是有过这种经验的,不想再找工人来帮忙,知道麻烦,所以罢了。

这样,他虽说每人只敬了一杯,喝的却也不少了。但他还要和大家一起喝,时而敬一杯。他以为这种酒的度数总会小些,其实越好的酒后劲越大,当发作时,可真是整坏人了。所以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酒的味道也变得又苦又涩了,再难以下咽,但他敬过别人的酒,对方后来理所当然地是要回敬他的,他这时又不能推却,只有像喝毒药一般地灌下去了。然后他便不停地夹菜吃,想压压酒劲,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只感到胃里像翻江倒海地一般,肚里的东西都向上涌。他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立刻起身向厕所赶,背后高文豪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但他哪顾得这么多,傍着墙壁一步一个踉跄地冲到厕所。说也及时,他刚推开厕所门,胃里的东西再也控制不住地呕了出来,直吐得他满脸的青筋一根根迸起,酸水都呕尽了,还不断地呕着一口口的空气。他稍感好一点了,便拧开自来水管洗了手,用清水抹了抹脸,漱了漱口。他照了一下镜子,看自己有见肉的地方都是通红,真是名副其实的红孩儿了。但他喘了一口气,又摇晃着回到餐桌上去了。谁说醉酒后呕了便没事了,还能继续再喝?说有人喝到中途,存心到外面用手指抠喉头,把喝的全吐出来,接着好再喝。现在看来,那都是扯蛋,人的胃一旦伤了,便脆弱得很,经受不住再次受到刺激。所以清明回到餐桌上,一闻到酒味便觉难受,有没敬完酒还得再喝的,他只有都接下来,既干净又利落地一口解决。但他喝了四五杯,却向厕所跑了三四回。

其她女学生见清明敬酒,知道自己也不能太不识抬举了,一点礼貌都不懂,只有跟着斟,这时高文豪真是高兴极了,笑意溢满了脸庞。其他人对女性也显得格外优待些,显得极为和蔼,殷勤地接下一杯杯酒,偶尔也说些打趣的话。女生们多是用酸奶举杯的,对方有应允但也有不乐意的,最起码要让她们加上啤酒,并用自己不喝作威胁。这些学生都不知道怎么礼劝,再说,即使有些经验,又哪是他们的对手,执拗不过,只有倒上满满的一杯啤酒,还要一次喝尽。看着她们无奈而忍受痛苦的表情,他们真是开心极了。这样一圈圈喝下来,敬过去,敬过来,有女生实在喝不下去了,直摆手摇头,再不要喝的。但对方只是一个劲地劝,并说些下不为例的话,这话对他是下不为例,对别人却是刚刚开始,所以她们只感到是入了陷阱,再不能自拔了。后来有实在撑不住的,流起鼻血来,大家一时着了慌,高文豪叫人用冷水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方才把血止住。他叫大家罢了,但有人还要劝,没事的又只有继续卖力地喝,高文豪只在一旁笑着打圆场。

刘玉婷今天穿着一身洁白的休闲服,花边领,衣裤是既合身又紧身的,衬出了她身姿的挺拔和俊秀。她天然喜欢打扮,出门时总不忘用上化妆品,而且说话时带着娇气,尤显得她的与众不同,所以他们也特别关注她,一个劲地和她打趣。这时刘主任当然是不愿落后的,称呼她为家门,并要和她单独喝酒。刘玉婷也不显得拘束,很大方的,而且她有些口才,总是能和他们很愉快地交流起来。

他们正喝着酒,临时又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倒也朴素,戴着一副花边眼睛。高文豪他们忙着站起来让座,清明也只管站起来。那妇人坐下后,便用方言和他们说些无聊的话,清明虽然半句都听不懂,但偶尔也附和着笑几声。吃了一会儿菜,他们便劝那妇人喝酒,那妇人也还见过世面,不和他们嘻笑作一块。偶尔也用两根指头夹起酒杯,轻轻地酌上一口。只是她的眼神显得奸些,不时地瞟着那几位女学生,向旁边的人打听着什么,说些很似关切的话。

一桌菜是相当地丰盛。学生们喝酒之余,也不忘忙着填肚子。他们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不停地嚼着,不停地啧啧地评论,圆桌中央的转盘被他们转得几乎旋起来了。旁人倒也并不介意,作为学生,很多事都可以得到谅解的。

用好餐,有临时有事的,陆续地先离开了。刘主任和高文豪在门外说了一会儿悄悄话,也走了,只剩下高文豪和学生们。他们见人都走了,也有起身要走的。高文豪却叫他们都坐下,然后将门关上,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狐疑。却见他也找个位子坐下后,又开始发表他的一番高论。

“这次是和我省上的一个朋友吃饭,还有其他人陪座。在这种场面上,大家就一定要知些礼节,懂礼貌,尤其是女孩子,要显得大方些。刚才我叫小沈陪酒,大家都跟着斟,表现得很不错啊。很多事你们都还要学的,好比我们初次来这家宾馆,看它牌子打在正门上,但你无论如何都找不着正门上的入口的,还非得从侧门上。我说的意思你们都应该懂吧?”

见他问,大家都点头称是。高文豪笑了笑,又接着道:“我和小沈交往过很多次了。他的智力很好,脑子很好用,今晚他也显得很有礼貌啊,不过喝酒还是不能喝醉了,一定要适量,喝多了就没意思了。大家都喝点茶,坐下休息一会儿。”

学生们听他既是教导又是关切的话,都高兴极了,不觉很感动。高文豪又道:“正好周末,大家都好好轻松一下。现在还不晚,我们一起去唱唱歌,一会儿我叫人送你们回去。”他说完便走在前面带路,这时学生们不好就推辞的,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吃完了不好就走人的,只有极不情愿地跟着。实际上现在已经九点过了,学校十点多就会关宿舍门。正巧刘玉婷的手机响了,是他男朋友叫她回去,她这时真是束不住的骡子,要清明在高文豪面前撒谎,说她有急事,必须回去了。高文豪也不能怎么勉强的,只有痛心地放她走了。而其她女生都是眼羡着她离开,只苦于自己没有机会,找不到好的借口。

他们走的这条街灯红酒绿,四面的灯光闪得人心慌,耳旁不时传来摇滚和歌舞伴奏的声音,这在夜晚可算得上是最豪华的一条街了,而在白天,这条街却极为冷清。他们注意了一下这些招牌,什么KTV、夜总会、酒吧、录像厅,比比皆是,想必这里就是有名的娱乐一条街了。这种地方在每个城市都有的,而且最神秘,也最繁华。高文豪一边走着一边和他们聊天,学生们也不忘奉承他几句,说些仰慕的话,他听了自是高兴。

走到一个叫“宝岛夜总会”的门口了,高文豪先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学生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只有都跟进去。一推开玻璃门,便是一股醉人的香,混合了洗发液、香水和化妆品的味道。本来喝了一点酒,一走进这种地方,清明只觉一阵眩晕,像在做着迷梦。他回过头来,方才看到大厅一侧的沙发上坐着许多女人,她们都不过二十年纪,浓妆艳抹,慵懒地倒着,穿得很单薄,却很花哨,红红绿绿的,衣领拉得特别低,或露着粉嫩的手臂,或露着诱人的双腿。清明只觉视线模糊成一团,眼前是一片极眩目的花绿的光,肉的白茫茫的光。他摇了摇头,开始有些清醒了,却见她们正冷艳地盯着他,他猝不及防地回头,感到自己有些犯罪了,忙跟着上楼。刚到一个转弯口,逢着一个女子正好下楼,清明便让在一侧,她走过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盯着他呢。只见她双颊晕红,微蹙着眉头,让人感到很有些楚楚可怜,她的眼里尽是欲望。清明忙转过头来只顾往上走。

高文豪将他们带到一间大的包间里。里面也是用帘子隔成两块,另一边他们无从看到,只是这边的陈设已够得上豪华奢侈了。有KTV所需的一系列设备,周围的装饰也是称得上优雅的。里面的色彩异常鲜艳,天花板上安着无数的灯,大的,小的,像天上的星星,中间一盏大的吊灯看上去很是精致,灯光闪起来,像星系的缩影。候部长和刘主任不知何时已经先到了,斜卧在靠墙的一张沙发上,他们见学生们进来,也不怎么招呼,当然是大家主动上去给他们打招呼的。刘主任好像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目光只在人群里不断搜索,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问:“呃,我的家门怎么不见呢?”学生们告诉他她有事先回去了,刘主任便显得很失落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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