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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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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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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连载

第一十八章 人情

这两年我看了不少好书,尤其是明清小说。无论是被列入的名著,还是稗官野史,再或是禁毁书籍,只要学校图书馆有的,市场上能找到的,我基本都看过,真正对它发生了兴趣。其它文学类的书虽然相对少一些,但也可观,这对我是一笔不可比拟的资本。我一个表哥,是一名小学教师,我不知道他文采究竟怎么样,因为我从未看见他写过什么东西,但他这人有些喜欢故弄风雅,家里藏的书倒是不少。我中学时到他家里去玩,他便摆出一副架势,经常用小觑的口气对我说:“现在的学生不能只听课堂上的,还得多看看这些名著。这才是养性养脑的。”虽然他这么说,而且喜欢在我面前炫耀,其实他自己究竟看过几本书还难说。今年寒假我到他家去,我在他书架旁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他:你收藏的这些名著我基本都看过。然后我又告诉他我写了多少东西,发表了哪些,一些短篇还获过奖。以后他就再不向我提这事了,而且好像和我有仇似的,每次我提起,他都故意显得极为冷漠,总是想方设法地又转到其它话题上去。这时,我也就不好再死缠着说下去了,不然,他的自尊心会被伤害得更深。

作为搞文学的,多看点书当然是有好处的。依我的经验,我觉得我是在三类书上得了益处。第一类是我刚才说过的明清小说,它主要是用来炼字,也就是语言。众所周知,语言对文学创作何等重要。一个人将语言关过了,那他的作家梦慢慢地就会现出曙光来了。明清小说的语言非常精炼入神的,看多了,感受多了,那人在语言上的修养自然便会脱胎换骨。五四时期及近代不少经典作品,在语言上就沿袭了明清小说精炼这个特点;第二类是外国文学,这类作品我看的虽然相对少一些,但一些非常有名的我还是看过。我对外国文学一直提不起很大兴趣,主要因为我外语不好,不能看原著,看的都是翻译本,翻译的东西在语言上那是没有什么可观性了。看外国文学给我的最大收获,就是大大拓宽了我在文学创作中的表现手法。因为文学创作除了一个“写什么”的问题,还有一个“怎么写”的问题。尤其是现代主义文学,外国好似飓风一般地发展。中国当代不少实力派作家都在将这些表现手法引入作品中,所以当代中国的文学作品很多都不那么让人看得懂了,人们无奈了就去看些低俗的青春小说、网络小说。这便是中国文坛一个很严峻的现实。表现手法怎么用,怎样才能达到适度,这些都是人值得考虑的问题。当然,我现在还不敢尝试使用这些表现手法,这也关系到一个人能力和水平的问题。我是刚学会写字就这么张扬,拿出去别人一定会笑话;我说的第三类书是一些大部头著作,尤其是关于家国的巨著。这类书我可以向大家介绍几部,像《红楼梦》《金瓶梅》《京华烟云》《金粉世家》、巴金的《激流三部曲》等都是。这些书看起来很烦琐,真正在考验读者的耐性。一个没有耐性的人是看不下去这些书的,说不定他一辈子也没有看完过一部,像这类人要他做些其它需要耐性的事真是很难说了。作者在描述这些情节时虽然力求细致,但也在尽量让它变得生动有趣。这些作家能坚持着写下去,在心态和能力上可说都是非常优异的。就凭这一点,他们也算得上了不起的大人物。搞文学创作,我们除了能力上的修养外,心态也是至关重要的。心浮气燥,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看这类作品就是要我们达到这种修养。当然,好处肯定是不只这一点的,它们在结构上的优势也足以感悟众多人。尤其是写长篇,怎样把握整个结构,这也是一个修养的过程。而且这类书往往语言精美,描写细致,虽然创作不多,但往往经人创作出来很可能就被誉为经典。当然,我的前提是一定要出自一个有良知的作家手里。

前面我说到了巴金的《激流三步曲》。我一向都是将这三部小说看作一个整体的,若分开了,便不足以体现他老人家的手段,太短了我看着也没趣味。其实这部小说我初看时并不觉得怎样,看完全篇,唯一让我感动的就是写“鸣凤之死”那个情节。因为巴金本是从写爱情小说开始的,像《爱情三部曲》便是,所以他老人家写出的爱情故事那是经久不衰的。当然,我们不能看得这么肤浅,它的价值还在于它表现的内容。这就涉及到我下面要讲到的内容,也是我所认为的:文是以批判为宗。文学的最高尚的功能,就是要能揭露和批判社会人情,从而引起世事的关注,进行改革,推动社会发展。然而,在这一点上,并不是每一位搞创作的人都能做到的,这个人除了要有批判精神,最起码的,他还得有点良知。这已涉及到一个文人素质的问题了,就叫做“文人的良知”。

我以前结识过一些文人,他们都是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虽说个别的比较正派,但一些无赖文人就很难让人想象了。以前我和一位作家走得比较近,他开始时给我的印象真是和蔼可亲,还邀我到他家吃过几次饭。当然,不是因为我吃过他的饭,便对他另眼相看。后来我们渐渐熟了,他便经常带我一起到一些什么歌舞厅、夜总会去厮混,虽说每次都是我捡便宜,但我作为一名阳光男儿,进这些地方我是非常不适应的,也是不愿去尝试的。后来我见识到他的可怕,所以就下定决心再不跟他联系。

以前我们老师讲文学课,经常提到几个词眼,什么道德,什么理智,什么良知。上面提到的那类人就是缺乏一点良知。可能他们还喜欢喊出一些雄壮的口号,自己摆出一副权威至尊的模样,可就是忘了自身的修养。他们号召拯救这个,拯救那个,其实他们自己才需要救治。

以前我和一位诗人交好,一次我心血来潮,想学着写格律诗,便向他请教。他竟然对我说:“有些事还是要照一定规矩来的,等你以后有时间了再慢慢向我请教吧。”我们当然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他或许只是跟我开玩笑,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严重伤害了。所以后来我没有问他,是我硬着性子在学校图书馆借了几本这方面的书自学会了。现在我只要花个十来分钟,一首四言律诗也就成了,虽然说不上经典,但也的的确确是一首诗。因为我对古诗的词汇和意象掌握得还有些少。

说到这里,我得为我的演讲内容做一次总结了,以此来结束我的演讲。如果说你们根本没听明白我讲了些什么,只是沉迷于听故事,那我今天的工作就是白费了。所以这次总结就很必要。

前面一部分,我说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后面的内容涉及到人的修养。总之,都是关于个人怎样生存的问题。我有很多热爱文学的朋友,开始大家因为同一种爱好聚在一起时,因为氛围非常浓厚,所以大家的热情都是勃勃然。后来这种氛围有些消褪了,他们的热情也就渐渐不见了,这可说他们是缺乏一种修养,时常存着侥幸心理,事事都想着别人带头,没有一种自觉自造的心态。我前面提到过,在文化界我结识过不少人,其中也有媒体、报刊杂志社的,有时候聊起,他们就向我许诺:你以后需要什么证书或是盖什么章印,拿来我为你办就是了。开始我对这事还有些兴趣,后来我觉得还是那句话说得有理:作为搞文学的,徒拿一堆证书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有把你写的东西变成了铅字,你作品的质量也的确不错,那才是最具说服力的。当然,不只是文学,其它方面也是一样的道理。一切形式都是虚假的,是不足信的,只有自己的能力才是真实的。我做好了事情,别人看着满意,这就是我的手段。

好了,回到最后的结论,也是我一直主张的:发扬自我塑造,追求个性修养的完美。


两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的演讲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应该说,这次演讲是非常成功的,他也非常自信。在演讲过程中,他调动了他的一切情绪,嘴在不停地说,脸上的表情在不停地变化,手脚也在不停地动,只是后来有学生跟他开玩笑,说他在讲台上不停地晃来晃去,真晃得他眼都花了。他听了只是笑笑,因为他下来静下心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每次在搞这种个人见解类的发言时,就很容易进入状态。说到得意处,他禁不住要面露红光,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但一说到不平处,他便禁不住要高声疾呼,一脸肃然,斗志昂扬正气凛然的样子。而且每当他进入这种状态后,他连自己都会遗忘了,思维就像一条脱缰的野马,随着情绪的激烈高涨不断跳跃。所以他一想起就会忍不住笑,一个人情不自禁地傻傻地笑。人难免有时会变得痴,这就是他的痴了。但做很多事情,就是要有这股痴劲,人是在痴中成长的,境界也要在痴中升华。所以他对自己还是满意的,他感到演讲真是他的天赋,他的情绪和发言感染了人,别人也都被他感染着。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做这两件事情的,要么你感染了别人,要么你被别人感染。而人能主动地影响到别人,对自己来说,肯定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了。在他发言时,下面的学生都是着迷地望着他,他们那副痴相,口涎欲滴的模样,使得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杂声,只有他横气澎湃的声音,教室笼罩在一片情绪的氛围里。而在他演讲结束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课讲完了,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这时,他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但他的情绪还平静不下来。他理好稿纸,自己终有些不愿下台,总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大概这就是余音绕梁,欲言又止的意思吧。他分明还向人透露了一股信息,而这就是弦外之音了。他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走了下来,这时下面在一片静的环境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鼓掌。那些听课的老师也有些坐不住了,他们方才发现面前的这位小伙子还是一位人才,便都站起来,笑着向他点头,他们都确实被感动得太深了。

他在讲课时也不断在黑板上写些关键性的词语,画好结构图。他优美的动作真是太潇洒了,这引起了不少人的眼羡。但他最后写的那句“发扬自我塑造,追求个性修养的完美”却引起了一位老师的注意。这位老师是中学高级教师,四十出头的人了,头上添了些白发,在学校教务处当了一个官,听说在省上的语文协会里还任了一个职,时常提着他那一个黑色公文包,虽然个头不高,却显得很有风度很权威的模样。清明也想象得到他在文字上还是有一定功底的。他在课后对清明说:“你最后得出的那句结论性的话好像语法上有错误啊。再怎么说,‘发扬’和‘塑造’都不能搭配。”

清明听他说,知道这人的眼光是太犀利了,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实在高,也暗暗佩服。因为他在写这一句时也做过考虑,但想过来想过去,始终找不出好的词语,他料想会有人提出意见,没想到就是他了。便跟着解释道:“我也考虑过,但想不出好的搭配,所以这样将就着凑合了。不过反过来想,我们将‘自我塑造’就看作一个名词,这样和‘发扬’搭配,也未尝不可。”

那位老师不等他说完,便摇头道:“不行的,做什么事都要有规矩。使用语言也要注意它潜在的规则,‘发扬民主’、‘发扬精神’都行,怎么能随便用。”

清明听他说得真是句句在理,也不便和他辩。知道若是再一回嘴,他会将自己的大学问全搬出来了,那时,就像长江决堤一般,大水冲下来任你挡也挡不住。所以只是毫不在意地应诺两声,说下去了再考虑考虑,跟着便将话题扯开。那老师看他那种态度,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确实在叹息:孺子不可教也!其实清明对于这一语言现象,也有他自己的看法。他是搞文学创作的,文学家并不一定要是很高明的语言学家。现在的语言学家很少搞什么创作,只是千方百计地寻找文字间的规则,他们将这种规则的范围限制得越来越小了,使文字的使用权变得只适宜于少数人了,便是他们的成果。其实他们的成果究竟可不可行,是不是这么回事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语言学家,是研究文字的,哪顾得上什么文学创作。最终不过就是你搞你的创作,我搞我的研究;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规则;你能取得成就,我也能得到成果。文学创作和语言研究成了互不相干的两个项目。所以语言的某些规则和普及使用最终却是文学家发现和完成的。文学家是尽量地把语言用活,使它的使用范围扩大,语言学家却是要将文字形成一种僵硬的符号,并用标签的形式贴出来,说明它的使用受诸多方面限制,使得人们一看到这个词便赶紧回避了。清明在创作时,便不愿过分拘泥,他要形成自己的个性,当约束时约束,当放开时放开,海阔天空了,才能自由地随意挥洒。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的规则好比枷锁,如果没有这些枷锁,那么人人都能成为文学家。

其他老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或许有老师注意到了,但也有和清明一样的想法,觉得没必要提出来。他们见那位老师一个劲地给清明提意见,似乎很讨厌那老头的啰嗦似的,只不理会,但他们又不敢冲撞他,待他说完了,都不停地夸清明的课讲得好。说他以后无论是做一名教师还是作家,都将是很成功的,定能应付自如。都惊羡他丰富的知识储备。一位老师这样评价道:“你的课讲得非常生动有趣,能恰当地联系到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想必你平时也是一个既细心又善于思考的人。尤其你能通过一条偶然的短信发表自己的看法,讲得非常有深度,其中那句‘年轻就是一种资本’真是感人。想我们已是上了半数的人了,做很多事情已经感到力不从心,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我真是羡慕啊。学生们听了你的课,也定能受到不少启发……”

清明听了他们的评价,心情是非常激动的。这让他又信心倍增,觉得自己还是成功的。学生们也显得异常尊敬他,使他这几日一直陶醉在兴奋里。他在学校一次偶然遇到刘宇峰,看他走路很急的样子,便叫住他。刘宇峰见是他,随便应了一声,又准备离开了,清明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成绩,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你和吴雄都试讲过了吧,怎么样?”刘宇峰没有时间和他交换表情,随便道:“就那么回事,还行吧。”清明听他那句“还行吧”,便在心里好笑,料想他也行不到哪里去。但见他急着又要走的模样,便很有些扫兴地问:“忙什么事呢,这么急?”刘宇峰敷衍地说:“也没什么了。那就这样,我们以后有时间了再聊吧,我现在得到办公楼去一下。”说着便走了。清明看着他的背影,嘴上不禁“嗤”了一声,谁不知道他的伎俩?他虽然不想说出来,但他到办公楼去还有什么好事?肯定又是所谓的走关系去了。清明感到他真是越来越瞧不起这类人了。他们再怎么耍花招,玩手段,到头来又怎能比得过他真才实学!

晚上他和凤琴在一起吃饭,凤琴问他:“你这段时间遇到刘宇峰和吴雄他们没有?”

清明道:“偶尔碰到,但只是随便打个招呼而已。有时大家嫌麻烦,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招呼都免了。”

凤琴道:“听说他们请老师和学校的领导吃过饭,现在上下的关系搞得很好。”

清明道:“这些人,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的,整天不学好,尽操心这些龌龊事。我与这类人是志不同道不合,他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啊。”

凤琴白了他一眼,“嘿,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像真以为自己了不得的。我给你说,你有些方面比人家还差得远呢!他们这些人你可别小看了。”

清明无心和她争辩,只冷哼了一声,继续吃他的饭。

到了周六,天忽然下起雨来。一下雨,校园里便到处是水坑,一走出去,再好的鞋子都会被淋得像一个变了形的塑料盒子。乍一看去,就像童年时孩子们折的纸船,已经在水面上漂了半分钟,正要散架时的光景。站在楼上看足球场,那景致更是壮观,就跟站在岳阳楼上看洞庭湖的感觉一样,波光粼粼的,看不到一点另类的事物。真让人疑心那就是一片湖,哪是什么足球场,而两边的球门网分明就是渔人捕鱼时专门放置的。当人们走近水边,想了又想,试了又试,把头都敲破了,但始终鼓不起勇气上前一步,把脚踏踏实实地放下去,害怕自己是发了晕,真到了湖边,而这一脚下去,自己就要变成水中的生物,与人类决别了。大概这里本是一个水塘,曾对学校的学生威胁不小,所以学校的领导决定把它买下来,改造成一个足球场。但他们的改造又实在不彻底,所以一逢着下雨便会出现反弹的现象,足球场又变成了一个水塘。但天一放晴,你到这里一看,又确确实实是一块空地,只是球场外的环形跑道修得高了些,而排水设施又在跑道外。所以球场里的水排不出去,一下雨后几天球场都不能去人。大概学校里是怕缺水用,所以安排了这么一个天然的储水场,有得用时便用,没用时便叫工人一点点舀出去。但清明始终没想明白他们用这水能做什么。

一下雨了,学生缺课的现象便很严重。有时连老师也懒得来,临时给班长或学习委员打来电话,说自己因某某事或是生病来不了了,随便布置一点作业,让他们自修。清明也是非常厌恶这里下雨的天气的,也缺过几次课,幸好刘老师非常宽容他,给他提了几次也就算了。他呆在宿舍,不准备出去,正闲着无聊,这时汪士诚突然来找他,他非常高兴地邀他到屋里,让他把水鞋脱下,把自己的一双拖鞋给他换上。他们先聊了一会儿天气的事,汪士诚道:“你们实习很快就要结束了吧?我这次过来,就是随便和你聊聊天,玩一会儿,什么时候一起吃顿饭,毕竟我们朋友一场,以后这种机会并不是时常都有的。”

清明听他说得真切,也非常感动,便对他说:“好啊,到时我们再叫几个朋友,一起热闹热闹。”

汪士诚也赞同他的意见,“那到时我们就一起祝贺你顺利完成实习。”

清明忙摆手道:“不好,这样目标太针对我了,我到时可应付不了。若是逢着什么节日,或是正好有人过生日,那才叫趣味……”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禁自己也惊呼出声。汪士诚也感到很奇怪,问他什么事令他这么惊讶的。清明道:“这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我突然想起我的生日好像就是这几天了。”

汪士诚也惊讶道:“真的,不会这么巧吧。你再查查,看看到底是哪一天?”

清明便拿出手机翻日历。他算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总不敢相信的,最后道:“没错,我的生日就是明天。”

汪士诚听他说,便鼓掌笑道:“好啊,这就叫做‘人也融融,天也融融’,天假其便。那我们就将时间定在明天中午了。”

清明很赞同他的安排,因为明天周末,正好学生没课,中午可以多叫几个朋友。他们又聊了些其它,待雨小一点了,汪士诚便回学校去。

自那次采风后,汪士诚和清明又联系过几次。清明后来问起他,才知道他和周军都是一个学校的,他这人初识时并不很受欢迎,但渐渐地,和他交往多了,便会发现他这人比较踏实,说话真切,是真正地想和你交朋友。他大概看重了清明骨子里确实装了东西,并不是靠卖弄的,所以有心结识他。清明和他交往一段时间了,也觉得这人很不错,大概就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一个同道朋友了。他们经常聊文学上的一些知识,他是深切地吐露自己的感悟,清明也毫不掩饰地和他交流。偶尔,他们也聊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彼此吐露自己的心迹。当他们说到自己的一些经历和一些现象时,都不禁义愤填膺,拍着桌子高声痛骂。总之,这些时间,他们相处得是太愉快了,很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但周军不行,他这人太圆滑,论相处,清明是和他相处不来的。他整天靠着一张嘴到处说,博取别人的信任,夸得别人全身舒坦了,便愿意和他交朋友,但和他交往一段时间了,才发现了他这人是个混蛋,不值得交,辱没了“朋友”两个字。大概汪士诚对他也有些意见,在清明面前经常聊些他的事,说得大家都忍不住一阵阵发笑。

这次清明过生日,汪士诚是肯定得来的。清明又叫他给周军说一声,他也亲自给他打过电话,他满口答应了要来,并很有气魄地说朋友过生日,肯定要赏这个脸的。他当天便将这事去试探凤琴,很奇怪他明明是告诉过她自己的生日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一脸茫然又是惊愕的表情,好像这事一点与她无关,而且很不愿受到牵连似的,顿时弄得清明老大没趣。还好他们并不只是朋友,不用讲究那么多。他又叫了其他几个平时交情较好的学生,他们知道了都非常高兴地应允。他迟疑了很久,又给秦文君打去电话,她的声音是冷冷淡淡的,清明先就冷了半截心,他吞吞吐吐地把叫她一起吃饭的事说给她,说了半天才说清楚,只没告诉她是自己的生日。文君听了也没说什么,只道自己有事来不了,便将电话挂了。清明先是愣了愣,她实在不愿来他也不好再请,便罢了。她明显对自己有些意见,不愿见到他,但他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对不起她?清明想不明白,他觉得这些女孩子有时真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做得有些过分了。

第二天,清明在校外约定的一家餐馆里订好了位子。到了中午,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先是汪士诚,接着便是赵梦得、韩子文、赵旷、吴茵茵、陈芳,还有一位叫刘畅,和清明也有些交情,所以叫了他来。另外吴茵茵又带来一位女孩子,大概是和她玩得好的,披着一头长发,似乎有些面生,不喜欢说话,只不时和吴茵茵俯首贴耳地打哑谜。所以清明也一直没有请教过她姓啥名啥,只怕这一问,她会立刻通红了脸,而凤琴就跟在他旁边,会疑心他们之间有什么暗送秋波的事。

入了座,服务员送来茶水,大家都坐着闲聊。尤其是女孩子们格外亲热些,欢笑声一片,这些男生们试着插话进去,但总是被挡回来。有初次认识的,便互道姓名,彼此又多交了几个朋友。聊了一会儿,清明看了一下时间,“咦”了一声,对汪士诚道:“怎么周军还不来呢?你来时看到他没有?”

士诚道:“这半天了,估计他是不会来了。他这人平时总是吊儿郎当的,答应别人的事总是不放在心上。”

清明道:“他可能因什么事耽搁了吧。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凤琴道:“今天是你过生日,别人不来,你有硬叫人家来的?再说了,他若有心,即使有事情走不开也应该主动给你来电话说明原因,哪有主人再三打电话去请人的?”

一席话,说得清明顿时没言语了。服务员拿来菜单,清明便叫他们点菜。但他们推过去推过来,只是不点,最后菜单又回到了清明面前。清明看他们个个都这么拘谨,只有自己先点了两样,他叫大家千万别要客气,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大家看他不住地劝,盛情难却,只有都点了一样菜。清明把菜单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加了几样菜,方才叫服务员拿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两名服务员抬进来一箱啤酒,学生们见了,都在互相挤眼吐舌头,预料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了。清明只作没看见,继续和他们聊天。陈芳问他:“听他们说,你正在写什么《

清明道:“还好,我刚刚完稿,现在正准备修改一下。”

“真的?”陈芳道:“那到时可得借我拜读一下。我虽然并没有看过《金瓶梅》,但只要见识一下你的文采也就够了。”

清明笑道:“哪有什么文采?我也是第一次写这类东西,不过胡编乱造罢了。”

陈芳道:“你不要这么谦虚。在写作上,你比我们有经验。我们只望你能传给我们一些技巧,也就够我们受用的了。”

清明笑了笑,“说到技巧,我当然有一点,都是我平时创作时领悟积累下来的,但这些技巧对我适用,对你们就不一定适用了。其实这种东西,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去摸索和领悟,别人说了不管用。”

吴茵茵便笑着道:“我看你分明是嫌麻烦,推托责任。再深的知识都是能让人学会的,我就不信写作就那么玄奥,摸不着,也感受不到?”

清明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经验毕竟是自己的,只有个人在创作时用得上,那种微妙的感觉也发自于一种灵感,如果你要我说出来,我即使都抓住机会记下来了,也给你们表达不清楚。若是写作就是技巧和经验,那不是所有作家的后人都成作家了?这样一代代下去,连他的亲戚都全是作家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往往一个大作家都是在人们想不到的时候想不到的环境里诞生的。当然,你在自己创作摸索的过程中受一些大作家的指点,还是很有益处的。”

陈芳道:“听你这么说,我似乎领悟到一点了。好比我们经常在书上看到或是听老师说过一些至理名言,几乎耳熟能详,在梦里都能够顺口地喊出来了。但我们从未感悟过,觉得这就是一些口水话,没什么出奇的。只有当遇到事情,身临其境了,我们才真正大彻大悟,发觉这句话的精妙。”

清明听她说,赞赏似地点头。吴茵茵在一旁笑道:“两位一个感悟过去,一个感悟过来,是在用灵魂进行交流了。只苦了我们这些没什么天赋的,就像听天书一样。”她又对清明道:“看你几句话就让她感悟这么深,你也就是个大作家了。”

清明笑道:“什么大作家,不要胡说,我们在纸上谈兵罢了。”

刘畅听他们说,也禁不住道:“我虽然是个文学爱好者,但我很少写东西。我这人是天天想得太多了,人生啊什么的,想得我头都炸了,但就是不知道人活着是干什么的。我有时也很想写点东西,但一拿起笔就不知道写什么了,毫无头绪,只感到自己迷茫一片。”

清明道:“你大概不缺乏思维,但缺乏一点能力,所以思维虽然异常活跃,但就是表达不出。其实真正创作力强的,一拿起笔便能写,再复杂的事他都能找到突破口将它叙述清楚。你们这个年龄就是太爱幻想,尽想些无谓的事,说白了,就是杞人忧天。其实这对你们没有一点好处,像人生这类大的话题也是你们能想清楚的?我们都经过这个阶段,现在想来,那只是徒增烦恼,闲时还是应该多看看书,练练笔,想些现实和令人憧憬的事,这样能力便渐渐培养起来了。”

凤琴在一旁道:“你一会儿‘你们’、‘我们’,一会儿说‘别人’年龄,好像自己真是老成得不得了了。其实细算起来,你不过大了几岁。”说得大家都笑了。

刘畅道:“我有时在想,写东西还是要自己迫于某种环境或压力,觉得自己非写不可了才能写,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才有感情,有价值。若是自己逼着自己写,那写出的东西根本没什么意义。”

清明道:“你的想法有一点道理。比如鲁迅那个时代的文人,他们生活在那种特定的环境里,看到国家衰落了,人民受苦了,意识到了文人的良知,便满怀激情地进行创作,所以他们的作品里都充满一种主观战斗精神。文人之所以为文人,因为他们都有可供自己创作的资源,觉得自己非写不可,根本说不上勉强。如果一个作家自己都觉得勉强了,他就不会干这一行,因为他自己也是在忍受痛苦,自寻烦恼,这又何必呢?他根本就不配做一名作家。所以作家本身就是要有一定创造力的。其实任何人干任何一行都要有一定创造力,这样他才能将自己的本职干下来。你的这句话没有错,但我猜你们理解错了,以为文学作品都是带着抒情成分,从自己的思想感情出发的。其实不是这样,很多文学作品本身需要用到白描手法,客观冷静地叙述一件事。这又体现着一个人能力和素质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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