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算有惊无险,在缓慢地向前发展。读书协会的人一直没什么表示,大概他们认为自己不过只是协办单位,也没多大搞头,若是对方不主动乞求他们支援,他们也愿理不理的。宣传是做出去了,他们平白无故挂了一个名,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无所谓。清明懂他们的意思,也不认为他们很必要了,所以不愿再联系他们。他们见对方真的放弃了他们,又有些不甘心,后来有人向他们问起这事,他们便不由说些很不动听的话,存心搞破坏。
报名时间安排在午休和晚休时间。这时学生放了学,有往食堂进餐或是回宿舍休息的,都得经过一条道,他们便将位置移到这里最显眼的地方。桌椅是清明在附近一栋教学楼里借到的,楼管开始很不愿意借他们,他们也没法,只得哀求了半天,对方见他们态度诚挚,慢慢心肠软下来,用清明的身份证作抵押,方才借了两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到上课前半个小时他们得还回去,由此一天两次的,也很麻烦,清明总是第一个带头,亲自组织人手搬桌椅,值班时也不忘时常来监督,看看报名情况。
第一天安排了八个人,都是社团里的骨干人员。中午四人,下午放学时四人,男女混合着搭配,让他们空闲时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以此打发时间,也不觉得枯燥乏味。个别男女聊起了劲,到换班了还不忍离去,只抓着桌椅要把最后几句话说完。学生们见报名通知贴出来,都觉得好奇,中午时咨询的人不少,有问到费用上的事他们便含糊着过去,下午了也有很多学生报名,报名单上填了满满几大页。大家见今天收获不少,都尚自兴奋不已,毕竟这都是自己眼见着兴盛起来的。待他们收工了还有很多学生打来电话,说他们没有报上名,问还有没有机会,直到清明告诉他们明天还会继续,他们方才放心。
第二天中午值班的有清明和秦文君,这是他刻意安排的。他将文君安排进来,想着自己做这种无聊事了还有她陪着,心里便觉得轻松。他本不想来值班的,但自己只是不停地监督别人,不带头做事,便觉得自己有些耍大牌,也太不成事了,心里很过意不去。但他这样抛头露面地又似乎很没面子,所以他先是叫凤琴代他,凤琴却说她要去逛街买衣服,没有时间,清明实在没法了才出此下策。文君更没什么意见,她是那种只等着天意,等着安排,自己去做便是了。
他们两人不顾旁人地聊着,笑意溢满了脸庞,另两名值班的学生也不搭话,只做着自己的事。但有人上来咨询报名,他们便都热心向他们讲解,但清明那天真的笑是很少能收得回去的。一个多小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报名的人数也还乐观,他们便还了桌椅,等着上课。
麻烦的是这天下午值班,下课了他们打来电话,说班上有事,不能来了。恰巧他们三人是一个班的,最后只有一个女生来。这女生的名字很好听,叫唐诗,只可惜她的长相并不被人看好,身高虽然还过得去,却壮得有些过分。若把她的腰分成两个,也还算得上苗条。她的头发又是很大的一团,微微卷曲着枯黄地垂在她腰部的位置。臀部也过分大,将裤子绷得滚圆结实的一团,从后面看去,好像一个打胀了气的篮球。头发的末梢左右摇摆着,在上面一扫一扫的,让人确实感到有些不舒服。不用说,这类人的脸盘儿是很圆的了,本来还有些可爱,但她日常习惯可能不太好,所以鼻洞经常是黑黑的两个,一张嘴说话,虽然面上带着微笑,却吐出一口臭气,让本来有意亲近她的人也不由得退缩了。可能她也意识到自己不太受人欢迎,所以显得有些自卑,很少能说几句话的,只是整天埋在书堆里,在事业上寻找成就,所以她的学习不用说是很好的了,在班上一直担任着学习委员。清明也听人说起过她,但他并不小瞧她,相反更是以礼相待。这是他的本性如此,觉得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到他人的自尊的,最起码不能让他感到你在看不起他。丑小鸭也有变美的一天,况且她并不是自暴自弃,还能迎着众人的压力,极力发现自己的亮点,清明觉得这类人是最可敬服的。若从艺术家的眼光看,她是有着一种内敛美,在他们身上最能找到人性善的一面,将他们表现得出众了,才真正是杰作。卡西莫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想艺术家若不能与众不同,就不称之为艺术家。
桌椅是清明找人搬来的,待收工了还得再麻烦他们搬回去,这些都是他平时玩得好的,所以都乐意帮忙。值班的少了,留一个唐诗在这儿肯定是不行的,他便想着找几个社团里的学生顶替一下,但想来想去,合适的都值过班了,其他的又觉得有些不妥。这还是他所谓的良知在作祟,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唆使别人做事的,其实他叫他们来坐一下,他们若有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所以他最终打算还是自己坐坐得了,反正这也只是最后一趟班,由自己来结尾,也有个吉祥的意思。
这段时间报名的人要相对少一些,有心关注和打算去的都已经报过名了,所以只是收一些零碎的和尚在犹豫的人的名额。清明对这趟班也不存多大希望,但他仍在争取多一些名额,所以是不放过一点时间的。
唐诗一向都不会令人失望,她为了值班,一放学便在这儿等着,觉得这真是她的责任。若换成其她女生就不同了,她们总会找出许多理由拖延,见有男生,便尽量将事情让给男生做。所以要找能真正干事的女生,就不能找外表太漂亮的。过了有一些时候了,清明不觉感到有些饥饿,想着唐诗也还没有进餐,便一时动了怜爱之心。叫她先坐着,自己去买了一些零食来。他将一块面包递给唐诗时,她开始感到很拘谨,有些不知所措,觉得做这么一点小事是不好受别人的好处的,但见实在推却不了,也不好推却,便勉强接下。清明叫她吃了她方才捧着往嘴里放,一口一口慢慢嚼着,好像吃的是很难吃的东西,那种不自然是不用说的了。清明看着也不由觉得难受。
他见唐诗一直不说话,便试着和她搭腔,问她些无聊的问题,专门让她回答。比如问她家里的情况,学习情况和她的一些想法什么的。她可能也正感到尴尬极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见清明和她说话,便放开了话题和他聊。清明见她谈得这么起兴,只差没有手舞足蹈了。将自己的脸横对着他,面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说话不断变化,偶尔说到难堪处,她脸上的肉便凑成一团,极力做出一副痛苦相,清明也会忍不住同她一起难受。看她那忘乎所以的模样,分明是瞧不出一点自卑的,她们心里也有光明憧憬的一面。
她告诉清明,“其实你的做法挺鼓舞人的。有段时间文学社眼看着就要垮掉了,社团里的人无有不灰心的,那时我也不存什么希望了,你却一直在周旋,想尽主意地搞下去,很多同学背后都在埋怨你,说你瞎折腾。没想到你最终还是搞起来了,他们没有不佩服你的。”
清明笑笑,道:“社团是从我手里成长起来的,我只是不想看它又倒下去。其实任何事你只要认真做了,都不会白做的。”
唐诗听着他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心领神会了,“如果我们也有你一样的决心就好了,不愁做不成事,你这才是干大事的。”
清明会心地一笑,觉得她的恭维有趣极了。向她道:“你的口才其实挺好的。不过你平时只知道自己学习,又不同同学多交流,这样可不行。你应该放开胆子,把你的天赋表现出来。”
唐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触到了她的痛处。又觉得清明始终是为她好的,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清明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又接着道:“我一个朋友,也是搞文学的,整天只知道将自己埋在书堆里,旁人很少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一次,有人将他惹恼了,和他大吵起来,他可不得了,用手指着对方的鼻梁吼道:‘我是文人,是有修养的,我向来说话靠脑子,和人辩理凭逻辑,不同你这种人一般见识。’”
唐诗听他说,也懂他的意思,他是说她有修养,所以很少跟人说话,便不由涨红了脸。但她又禁不住在会心微笑,清明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才发现她的笑原来也是迷人的。
正聊着,她的同学找她有事,她只有向清明说自己得先去了。清明便向她作别,希望她以后真能更开朗一些的。唐诗后来一直记得清明的话,可说对她是启迪颇深的。清明看了一下时间,见还有半个小时,便尽量将时间呆满。他翻了一会儿书,报名的学生也没有了,他真不想再呆下去,准备叫人把桌椅还了,但他又下不了决心,觉得做事总得有一点原则的,再等一会儿也没什么,所以他就一个人呆望着。正巧他看见赵旷从过道经过,便向他打招呼。赵旷见是他,便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清明拍着他的肩道:“你小子逍遥啊,没事就在这儿坐一会儿,跟我聊聊天,我一个人正无聊得难受呢。”
赵旷狡猾地一笑,“那可不行,我坐一会儿还得去了,我们班打篮球赛还得我去加油。”
清明见他并不买账,也不勉强。他前一天已经值过班了,想必已经尝够了滋味,所以听着就害怕,忙着推辞。
他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人呢?”
清明道:“都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唯一的一个也刚被人勾引走了,所以弄得我孤苦伶仃的。”
赵旷一笑,显得自己也是爱莫能助的。就在这时,过来两名女生,她们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清明便将宣传单递给她们,她们认真看着,不时还问上几句。清明瞟到赵旷正盯住一位女生,看得两眼发直。不由也向那女生多瞧了瞧。却见她同另一位女生站在一起,真是鹤立鸡群,优势完全显出来了。她的皮肤很白净,惊艳的脸庞映在碧蓝的眼波里,长得也是小巧可爱的那种。她将传单看完,便拿过一支笔也登了记,然后又干脆地离开了。看她那副洒脱,应该是很开朗的一个女孩了。
这时赵旷盯住她的背影仍然不放,只用手肘碰了碰清明道:“她就是我们隔壁班的班花,很受欢迎的。”
清明方才醒悟道:“哦!我说你怎么一时变傻了呢,却原来看到了班花。想必你对她也垂涎已久了吧?”
赵旷道:“我才不垂涎她呢。那女人,看着清纯,其实最不自觉,暗地里干的事别提有多恶心了。她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这种事,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清明故作惊讶,“中学里也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还不止她一个呢。有的已经存了不少一笔钱,这是有人亲眼看到的。”
清明本打算再和他开几句玩笑,又觉得不妥,便不说话了,只不住地发着冷笑。赵旷坐一会儿也便走了,后来又陆续有两人报名。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天色也在渐渐暗下去,答应他帮他搬东西的几名学生都一齐过来,将桌椅还到教室去。
晚自习没有课,清明回到宿舍洗了个脸,将身上的灰抖干净,这时有电话打来,他一看,是周军的。他已经到了他们学校,要他去和他会面。他便稍微准备了一下,赶到他们约定的地方去。
他赶到时,周军和汪士诚已在等着,他们的着装并没有什么特别,仍然很随便,只是每人手上提了一个黑色的帆布档案袋。见他来,他们都迎上去和他握手。周军道:“这次活动方老师要我和他负总责,所以我们都顺便过来看看情况。”他将他手中的袋子向上一提,示意道:“喏,这就是他发给我们的。”
清明道:“我们这边刚报完名,准备着明天开会呢。依现在的形势看,应该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周军对他的自信并不以为然,淡淡道:“现在还不能太乐观,其它学校就有报名的多,交钱的却少得可怜的。”
清明便道:“那就看他们了,他们愿去的便去,不愿去的我也不能强求。现在的学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提到交钱都很敏感,若到时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活动搞得好,他们玩得尽兴也罢,若是不合他们心意,那可不得了。”
汪士诚便在一旁点头道:“是的,全凭他们自愿嘛。”
周军道:“方老师希望我们能多一些人,到时活动也能搞得丰富些。他们都挺看重你的,对你的期望也最高,他们经常在一起聊起你,说你一名大学生,又是实习教师,怎么样都比别人的能力强。”
清明听他说,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见汪士诚也在向他点头应承,嘴上虽然不信,却早已信到五脏六腑去了。遇到别人夸的事,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
周军向他道:“我很久没到这学校来过了,你就带我们四处逛逛吧。”
清明便带他们四处逛。从办公楼过去,绕过钟塔,穿过小桥,在宿舍区走了一圈,又逛到大操场。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聊,尽说些无关的话。从学校的情况谈到社会,又从各自的理想谈到将来的打算,他们都似乎若有所思,有发不完的感慨,正把对方当成了知己,都恨不能立刻剜心剖腹。原本天下学子一家亲,他们都还显得单纯,还在相互扶持的阶段,一聊到共同的话题,便愈是觉得朋友的可贵,他们的感情都是最真挚的。
周军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清明道:“沈兄啊,我现在正空虚得很,我看你们这学校美女如云,你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一两个怎么样?”
清明看他那副蓬头垢面的模样,料想他是在本校彻底绝望了,才将心思移到了别的学校,所以不忍再打击他,伤了他的自尊。心里虽然为他感到无望,但嘴上仍不令他失望,“没问题,但有看得上眼的,我乐意为你们牵红线。只是你喜欢哪种类型呢?”
“随便了,我相信你的眼光。”他很干脆地回答。
但清明怎么也看不出他的信任,分明是他已经饥不择食了,所以什么都可以随便,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军见他不说话,便又接着道:“上次我在我们学校组织报名,遇到一位女生,看上去是很开朗的那种,我便跟她开玩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没有,我说我做你的男朋友怎么样,时常还会带你一起玩,她也开玩笑地说可以。然后我就给她订约会的时间,她便一时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我现在想着就觉得有趣。”
汪士诚站在一边,脸上也挂满了笑,显见这事是真的了。原来他已无赖到了流氓的级别上。清明也只有跟着他们一起笑。
笑过了,他们都不愿回到先前的话题上,便又谈到文学。听他们的意思,似乎他们都很能写一点点,但清明始终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他们也意料到了这一点,周军道:“你应该看看我写的东西,有的还是可以。我将文章都存在邮箱里的,我将邮箱给你,你看了给个评价什么的。他便在包里找出一张纸将邮箱写给清明。清明似乎并不感兴趣,接过来看了一下,便随便揣在衣兜里。”
周军道:“前段时间我有一篇作品在市晚报上连载,影响还可以。”
清明便不禁道:“这么厉害,要连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汪士诚接着道:“他跟这些人关系好得很,只要有好作品,能有不发表的?”
清明似有些不信,“真的?”
周军得意地点了点头,“我和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的。他们都是有钱人,懂得享受,我偶尔为他们跑跑腿,他们当然也要给我好处的。”他瞟了一眼汪士诚,“他天天跟着我混,现在也得了不少好处了。”
汪士诚只是在一旁笑着,正经一副老实相,显然对他的话是不敢存有意见的,活脱脱一个跟班形象。
他又道:“我现在正在市电视台实习,打算搞一部电视小品,那可真发了。”
清明听他说,便笑着道:“你这么方便,帮我解决个一两篇,没多大问题吧?”
“说什么话?哥们儿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他道:“你将稿件发到我的邮箱里,我跟他们说一下,尽量给你发表了。”
清明见他答应了,心里便感到乐滋滋的,觉得这个朋友交得值。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幼稚,但人一到了这种时候,往往不经意就露了本性了。
他们看天色已完全暗下去,便开始往回走。校园里的灯火也都亮起来了,偶尔传来教学大楼里老师的讲课声。过道里能遇到闲逛的学生,他们是在逃课,正怀着心事,清明看到那脸上一副满是痛苦的表情,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中学生活。虽然是在压力和煎熬中度过,他也有过反抗痛苦的时候,但他总是挺过来了,而过去某些不可知的刺激和兴奋,那些令他幸福的时光,现在是很难找到了,也让他更加值得怀念。他知道他们是不需要别人去开导的,一切疑虑他们最终能够想通,自己的事自己总能解决。他喜欢这类勇敢又善于思考的学生,便向他多看了几眼。这是充满了敬意的目光。
晚上的雾气起来,他们的双手便冷得有些受不了,只不停地揉搓着。衣服上或裤腰上有包的,便将双手塞在包里,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地发着抖,好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周军本来个头不高,此时将头塞在领口里,显出一副萎靡相,再加上他穿着的俗气和蓬乱的头发,便更像冬夜里寒不可挡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乞丐。
他吐出一口白气,尚自抱怨道:“这种天气真要命,白天有阳光照着也还暖和,一到晚上,便冷得很。”他接着道:“我们到外面随便找家餐厅坐坐吧,反正我们也还没有吃晚饭,正有些饿了。你呢?”他问清明。
清明知道他是问自己吃过饭没有,但他总感到他的话里带有深意,似乎他们这半天还没进餐都是因为他的。他不觉有些反感,觉得这种人真比掠夺者更甚。他们又不是正式谈什么交易,也不曾礼尚往来过,自己便没有为他们破费的必要。他们虽然嘴上不说,想必已把他当成了东道主,一切要他来安排了。但他们既然没有明说,他们也自然不会直接到这种地步,清明便装作个不知道,存心和他们客气一番。他出门时也准备了一点钱,原本预料到了有这回事的,所以并不着慌,但他们也不是随便就能吃到他这顿饭。
他本来也有些饿了,但他宁愿自己再饿一会儿,不和他们一起吃,这样自己便容易脱了干系。料想他们吃饭,他开钱,他们也总会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故作惊讶道:“原来你们还没有吃饭啊?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吃过了呢!其实我也刚吃过。你们想吃些什么呢?”
周军淡淡地一笑,似乎也感到了清明的不合时宜,道:“今天我们一直在忙,一会儿跑那个学校一会儿跑这个学校,下午刚开完会就到你这儿来了,够折腾人。我只想吃一点炒菜,你为我引路吧。这儿你熟悉,知道哪家的味道好。”
清明笑了一下,便将他们引到了一家很平常的餐厅里。心想即使破费到自己头上,也总是有限。他在前面走着,他们跟在后面,他一快,他们也快,他一慢,他们也跟着慢下来。清明感到自己好像真成了东道主了。
餐厅虽然很小,招牌也不大,但里面环境还算好,现在顾客也少了,便显得清静优雅,地板擦得铮亮。清明看他们的表情,都还满意,面上的笑一直很自然。汪士诚道:“这边的餐厅比我们那边餐厅环境好多了,至少让人感到卫生些。”周军也点头称是,清明不禁为自己的明智暗自庆幸。
服务员将菜单送上来了,周军对清明道:“就你随便点两个菜吧!你也和我们一起吃点。”
清明心想我才不掉入了你们的陷阱,上你们当呢。便道:“不了,我肚里的都还没有消化呢,还是你们来点菜吧。自己喜欢吃什么便点什么。”他又将这块烫手山芋抛到了对方手里。
周军见这顿大餐是没有多大指望了,他不主动点,自己也不能点太贵的,便将菜单扔到汪士诚面前,“那你随便点两个素菜得了。”
清明当作没听见,好像是说他们的事,由着他们好了,只不停地将一杯茶水把玩着。
菜上来了,服务员见着似乎都有些吃惊,即使不是待客,平时吃饭的都没有这么简便的。清明看着这副寒酸,不禁很有些过意不去。但即使如此,当他们夹菜香喷喷地下饭时,他仍然禁不住咽口水,但又害怕自己会失态,便不停地喝水,好像他是很渴的。他们一边吃着也一边和他说话,清明便很谨慎地应付,生怕嘴里的馋液会流出来。
吃了一会菜,他们可能感到一张嘴和肠胃消化有些累了,便放缓速度。周军喝了一口茶水,用右手三个指头捏着塑料水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是正在掂量清明刚说过的话。其实作为文人,清明还算不上很能夸,但他因为当时心里的不平衡,看着他们吃得高兴,他却只能咽口水,这种苦又无处可诉,便有些气愤。所以他就逞些口舌之利,将自己经历过的丰功伟绩尽数向对方炫耀,还显得沾沾自喜,其实他内心是空虚得非常了。对方听他说也不见多大反应,周军突然道:“我有个想法,我觉得你挺有能力的,打算安排个时间来采访你,到时再由媒体或报刊炒作一下。”
汪士诚听他说,忙放下手中的筷子附和道:“是是是,这是个好主意。”他一脸带笑,一口饭菜是被迫咽下去的。他似乎天性如此,一心存着友好,所以是极力赞成为人做好事的。
清明听到他们的话,顿时来了精神,前嫌尽释,觉得他们真是福星,是贵人,若是真能被他们这么一搞,那他就少下几年苦功了。他是明白这个现实的:炒作这种手段对艺人是何等重要,一个闲人可能一夜之间被包装得金碧辉煌,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一个能者也可能只是孤芳自赏,再有价值的东西最终还得化为乌有。若说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那就由他说去吧。反正这是无人能改变的。清明也曾百般努力,但他总被看成一个二流角色,认为他只是业余爱好者。没有名气,本来你觉得自己很充实了,但别人看你时眼光总是怪怪的,而且作品永远不好发。他有时很为自己感到不值,但又没法,因为他也没有其它途径可走,他这次一经周军提点和帮助,难怪会欣喜若狂了。
他知道周军的提议他是不能拒绝了,他原本就未想过拒绝是怎么回事。先前他本还有些看不起他们,但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的,所以他不禁露出献媚的姿态了。这在他是出于本性,在对方虽也看着讨厌,但还受用,所以由着他表演下去。你看他一时四肢无措,身子突然前倾向下弯,惟恐自己比他们多长了一截,令他们不高兴,若不是桌沿挡着,真不知他会做到何种惊人的程度。他脸上也发出了红光,一换先前无奈又有些焦躁的面孔,僵持的笑带着一股邪气,像是他内心发出的又像是刻意做出的。一张嘴说话笑声便夹带进去,嘴也似乎很难再合拢来。两边脸庞的肌肉横亘在一边,似乎冻结住不能舒展。他眼里也在发着希望的光,极力搜索对方脸上的表情,真害怕得罪了他们,阻了自己前途。他一时兴奋极了,虽想故作谦虚,又害怕对方一时反悔,便顺着他们的意思道:“真的吗?只怕这事不那么好办吧?”周军斩钉截铁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将材料准备好,我们什么时候过来就是了。时间就定在采风活动以后吧。”
他见周军回答得这么决然,料想自己的时运到了,是机遇在提醒他,便愈是不知所措,心脏跳得越是厉害,全身也在不停地动,不知将自己身上的各个部位放在什么地方。他是已经高兴得出头了。周军看出他的兴奋劲,便提醒他:“你吃点菜吧,不要只是空口说话。”
清明也当真听进了他的话,便理所当然地拿起筷子夹菜吃。岂不知他先前已经说过自己吃过了,这事恐怕露了底。他是兴奋得有些失去理智,早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再加上他确实饥肠漉漉,很有进餐的欲望,便情不自禁了。他后来想起,方才知道自己失了态,感到万分惭愧。但丑已丢过了,自己的小人物形象也做过了,只能把嘲讽让给别人,卑贱留给自己。
清明吃了几口菜,真是香甜可口,便禁不住嘴和手比汪士诚和周军还运作。他们见他确实饿了,便不忍和他分食吃,陆续都将筷子放下来。清明见盘里的菜也所剩无几,便向他们道:“你们可能没吃饱吧,要不再点一个菜?”
周军无所谓道:“随便你了。”其实他的意思是说既然你要吃,当然由你了。
清明便叫过服务员,向他要来菜单。他这时是不看便宜简便的菜的,尽在荤菜上挑,他看重了一样菜,便问他们:“红烧鱼块怎么样?”
周军喝了一杯水,仍然道:“随便你。”汪士诚很惊讶地瞟了周军一眼,显出挺不好意思的。他觉得为对方做一点事,不必要他这么客气。他和周军的表情有些不同,周军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显得老沉多了,他却是一副受宠若惊,似乎不习惯受人款待的,也受不了别人恩惠。所以他便单纯多了,难怪只能做一名副手,说难听一点是被人利用。他是远远未想到清明的失态的。
菜上来了,鱼块是红光油亮的,放在盘子中间,前两个一清二白的菜便突然显得卑琐起来。清明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去做比较,但他总是很敏感,一抬头看到面前的菜颜色分明,便不由感到难堪。他真后悔自己点了这个菜,好像这个菜是专门为他撑门面的,越是将气氛弄僵了,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但他尽量存着一份侥幸,希望他们根本就不在意的。
虽然他们已经吃了不少菜,但鱼块还是很快吃光了,末了周军一抹嘴,还不忘赞上一句:“这里的菜做得挺好的。”清明也立刻附合上一句:“是的,我以前经常到这儿来。”
他们起身付账时,周军和汪士诚先到门口等着。大概他们认为清明理应请他们吃饭的,所以自己就没有带钱,或是带得并不多,不想充这个面子。清明虽然早已预料,但不免心里气愤,他是不愿平白无故破费于人的,但又想着周军刚才提到的事,自己的破费也值得,所以开钱时还不算很心痛。就说他在这一段时间里,大脑已转过无数遍了,思虑得很完备,对双方的利益都做了衡量。他虽说看不起周军这种人,姑且就承认他是文人吧,他也只是那种无赖型的。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实力可言,不过就是用点心思贪些小恩小惠。他们中间很难有取得大成就的,因为天性和行为决定了他们的表现,要从他们笔下看到高尚又富有感动的作品,其实很难。但他们又总能占到一定地位,虽说只是二线的。这都得益于他们的脾性。而清明所认为的文人应该是另一类的,他们鄙弃一切手腕,真正追求实力,着力塑造自己,所以他们中的要么成了了不起的人物,要么虽说有一点才气也只能埋没了。但清明此时并不这样想,他承认周军这类人也有着他的优势的,他们在交际上的手腕也是一种能力,也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因为至少他还做不到。他想着以后可能用得着他,在自己迷惑时或束手无策摸不着门路时,也许他倒是一根很好的藤,帮得上他。这是送上门来的关系,他不得不抓着。
他们在门口看到清明付费,也过来略略谦让几句。清明此时倒是显得大方。因为钱已付了,若再不大方些,被别人看出不高兴,那自己的亏可就吃大了。
出了餐厅,时间已不早了,他们还得回去,所以不能再聊,这边的事他们就一切拜托清明了。清明很客气地送他们一程,双方都显出依依不舍的模样。别时他们的手都禁不住互相紧紧握在一起,真是感人至深啊!
后来清明便天天盼着这事,他们的关系也日渐友好,直到采风过去很长时间了,对方仍不见动静,似乎早已忘了。清明又不能直接提醒他们,他们也再不主动联系他。清明最终绝望了,方才意识到自己仍然被他们耍了,别人这些招术说不定都是用常惯了的,哪顾得什么交情和以后的事。清明暗下想来,觉得自己也没吃什么大亏,只是交错了朋友,这对人来说是经常可能遇到的,天意注定了他要独自艰辛地奋斗。只是他徒自空欢喜一场,心里不免难过,好像自己被人玩弄利用了,便有些不平,感到难以启齿。
今天已经周四了,若是天气没有异样,采风时间就定在这周周末。他一时想起周军提醒他的话,方才感到着慌了,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有把握的,他先前是太自信了些。只要钱没有收到手,事情就很悬,他们谁都可能会变卦的。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顿时自己清醒不少,觉得事情还得抓紧干、用力干,召集他们开了会,早做安排。所以当晚他便叫了社团的几个骨干人员商量这事,结果是集合定于明天午休时,现在就写一张通知贴出去。但清明为了保险起见,又给了一名学生十元钱,叫他买一张电话卡,将报名的学生逐个通知到。接着又做了一些会场上的安排,尤其是纪律,除了组织部里的所有干部同学,其它部里有这份魄力的,也全都用来负责这事,万不能使会场松散,要让他们觉得是很正式的。
分工结束了,宣传部的学生便开始写通知。内容也是很讲究的,除了要有召集报名的学生到会的意思外,还要写明现在意欲报名的学生也可以参加会议。真不知道是他们贴通知时用的胶水太少了,还是其他原因,第二天他们到公布栏一看,通知早已掉在地上,上面也踏了不少脚印了。他们想不通,昨晚既不刮风又不下雨的,其它贴的通知也是完好无损,何以他们这张通知就会掉了呢?所以他们初步认为是人为的破坏。他们接着又写了一张贴上,但才上了两节课,通知又被人撕掉了,他们虽说很气愤,但抓不着人,也没办法,只有又写了一张。由此一连三次的,大概那“行凶者”也知道事不过三,若再去就危险了,所以这张总算能保无恙。
再说清明散会了,他越是感到这次事体的重要,能不能做好,劳动的成效怎么样就全看明天这一下了,这才是一个关键。他一时想起叫通知开会的那位学生,便觉得很放心不下。虽说他平时做事也还利索得力,但这次的事很繁琐,需要通知的也有一二百人,他未必就有耐心一一通知到。他左思右虑,若在这种关键时刻犯了一点细节上的错误,致使事情前功尽弃,那就真是划不来了。所以他最终还是要来电话卡,自己亲自做这事,直忙了有两个钟头,能通知到的也基本通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