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茂彬的头像

张茂彬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5/27
分享
《清明》连载

第一十一章 特别关照

当晚他便将明天开会的事准备了一下。教案也无暇写,第二天他只是胡乱混过去。说得怎么样,能不能感动人,能不能信服人,就全看他明天的表演了,不由得他不重视。他讲话时通常是这样的,穿插了不少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以振奋人心,先将别人的兴趣提起,让人觉得他多么有内涵,再正经地讲些正事。这时,别人正沉浸在他的激励鼓舞里,通常就会不假思索地决定自己冲动的事。而且他说话时声音放得很高,很激扬,往往不仅感染了别人,自己也是感动不止,旁人看着他这么投入,真觉得他是一个表演的天才。但这只是限于他发挥好时,若到了一种生疏的环境,他觉得很了不起了,自己说的话也很有分量,他却反而可能发挥失常,说上句忘了下句,声音断断续续的,音色因为紧张或是太激动了变得很奇怪。不用说他社团里的学生还有着这样的人才,讲话能力是非常强的,吴茵茵就算得上一个,这类人好像真是天生的。若是叫他们上台讲话也许效果会更好,但清明没有考虑这样的,他们有些事还弄不清,觉得还是自己亲自主持为好,至少心里踏实,别人提问了他也能随机应变,不会出现拿不定主意,迟疑不决的情形。这就要看他个人的心理状态了。他将要说的内容用讲稿的形式列了个提纲,并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完美了,方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到了开会时间,负责的学生是事先安排好了,提前半个小时到。这时陆续有学生进教室,看着人越来越多,他们也很高兴,快到点了,教室里已经挤满了人。清明扫视一遍,估计了一下,来的人有相当于报名人数的三分之二,这在一般的活动聚会中算得上高比率了。负责纪律的学生将他们安排坐下后,清明便走上台去讲话。他是从教室后面穿过过道走上去的,今天他走路的姿势有些特别,极力装出一种风度。他也在极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让自己能最潇洒地表现出来。每个人都在关注着他,有这么多人捧场,他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所以风度里还不忘加了一点领导人的气质。有这两样合在一起,就足以震慑人心了。

教室里本还有些议论声,见他走上台去讲话了,便都立刻静下来,抬起头望着他,听他说。清明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还有众多陌生的面孔对着他,虽然不住想要犯老毛病,但总算镇住了。他知道今天的话宜简不宜详,只需拈关键的说就是了,本来人又多,他们若听得不耐烦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先是尽说些关键的和吸引人的,下面的学生也听得起劲,似乎很有兴趣。毕竟这种全市范围内的大型活动,还是作协来组织,他们还是很难遇到,尤其对文学感兴趣的,更是激动非常了。

下面可以说到要求了,他算准了这个好时机,大家的情绪都在极度亢奋期,不致于立刻反目。其它要求也没什么,惟有收费一事,不过理应有一部分学生料到了这一点,没有叫你去玩白让你消费的。他社团里的学生也不知道这事,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清明说时也不能刻意严肃,而要很随意的,表示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下面的学生听他说要收三十元钱,果然起了一阵小骚动。有感到惊讶的,也有觉得费收得太高的,清明觉得有必要解释几句了,便也解释几句。后来有学生提问,却没有一个人直言到钱上面的,他们表面上关注的都是活动上的一些细节问题,大概他们也在时时衡量,在心里盘算这三十元钱是否花得值。有迟疑不决,斟酌未定的,便在听着别人提问,看清明是怎么个说法,如他们还觉得满意,便愿意下了这一注,若听着更令自己心虚,那就暂且只有放弃了。有的学生却是完全失望了,也不知道他们是跟三十元钱过不去,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他们中也有提问的,却大多尖酸刻薄,面上也是一副愤怒相。清明看出他们来意不善,虽不愿回答他们的问题,但又实在不能得罪他们,只得和颜悦气地给他们解释,他知道听的人不只是他们几个,其他人也都在听着。但他们是存心要来捣乱,直搞得乌烟瘴气了还不罢休,会场里一时也有些混乱起来,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不知怎么决定。清明在上面看到下面的人都在慌张,知道人心有些不稳了,只恨得牙痒痒。但他们真是害人的霸王,捣乱的班头,见势头有些不好了,再火上加油,竟然离座而起,椅子也是弄得“砰”的一声,他们就在会场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好像反而是清明气着他们走的。负责纪律的学生也不好上去拦阻他们,见有人带头,又有人跟着出去,顿时便走了十多人。

会场遭此一场浩劫,其他人也显得很震惊。清明松了一口气,留下来的人总算还是大多数,事情还没有到完全决裂的地步。他看着下面,他们也都望着他,他们没有跟出去,不知是出于面子,不想令他难堪,还是有其它什么考虑,他们在等着清明做进一步解释。清明也还算得上修养深厚,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笑吟吟地为他们做答,接着他又做了一个总结,也是他运不该绝,在这时还能想出这些大道理,他讲出这一番话,对刚才的处境也有了很大挽回,下面的学生听着心里也自宽慰不少。后来他便开始组织他们正式报名,这一次的手续就是交钱,没带的可以晚休时再交来,他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值班,还得每人交一张一寸的半身免冠相片,办采风证。

对于刚才那事,无论如何已经给他们留下阴影了,难免会影响报名人数,也有两相衡量,实在不愿去的,所以一散会,走的人仍是多数,报名交钱的只有不到二十个人。不过清明干着急也没用,这次会议对他个人来说,发挥得已算好的了,也应该能令人满意,只是多了那几个捣乱的。但想着晚上应该还有不少人报名,他也让自己宽慰了些。下午一放学,清明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便亲自到现场监督。别人有什么疑问的,他也细心解释。没想到这一次来的人还不少,大家都纷纷报名。看来是他们下去一细想,觉得还是清明的话够鼓动人一些,所以最终勒紧裤腰,舍了这三十元钱,愿意跟着清明混。

下午清明一清点费用和名单,人数已超过四十了,不觉暗暗高兴,心想这总是大功一件。虽说事情经历了不少挫折和磨难,但最终还算顺利,有这么多人报名,也算满意了,担子可以卸下来一大肩。当晚他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第二天起得很早,拿着钱和名单到作协办证。

到了大门口,虽说环境依旧,一切并没什么两样,但清明今天的心情很好,包里揣了一大叠钞票,他是来报功来了,所以很有成就感。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非常亲切。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心想自己是有能力走进这个门的,他包里放着的便是通行证,作家们看到他的业绩也不得不刻意欢迎他,所以他跨进大门的界线时是用了郑重的一大步,表示走进这个门口时他的身份就会不同了。

他在临出发时,先给方华打了一个电话,方华这时正在办公室等他,看到清明进来,便热情地迎上去和他握手,问他报名的情况。清明感到今天方华特别亲切,大概是因为他今天有功可报,感到心不慌,能够承受他的招待,觉得他理应这样的,所以刻意注意到了。换句话说,一个人肚子太饱,对摆在面前的食物也就不那么有兴趣了。一个文人若自以为有着负天之才,对其他人也就不屑一顾了。对待任何事都只是个心态问题,心里一满足,自己就难免会得意。周军正巧也在这里,清明又和他寒暄了几句。

他将名单递给方华时,方华看到人有不少,虽然也在心里高兴,却并不表现在面上。一旁的周军既惊讶又赞赏地道:“有这么多人报名,看来方老师没看错人啊!”他说着还一边友好地拍着清明的肩膀。不用说清明此时心里更是美滋滋了。

方华道:“小沈啊,干得不错,下去了还要继续努力。这次我发出了不少邀请函,到场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省上的大诗人,大作家,场面一定得搞起来的。”

清明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便问他:“其它学校报名情况怎么样呢?”

方华早料到了他要问,便顺口答道:“都干得不错啊。教育学院已经有百多人办证了,二中也办了七八十人,其它学校的情况他们也给我汇报过,都很顺利。个个都是有能力的。”他结尾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你也很有能力。”

清明听他的语气,对自己还并不是很满意。不过他确实没料到其它学校会做得这么好的,便暂且只有将得意收回去。

方华清了一下人数,“怎么不见你的名字呢?”

清明道:“我昨天刚照了相,相片还没取出来。下午若还有报名的,我再跟他们一起来办证吧。”

“这样也行,这上面有四十四人,共计是1320元。”他一边拿笔算着一边道。

清明点了点头,一边又做出为难的模样,“方老师,这几天为了招人,又做海报又发传单的,我也贴进去了不少钱,想在你这儿报销一点。”他将花费时开的发票随着拿出来,这些发票都是他早动过手脚的。

方华和周军开始都显得有些吃惊,方华随即理解似地笑道:“当然了,在公事上的花费理应报销。难不成你干了事还要自己掏腰包?”他风趣地一笑,也不看发票,问清明:“你需要报销多少呢?”

这句话听着有些刺耳,好像是说:“你要多少呢?”清明自然不予理会,见事情有了着落,便道:“大概有七八十吧。”清明还有些经济头脑,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便存心要捞一笔。

方华笑了一下,“好吧,我就拿给你120元钱,说不定你下去还有什么要用到的。”他开好一张发票后递给清明,“这是发票,你就给我1200元钱吧。”

清明想不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忙数好钱递给他。他也高兴地接过钱,看也不看,便卷成一叠塞在腰包里。清明见他这么洒脱,知道他也是信任自己。只是周军在一旁看着眼红,道:“这可是方老师格外优待,其它学校还没有过前例呢。”

方华也跟着道:“是啊,这还是我第一次报销费用。”

办证的事就很简单了,把各人的照片贴在证件中央,然后盖上他们的章印就算完事。章印应该是他们临时刻的,所以不能算权威,但既然是出自作协,不权威也就权威了。把这种章印随便盖当然更不犯法。蘸点印泥,照片和证件面各印上一半,每人脸上便出现了一条月牙形的红色条痕,就像极刑犯已经在脸上打了号,等着行刑了。如有在嘴角印迹太浓的,一经移动,便会往下流,花了一大块,好像是这个人已经遭了极刑。若这张照片上人的脸本是很灿烂的,那他就不愧为一名革命乐观主义者。当然,这种形象多半由女性充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随时都不忘了母仪风范,男性就有像凶犯的,所以将他结束了那是应该,免得留着吓人。也有长得很和善,脸上一副无辜相的,就很值得人同情。清明看着这些被糟蹋了的相片,又觉可笑又是心惊,真不知自己会遭何下场,但愿摄影师还有些人性,将他的形象取得好一点,这样在行刑时被人看着也不显得龌龊,至少风韵还在的。

再说一下采风证,其实也就是一个形式而已了,并没什么取巧之处,只是让人感觉像这么回事。就像中学时套在脖子上的胸卡,一条长的索带连着一块塑料硬壳,将打印好内容的纸片截到大小合适,然后塞到里面。这么一张胸卡市面上的价格不过就是一元多钱,再盖上刻有“某某文学采风”的章印,就可以拿下来发给他们了。有些学生刚领到胸卡时还很高兴,先戴上试试,简直神气十足。不过后来有学生觉得戴上有失风度的,便将它套在手腕上,不停地挥舞着,好像是耍杂技,在不断地招人观望,相信自己是最有魅力,此时的动作也是最潇洒的。或是有人干脆放在包里不拿出来。当然,这些事也没人愿意管,任其自便。

清明办完证出来时,刚拐到街道转弯处,只见方华骑着摩托车从后面赶来,他道:“小沈,上来,我送你一程吧。”

清明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要推辞,但见方华正开着发动机停在大路口,也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便利索地跨上去。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向清明道:“你这次干得不错,不过下去了还要尽量多争取一些人。我们都是希望把这次活动搞得最好的。到时我顺便将你介绍给一些大名人,让他们指点一下你的写作,提拔提拔你,也是很好的。”

清明见方华对自己突然变得这么客气,总以为他是和蔼可亲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作家,先自酥软了半边,这时即使对方向他提出难度再强的工作,他上刀山,下油锅也乐意去做的。又见他向自己许诺,满心为他好,便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嘴里应承道:“好的,我下去再宣传一下,应该还有学生报名。”

方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又侧过头对他说:“你以后有什么事私下里跟我说好吧,我得了什么好处也不会忘记你的。这样,你后面招的学生报名,收的钱可以自己每人留下五元钱,算作你的辛苦费。不过这事你不能跟别人讲,这只是我跟你之间的交易,到时你直接找我,我单独给你开条子。”

清明看他一副神秘的模样,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总算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叫自己不要在公共场合向他报销费用,免得别人看了也分了羹去了。他这么坦白地向他说,而且这么看重他,愿意给他一笔好处,想必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才。不过在这次组织活动的所有学生中,他确是最优秀的。至少他一直这么认为。论学历,他有学历,这是他们都比不上的;论才,他也有才,他始终相信自己的文笔才是最扎实的,别人的东西他还看不上眼。他见方华确实有器重他的意思,便诺诺连声地回应他,表示自己也不负了他栽培一场。

他今天食欲很好,在学校食堂吃的中午饭。吃饱后他想起方华交待给他的事。他这么器重自己,自己总不能事事落在别人后面的,他本以为自己组织的人数已经够多了,谁知并不满意,他想着有些可笑,觉得自己太孤芳自赏了,总以为很了不起,谁知差点遭人笑话。幸好他够理智,所以至少没有被别人看出他的自满的。他一时来了冲动,这种冲动先前本还对他是种压力,但现在已经成了博取他自尊和荣耀的机会,他应该做出一点成绩给他们的。不知怎么,他觉得应该做出一点成绩,至少是报答方华的关照。他本以为自己不是那种一受人好便完全失了理智变得势力的人,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不禁暗暗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过他回过头来想,他这么卖力做事也并不全是为了别人,也是为自己,至少这件事的确有甜头可尝。这样想着,他才稍微感到一点安慰。

今天已经周六了,学校里的学生回家的不少,不过住校的还是多数。他们要么成群结队地出去玩,要么呆在宿舍里。通知和海报是不能贴的了,贴了也没什么人看。不过他手里幸好还有一批电话号码,先可以从他们下手,谅他们也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帮着再四处联系一下。如果顺利,应该也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他想着便做,因为时间也不多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和他平时关系好,走得较近的,正因为他们的这种关系,所以应该有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信念。况且他叫他们去做的本是好事,更表明了他有福不忘朋友的心,没有什么不可的。然后是他文学社里的干部同学和平时受他关照的。既然是文学采风,他们又热爱文学,就更理所当然了,他们总会不虚此行的。说不定有傍上大腕,从此一夜走红的学生,最后还会感激他呢。

再说被他邀请的这些学生,本来对这次活动还有些兴趣。热爱文学的想去取点经,对文学没有兴趣的也想着一起去玩一趟,见见世面。但又觉得这三十元钱收得有些唐突,觉得这是利益上的活动,便有些模棱两可,或是彻底打消了念头不去。却想不到清明会亲自叫到他们头上,大讲这次活动是多么实在,内容安排得多么丰富,去了一定会满载而归的。他们见清明说得这么自信,料想他也不会骗他们,一则不好拒绝,二则又让他们起了赌一把的雄心,除了有少数有事实在不能去,其他大多数学生都勉强报了名。

虽说人数又争取到了不少,清明在欣喜之余,又不免觉得恐慌。这些可都是他熟识的人啊,他因为一时来了激情,把他们全叫进来,若到时情况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他干系就大了,别人一定会在背后说他没良心,欺人欺到家,全不看一点情谊,真是狼心狗肺一般。他可背不起这种罪名。到时活动究竟搞得怎么样,他也只是听方华说,自己没有思量过,不过他确实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谁又能真正未卜先知呢?就看梦里有没有人提点他,让他灵光一现。他是被方华完全收买了,所以对他只是信任,只是感激,没有想到自己的后路。现在想来,他方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多么危险。这分明也是一场赌博,他不知不觉就被人推到赌桌上来了,只是不是他坐庄,主动权不在他手里而已。人生也就是这么一场赌博,很多时候自己还毫无知觉,有时是你坐庄,有时是别人坐庄;有时候你赢得了一世虚荣,有时候却也可能输得一身龌龊。清明只希望双方都不要是输家,皆大欢喜岂不更好!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他也在默默祝愿罢了。

他跟方华通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夜幕刚刚拉下来,天边的云霞还没有散尽。方华说他在作协门口等着他,叫他快去。他赶到时,看到方华真是一个人站在寒风里等他,很是过意不去,觉得他的热情已超过一般人了。他看到清明,忙推出他的摩托车,叫他上车,说带他去一个地方。清明问他时,方才知道他是去赴一个宴会,他的一个朋友母亲过生日。

方华道:“这几天我连续有朋友请吃酒,现在脑袋还有些不清醒,胃也在难受,真令我应酬不及啊。你知道,他们的酒我又不好推辞的。在酒桌上,即使别人给你灌的毒药,你也得喝下去。”他又在讲他的交际经了,清明也认真地听下去,知道这些场面他迟到会涉及,早得些经验,总是没错的。

他笑着道:“你若能喝,这次就替我喝一点点。当然,我总不会真给你喝毒药的。”

清明跟着笑道:“哪里,能傍着你又吃又喝的,这种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他突然说出这句话,虽然很坦白,但他毕竟已感到自己变得圆滑事故了。不知道是方华影响他的还是其它偶然原因,这在交际场上对他来说,确是一种进步。方华名义上是叫他吃酒,实则是带他见识场面,长些见识,这种好事谁能遇到?他这样想着,便在心里忍不住要发笑。但他若真笑了出来,想必会很唐突,这是他自己也解释不得的。他在车上的反光镜里偶然瞟到自己那张满脸春光,欲笑又不敢现于面上的做作相,不禁吓了一跳,害怕会被方华看到,忙强迫自己忍住,将头扭在一边。

路上凤琴突然打来电话,她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清明在干什么,清明说他正在作协为采风的事呢,她便将电话挂了。方华在前面侧耳听到电话里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便打趣地问他:“是你朋友吧?”

清明知道自己是没有谦虚的必要的,便点头承认。方华在反光镜里看到他那副虽是得意又有些拘谨的样子,觉得很有趣,笑着对他道:“如果你没有谈恋爱,我有机会了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我以前给一名大学生也介绍过一个女朋友,现在他们一家人可美满幸福了,时常过节还不忘到我门上走走,记得我这个媒人。”他说完还不忘惋惜似地补上一句:“只可惜你谈恋爱谈得这么早。”

清明知道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也不在意。只是经他的话一撩拨,让他产生了一点奢想,若是他真给自己介绍女朋友,不知道会介绍一个什么样的。依他的眼光,应该外表还过得去,经济条件也不差。若是一个富翁或当权者的女儿,那他真是三生修来的福份,这样他也可以少奋斗半生了。勿庸置疑,一个寒酸文人在奋斗期间有这点想法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想傍大腕,多挣钱,早成名,他们的初衷不过就是这样。这种意外,人人都想得到,人人都有侥幸心理,所以赌场永远有赌钱的,也始终有买彩票想得到惊喜的。直到他被输得身败名裂、倾家荡产了才能罢手,因为他已实在没什么可赌。甚至还有人将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的。真是众生百态。人类之所以会有这种侥幸心理,还在于人性的懒惰,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多简便,何必要受那么多苦,遭那么多难?而现在这个社会,有钱有势就很好办。

然而清明还有比他们要高尚一点的地方,他知道作为一个文人,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修养。你若要别人承认你是作家,最起码你能够拿出令人满意的作品的。即使别人再怎么为你炒作,给你做宣传,甚至当上了作协主席,但你只是两手空空也太不成事。这样你被捧得越高反而会越感到恐慌,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下去。当然,文人的艰辛是有目共睹的,再有成就的作家也是先吃苦,再享受。如果背后有人源源不断地资助你,你创作并不用考虑生活,只是消遣和娱乐,再发些鸿天大志,随便得些功名和虚荣,那别提有多美妙了。

想归想,贫苦家的孩子谁都有过这种奢望的。清明的白日梦还未做完,车突然停了,在这一顿之下他又回到现实中来。方华叫他下车,说目的地到了,他果然听到附近有众多人吵闹的声音。他们从街道一旁的小巷里穿进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丛茂密的楠竹林。眼前真是好一片景致!只见楠竹都是又高又大,顶端长满了枝桠,青绿中透出金黄,显见年岁不小。虽是深秋,大地一片萧瑟时,被誉为“岁寒三友”之一的竹仍不显得苍老,还是翠绿的一片,惹动了满目的生机。竹林下铺满了野草,草不甚深,可以供人在里面游玩。里面还杂七杂八地生长着一些棕榈树和其它藤蔓植物,很有些野趣。竹林边上便是过道,不过这条道确是人的脚天然走出来的,所以并不显得平整,人们在一边赶路一边赏竹时,还真得谨防随时跌倒。不过这片充满了野味的竹林,天然需要这条小径来搭配,竹叶落在地上,被人们踏碎混进土里,土地就变得非常肥沃,黑褐色的地皮若再有雨水一滋润,就更是肥得流油了。

他们沿着这条路向前走,走得并不快。楠竹的枝叶横伸在小道上空,挡住了光线,他们只能依稀辨认出路径。绕了不一会儿,便看到一栋白色的小楼,正装点得像白天一样光亮,大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灯笼,发出晕红祥和的光。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很快传来,呛得人几欲打喷嚏。清明猜想前面就是了,人声也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显见热闹非凡。他不由回过头向来路看,见离他们下车的地方并不远,只是左拐右拐的,所以一直不曾看到。

清明走着走着,不禁犯起迷糊,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城区,还是已经到了郊外。直到他极力探望四周,发现周围都是灯红酒绿的一片,方才确定这里还是市中心的一块,这让他不由敬服起这家主人择房的眼光,这块宝地竟会被他发现。走近了,才发现这里不是只有小径才能通过的,在大门另一侧,一条水泥铺成的大道从另一个方向绕进来,这让清明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游玩工作两不误。此时道上的摩托车和小车已经排了一长串。由此清明甚是疑心这家主人的地位。后来经他一打听,才知道他就是本市新闻出版局局长,而且还是省内的知名作家,难怪他这么不同寻常,可想而知了。

走进大门,只见地上铺满了鞭炮燃放过后留下的碎纸,火药的气味也异常浓烈,过道两旁培植的塔柏树和一些花草萎焉地笼罩在一片烟灰里。走过过道,上了几级石阶,首先进入的是一个大厅,大厅也并不能算很大,却装饰得异常华贵。里面挤满了人,欢笑声喧嚷成一片,他们见这里找不到自己容身的地方,便穿过大厅继续向里走。这家主人的交际还真是广阔,真所谓“门徒满天下”,一栋两层楼房,里里外外,全都是人。他们见自己并没有那么幸运,也不上楼,索性房间也懒得进了,只闷着走到后花园来。

这个花园还真不小,酒席就摆在花园里,旁边有着风格各样的花坛和草坪。席上的位子也大多被人占住,方华他们瞧准一个空位,也跟着挤上去,只等着主人家开席。但人实在多,等了很久也不见动静,桌上的人有认识和不认识的,都纷纷聊起天来,期间也有和方华认识的,见面便打一个招呼。坐在他后面一席与他抵背的,是一个已近秃顶的中年人,不过他穿着非常讲究,一副不愿与人深谈的模样,实在无聊了便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取出文件来看。方华在后面伸手时,不经意碰到了他,那人便回过头来,方华也意识到自己失手,忙着转身向他道歉。两人不见面倒罢了,一转身才发现本是平时很相熟的,便都是欢喜称奇。地球实在小,只要有缘哪里都能遇到。他们是挚友相逢,但有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将话题扯开,他们甚至感到挤在人群里说话很不畅快了,吵吵嚷嚷的,你的声音刚盖过别家,又有声音立刻盖过你,你只有再提高声音,让旁人听着真像打雷一样,地板都在跟着震动起来。你不将音量放高又不行,对方根本听不到你说话。

有实在等急了耐不住的,又不甘心自己白辛苦一场,到头来反被别人抢了先,便索性搬着椅子到外面去乘凉,看快开席了再搬回来。其他人看见这人想的方法还真好使,便纷纷效仿。一时间人流散于四处,耳根也总算清静了。

方华向那人道:“我们也搬到那边去坐坐吧,看开席还有一段时间。”

那人也赞成,便都搬着椅子向花坛外面走。清明到了这种地方,本来骨气先软了一半,又见方华差不多已将他忘了,更不敢私自妄动,也搬着椅子在后面紧紧跟着他们。方华看到他,从那人手里拿过一本杂志叫他看,分明是嫌他累赘,任意打发他了。

花园里有一个长方形水池,池里的水也还清澈,一看便能猜到是这家主人夏季用来游泳的场所。水池边还放着几张躺椅,禁不住诱惑的人早已躺了上去,佯装睡意,享受去了。大概是刚才的燥热难禁,人们都围着水池坐着。水汽轻轻地扑在脸上,又醒脑又提神。方华和那人聊了一会,要到厕所去,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清明本想主动跟他打招呼,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只有将书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即使看过了,他也做做样子。那中年人却在一直盯着他,看他翻到首页上了,便问他:“你觉得这书怎么样呢?”

清明见他跟自己说话,倒也喜出望外,忙道:“很不错的,我看这还是一本省级刊物呢。”

那人便指着上面道:“你看,这上面有我的名字。”

清明看他正指在主编的名字上,不禁赞道:“你是主编啊,很了不起的。”

那人在后生面前倒也一点不隐讳,倔傲地道:“废话,主编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的。”

清明听了他的话,真感到自己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再不敢开口说话。他分明是看不起清明,而将他作为获取虚荣的工具,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再没有和他开口说话的意思。

方华很快回来了,他看清明实在已有些坐不住,便叫他可以随处逛逛。清明巴不得听到这句话,乐得一个人消遥自在,总强于在这里受煎熬。他也不走远,就在这花园里四处转,他先前心里受着压力,没有注意,此时将心情放开,方才发现景致的美妙,足以令他留连忘返了。楼房里不时发出一阵阵爆喝声和欢笑声,想必那里有更精彩的活动,但清明总不好进去,只有眼羡着别人。

他一个人无聊地转着看着,看到前面有一座小石亭,石亭下面也有一个水池,里面还垒了一座假山,假山上长出了野草,野草丛中还点缀了一颗发出白色萤光似的小灯。走到小亭上需要通过一段用木板铺就的铁索桥,果然好一个浪漫悠闲的所在,清明见里面人不是很多,便大胆地走上去,座位已经是没有的了,几位妇女正坐在一块聊天,见上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也不甚熟,很腼腆的样子,猜想他并不是这家主人特别亲密的朋友,也不用顾忌他,仍然说着她们的话。

小亭里没有灯,清明并不能看见那几位妇女的模样。她们将头凑在一起,说话时声音低一阵高一阵的,可想是在说些隐秘的话。清明也自知没趣,真后悔不该到这里来,但既然来了,就暂且呆一会儿吧。若是又冒然走下去,似乎缺乏礼貌。他便尽量站得远一点,倚着栏杆看水池里的假山。水面上偶尔冒出几个气泡,只见一个扁扁的黑色的小东西摆动着身体,从水里挣扎着向上浮。待浮出水面,才看清那是一只乌龟。它稍一停留,又跟着斜着身子钻到水底去。

清明站了一会儿,开始觉得有些凉飕飕的,身子也开始发冷。突然起了一阵夜风,摇得附近的竹林飒飒地响,涛声是极其悦耳动听的。在这个小亭上正好能看到那片竹林,虽是夜晚,有周围灯光的衬饰,清明极力望去,仍能隐约看到枝叶随着微风摇曳生姿。它们在发挥着自己的优势,尽量将腰肢扭得柔软,把毛发显得婆娑,它们全身上下都是那么灿烂,拍着雨点般欢快的掌声。清明听着看着,心里真是无比畅快的。他越是对这里留连忘返起来。

只听旁边一位妇女打着笑声道:“你们的计划是怎么样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嘛!”

又一位妇女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不就是这个数吗?”她向众人比着手势。清明侧过头不太看得清楚,只见她的手一晃,猜想她们是在说钱的事,便动了好奇心,虽是无意却是有心地竖着耳朵听。

其中一位妇女显得有些惊讶道:“这么多?”

先前那位便放低了声音,“不是五万,是五千。他一年两年的又是一坛事,谁有这么多钱送。只苦了我们这些沾亲带故的,要硬着头皮撑面子。”

有人附和道:“是啊,他以前不断地给两个老人过生日,红酒绿酒的倒也罢了。才过了一年,本以为清静了,我刚存了点钱,准备办点事,却不想他又给自己过起生日来。若论年龄,我们还比他大一周呢,反要我们给他贺寿。”

“听说他办这几坛事,家里放了不少一笔钱了。”

“嘘!”一位妇女见她声音放得有些高,便小心地提醒她。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她们说话时都不约而同地向清明这边看来。

清明知道她们都注意到自己,虽说看不到她们的眼神,但黑暗里那份恐惧更是不能言语的了。便着了慌,真恨不能踏个地洞立刻钻进去,但想到下面不过就是水塘,还不如直接从栏杆上跳下去省事。幸好她们很快又转过头去,所以清明总算没有冲动到底。他听她们刚才话里的意思,不知是把他不当一回事,觉得他构不成威胁,所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还是根本就未将他当作一个人看。但无论怎样,他始终都感到不舒服。

只听那位妇女尽量压低声音,极其谨慎地道:“我听人说,他在局里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便抓紧办几坛事。到时被别人发现,他便有理由说这都是朋友亲戚送礼送的,正常的礼尚往来,他以后还得还回去,这样便防止别人起疑心。况且办酒席本就是这行人捞钱的好途径,真是一举两得的事。”

便有人笑着问她:“这些事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明人不说暗话,凭着我们这种关系我才告诉你们,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再机密的事也总有被人发现的时候。”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