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公社街上临街路南有三间青瓦房,房子临街这边没有院子,房子北门一推开就是街道,房子南边有三十平方米的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杏树,院子东边有两间仓房。闫立臣一家七口就住在这里。
晌午时分,闫立臣家西屋炕上有个人蒙着红牡丹图案的大被,打着鼾声,大睡着。闫立臣的媳妇徐凤芝坐在炕中间抽着烟,看着呼呼地睡着的丈夫,两岁的小儿子闫革静静地在炕稍睡着了。
“凤芝,”西屋的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问着,“立臣,还没睡醒呀?”
“出汗了,快醒了。妈,没事。”徐凤芝用手掀开被角摸摸闫立臣的头。
闫立臣妈走到闫立臣头顶,掀起被子摸了摸闫立臣络腮胡子的脸,说:“这小子,从早上八点多回来,连衣服都没脱就睡,怕是在县里一宿都没合眼吧?”
被子里的闫立臣微微地睁开眼睛,说:“妈。”
“看你,把人吓的,还以为你怎么了。”闫立臣妈坐在炕沿上绷着脸说。
闫立臣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接过凤芝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昨晚多亏我,不然又有好听的了。”接着,闫立臣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昨天早上三点多钟,街上万能锥子胡万昌的老婆难产,红旗公社医院的医生做不了手术,无法接生,急需将孕妇送到县里医院。当时一是没车,二是怕车颠簸对孕妇有危险。闫立臣得知后就组织人简单缠做了一个担架,几个人轮流扛着一路小跑,硬是将昏死过去的胡万昌老婆抬到了县医院。可惜虽经过医生的抢救,胡万昌的老婆还是和肚子里的孩子在傍晚的时候死了。晚上九点多钟,闫立臣在医院的走廊里正安慰劝说哭得死去活来的胡万昌。医院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大喊:“太平房诈尸了。”虽说是文革期间,消灭了牛鬼蛇神。但人们心里还残留着封建迷信思想。一听有人喊诈尸了,医生和护士病人及家属都头皮发颤,心里害怕。有人说:赶紧报告革命委员会。
闫立臣跑到戴眼镜的医生面前,问:“太平房在哪里?”
戴眼镜的医生用手忙乱地往屋外北边指了指:“后院厕所旁边。”
“走,你带我去看看。”闫立臣拽着医生的胳膊说。
“我……”医生一边挣脱闫立臣的手一边哆嗦着说。
闫立臣像拽一头即将被他杀的猪一样拽着医生出了屋,后边跟着胡万昌等人。
绕过一片阴森森的松树林,就看到一栋黑漆漆的房子前。医生向前一指,说:“那就是门。”然后,就逃命似地躲在闫立臣身后去了。
闫立臣往前走了几步,耳朵贴在大铁门上。太平房里传来了洪亮的口令声:立正,稍息。立正,稍息。
闫立臣问医生:里面都有什么?
医生说:太平房里除了死尸,什么也没有。
闫立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杀猪匠,哪里还信什么鬼神。他从地上找根一寸多粗一米多长的木棒,回头对胡万昌等人说:“我先冲进去,你们一会再进去。医生,灯开关在哪里?”
医生赶紧说:在门右边墙上。
闫立臣双手握着木棒往后退了两步,猛地往前一跑,用右脚踹开铁门,大喊道:“X他奶奶的,我让你吓唬人,今天我整死你。”接着,就像猛虎一样闯进太平房屋里。胡万昌等人也拿着早已在地上找到的木棒和砖头冲了进去。太平房里回荡完闫立臣的喊声后,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这时,不知谁将灯打开了。屋里停放尸体的床上光秃秃的,六个尸体斜靠着墙,确实恐怖吓人。
“他奶奶的,怪事。”闫立臣一边往尸体近前走一边大声说着。闫立臣用木棒从左向右一个一个地敲打着尸体的脑袋,当敲打完第六个尸体的头顶后,“妈呀!”尸体大声地叫了一声。
闫立臣往后一撤步,胡万昌等人也都“妈呀”一声跑出太平房。闫立臣见那个尸体双手抱着头萎缩在地上,就大喊一声:“你是人是鬼,快说,不然老子就打死你。”
“疼呀!”那个尸体睁开眼睛看着闫立臣。
这时,胡万昌等人又回到闫立臣身旁。戴眼镜的医生用手中的电筒照了照坐在地上的装死尸的人,笑出声来:“没想到,你这个疯子在这里装鬼吓唬人。”
闫立臣让人将被叫做疯子的人扶出太平房,详细一问才知道:这个疯子过去在部队当过兵,不知什么原因疯了。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哪里来的,每天就在县里四处游荡,晚上没地方住,正好太平房门没锁,他进来就把尸体从床上搬到墙边,训练起来了。戴眼镜的医生晚上上厕所路过太平房,听到里边有人喊口令就回屋喊诈尸了。
整整折腾一宿,闫立臣能不困吗?
徐凤芝和闫立臣妈听了闫立臣讲的事后都大声笑了起来。接着,娘俩就下地做饭,一边做饭一边说着胡万昌家里的事情。
徐凤芝说:“万昌大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闫立臣妈往灶堂里填了把柴禾,说:“都是命呀。”
两个人没注意外屋地多了个人,这个人插嘴道:“二舅母,说什么呢?”
透过弥漫满屋的热气,闫立臣妈朦胧地看到一个人影,赶紧站起身来,说:“你是……”
徐凤芝放下手里的饭勺子转过身,看了看,笑着说:“小轩,你要吓死我了。”
“是小轩呢,你妈没来呀?”闫立臣妈问。
“我今天来是给我姥爷上坟烧点纸,怕我妈哭得伤心,我没让她来。”
“怕是,你爸不让来吧!”闫立臣站在西屋门口不冷不热地说。
“大哥,”刘小轩走到闫立臣面前亲热地叫着。
接着,几个人就进西屋了。刘小轩问问闫立臣的父亲和两个孩子怎么没在家,闫立臣说一会就回来了。
闫立臣问刘小轩:没过年节,怎么想起上坟来了?
刘小轩说:“我这段时间一睡觉就梦见我姥爷。我想姥爷想我了,我就来给他上坟烧点纸。”
闫立臣好像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口气,说:“我也好长时间没去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不一会,闫立臣爸和闫立臣的大儿子闫兵、大女儿闫芳都回来了。一家人边吃着饭边说着胡万昌家的丧事。吃完饭,刘小轩自己在家看着闫革,其余的几口人都到胡万昌家帮着忙丧事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闫立臣从胡万昌家忙完丧事回来,就和刘小轩拿着烧纸朝着南岗子的坟茔地走去,一路上哥俩谁也没说话。在一座四棵树围着的坟前,闫立臣跪了下来,哭着说:“爷爷,你外孙子小轩看您来了。”
刘小轩也跪下了,并把烧纸点燃。烧纸慢慢地烧了起来,红红的火苗象火蛇一样舔着刘小轩的心。刘小轩先是哽咽着,后来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姥爷,现在只有您能救我了。姥爷呀!”说完就不停地磕起头来。
跪在一旁的闫立臣愣愣地看着刘小轩。
刘小轩仍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烧纸渐渐地化作灰烬了,可刘小轩仍在哭,没有走的意思。
闫立臣扶起刘小轩说:“小轩,别哭坏了身子。你姥爷心疼你,他老人家看到会不好受的。走吧。”
刘小轩一把抱住闫立臣,哭着说:“大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说完刘小轩就给闫立臣跪下了。
“小轩,到底怎么了?起来慢慢说。”闫立臣拽着刘小轩的胳膊摸不着头脑。
“大哥,我说出来你能原谅我吗?”刘小轩低着头看着正被风吹起象黑蝴蝶一样飞走的纸灰说。
“你个胆小鬼,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原谅你。”闫立臣双手托着刘小轩的胳膊往起扶着说。
“大哥,你能帮我吗?”刘小轩满怀期待地问。
“能。”闫立臣爽快地答应着。
刘小轩半站着身子,仰着头看着闫立臣双手用力地紧紧抓着闫立臣的胳膊。
当刘小轩把他和雪梅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说完后,听得发懵的闫立臣先是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刘小轩,后来双手猛地一用力把刘小轩甩了出去。闫立臣像只愤怒的狮子,两眼发火似地用手指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刘小轩大声骂道:“你个畜生。我救你?你死去吧!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却是个色狼。”接着,上前踢了刘小轩屁股几脚,丢下刘小轩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闫立臣李一脸怒气进了屋,他妈就问:“小轩呢?”闫立臣看看坐在炕上抽着烟袋的父亲没言语。
“看你拉长着脸,像头犟驴。谁又给你怎么了?”闫立臣父亲用力往炕沿上敲了敲黄烟袋锅子问。
“您问你您那个好外甥去吧!”闫立臣一扭身看着母亲说。
闫立臣妈着急地说:“小轩,在哪呢?”
“在我爷爷坟头呢!”说完,闫立臣就回西屋去了。
闫立臣父母赶紧出屋往南岗子坟茔地跑,老远就见刘小轩不停地磕着头。近了,听见刘小轩声嘶力竭地哭着,闫立臣爸弯着腰快步跑到刘小轩面前扶起刘小轩。
刘小轩抽搐着看着闫立臣父母沙哑嗓子断断续续地说:“二舅 ,我回去也得死,今天我就死在我姥爷坟前的了。”说完,就从闫立臣父母的手里往外挣脱。
“孩子,这是怎么了?有事回去说,二舅给你做主。”闫立臣爸看着刘小轩痛苦的样子眼里含着泪水安慰着。
回到闫立臣家,闫立臣夫妻都没在家,到胡万昌家去了。刘小轩洗完脸就要回家,闫立臣爸说什么也不让走,问刘小轩怎么了?刘小轩也不说,老头只好让闫立臣妈去找闫立臣。
不一会,闫立臣夫妻被找了回来,闫立臣妈把闫立臣爸召唤出屋,把刚才闫立臣告诉她关于刘小轩的事说了一遍。闫立臣爸进屋点起一袋烟抽了起来,屋里只有烟袋锅子里烟丝燃烧时发出的吱吱声,烟雾在屋里打着转后渐渐地弥漫开来,闫立臣妈和徐凤芝看着坐着凳子趴在桌子上的刘小轩背影也没说话。
闫立臣打破了沉寂说:“还让我帮忙,怎么有脸说得出口。你们老刘家真有能人,把人家大姑娘的肚子都搞大了。”
徐凤芝用手打了闫立臣胳膊一下,闫立臣才闭嘴。闫立臣父亲从地上站了起来,用烟袋锅子几乎点到闫立臣脸上严厉地说:“放屁!不找你帮忙找谁帮忙?他妈不是你大姑?你再这样,你给我滚犊子,我没你这个儿子!”说完,就急促地咳嗽起来。
闫立臣赶紧低着头说:“爸,你别生气,我是让小轩气的。”
闫立臣妈说:“小轩也是没办法才到咱家来的。”
徐凤芝上前递给刘小轩毛巾,说:“小轩,别上火,我们想想办法帮你。”
刘小轩扭过身子跪在地上,哀求着:“二舅,您帮我吧。”
闫立臣父亲扶起刘小轩说:“孩子,别着急,起来慢慢说。”
闫立臣在一旁犯难地说:“这事怎么帮呀?”
刘小轩擦了擦哭肿的眼睛说:“给雪梅找个婆家吧。”
“说起来轻松,挺着个大肚子,谁能要呀?”闫立臣犯愁着说。
徐凤芝眼睛一亮,她笑着对刘小轩说:“小轩,别上火了。嫂子帮你这个忙,洗洗脸吃完饭再说。”
“真的?”刘小轩和闫立臣异口同声地说。
“你就知道发驴脾气,不真的还假的?”徐凤芝白了一眼闫立臣。
晚上,刘小轩在东屋和闫立臣父母住在一起说了一些家事。刘小轩一再强调千万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刘宝良夫妻,更别让孙秀杰知道。闫立臣父母一再保证,告诉闫立臣夫妻保密,身心劳累的刘小轩才睡着了。
西屋的闫立臣掐了徐凤芝胳膊一下说:“小轩胆子不小,惹这么大的祸。”
徐凤芝把伸到自己胸前的闫立臣手推到一边说:“这才是真心相爱呢!你看小轩不光是害怕,也是为雪梅着想呀!雪梅别说反咬一口说强奸,就是说了实情小轩都完了。再说这姑娘非要把孩子生下来,真难得呀!”
“凤芝,给雪梅找婆家,上哪找去呀?”闫立臣挠了挠头发说。
“你呀,死脑袋,我看胡万昌就可以。”徐凤芝转过身看着闫立臣。
“人家老婆刚死,能娶吗?再说他比雪梅大十多岁呢?”闫立臣也转过身。
“这就看你的了,你姑就这一个儿子,你不帮谁帮?难过坏了小轩的身子,你姑能不心疼吗?”徐凤芝认真的说。
“我试试吧。”说完,闫立臣就钻进徐凤芝的被窝。
天刚蒙蒙亮,闫立臣就过东屋来了。刘小轩也早就醒了,躺在那里想着心事。闫立臣给刘小轩赔礼,说:“你怎么不对,我不该打你,你别记恨我。”
刘小轩拽着闫立臣的胳膊激动地说:“大哥,你知道吗?从小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这事我只有找你帮我呀?”
闫立臣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呆了一会才对刘小轩说:“大哥这忙帮定你了。可不知雪梅能不能嫁呀?”
“男家是谁?”闫立臣父亲问道。
“胡万昌。”闫立臣爽快地说。
“你小子,还真动脑子了。胡万昌倒是个好人,直不过人家老婆刚没呀,不知道能不能娶。”闫立臣的父亲担忧地说。
“老胡这头,我有办法。小轩,雪梅那头你问问。”闫立臣说。
“大哥,我现在怎么能见她呢?”刘小轩为难地说。
“也是,雪梅那头怎么向老高家说这事呀?”闫立臣父亲说。
“好了,老胡这头我去,老高家雪梅那头让凤芝去。你们别愁了。”闫立臣豪爽地说。
吃过早饭,刘小轩告别了闫立臣一家回刘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