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高雪梅就出院了。胡东担心地问:“妈妈在医院多住几天观察观察,急着出院干什么?”
高雪梅无精打采地说:“医生说妈只是一时激动引起的昏迷,诊断书上没说我有什么病,我没事的。胡东呀,家里还有不少活呢,你姥姥还得我照顾,我和胡玲就回家了。”
胡东难舍难分地说:“妈妈,我和胡水商量过了,等胡水结婚了,我们就把你和姥姥弟弟妹妹接江城来住。你非要回去,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胡东开车将高雪梅和胡玲送回了红旗公社的老家,临别时,高雪梅叮嘱胡东,说:“我急着回家也没去看胡水。你回去告诉胡水,等他出院了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来看我,我有话要和他说,记住让胡水自己回来。”
胡东回到江城先到医院看胡水,胡水问胡东,说:“妈妈怎么住院了?”
胡东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吃饭时妈妈突然就昏迷头疼了,医生检查也没发现有什么病,也许和你着急上火了?”
胡水说:“我明天出院回家住几天,好好陪陪妈妈。”
胡东听胡水这么说,只说了一句:“那你明天就早点回家陪妈妈吧。我忘了,妈妈让你一个人回去。”
胡水回到红旗公社老家的当天晚上,天气突然降温了,一阵阵狂风刮得又冷又急,人们不得不低着头走路。
高雪梅和胡水母子两人坐在东屋,胡水笑了笑,问雪梅:“妈,您这么着急让我回来,是不是有急事?”
雪梅背对着胡水,望着被风吹得呜呜响的窗户,眼睛湿润了,一时不知怎么对胡水说起。
“妈,到底怎么了?”胡水觉得妈妈有些反常,他走上前伸出手抚摸着妈妈的手,预感到妈妈有重要的事要对自己说。
话音刚落,雪梅突然一把将胡水的头揽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哽咽着说:“胡水呀,我的孩子!”
“妈,你怎么了?”胡水有点紧张。
雪梅仍在哭,泪珠一颗颗地滴落在胡水的头上。许久,雪梅止住了哭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胡水的头发,问:“孩子,你想爸爸吗?”
胡水缓缓地抬起头,哽咽着说:“妈,是我对不起爸爸。”
雪梅双手抓着胡水的后背,柔声地问:“知道爸爸为啥对你那么好吗?”
胡水开始感到妈妈的异样了,他松开手,看着妈妈,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是呀,为什么爸爸胡万昌对自己比其他几个弟弟妹妹都好呢?
雪梅长出了一口气,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评下心绪,下了决心似地说:“孩子,胡万昌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什么?!”胡水愣住了,他不相信妈妈说的话,“妈,你刚才说什么?”
雪梅握住胡水颤抖的手,说:“孩子,本来妈妈不想对你说这些,可……现在必须告诉你了!”
“那我的生父是谁?”胡水急于知道真相,声音激动得有些发抖。
“唤春的爸爸,刘小轩。”雪梅说完静静地看着胡水。
“啊?……”胡水惊呆了。他知道妈妈着急让自己回来一定有重要的事,但却唯一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自己的生父竟然是恋人刘唤春的爸爸。湖水明白,这样的结果预示着他和刘唤春只能做兄妹,不能恋爱,更不能结婚。他的脑海理不断闪现着他和刘唤春交往的场景,他真的后怕呀!多亏自己和刘唤春还是恋爱关系,恋爱也还是个开始。如果妈妈不及时告诉自己真相,再交往下去会怎么样,他真的不敢想呀!老天爷呀!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此刻,屋内一片寂静,任凭窗外的风肆虐呼号着。
一阵沉默后,雪梅抚摸着胡水浓黑的头发,又像安慰自己又像安慰胡水,说:“这就是命。孩子,妈妈原打算让你一辈子蒙在鼓里,可现在……”说到这,雪梅又不由自主地啜泣起来。哭声里,高雪梅心中的那座冰山融化了,变成了滔滔的海水,再也不沉重了,再也不压抑了,她解脱了。
胡水努力让自己从悲痛中走出来,他站起身来,将毛巾递给妈妈,说:“妈,儿子长大了,什么事都能理解,都能接受。不管我生父当年如何,我都不会怪罪他,他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但是,妈,在我心里,胡万昌永远都是我的爸爸。”
“孩子,你怪妈妈吗?”雪梅盯着胡水的眼睛。
“妈,您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弟姐妹从小拉扯大,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妈妈。”胡水坚定地说着。
“你和唤春的事打算怎么办?”雪梅问。
“妈,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好。”胡水其实也没想好该怎么办,他转移话题,“妈。我该不该见我的生父?”
“刘小轩现在也老了。孩子,你想见就见吧。好好对他,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雪梅说到这,将毛巾放到一边,叮嘱着说:“这事别张扬出去,现在就你大姨和你大姨夫知道。”
胡水走近雪梅,说:“妈,儿子不是小孩子了,您放心吧。”
雪梅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胡水,欣慰地点了点头。
胡水心情复杂地回到市里,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和刘唤春的事该怎么办?胡水犯难了。
一天晚上,躲避多日的胡水主动给刘唤春打了电话,约她在咖啡馆里见面。
胡水事先给刘唤春买了块手表,小心翼翼地放在皮包里。他没有想好如何对刘唤春开口,但他心里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绝不能说出实情。
刘唤春很快就来到了咖啡馆,一见面就责怪地说:“这些天,你忙什么了?我的电话你也不接,让我替你担心。”
胡水一改往日的亲密,淡淡地说道:“谈点小生意,这部今天就是请客赔罪嘛。”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胡水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引得刘唤春直笑,说:“胡总,怎么没吃饭呢?把咖啡当粥喝了?”
“哦,差点忘了,朋友给我买了一块表,还是女士的,看看你戴着合适不。”尴尬的胡水从皮包里将手表拿了出来,放在刘唤春面前,若是以前,胡水早就给她戴上了。
刘唤春已经察觉到胡水今天的反常,她仔细观察者胡水,不相信胡水是因为忙才不见自己,不接自己电话。
胡水看着刘唤春凝视着自己,有些心慌,忙堆着笑脸,问:“喜欢这块表吗?”
“你是不是有心事?”刘唤春没有去看那块表,而是直截了当地问。
听刘唤春这样问自己,胡水忽然想到了一个借口,他一改笑容,痛苦地说:“我生病了。”
刘唤春立刻问道:“胜斌为啥不告诉我?怎么了?去医院检查了吗?”
胡水低着头,慢腾腾地说:“肾病,医生……医生说不可以结婚,更不能生育。”说完,胡水心里涌起一种悲哀,命运捉弄人呀,为何初恋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从小生活在医生家庭,刘唤春知道肾病的严重性。她脸色一变,后悔自己刚才还在错怪胡水,忙安慰道:“胡水,你去哪个医院检查的?一定要多去几家医院,找权威的医生。我爸爸是老中医了,我回去问问他有没有偏方,也许能帮你治好。”
一听刘唤春说到刘小轩,胡水心里猛地翻腾起来,心想:他为何不认自己的亲生儿子呢?为何这些年没有看过自己一次?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刘唤春推了推走神的胡水。
胡水知道,尽管他不想对刘唤春说出实情,但今天他对他们的恋爱关系必须有一个了断,否则事情发展下去将更加不可收拾!他咬着牙,下定决心,说:“唤春,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说吧。”刘唤春双手抚摸着胡水的手,爽快地说着。
“我们分手吧。”胡水看着咖啡杯,他不敢看也不敢听来自刘唤春的任何表情和声音。
刘唤春的手从胡水的手上移开,看着自己心爱的恋人,突然觉得是那么陌生。她在想:今天胡水将自己找来,难道就是为了说分手这两个字吗?
胡水不忍刘唤春直视的眼神,,咳嗦一声,正直了一下身子,解释说:“唤春,我刚才都和你说了,我不合适结婚,我们以后就做兄妹吧!”
刘唤春没有说话,像一尊木雕似地呆坐着,仍凝视着胡水。胡水嘴角抽动了一下,麻木地笑了笑,说:“唤春,我说的是实情,我比你大,以后你就叫我哥吧。”
“你在哪个医院检查的?走,现在我带你去再复查一次。”刘唤春站了起来,拉着胡水的手就要往外走。
“唤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前几天到外地出差,腰部不舒服,在当地医院检查的。”
“现在就去医院检查,然后住院治疗,我要守候你一辈子!”刘唤春终于哭出声来,她想起他们交往的日子,再也不能忍受了,像一只蝴蝶落在胡水怀里,静静地拥抱着胡水,不让他跑掉。可是,胡水躲闪了,双手扶着刘唤春的胳膊,轻轻地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唤春,你不懂,以后你会明白一切。听哥话,做我的妹妹。”胡水耐心地说着。
刘唤春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明显意识到胡水在说谎,胡水没有病,也没有变心,这里一定有什么隐情,但她无从猜测。绝望渐渐地从心头升起,胡水刚才说过,她不能和他恋爱,不能做他的妻子。胡水不是儿戏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早就想好了。
天渐渐地黑了,屋外下起了绵绵秋雨,冰冷的雨水在风的鼓动下,无情地抽打着玻璃窗,也抽打着胡水和刘唤春的心。两人默默地对坐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想离去,时间在煎熬中慢慢滑过。
过了许久,胡水默默走到刘唤春身旁,扶起她,轻声说:“唤春,我送你回去。明天你做我公司的出纳员,帮哥哥管理财务。”
胡水忘记是怎么送刘唤春回宿舍的,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一夜,第二天醒来觉得头疼。刚爬起身子,聂三没敲门就走进屋,把一块手表和一个牛皮纸封信交给胡水,问:“你和小刘咋了?做完她在电话里,审犯人似地问我这问我那的,把我问蒙了。刚才她又找我,我把这些东西给你,我看她都哭肿了。”
“她都问你什么了?”胡水担心起来。
“问我最近都和你上哪去了,知不知道你有病了。胡水,她咋这么问?你得病了吗?”聂三诧异地看着胡水。
胡水敷衍了一下聂三,说:“没事,三哥,你忙去吧。”
聂三摇了摇头走了,胡水把信封撕开,拿出信纸,上边清秀的字迹写着:胡水,我走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理解你。因为你是男子汉,祝你幸福!深爱你的唤春。
放下唤春写给自己的信,胡水立刻让一个小兄弟去厂子的宿舍打听消息。小兄弟回来告诉胡水,听人说刘唤春已经离开江城,去南方打工去了。
半个月后,胡水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到离老家七十多里地的刘屯刘小轩诊所“看病”去了。
胡水来到刘小轩的诊所时,正赶上没有患者,头发有些花白的刘小轩热情地接待了他。胡水说自己这段时间失眠睡不着觉,总头疼,刘小轩为胡水诊了诊左右脉,看着胡水的脸色,说:“小伙子,你有心事,神经衰弱,不过不要紧,吃点安神药就会好的。”
胡水看了看室内没有其他人,站起来小声地说:“老人家,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可以,你说吧。”刘小轩有些莫名其妙。
“你认识高雪梅吗?她是我的生身母亲。”
刘小轩顿时紧张起来,嘴唇哆嗦着,带上老花镜,仔细地端详一下胡水,声音颤抖着轻轻地说:“你……你是胡水?”
“我是。”胡水点了点头,问:“你以前见过我吗?”
刘小轩快步走到门前,将门在里边插上,然后把胡水让到里屋。
“你妈身体还好吧?”刘小轩问。
“挺好的,只是……这几年见老了。”胡水说。
刘小轩叹了口气,理了理花白的头发,缓缓地说:“孩子,你今天能来,一定是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哎!当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妈妈,也害了你!”刘小轩沉默一会,刘小轩务必内疚和自责地说:“作为男人,当年我没有勇气承担自己的过错,我没为你妈负过一点责任,还让她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痛苦。作为父亲,我没有尽过一天养育你的责任。这一切都是由于我的自私和懦弱……”刘小轩老泪纵横地继续说着:“这些年,我无数次在暗地里看你,可我不敢相认!我不想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更不想让别人对你们母子说三道四。我欠你们的太多太多,这辈子都没有资格让你们母子原谅我,只等来生当牛做马回报你们了……”
看着眼前这位陌生苍老而又一脸愧疚的父亲,胡水心中渐渐涌起一种温暖。对面的老人是自己的生身之父,没有他,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管过去对与错,他们那一代的情感纠葛早已成为过去。想到这里,胡水将水杯放下,敞开心扉地说:“不管我因为什么到了胡家,过去的都过去了。今天,我来就是看看您老人家。我没买什么礼物,这两千块钱,您收下吧。”说完,胡水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前,想放在桌子上。
刘小轩站起身,擦去眼角的泪水,用颤抖的双手阻挡着说:“孩子,今天你能原谅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怎么能手你的钱呢?我不配,更没资格……”
胡水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着刘小轩说不出话来。
刘小轩眼泪泛着泪花,说:“我老了,你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孩子,好好孝敬你妈,她这辈子不容易呀!”
在胡水一再坚持下,刘小轩不得不收下胡水的两千元钱。
临别时,刘小轩将胡水送到诊所门外,胡水摇摆着手,心里说:“爸,您回吧。”
第二年清明,胡水给胡万昌重修了墓地,立了墓碑,墓碑上面写着鲜红耀眼的六个字:父胡万昌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