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完晚饭,闫立臣夫妻就来到了胡万昌家。胡万昌的院子里早就竖起一根碗口粗的松树杆,有三米多高,一个八角转马灯在顶端松树枝的映衬下,循环的转动着。
“万昌大哥的手艺真好呀!今过年咱家也让大哥给扎一个八仙过海转马灯。”徐凤芝仰着头看着空中的灯笼羡慕地说。
“那还不容易。”闫立臣笑呵呵地边说边进了屋。
胡万昌家东屋裱糊一新,白底蓝花的墙纸整齐地在四壁和棚顶铺开,仿佛一个蓝色的花轿;东墙上的正中粘贴着老队长送给的那幅敬爱的毛主席画像;柜面上放置两面小圆镜子和两个外观光滑的玻璃盒子;几张刚刚剪完的喜字放在撒有纸屑的炕沿上,胡万昌的几个亲属围坐在屋地一角的那旧张圆桌旁忙碌着,胡万昌没在东屋。闫立臣来到西屋,只听胡万昌正对儿子小东说:“儿子,明天家里有事。你一会和你二叔领着你弟弟妹妹到前屯你二叔家住几天。”
“爸,我不想去。”小东撅着嘴说。
小玲也哭着说:“爸,我也不去。”
徐凤芝进屋一把抱起小玲,说:“哭什么?哪里也不去了。 一会儿,到我家玩小狗去。”
“婶子,你家有小狗吗?”小玲天真地问。
“有呀!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徐凤芝笑着说。
胡万昌尴尬地说:“我都和他二叔说好了,孩子先到他家住几天。”
“干什么呀?孩子早晚不回来呀?这是孩子的家。”徐凤芝看着胡万昌继续说,“这三个孩子今晚上我家住去。”
闫立臣赶紧上前说:“孩子没事,我家那三个孩子一定能和他们玩一快去的。我看就按凤芝说的,孩子就在我家住吧。”
胡万昌眼里含着泪水,说:“立臣,你们……”
徐凤芝还没等胡万昌把话说完,抱着小玲就回家了。
不一会儿,闫兵撒着欢地跑进了胡万昌家西屋,拽着小东的手,说:“走,我家有买了好几本小人书,可好看了。”
小东跟着闫兵走了,徐凤芝空着手进了西屋,说:“小孩子有伴玩就好了,小玲和闫芳在我家玩上了。”说完,她就抱起小力边往屋外走边对胡万昌说:“大哥,你现在和立臣去老队长家一趟,合计合计明天几点走。我把孩子哄睡着了,再来。”
当徐凤芝又回到胡万昌家的时候,胡万昌和闫立臣已经从老队长家回来了。徐凤芝得知起早娶亲后,就让胡万昌把给高老蔫俩口子准备的新衣服拿出来看看。徐凤芝双手拎着衣服在闫立臣前胸比量着,笑了笑没吱声。“雪梅的呢?”徐凤芝放下手里的衣服问。
胡万昌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件蓝色上衣,说:“供销社就剩下这一件了,我想还是买大点号的好,她穿着能合身。”
徐凤芝看着连自己穿着都有些肥大的衣服笑了笑没说话,心里想:胡万昌心还真细呀!想的周道。
第二天早上两点多,生产队的一辆四轮大马车就来到了胡万昌家。胡万昌和闫立臣夫妻还有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就上了车。啪!啪!啪!车老板子把大鞭子在空中猛甩了三下,娶亲的大马车就向雪梅家奔去了。
高老蔫在朦胧的睡梦中,听到屋外的大路上有杂乱的脚步声和马的嘶鸣声,赶紧一骨碌从炕上起来。这时,天已经放亮了。雪梅娘也跟着穿起衣服下地了,雪梅缓慢蠢笨地穿着衣服,白花花的肚皮在身体的扭动中偶尔暴露出来。
高老蔫走出屋门时正好迎到徐凤芝等人进院子。
“大叔,昨天我们那开群众大会耽误了,没来上。”徐凤芝上前一把抓住高老蔫的双手说。
“没事,不耽误不耽误的。”高老蔫一边和徐凤芝握着手,一边歪着脑袋看徐凤芝身后的闫立臣等人。
“万昌,快过来。”徐凤芝松开手招呼着跟在闫立臣身后的胡万昌。
胡万昌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来。
“大叔,这是我们红旗公社出了名的巧手,就是我给雪梅介绍的对象。”徐凤芝往前拽了一下胡万昌。
“大叔,你好。”胡万昌亲切地说。
高老蔫不错眼珠地盯着胡万昌,心里想:虽然年岁大了些,面到很善的。嗯,是个好人。
“大叔,那咱们进屋吧!”闫立臣上前急着说。
“我倒是忘了。大叔,这是我家男人闫立臣。”徐凤芝介绍说。
“看我,光顾说话了,走进屋。”高老蔫愉悦地往屋里让着大家。
屋里雪梅正站在地上侧着身子,低歪着头,一手揽着乌黑瀑布般的头发,一手拿着木梳蘸着脸盆里的水梳理着,一条条光线透过舒展开的头发斜照在墙上。
徐凤芝绕到雪梅面前笑嘻嘻地说:“我的妹子,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开始打扮了。”
“姐姐,你来了。”雪梅放下梳子,用双手攥着头发,手指灵巧地扎起辫子来。
“昨天生产队开群众大会,没来上。”徐凤芝扶着雪梅坐在炕沿上,解释着说。
那边高老蔫夫妻和闫立臣、胡万昌等人家里家外地聊着。
徐凤芝小声对雪梅说:“你看着没有,穿着蓝色新衣服那位就是胡万昌……你的对象。人家手艺巧着呢!不但能做鞋,还能扎灯笼。”
雪梅转过脸专注地看着胡万昌,看着看着,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刘小轩的面庞来。胡万昌和刘小轩比是老成多了,不但没有刘小轩英俊白皙,浑身也没有刘小轩的精神头。
“怎么样?”徐凤芝伸着脖子看着雪梅的眼睛问。
“老实人。”雪梅随口答道。
“妹子,相中没有?”徐凤芝有点看出雪梅的心思,追问道。
雪梅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时,胡万昌也转过头看了雪梅一眼,雪梅赶紧转过身,低下头。
“大叔,我给雪梅介绍一下吧!”徐凤芝提高了嗓门说。
屋里静了下来。徐凤芝把胡万昌领到雪梅身前,说:“万昌,这就是我说的高雪梅。”
胡万昌点了点头,没说出话来。
“我这个人办事图个干脆。万昌,你说雪梅好不好?”徐凤芝问。
胡万昌红着脸,嘎巴着嘴没说出话来。
“看,这大老爷们羞上了!还不如我妹子呢。”徐凤芝笑着说。
“好,好。”胡万昌终于把话说出口来了。
“雪梅刚才都和我说万昌好了。万昌,你和雪梅说说话吧。”徐凤芝说完就给大家伙使了个眼神,大家伙都跟着徐凤芝出屋了。
屋里只剩下雪梅和胡万昌了。
“大哥,你坐。”雪梅慢慢地从炕沿上挪开身子站在地上说。
“我站这吧。”胡万昌边说边伸着手想上前扶雪梅,可双手又象被烫着似地缩了回来。两个人在屋里彼此介绍着。
屋檐下,徐凤芝对高老蔫说:“大叔,我跟你说实话。屋里两个人谈好了以后,今天我们就把雪梅娶走。”
“什么?”高老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大叔,您听我说,现在生产队的事多,很难有机会用车了。一会儿,我们就把雪梅娶走。” 徐凤芝补充着强调着。
“这,这……”高老蔫为难了。
雪梅娘在一旁听了以后,瘫软地坐在地上。雪梅是雪梅娘的命根子呀!虽然,平日里看着雪梅腆着大肚子,心里难受,可心里怎么能接受雪梅马上就出嫁这个现实呢!
“大婶,我也是好心。”徐凤芝上前扶起雪梅娘。
“她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们没有准备呀!”高老蔫在一旁摊开双手说。
“大叔,哪天办事哪天好。我听凤芝说了:雪梅的身子也不由人,说不上哪时……”闫立臣插嘴还没把话说完,徐凤芝一个眼神就把他的话打断了。
“大叔、大婶,咱一会听听雪梅的意思,好吗?”徐凤芝商量着说。
高老蔫夫妻没说话。
徐凤芝敲了敲屋门,然后笑呵呵地问了一句:“我进屋了?”说完,开门就进屋了。
胡万昌像见到救星一样,说:“凤芝,我先出去了。”接着,他就逃命似地出了屋。
“雪梅,唠得怎么样?”徐凤芝扶着斜靠着木柜,腆着大肚子的雪梅问。
“人好,面子矮。”雪梅说。
“你们以后在一起过日子,你就知道了。这个人心里有朵花,嘴上说不出来。妹子,刚才我和你爸妈说好了。一会儿,我们就把你娶走。”徐凤芝不住嘴地说。
“姐,不是说好先相看嘛?”雪梅惊讶地问。
“妹子,你身子说不上哪时就生,你爸妈也担心你的身子。再说,早过去一天,你和你家人就早省心一天呢,孩子生在胡家也有个说法。你说是不是?”徐凤芝商量着说。
“姐,我倒是没什么说的,我怕我爸妈心里不好受。”雪梅为难地说。
“妹子,你嫁过去是早晚的事。长痛不如短痛,你早晚的离开这个家呀!你听姐的好吗?”徐凤芝耐心的说着。
雪梅双手抱着肚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妹子,胡万昌那头,我们可都准备好了。今天的马车是我特意和生产队队长说好用来娶你的。你没看到那个小姑娘吗?她就是你的伴娘。”徐凤芝继续说着。
“姐……”雪梅哭了。
“妹子,听姐姐的吧!今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好吗?”徐凤芝哽咽着说。
“姐,都是为这个孩子,我……”雪梅抱着徐凤芝的肩膀哭了起来。徐凤芝也搂着雪梅哭。
姐妹俩哭了好一会,徐凤芝擦了擦脸,说:“妹子,我和你家大叔大婶交代交代,咱们就走吧,天不早了。”
“姐,你去吧!”雪梅擦干了眼泪说。
徐凤芝出屋走到高老蔫夫妻面前,说:“大叔、大婶,一会儿,我们就走了。雪梅答应了。”说完,她就拽胡万昌说:“快给你老丈人、老丈母娘磕个头,改口。”
闫立臣一把把胡万昌推到高老蔫夫妻面前。
胡万昌很不自然地跪下来,给高老蔫夫妻磕了三个头,然后,红着脸叫道:“爸,妈。”
被弄得不知所措的高老蔫夫妻呆呆地看着胡万昌,连答应的话都没说出来。
“立臣,快把万昌给大叔大婶买的见面礼拿过来。”徐凤芝张罗着。
闫立臣赶紧从一个包袱里拿出两件崭新的衣服,高老蔫扶起胡万昌,说:“快起来,快起来。”
徐凤芝把衣服分别交给高老蔫夫妻,说:“快穿上吧,这是万昌的意思。”说完,她就拿着另个包袱领着伴娘进屋了。
“妹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换换衣服,让姐姐给你好好打扮打扮。”徐凤芝笑盈盈地说。
徐凤芝和小伴娘给雪梅收拾完以后,走出屋对高老蔫夫妻说:“大叔大婶,雪梅叫你们呢。”
高老蔫夫妻穿着被闫立臣等人硬给穿在身上的新衣服进屋去了。
徐凤芝对胡万昌和闫立臣说:“一会儿,咱得抓紧往回赶,把车上的草再垫厚些,雪梅的身子骨怕掂动。”
屋里,雪梅哭着对站着不说话的父母说:“爸、妈,都是我不好。今天女儿身子不方便不能给你们磕头了,以后你们要保重,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雪梅妈哭着说:“孩子,妈没什么陪你的,妈对不起你了呀。”
“妈……”雪梅也哭了起来。
徐凤芝先伸进屋半个脸,说:“大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哭了。”然后,几步走到雪梅跟前,说:“妹子,走吧。”
高老蔫在一旁说:“孩子,既然你姐把事都办到这个份上了,走吧。”说完,高老蔫走出了屋。
高雪梅坐在垫了有半尺多厚的又铺了一床厚花被的马车厢里,头上顶着块红头巾,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在徐凤芝等着人的说笑中,往胡万昌家的方向赶路。马车到离胡万昌家住的红旗公社街里不远的地方时,高雪梅感觉肚子疼,开始她强忍着。心想:孩子呀!你千万别这个时候来呀!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雪梅脸上往下落着。“妈呀!妈呀!”雪梅疼得终于挺不住了,喊出声来。
“怎么了?”坐在一旁的徐凤芝警觉地掀起红头巾看了看大汗淋漓的雪梅问。
“姐姐,怕是要生了。”雪梅咬着呀挺着疼说。
妈呀!徐凤芝心里想:早不胜晚不生 ,小冤孽呀!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呀!
“妹子,你忍忍。”徐凤芝一边安慰雪梅一边和闫立臣、胡万昌交头接耳起来。
马车改了方向向县城驶去,徐凤芝多了个心眼:胡万昌前妻是难产死的。怎么也不能让雪梅在家生孩子了。马车在人们紧张忙碌中,驶入县城医院。
傍晚,夕阳映红了半个天,几只鸟雀从县医院那几棵茂密的树枝间飞了出来。
徐凤芝高兴地走出产房对站在院子里的胡万昌等人说 :“真有福气,生个小子!”
“雪梅怎样?”胡万昌着急地问。
“雪梅和孩子都好好的,医生说,今晚住一宿,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徐凤芝说。
闫立臣问:“那今晚……”
“我和万昌留下,你们回去吧。明天你再和老队长借一次马车,把我们接回去。”徐凤芝交代着。
闫立臣把身上的钱交给徐凤芝就和其他人走了。徐凤芝对站在那里来回走动的胡万昌说:“大哥,以后你和雪梅把日子好好过。雪梅很懂人的……”
“听你的。”胡万昌心不在焉地说。
“看你急的,走,进屋看看雪梅吧!”徐凤芝召唤着胡万昌。
病房里,雪梅身上盖着那床花被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身旁的被里裹着一个婴儿,婴儿身上披盖着雪梅早上顶着的红头巾。
胡万昌弯下腰看了看孩子有看了看雪梅,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雪梅侧过头看着胡万昌,泪水流了出来。
徐凤芝上前说:“医生说了,明天就能回家了。你们唠着,我去买点东西去。”说完,她就走了。
“大哥,我对不起你了!”雪梅流着泪对胡万昌说。
“雪梅……”胡万昌感动得落泪,说,“难为你了!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两颗冬眠的心就这样开始渐渐地苏醒着,渐渐地交流着,渐渐地相融着。
不一会儿,徐凤芝就把吃的东西买回来了。吃完饭,劳累一天的三个人和婴儿就在病房里休息了。
胡万昌和高雪梅的新婚之夜,在县城医院的病房里,在徐凤芝和婴儿的陪同下就这样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