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良死了,刘宝良是着急上火死的,更确切地说是被刘小轩气死的。
孙秀杰生了龙凤胎刚满月那天上午,徐凤芝坐着闫立臣赶着的一匹马拉着的雪爬犁,到刘小轩家给孙秀杰下奶。雪爬犁刚在刘小轩家门前停下,徐凤芝就从爬犁上蹦了下来,她先在雪地上跺了跺几下有些麻木的脚,整理一下肥厚的棉衣。她从爬犁上的棉被里拿出一筐红皮鸡蛋,然后,朝刘小轩家屋门走去。
刘小轩和他妈早就迎出了门,满面笑容的徐凤芝对刘小轩妈,说:“姑姑,大喜呀!又抱孙子又抱孙女。”
刘小轩妈笑呵呵地说:“秀杰会生。”
“嫂子快进屋吧!天太冷了。”刘小轩高兴地往屋里让着。
“你真有福气!”徐凤芝微笑地看着刘小轩。
刘小轩妈要接过鸡蛋筐,徐凤芝拦住了刘小轩妈的手,说:“姑姑,不用你。”接着,这娘俩就先后进屋了。
闫立臣把马拴在路旁大柳树上,刚转身,刘小轩就急忙跑过来和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徐凤芝把鸡蛋筐放在外屋地的锅台上,还没进屋就对屋内的孙秀杰,说:“小轩媳妇,我身子冷,先在这暖暖身子,一会进屋看你和孩子。”
头上裹着花头巾的孙秀杰赶紧放下手中的尿布,下地开开了屋门,露出半个身子对徐凤芝,说:“嫂子,没事的,快进屋。”
孙秀杰生完孩子后,她妈王春燕来看她时特意嘱咐说:两个月内别出屋,特别冷天千万别出屋,不然的话容易患上月子病。所以,孙秀杰自从生完孩子到现在始终没出屋。
徐凤芝上前用双手推着门,说:“弟妹,你先上炕,别凉着,我马上就进屋。”
孙秀杰让了几次,徐凤芝这才和刘小轩妈进了屋。徐凤芝端详一会孙秀杰,一本正经地说:“弟妹胖了。”
孙秀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地问:“真的吗?”
“我还能说谎。”徐凤芝撇撇嘴笑着说。
两个孩子在襁褓里静静地睡着,徐凤芝低着头细心地看着,说:“弟妹,你真会生呀!龙凤胎不说,男孩像小轩,姑娘像你。”
孙秀杰幸福地笑着,徐凤芝问奶水够不够吃,又问了问孩子累不累人。孙秀杰一边整理着尿布,一边答应着。徐凤芝接着就说孙秀杰命好,夸奖起刘小轩如何如何好来了,把孙秀杰说得呵呵地乐个不停。
闫立臣和刘小轩走进刘宝良住的屋里,面色青灰的刘宝良向和他问好的闫立臣摆了摆手,示意闫立臣坐下。闫立臣看着以前魁梧的刘宝良消瘦的身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刘宝良以前对闫立臣虽然很冷淡,但毕竟是姑父呀!
闫立臣用手拿起一只木拐杖问刘宝良:“姑父,你腿不好使吗?”
刘宝良吐字不清地说:“最金(近)一段时间,不知怎么推(腿)有点不听使唤,小轩就给我买了一只拐杖,自己走路方便。”
刘小轩插嘴说道:“老爷子好像得中风了。”
徐凤芝帮着把午饭做好了,刘小轩对闫立臣说:“大哥,今天咱哥俩好好喝喝,天冷家也没什么事,你和嫂子就住下吧。”
闫立臣豪气地说:“喝点就喝点,我看看你小子酒量长了没有,住是不行的,你二舅在家该惦记了。”
于是,刘小轩就从柜里拿出一瓶多年积攒下来的白酒和闫立臣喝了起来。
徐凤芝三个女人很快就吃完饭,回屋唠嗑去了,刘宝良也拄着拐杖回屋去了。
饭桌上只剩下有点醉意的闫立臣和刘小轩,闫立臣吃了口菜后,用筷子指点着刘小轩 说:“哥们,你说哥哥我够不够意思?”
脸色有些白的刘小轩右手端着装酒的白茶缸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闫立臣,认真地听着。
闫立臣又喝了一口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饭桌上,刘小轩乘机往前一递右手的酒杯,说:“大哥,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佩服你。来,我敬你一口。”
闫立臣眯着眼睛拿起酒杯和刘小轩的酒杯碰了一下。接着,两个人仰脖各自喝了一大口酒。
“兄弟,你太有福气了!两个女人都给你生儿子了,我比不了你呀!”闫立臣晃了晃头说。
“大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有秀杰和两个孩子。”刘小轩舌头有些短了,但头脑还是清醒。
“你呀!真是没良心。你说过去就过去了?人家雪梅为你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上下牙一碰就过去了。”闫立臣白了刘小轩一眼愤愤地说。
刘小轩见闫立臣提雪梅就岔开话题,说:“大哥,你们生产队今年一工分值多少钱?”
“你小子别和我整事,值多少钱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雪梅现在活的太幸福了,不信你现在想和她过日子,雪梅还不干呢!”说完,闫立臣又喝了一口酒。
刘小轩见闫立臣还提雪梅,赶紧说:“大哥,我上厕所去。”然后,他就出屋了。
这时,刘宝良拄着拐杖出现在闫立臣身旁,他先往闫立臣酒杯里倒了点酒,然后说:“立臣,天冷多喝点。”
闫立臣赶紧摇晃着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吞吞吐吐地说:“姑父,你有病我就不敬你酒了。我小时候淘气,你骂我打我都是对我好,我祝您老长寿。”说完,一仰脖酒杯里的酒都喝了。
“立臣,你刚才说的雪梅是谁呀?”刘宝良不动声色地问。
“就是让小轩搞出孩子那个……”闫立臣虽然有点醉了,但知道自己说走嘴了,赶紧打住话不说了。
刘宝良刚才已经听到闫立臣和刘小轩说的话了,现在一听闫立臣这么一说,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于是,刘宝良拄着拐连和闫立臣招呼都没打就回屋了,躺在炕上发起呆来了。
闫立臣吃完饭睡了一觉,酒醒了。他知道自己刚才和刘宝良说了不该说的话,知道自己惹祸了。于是,他就催促徐凤芝回家。
闫立臣夫妻走了以后,刘宝良把刘小轩喊到身边并让刘小轩把屋门挂上,刘小轩觉得不对劲,但也没问。
“小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背着我呀?”刘宝良压着火气试探地问。
“爸,你就安心养病,别问这问那乱操心了。”刘小轩劝解地说。
“你小子这段时间总这样和我说话,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爸吗?”刘宝良生气地说。
“我没别的意思,家里事你就别管了。你得的中风很厉害的,不许再生气操心了。我会经管好家的,你就放心吧。”刘小轩解释着。
“我放心?我能放心吗?我问你:雪梅是谁?她生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刘宝良语气火爆地问。
刘小轩呆呆地愣在那里了,完了,爸爸终于知道自己和雪梅的事了。这不要了老头的命了吗?这一定是闫立臣嘴大舌长把事情说露了。刘小轩太了解刘宝良了:心里放不下事,胆小多虑。刘小轩镇定一下,装糊涂,辩解地说:“我不知道谁是雪梅,什么孩子,我更不清楚。”
“小轩,爸爸老了,你也欺骗我。一切我都清楚,今天你把事给我说明白了。”刘宝良喘着粗气说。
“爸,你就养病得了。我不认识雪梅,没什么别的是我睡觉去了。”说完,刘小轩就去开门,想走。
“你……”,刘宝良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会,他见刘小轩站在门口没动,就接着说:“孩子,这些年你在外边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我告诉你,咱们老刘家祖辈都是正经人,不允许寻花问柳。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你懂不懂?”刘宝良越说越激动,“你和别的女人在外边还生个孩子,你真有能耐呀!你说这事要是让你媳妇和娘家人知道了,有什么后果吗?这些年咱们这个家和我的命不都多亏人家了。你呀,你呀,老刘家怎么出了你这个没出息不要脸的东西!”刘宝良气得躺在炕上喘着粗气,两眼看着棚顶不再说话了。
“爸,事都过去了,你生气也没用的,我也知道错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刘小轩低着头懊悔着说。
“你太天真了,纸里包不住火,雪里埋不住死孩子。以后那个孩子找上门来,你怎么办?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放?”刘宝良用哆哆嗦嗦的手指指着刘小轩。
“到时候,我有话说,这事和你没关系。爸,您你好好养病吧。”刘小轩说完逃命似地出了屋。
刘宝良看着刘小轩的背影无力地摇了摇头,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心里却开锅了。刘小轩是刘宝良一天天看着长大的,一言一行都是刘宝良教的。可他为何在外边干了给刘家丢这么大脸的伤风败俗事呢?刘宝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刘宝良想的更多的是:孙玉贵夫妻若是知道这事可怎么办呢?王春燕那个厉害劲……刘宝良不敢再往下想了。
刘宝良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和谁也不说话,两眼无神,嘴唇干裂。刘宝良受过几次打击和惊吓,心理早就有阴影了。他担心刘小轩,担心这个家,再加上这两天刘小轩躲着他。刘宝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一家之主的地位了,自己以后活着只有吃饭和难受的份了。就这样,由于急火攻心再加上本身得了中风病,在闫立臣走后的第五天早上,刘宝良死在炕上了。
刘小轩身穿重孝衣跪在装有刘宝良尸体的红色棺材前,烧着纸钱,他心里清楚爸爸是跟自己着急上火死的。刘宝良的音容笑貌和对刘小轩关心爱护的情景,在刘小轩的脑海里不断地萦绕,刘小轩的眼泪都哭干了。他后悔不该躲着刘宝良,后悔自己做的事。他又想到雪梅和那个他没见过的孩子,他后悔不该和雪梅好,更不该让雪梅生下那个孩子。如果当初给雪梅开些坠胎药吃,这些事就没有了,爸爸也不会死的这么早。他后悔自己太幼稚,太不成熟,刘小轩心里渐渐产生了恨雪梅和那个孩子的念头。
按阴阳先生的意思,上午十点,装着刘宝良尸体的棺材,被埋在屯子北边树林里老刘家祖坟圈子里了。
过了几天,刘小轩给儿子起名叫刘天宾,给女儿起名字叫刘唤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