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火车厢里,胡水蜷缩在两个座位间的茶几下睡着了。睡梦中他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的人们手拿鲜花欢迎他,敞开胸怀拥抱他,他在那里尽情地游玩,尽情地欢乐着。突然,齐天大圣孙悟空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用手中的金箍棒扒拉胡水的头发一下,大声吼道:“嗨,小子,看把你美的,你是何方妖孽?”
胡水觉得头部疼了一下,睁眼一看,有的旅客在下车。胡水赶紧挤着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然后一边往车窗外张望,一边打听是不是到终点站江城了。一个旅客告诉他,这是火车到一小站停车了。他用手摸了摸头部疼痛处,有一小包。他看了看那个茶几,猜想一定是刚才火车刹车时,头部撞在茶几上了。他下意识地用手背碰了碰内衣兜,平日捡破烂积攒下的四十多元钱还在。胡水目光四处巡视一下,恰巧有位旅客站起走到过道上,等着下车空出一个座位,他急忙在下车的人流中挤了过去。
火车又由缓及快地飞驰起来了,胡水坐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飞闪而过的村庄房舍,不由得想起了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兄弟姐妹,更想起了死去的爸爸胡万昌。
自从胡水那天搞恶作剧,胡万昌为救他死去后,胡水心里只有自责,他恨自己,没有任何上进心了。胡水变了,往日嬉笑快乐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了;往日热情友善的他,变得冷漠了;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人在课堂坐着,心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陈红老师几次和他谈心,他都跟木头人似的。他只想离开家,离开这个因他的过错而变得死气沉沉、忧伤郁闷的家。不逃避,胡水觉得自己会疯的。
胡水这次离家出走是投奔郇瞎子的大儿子郇国林,郇瞎子其实不瞎,只是白眼仁多黑眼仁少,不论看什么东西都把眼睛贴上去仔细瞧瞧。
郇瞎子家离胡水家不太远,郇瞎子会讲很多古时的故事,胡水总到郇瞎子家听故事。
春节期间,在外打工的郇国林回家过年,胡水就向大他四岁的郇国林询问打工的情况。郇国林口若悬河地吹讲着江城的美景,吹嘘着打工的清闲快乐及可观的收入。
胡水把自己也想跟郇国林去打工的意愿说了。
郇国林拍着胸脯表态说:什么时候想去,什么时候给胡水安排。然后,郇国林还给胡水留了江城他所在工程队的住址。
寒假结束前,胡水偷偷地给郇国林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想去打工,希望郇国林能早日给他安排并能到车站接他。七天后,胡水在郇瞎子家得到信息:本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明天晚上,郇国林在江城火车站接胡水,工作已经安排好了。
胡水回家后兴奋得一夜没合眼,他憧憬着美好的打工生活。
第二天鸡刚叫二遍,胡水就无声无息地把由一床旧被和一条旧褥子组合而成的行李捆好了。胡水把早就给妈妈写好的一封信放在外屋锅台上,在家人的熟睡中,他走出家门,几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曾给他带来无限快乐和自责的家。胡水先坐汽车到县城,然后又转坐火车去江城了。
现在妈妈会怎么样呢?她在干什么?自己留下的信她看到了吗?她一定哭了,胡玲姐姐还有胡力、胡海、胡琼都会怎么样想自己呢?
火车在胡水思念亲人中驰入江城火车站,天已经黑下来了。胡水随着人流涌出站台来到检票出口,他四处张望着寻找郇国林。他多么希望一眼就看到他信任崇拜的郇国林大哥呀!
人们在呼喊着,拥抱着,问候着,一个个离开了车站。胡水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接站人的面孔,郇国林不在其中。胡水担忧起来,他惊慌地跟着最后三个人走出了车站,步入了陌生的江城。
天渐渐地下起小雪来,细小的雪粒冷冰冰地打在胡水的脸上。胡水沿着宽阔的马路盲目地走了一段路。可若大的市区,上哪里去找郇国林呢?胡水回想着郇国林给他留下的信息:102化工厂工地,榆树工程队。胡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朝着灯光走去。
“同志,请问102化工厂工地,榆树工程队在哪里?”胡水每敲开一扇亮灯的屋门时,第一句话都是这样问的。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管别人叫同志的,也许他以前在电影里,看到别人问路都这样说吧。胡水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听说过。
雪越下越大,胡水也顾不得打扫背后行李上的积雪了,快步向一个又一个亮着灯光的房屋奔去,可都令他失望。他急得浑身是汗,再加上下火车的一路奔波,他已是精疲力尽,气喘吁吁了。前边路旁又出现一处灯光,看样子不是住家,好像是旅馆或是什么单位。胡水走到窗前往里观看,屋里烟雾缭绕,嬉笑声不断,一些人围在一起打扑克呢。
胡水稳了稳神,抖了抖衣袖上的雪,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声地念叨了几遍。
“谁呀?进来。”随着胡水轻轻地敲门声,屋里有人问着。
胡水慢慢地推开屋门,伸进半个脑袋说:“请问,102化工厂在哪里?”
“你走错了。这里是101化工厂职工宿舍。”一位二十多岁,戴着眼睛的男人走上前来把屋门开大了些,打量着胡水说。
胡水恳求地说:“大哥,我是来找榆树工程队干活的。可我遇到了雪天,没有月亮,我走蒙了,找不到了,你帮帮我,好吗?”
屋里打扑克的人都停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身上落着皑皑白雪,背着行李卷,头上冒着热气的胡水。
“孩子,你是哪里人呢?多大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问胡水。
“大爷,我是榆树的,十七岁了。”胡水连忙回答说。
“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家里人是怎么想的?”有人同情责怪地说。
“我家的孩子还和我撒娇呢,真是没法比呀!”有人自言自语摇着头说。
“进屋歇一会吧。”有人看着胡水的可怜样子不忍心地说。
“有人接站没接着我,着急等我呢。可我找不到他了……”胡水慌乱焦急地说。
“你别着急。我家附近倒是有个在102化工厂干活人的工棚子,住着不少人,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榆树人。”先头和胡水说话的那个男人说。
“小张,那你就帮他找找看吧,看这个孩子急成什么样了。”那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对那个男人说。
“好的,汪师傅,我推自行车去。”小张穿戴好衣帽出屋了。
胡水倚靠着窗台面带笑容地看着那些关注自己的人们,融化的雪水从他头上,衣服上,背上的行李上往下嘀嗒着。
“放下来。”小张把自行车停放在屋门口,走进屋,一边往下拿着胡水背上的行李一边说。
“谢了,张哥,我自己来。”胡水把行李拿下来,看着小张满怀希望亲切地说。
“汪师傅,我做好事去了,你们玩吧。”小张用手打扫行李上的雪水,又找了几张报纸放在行李上遮盖着,搬起行李笑呵呵地说。
“这季度的先进又是你的了。”汪师傅笑着夸赞着说。
小张把行李放在自行车的后车架上,招呼着正在给屋里人躬致谢的胡水,说:“老弟,走呀。”
胡水快步走到小张面前抢着自行车车把,说:“张哥,我推吧,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累了,我推吧。”小张推着自行车向前走着说。
从早上离开家一直到现在,胡水只在火车上吃了一块面包,喝了一瓶汽水。他刚才独自寻找郇国林时,已经忘记饥渴了。现在有小张帮忙,胡水反倒浑身无力,肠子咕咕叫了起来,口干渴起来。胡水一只手放在自行车后架的行李上,看似怕行李掉下来用手扶着,其实在依赖自行车行走,另一只手时而捂着因饥饿有些疼痛的胃部。
小张边走边询问着胡水来江城干活的情况,胡水开始爽快地回答着,后来胡水的回答变得迟缓无力了。小张在雪中只顾推车看路,没有注意胡水这些变化。当小张一手把着车把一手指着前边的一栋房子,说:“我家就住在这里,过了这栋房子,再走一会,前边就是102化工厂工程队的工棚子了。”
没有人应答,小张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胡水闭着眼睛,一只手拽着行李,机械地跟着自行车行走着,好像睡着了。小张扭着头看着胡水一点一点地把自行车停了下来,胡水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摇晃着身子停了下来。小张赶紧停好自行车,跑到车后扶着胡水,问:“小兄弟,你怎么了?”
胡水猛地打个冷颤,睁开眼睛,看了看小张,强装笑脸说:“我没怎的,到了吗?”
小张用手摸了摸胡水的额头说:“你是不是累了?啊!你发烧了,感冒了。”
胡水用手打扫着行李上的落雪说:“有点累,没事的,到地方躺一会就好了。”
小张说:“别找了,先到我家住下吧,明天再找,我家只有我父母。”
“张哥,不用了,再找找就能找到的 。”胡水坚持着说。
“小兄弟,你知道102化工厂多大吗?你知道有多少工程队在厂里施工吗?我告诉你,至少有二十多家,明天再找吧。”说完,小张推着自行车就朝家里走去。
胡水听小张这么一说,更加慌乱焦急了。郇国林说榆树工程队就有一百多人呢,二十多个工程队,对胡水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他也没什么办法了,只好跟小张回家了。
到了小张家,小张先把行李搬进屋,接着向父母介绍了一下胡水。小张的父母热情地给小张和胡水打扫着身上的雪。进屋坐下后,小张把母亲拽进厨房交代着,小张父亲给胡水倒了杯热水。
小张把胡水领进一个屋对胡水说:“这是我的房间,今晚咱俩就住在这里。”然后,他让胡水和他一起把外衣脱了下来,并给胡水找了件合适的外衣穿上。接着,小张把自己和胡水的衣服和行李放在暖气片上烘烤着,一时间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小张洗头去了,胡水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明天如何找郇国林。想着想着,胡水歪着脑袋斜靠着沙发睡着了。
小张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出来,看着打着鼾声熟睡的胡水,把面条碗放在一边喊着小张,说:“小明,你来,把他喊醒了,吃完饭再让他睡。”
张小明一面用毛巾揉擦着头发一面走了过来,说:“小兄弟,醒醒。”
胡水在张小明的呼喊和摇晃中醒了,张小明母亲端起面条递给胡水说:“孩子吃完再睡。”
胡水看了看张小明又看了看张小明的母亲问了声:“你们吃了吗?”
“什么时候了还不吃呀?”张小明从母亲手里接过面条碗递给胡水说,“小兄弟,快吃了。然后,再吃一片药,睡一觉你的感冒就好了,明天就能找到你的老乡了。”
胡水接过面条碗,拿着张小明父亲递过来的筷子,低着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屋里静悄悄的,胡水吃面条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张小明一家三口人看着胡水吃面条的样子,互相间交换一下眼神,无声地笑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胡水就想去找郇国林。张小明说:“别看下雪了,为了赶工期工程队也干活,白天工棚子里没人的。再说,你身体还虚弱干不了活的,晚上我回来再和你一起去找,好吗?”胡水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张小明让胡水把行李放在家里,再去找郇国林,如果找到了,晚上再回来取行李,胡水同意了。
胡水又独自在江城这座陌生而又新奇的城市里,开始寻找寄托着无限希望的郇国林了。
雪已经停了,太阳在烟雾弥漫中只露出模糊的光晕,天灰蒙蒙的,路上的积雪早已被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践踏成脏脏的黑水了。
胡水沿着张小明所说的方向,寻找着102化工厂榆树工程队的工棚子,他的感冒已经好了,身体还是很虚弱。他暗自庆幸自己昨夜遇到了好人张小明,不然他都不敢想象现在自己会怎么样。在胡水看来,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呀。
胡水终于在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在两栋旧居民楼中间的一个院子里,找到102化工厂榆树工程队的工棚子了,但大门上着锁。附近一个流动货摊的摊主告诉胡水:这个大房子住着都是外来打工的榆树人,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就走了,晚上四点多钟才回来的。胡水往回返的路上边走边看着周边建筑物的特点,在心里暗暗记下一些参照物。
胡水在张小明家附近的一个小货摊处,吃了块面包喝了瓶汽水后,买了几个苹果,走进了张小明家。张小明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听收音机,见胡水进屋赶紧站起来问:“你饿了吧?”
胡水客气地说:“我在外边吃完了,你家我婶子呢?”
“上班了,饭都给你热着呢。”张小明父亲回答着。
胡水把苹果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拿起早已晾干捆好的行李,说:“谢谢大叔,我找到地方了,我走了,过一段时间我来看你们。”
张小明父亲忙阻拦说:“小明,说让你吃完晚饭再走。”
“不了,大叔。你告诉张哥,我会来看你们的。”说完,胡水就背着行李出屋了。
张小明父亲拎着装苹果的方便袋追出屋,说:“孩子,你把苹果拿着。”
胡水推让着说:“大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张小明父亲说什么也不肯留下苹果,胡水几乎哭着说:“大叔,你不留下,我心不好受的。”
张小明父亲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拎着苹果看着胡水渐渐的远去。
太阳渐渐偏西了,一阵阵寒风刮过来,坐在墙角的胡水觉得有些冷,工棚子怎么还不回来人呀?
胡水坐在这里已经一下午了,他多么盼望工棚子的大门打开呀,多么希望郇国林出现呀。
腹饥口渴的胡水决定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回来等人。他背着行李在临街的楼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吃部,看了看门口的价格牌子,还好有便宜的。胡水走进屋里,吃了碗热汤面条,这样不但解决了饿,还解决了渴,更解决了冷。他在小吃部屋里坐了一会,看天渐渐黑了,心想:工程队的人一定回来了,郇国林也一定回来并吃完饭了。他背起行李站在一面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蓬乱的头发就出屋了。
胡水从远处就见到住着榆树人的大房子亮灯了,他兴奋地走上前去,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吵闹声,打骂声,嬉笑声。
胡水开开房门走了进去,一条一米多宽的走廊向里面延伸着,走廊的一面是窗户,一面是一个又一个房间,那些喧闹声音就是从那些房间传出来的。胡水小心地,轻轻地敲开就近的一间房门。
“敲个屁,进来!”一个男人生硬的叫喊着。
胡水无奈地推开屋门客气地问:“请问,郇国林在吗?”
站在屋地中央洗袜子的一个男人回身看了看胡水,问:“你找他干什么?”
胡水忙说:“我是榆树红旗的,他是我大哥,我是来干活的。”
“是老乡,你坐下歇一会,我马上领你去找。”男人把袜子拧了拧水,放在炕边的一个凳子上,用手指了指躺在炕上注视着胡水的几个人,说:“他们都是榆树人的。”
接着,这个男人走出屋沿着走廊往里走,到了一扇贴着穿着泳装的美女画片的屋门前,高喊:“郇大赖子,你弟弟找你来了。”说完,推门走进屋里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胡水见几个人正在炕上打扑克,一个梳着分头的男子转过身来,胡水一眼就看出是郇国林。
“郇大哥。”胡水走上前去高兴地叫着。
郇国林把手中的纸牌扔在炕上,赶紧穿上鞋,问胡水:“你怎么今天才来呀?”
这时,有个玩扑克的男人说:“X,玩完这把牌再说。”
旁边的一个人说:“玩个屁,大赖子的弟弟来了。”
胡水莫名其妙起来:怎么叫大赖子呢?他吱唔着说:“我昨晚就坐火车来了,可在车站我没见到你。”
“呀,我去接你了,我怎么没看到你呢?”郇国林看着胡水问。
“大赖子,昨夜我说再等一会走,你他妈的偏要赶着去看电影。怎么样,你弟弟真来了吧!”一个男人埋怨郇国林说。
“我真去接你了,看出站的人流里没你。我以为你没来,就着急看电影去了。对不起,你昨晚在哪里住的?”郇国林不好意思的说。
胡水自己把行李拿下来拎在手里看着郇国林说:“没事,现在我不是来了吗,昨晚我在车站附近一个小旅店住的。”胡水不想说自己那么遭罪找郇国林的话,怕屋里人责备郇国林,郇国林会尴尬没面子的。
郇国林接过胡水的行李放在炕上的中间并打开行李说:“哥们,这是我邻居家弟弟胡水,今晚在咱屋住了。”
屋里的几个人陆续和胡水打着招呼,郇国林打开一个小木箱子,从里面拿件东西放在兜里,然后把胡水拽出屋。
在屋外,郇国林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问胡水:“你没买烟吧?给,一会儿,进屋你每人给一根,就算见面礼了。明早我再和你找工长去,别乱说话。”
胡水缓过神来说:“你留着吧,我去买。”说完,胡水就要买烟去。
郇国林拦着胡水说:“今晚先抽我的,以后你再给我买。”
返回屋内,胡水给屋里的每个人敬上一根烟。郇国林边抽着烟边说:“胡水今后就是我们大家的弟弟了,有什么事多关照。”
“小家伙,挺会办事。”一个男人笑着说。
“大赖子,他来干什么活呀?太小了。”一个男人担忧地说。
“跟我伺候的曹师傅得了,曹师傅脾气好。”另一个男人看着胡水说。
“小哥们,你光给我们烟抽了,你也抽呀。”年龄和胡水相仿的青年说。
“谁他妈像你,什么都会。小崽子,你们打板养生浇水的,还缺不缺人了?”郇国林问年轻人说。
“昨天,有个女的回家了。你找找工长,让胡水顶替她的位置得了,活不累的,就是正的钱少,每天才两元钱。”小崽子抽了口烟说。
“你他妈的,还挺有心的。”郇国林上前摸了摸小崽子的脑袋说。
小崽子骄傲地笑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郇国林就领胡水来到工长房间,眯缝着小眼睛、五十多岁、细瘦身材的工长正在给皮鞋打油。
郇国林上前抢过工长手里的鞋刷子,替工长打起鞋油来。同时,他笑呵呵地说:“这活怎么让您老人家亲自动手呢!”
工长笑了笑说:“郇大赖子,你小子输我的五十元什么时候给?你他妈的真能赖呀。”
郇国林陪着笑脸说:“您老人家还差我那几个钱,以后我赢的时候多给您不就得了。”
“你小子,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又有什么事?”工长打量着胡水说。
“头,我邻居家的弟弟不念书了,来找我想在咱们这里干点活,您老给安排一下。”郇国林一边擦着泛着亮光的皮鞋,一边恳求地说。
工长慢声细语地说:“这么小,怎么不念书?可惜,工地上的活可不是他能干的呀。”
胡水忙上前说:“大爷,我什么都能干。”
“呀,口气还不小。看在大赖子平日对我孝顺的面子上,你就到刚开工的工地去吧。方师傅在那里盖临时工棚子,正缺人手呢。”工长抽了口烟说。
“头,能不能给他找个轻巧的活?我听说浇水养生缺人手呢。”郇国林把擦好的皮鞋放在工长脚前,说。
“哪有那些好活,先干两天再说吧。”工长低头穿上皮鞋,摇晃着脑袋左右看着鞋面的亮度,说:“大赖子,你小子擦鞋的本事不错呀!以后,你多上我这来几次。”
“头,这是您说的,你的鞋,我以后就包了。”郇国林笑嘻嘻地领胡水出屋了。
来到屋外,郇国林对胡水说:“老弟,你先在工地那里干几天。我现在挖坑很忙,过几天我再想办法。”
胡水说:“大哥,我听你的。”
郇国林领胡水到方师傅住的屋,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师傅说:“老方,这是我弟弟胡水,工长让他在你手下干活,多照顾呀。”
方师傅头也没抬,说了一句:“知道了。”
胡水跟着方师傅还有几个力工走了五、六里地才到一处工地。方师傅对一名壮汉说:“郇大赖子的一个弟弟到咱这干活来了,你给他安排一下活计。”
壮汉把胡水叫到身前问:“小老弟,我跟你说:咱们七个人,有运水泥沙浆灰的,有搬砖的,有给师傅舀勺上灰的。你干那哪样?”
胡水不加思索地说:“听你的。”
“那你就上灰吧。”壮汉说完就带五个人推着一辆带着大铁皮箱子的推车走了。
另一名力工开始用独轮车搬运红砖了;方师傅挂好线,把瓦刀等用具准备好了,坐在那里悠闲地抽着烟;胡水拿起一根一米多长,一寸多粗的木把铁勺子(勺子的直径有三寸多)站在那里。
过了一段时间,壮汉等五个人弯着腰吃力地把大铁皮箱子推车推到胡水面前。胡水看到这五个人满脸都是汗,有的人衣服都湿透了。方师傅敲了敲瓦刀对愣在那里的胡水吼到:“瞅什么呢?上灰。”
胡水赶紧跑到装着水泥沙浆灰的推车前,用铁勺子舀了一下,放在方师傅面前的一个铁槽子里,方师傅转眼间就把胡水运来的这勺子灰用完了,胡水飞快地舀着水泥沙浆灰。
刚才那五个人则像乌龟晒太阳似地,仰面躺在附近的沙堆或砖垛旁喘着气休息了。
当方师傅把墙砌起半人高,把装灰的铁槽子放在一米多高的木板上时,胡水觉得两只胳膊酸痛酸痛的,举着铁勺子有些吃力了。虽然,他咬着牙坚持着,可上灰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方师傅开始斜着眼睛看着大汗淋漓的胡水,后来方师傅在槽子里没灰时就使劲敲着瓦刀并生硬地说:“就你这吃奶的劲,还来干活!”
胡水开始强装着笑脸,后来笑的精神头都没了。
总算到中午了,方师傅把壮汉叫到近前说:“你小子,有没有心,让这个小屁孩给我舀灰。耽误了工期,你他妈的负什么责任?下午,马上换人。”
壮汉嘎巴几下嘴,没说出话来。
胡水也学着别人,把郇国林早上给他的一饭盒盖大米,加上适当的水,放在一个大蒸气锅内蒸饭。饭熟了以后,胡水也和别人一样一口咸菜一口米饭吃了起来。吃完饭,胡水随工友们到一处避风处,躺在厚厚的草垫子上,看着天空发呆,但胡水很快就睡着了。
就在胡水睡得正香的时候,工友把他拽起来说:“到点了,干活了。”
下午,胡水被分到推水泥沙浆灰那组了。虽说有休息的时间,但那像山一样重的一车水泥沙浆灰,在满是坑和沙地的工地内也是不好推的。
壮汉一边奋力地推着车一边喊着:“使劲,使劲,谁不使劲谁妈养汉当婊子。”半里多地的路程对推着这辆车的人来说不次于万里长征。
胡水这时才深深体会到:修筑埃及金字塔和万里长城的艰辛和打工的艰难。
第五天的晚上,十多间崭新的临时工棚子总算盖完了。胡水的两只手由细嫩到起血泡,再到满手老茧,胡水慢慢适应辛苦艰难的打工生活了。
打钢筋混凝土梁是工地最忙的时候,所有的工人全部参战。
胡水和三个女人一组,负责从高高的吊车放下来的铁槽子里,往捆绑好的钢筋架子里,铲由沙子和水泥河流石混合成的混凝土。从每个铁槽子落下来到胡水他们忙碌铲完,中间只有十分钟喘息时间。最让胡水难受的不是劳动强度而是缺少睡眠,打梁是连轴转的活。
那三个女人的家就在附近,有家人来替换,可胡水连日的劳累已经身心疲惫了。每当隆隆的吊车将装满混凝土的铁槽子,从空中运过来时,那雪亮的探照灯灯光也直射过来,胡水在强烈的灯光下,头晕目眩。但每次胡水都用铁锹支撑着单薄的身体以防摔倒,然后,他咬着牙和另外三个人把一槽子的混凝土铲完。
那三个女人看着浑身被汗水浸透消瘦的胡水,同情地问胡水:为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就到工地打工?为什么不念书了?
胡水撒谎说没有家,为了挣口饭吃。后来,胡水干脆就不回答她们的问题了,胡水内心也开始后悔自己缀学离家出走了。每当胡水往返工地和工棚子的路上,看到自己的同龄人背着书包,他心里就想:如果自己现在上学,学习成绩一定比他们强的。他想起了陈红老师,想起了美好的校园生活。
打完梁的第二天早上,胡水躺在工棚子的炕上起不来了。工友们招呼他上工,他无力的挥了挥手。
郇国林摸了摸胡水的身子,滚烫滚烫的。郇国林从小木箱子里拿出几片药让胡水吃下,然后心疼地说:“你今天休息吧!明天我再找工长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