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昌组扎完一款风筝的骨架后,坐在凳子上抽着烟,他时而抬头向院门口望了望。他心里想:雪梅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呢?这段时间风筝没少卖,现在买的人可能少了。
胡万昌起早贪黑地制作风筝,就是为了多卖些钱,为胡东的婚礼做准备。房子暂时是买不起了,明天在东屋的北面搭个火炕,让胡玲、胡力、胡水等五个孩子睡北炕,把西屋腾出来做胡东的新房。胡万昌想到这里,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在地上用脚步量起东屋地的尺寸来了。
农村的人家在春季农闲季节一般都吃两顿饭,上学的孩子都带饭盒在学校吃午饭。胡万昌在这个季节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他抽完烟,喝了碗热水,又开始组扎起风筝来了。
屋门轻轻地响了一声,胡万昌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手里拿着几张七色纸的雪梅无精打采地走进屋。
胡万昌一手紧握着已成型的燕子风筝骨架,一手在骨架的交接处缠绕着细绳线,问:“回来了,不好卖了吧?”
雪梅没有说话,把七色纸放在柜盖上,倒了盆儿水,洗了洗脸,照着镜子整理整理蓬松零乱的头发,她仔细地端详自己一会。接着,她拿起一张七色纸放在一款风筝骨架上比量一下。然后,她用剪子把纸裁剪开,抹了些浆糊裱糊起风筝来。
胡万昌看了看雪梅,心想:赶了一天集,站累了。他忙把组扎完的风筝骨架放在一边,给雪梅倒了碗水,说:“歇着吧!”
雪梅看了一眼胡万昌,仍继续裱糊着。胡万昌又开始组扎风筝骨架了,屋里静悄悄的。
雪梅裱糊完一款风筝,喝了一口胡万昌倒的水,问:“胡东干什么去了?”
“他到姜师傅那去看看家具做得怎么样了。”胡万昌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说。
“去多长时间了?”雪梅放下手里的碗问。
“快回来了。”胡万昌看着雪梅说,他想了想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雪梅敷衍着说。
这时,胡东哼唱着走进屋来。
“妈,今天卖得怎么样?”胡东笑着问雪梅。
雪梅看了看胡东说:“卖没了,胡东,你最近见着于波了吗?”
“没看着,她在县城学美发呢,快回来了。”胡东笑呵呵地说。
“晚上咱俩到你王姨家去一趟。”雪梅看着墙上的石英钟说。
胡东犹豫了一下说:“妈,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你呀,二十四五了,还小孩子似的。现在缺少不了媒人的,有些事情需要媒人从中说和的。”雪梅知道胡东心里别扭,但还是耐心的解释着,胡东只好同意了。
胡东和于波是同学,两个人在学校就有好印象。由于胡万昌家和于文华家相隔只有几趟街,再加上,近些年于文华四处做买卖,经常不在家。于文华家一有力气活,于波就找勤快能干的胡东去干,每次胡东都有求必应,两个年轻人渐渐地就相爱了。
最早,发现他俩有恋情的是雪梅。
年后的一天,雪梅给胡东洗衣服时,发现胡东内衣兜里有一张一寸大的姑娘照片。雪梅仔细一看,认识,是经常到家里来找胡玲和胡东的于波。雪梅心里一热,因为胡东年龄不小了,可没有媒人上门说媒。胡东是个好孩子,从没和雪梅吵过嘴,对雪梅就像对自己亲妈妈一样。雪梅这阵子正为胡东的婚事发愁呢,本想找徐凤芝帮忙,可胡万昌却说:需要缘分的,看看再说。没想到,胡东早就有对象了。欣喜的雪梅把照片放在原处,没有洗那件衣服。
次日,雪梅拿着那件衣服特意对胡东说:“你把你衣服里的东西掏掏,我给你洗洗。”
胡东接过衣服掏着,当胡东的手触摸到兜里于波的照片时,脸红了。一直瞅着胡东脸色的雪梅,笑着问:“怎么了?”
胡东转过身把照片掏出来往起藏,雪梅上前抢着说:“什么好东西,你还藏起来?我看看。”
胡东的个子高,手握着于波的照片,高高地举过头顶,雪梅抢了几次没抢到,就坐在炕沿上说:“我不看了,但我知道那是于波的照片。”
胡东僵住了。
“妈,你怎么知道的?”胡东纳闷地问。
“你那点事,还能瞒住我。你和于波好多长时间了?”雪梅审问似地沉着脸问。
胡东把手里的照片送到雪梅面前,投降似地说:“快两年了。”说完,胡东羞红的脸,身子转到一边,回避着雪梅的眼神。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和你爸,你还想不想结婚了?” 雪梅提高嗓音说。
“我……” 胡东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雪梅看着胡东窘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雪梅笑了一会,说:“这是大喜事,明儿,我给你们找个媒人把婚定了。没什么差错,过了年就给你们办喜事。”
当天,雪梅就找徐凤芝商量胡东和于波的婚事 。徐凤芝说:于文华虽然作风不正派,但于波为人还是好的。雪梅让徐凤芝做媒人,徐凤芝摇着头说:“我家和于文华家关系不好,你找王快嘴当媒人吧,但你得给她点好处。”
徐凤芝说的王快嘴是远近出了名的媒人说客,一张嘴说话就像打机关枪似地,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图小便宜。雪梅给王快嘴送了一百个鸡蛋,在王快嘴的奔波中,胡东和于波很快就过彩礼定婚了。
吃过晚饭,雪梅捡了一百个鸡蛋装在柳条筐里,让胡东挎着,一前一后来到王快嘴家。
已过中年、细瘦精明的王快嘴见雪梅和胡东进屋,忙迎了上来,抿着嘴笑盈盈地说:“来就来呗,还拿什么鸡蛋。雪梅呀,都说你家的鸡蛋做种蛋好。我家的老母鸡抱窝了,我正愁没有鸡蛋呢!你看你,就好像猜透我心似的,还给我送来了。”说完,王快嘴迫不及待地把鸡蛋筐从胡东手里接过来,放在桌子上。然后,从筐里拿起个鸡蛋欢天喜地地摆弄着。
“王姐,你客气了,你用鸡蛋早和我说呀!”雪梅站在一旁说。
“快坐下,快坐下。胡东越来越俊了。于文华可真有福气,找了这样的好姑爷儿。”王快嘴把鸡蛋放进筐里,让着雪梅和胡东说,“雪梅妹子,你这当后妈的可真够格,有的亲妈都没像你这个样子,结婚的物品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雪梅看着仍站在地上有些尴尬的胡东说。
“那就好了,新郎官呀,你都坐下呀,站着不好答对呀!”王快嘴笑着对胡东说。
胡东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胡东内心反感王快嘴,一是王快嘴图小便宜,不给好处不办事;二是胡东认为自己和于波感情好,就连于文华都默许了,没必要找媒人,找个好日子结婚就得了。胡东想得太天真了,他不了解农村婚姻的习俗程序。所以,胡东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
“王姐,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还得麻烦你和于波家沟通沟通,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说道了。”雪梅看着王快嘴说。雪梅想让王快嘴去试探一下于文华现在的想法。她最担心的是:于文华能不能因为今天中午的事,对胡东和于波的婚事设障碍。今晚,她和胡东到王快嘴家主要就是这个目的;另外,领着胡东来,是为了让胡东和王快嘴多接触接触,好让王快嘴为胡东多说些好话。
“没什么说的。就是有说道,我也能摆平的。”王快嘴自信地说,“现在人家于波还担心胡东变心呢!是不是胡东?”说完,王快嘴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雪梅也跟着笑了起来。
胡东的脸涨得红红的,好像有什么秘密被人揭穿了。
笑了一阵,王快嘴对雪梅说:“雪梅妹子,你放心吧,明天我就去于文华家问问,有什么信,我告诉你。你家巧手可真能,扎的风筝满天飞,我家小嘎子可喜欢了,总哀求着我给他买一个风筝玩,我也没时间去买呀。”
雪梅明白王快嘴的心思,赶紧说:“王姐,明天让胡东给你家孩子送来一个蝴蝶风筝,可好看了。”
王快嘴笑着说:“你看,我这破嘴,说这干嘛,又让你多心了。”
接着,王快嘴又向雪梅询问了一些孵化小鸡的知识。
总算离开了王快嘴家,胡东长出了一口气,对雪梅说:“妈,王快嘴还没完了!”
雪梅耐心地对胡东说:“机器不上油还不转呢!小来小去的让她高兴就是了。”
回到家,胡万昌正在无烟柴油灯下组扎风筝,胡玲在旁边帮着忙活,胡力和胡海写着作业,胡琼坐在炕上折叠着花花绿绿的纸玩 。
雪梅问:“老胡,胡水怎么还没回来?”
胡玲说:“妈,胡水刚走,他说从今晚开始不在家睡了。”
雪梅莫名其妙地问:“不在家睡,在哪里睡呀?”
胡万昌接过话茬说:“到农机站和老宋头做伴去了。”
雪梅没有说话。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供电不好,晚上经常停电。已是初中一年级的胡水,也不知和谁学的,制作个无烟柴油灯。胡水用软铁皮把一些细线夹起来,把一端露出来的线头用剪刀剪得和铁皮一齐做灯芯,另一端的细线留得长长的,把灯芯从罐头瓶子的铁皮盖中间穿过,再把那些长长的细线放在瓶子里,罐头瓶子里倒些能把细线淹湿的柴油,无烟柴油灯就算做成了。说是无烟柴油灯,其实也有烟,只不过火苗不高烟少罢了。以前,胡万昌总是买些蜡烛照明。自从胡水制作了无烟柴油灯后,胡家就不买蜡烛照明了。
那么,无烟柴油灯里的柴油从哪里弄的呢?
胡水是个善于观察和发现的孩子。
离胡水家不远处,有个农机站。农机站的后院有个用红砖砌成底座的大油罐,每天天黑前,农机站的拖拉机等农用车陆续到大油罐前来加油。
有一次,胡水和小伙伴到农机站内玩,看到一个师傅给车加完油给拧紧的阀门上了锁,在往油罐上的一个铁钩子上挂两寸左右粗的加油管子时,一不小心,加油管滑落下来,那个师傅被闪个趔趄不要紧,掉在地上的加油管里竟流出少许的柴油,胡水像发现宝藏似地兴奋。从此以后,,胡水每天傍晚都拿着一个大口径的玻璃瓶子在农机站附近徘徊。当最后一辆车加完油开走后,胡水悄悄地溜到大油罐下,把玻璃瓶子的盖拧开,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踮起脚,双手把加油管轻轻地摘下来,把出口处高高举起,拿到玻璃瓶子的上方对准瓶子口猛地往下一放,涓涓细流注入玻璃瓶子内,直到一滴柴油也滴不出来了,胡水才把加油管挂回原处。每次胡水只能得到一两左右的柴油。时间长来,胡水积攒了能有三四斤柴油,够家里点灯用的了。每次拿回家,胡万昌看着那么少的柴油也没过问。雪梅问了几次,胡水说谎道:“我朝师傅要的,学习点灯用的。”雪梅也就没再过问此事。
有一天,胡水正在拿加油管收集柴油时,被农机站的更夫老宋头发现了。老宋头在远处大声喊道:“谁家的孩子,干什么呢?”刚把加油管挂上去的胡水被吓了一跳,猫着腰拿起装着少许柴油的玻璃瓶子就跑。
“你这个偷油的家伙,我看你今天往哪里跑?”老宋头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着胡水。老宋头本不想追上胡水,只想吓吓他,以后别在到农机站来了。
跑在前面的胡水一听老宋头说这话,以为老宋头真的要追到自己家呢。胡水赶紧站住,转过身,朝老宋头迎来,笑呵呵地说:“大爷,我没偷油。”说完,胡水把手中的瓶子递给老宋头。
跑得气喘吁吁的老宋头看了一眼胡水手里只装有一两左右柴油的瓶子说:“你……你是谁家的?”
胡水看老宋头没接瓶子就把瓶子收回来说:“我是老胡家的。”
“哪个老胡家的?”老宋头进一步问。
“胡万昌家的。” 胡水补充说。
“万能锥子家的。”老宋头确认着说。
胡水点了点头,没说话。每当别人在胡水面前说胡万昌外号时 ,胡水都不愿意,在胡水心里外号不是什么好的称呼。
“你是老几呀?”老宋头语气温和着问。
“我是老三。”胡水不再紧张地回答着。
“你就是那个……”老宋头本想说:你就是后带到胡家那个孩子,但他没往下说。
胡水奇怪地看着老宋头,心里想:这个老头说些什么呀?犹犹豫豫的。
“你放多长时间油了?”老宋头问。
胡水笑呵呵地说:“才两天。”胡水心里想:怎么还让我包赔呀?
“你可真有心呢!连我都没想到,管子里还剩有油。”老宋头拍了拍胡水的肩膀佩服地说。
“大爷,这油我还给你吧!以后我再也不放了。”胡水恳求地说。
“没事,你放那点油不算什么,你拿回去吧 !”说完,老宋头就回去了。
以后,胡水一到农机站总和老宋头唠嗑,一来二去,老宋头发现胡水懂得不少知识,最让老宋头高兴的是胡水能讲书。
老宋头自己一个人,孩子都在外地工作,每晚只有他自己在农机站住,很寂寞。自从和胡水交上了朋友,老宋头快乐极了。有时一两天见不到胡水,像缺点什么似的,睡不着觉。老宋头几次让胡水到农机站来睡觉,胡水怕妈妈不让都拒绝了。
老宋头知道胡东要结婚了,就商量胡水说:“你家房子少,你哥结婚住着不方便,你就来我这住得了。”
胡水也是十三岁的人了,他懂得老宋头说话的意思。他没敢和雪梅说,只和胡万昌说了。
胡万昌听后对胡水说:“到农机站睡可以,可别耽误了学习。”
胡水笑呵呵地说:“爸,你就放心吧!这学期我还给你拿回一张奖状。”
第二天中午,雪梅让胡东给王快嘴送风筝。王快嘴对胡东说:“早上我去于波家了,于文华到县城接于波去了,于波妈说等于文华回来再说,她什么事也做不了主。”
雪梅听胡东说:于文华到县城接于波去了,心里就担心起来了:于文华可千万别耍什么花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