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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尔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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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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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谈爱情》连载

第九章 生活啊生活

师傅章子杰早就在厂门口对面的小报亭等我。

我来到小报亭,掏钱买了瓶月山冰啤,小报亭女老板帮我拧开啤酒瓶盖。实在是口渴得厉害,我接过啤酒瓶张口就来。我不喜欢喝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用啤酒来代替水。我喜欢啤酒灌进我的胃,一种破裂的声音,是我绝望时的呼喊。它能抚慰我疲惫的身心,还能让我拥有短暂的幸福。最重要的是啤酒能刺激我的神经,给我带来不易觉察的亢奋。

章师傅不喜欢我这个样子。他说,只有在我喝酒的时候,他才能看见我眼里的那一抹光。说那一抹光,遮住了我眼里的灰色地带。章师傅说曾经的我愣头愣脑,憨厚又朴实。说我有股子干劲,说我骨子里还不赖,说我搂着车轱辘干,不知道啥叫苦,啥叫累。说早些年的我,只知道搂着车轱辘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说我只知道买新房子,只知道念叨我的小毛头要上大学,还要读研读博,只知道让我的老婆孩子高兴。今天我超产几个车轱辘,又多挣了多少钱,我离买新房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我能吸两元的散花,绝不吸五元的红旗渠。我能省则省,我把钱省出来,给两孩子买书和笔,买学习资料。说我比谁都笑得开心,我逢人就夸,夸我的小毛头考试又得了第一。夸我家姑娘毛毛,人长得漂亮,像她妈妈一样,有张红红的小脸蛋。我爱我的家,我爱一切的一切,因为有爱,我眼里的一切都是美的。我走路哼着小曲,我搂着车轱辘说情话,车间里没人不羡慕我,说我过得幸福,搂着车轱辘也潇潇洒洒。

我叫了声,章师傅。章师傅眼睛湿润了,说我还把他当师傅待。又说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我喊他一声师傅。说我这一声师傅,喊得太沉太重,只怕他承受不起。还好,我还认他这个师傅,他要照直了说我。说能骂醒我更好,骂不醒我,他这个当师傅的,也要骂我两句。

他说,赵晓松,出了厂门我叫你名字,我不叫你班长。你瞅你这啥模样?你海玩胡闹,你吃喝玩乐,生活没有规律,对你身体健康有啥好。你也是个奔五十的人,咋就看不明白,想不透彻呢?看看乙班贴合组长,她去年退休,今年刚过四十六。她离世啦,丢下一大家子,还有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多叫人不敢想。又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赵晓松啊赵晓松,人活着不知道珍惜,死了就是一把黄土。有啥呀?人争啥呢?依我看,得争一口气。图的啥呀?图的是心安。

我低下头,一个劲地往嘴里倒啤酒,我不知道怎么回敬章师傅对我地责备。章师傅骂我了,骂得好,没有人这样苦口婆心骂过我。可我怎么办?我脑神经坏了,是被医生判过死刑的,我还有以后吗?我的小毛头不搭理我,我家姑娘毛毛,她见我就躲,要么就说她出差没回来。是的,我就当她天天出差在外。我已经死了心,都不理我正好,我不用再对他们愧疚。这些个没良心的,我好歹把小毛头养到十六,毛毛也养到十四。怎么的,一个个见我像是见到鬼,躲我像是躲瘟神。我不管了,往后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保证不拿脚登门跟他们讨口饭吃。我不会低声下气央求他们可怜我,我人前人后,好歹也当个小领导。我要面子,死也要把面子撑起来,我不能叫自己死得难堪。这一刻,我铁定心思,不再想两孩子。两孩子长大啦,长本事啦,有能耐啦,不需要我这个邋遢的爹,我就识趣点走开。我眼里没有了希望,活一天,赚够一天,活着赚够本就行。

章师傅打心眼里可怜我,师徒一场,他对我感到惋惜。他感受到我在他怀中沉甸甸地哭泣,他感受到了我的痛苦和忧伤。说一个男人抛弃家庭、孩子,他就注定无幸福可言,他的内心永远都摆脱不了愧疚和不安。

我低着头,和师傅离开了小报亭,沿着冗长的马路边小走。尽管厂子离章师傅的家也不过是500米的距离。

马路两旁高大而又茂密的白杨树,叶子绿得发亮,给路过的人们撑起一片绿荫。知了不停歇的在枝头狂叫,像是在呼唤绿色的思念,绿色的思念顺着窗外的青藤一直蔓延到过去……

在章师傅家不足七十平米的空间里,嫂子在厨房熬玉米粥,满屋弥漫着玉米粥的清香。雪白的小猫咪卧在沙发上打盹。老年专用小录音机唱响“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

也许是开门声惊醒小猫咪。小猫咪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瞅见跟在章师傅身后的我。兴许是怕我,它忽地窜起逃往对面的卧室。

章师傅的儿子已经成家,老两口原本是要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嫂子觉得厂子离儿子家太远,说我师傅上班不方便。便与儿子媳妇商量好,老两口又搬回神风小区老房子。房子是小了点,是赶上单位最后一批分房。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左邻右舍熟门熟户,都在神风轮胎,一样搂着车轱辘干的工人兄弟们。老两口怎么想,怎么都割舍不下这份情。况且,他们俩身体都还硬朗,还不需要孩子们照顾。其实章师傅在几年前就已经退休,在神风轮胎退休,就意味着章师傅正式步入老年人的行列。

章师傅不喜欢老年人的标签贴在自己的身上。他才55岁,他还年轻,他爱厂子,干了大半辈子神风轮胎,他真的舍不得离开。他去找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王鸿胜,希望厂子能接着聘用他,让他再干几年。他不喜欢自己像个老人,在家无所事事发呆。说他可以多带带年轻人,带那些刚出学校门,还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学生娃。

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王鸿胜对章师傅的工作能力是肯定的。章师傅能连续几十年被厂子评为厂劳模,连续多年被评为市劳模,又代表过神风企业参加全国职工技能大赛,被化工部评为优秀技术能手。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王鸿胜对章师傅这样的杰出技术能手敬重有加。厂子需要这样的技术能手,更何况章师傅从来就没有要求过部里对他有特殊照顾。就凭这点,年轻的生产部长就说:章师傅,您去单位医院再做一次体检。只要您身体允许,您就来厂子带带年轻人,我与人力资源部打声招呼。

结果,体检报告显示,章师傅的身体各项机能一切正常。这在神风轮胎这样重工业企业员工里,章师傅有着如此健康的身体,的确是个奇迹。

来章师傅家,我有种回家的感觉。我迫不及待了,一屁股坐在章师傅家米黄色布艺沙发上。在澡堂里哭得累了,我没点精气神。这会,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又开始闹腾,闹得我心慌气短。我瘫倒在沙发上,睡意袭来,不一刻钟,我的呼噜声,吵得卧室里的小猫咪都嫌烦。小猫咪“喵呜”一声,躲到阳台上。它舔舔爪子,瞪眼看躺在沙发上的我。小猫咪当然不高兴,沙发是它的地盘,被我给霸占了。它气得吹胡子瞪眼,恨得牙根直痒痒,它喵呜个没完,向我提出抗议。我不理它,我的呼噜声打的一声比一声急。它握紧拳头,想找我干一架,好出口怨气。可它不敢找我比试,我个子比它高,我力气比它大,我拿鼻孔出气就能把它撂倒。它卧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盯紧我,我成了它随时都要捕获的那只闹心的耗子。

沙发柔和地承载我疲惫的身子。我太累了,此时此刻,我卸下心里的负累。我早就渴望能这么简单地睡他一觉,没有噩梦连连,我不用被噩梦惊醒。

见我睡得沉,章师傅朝嫂子点点头,两人轻轻关上防盗门出去了。卧在阳台上的小猫咪眨巴眨巴眼,想想实在是无趣,说此耗子又不是彼耗子。今儿晚上,它还得值夜班,还得熬个通宵呢。它朝我干瞪眼,诶哟!没啥意思。它也累啦,困啦,睡一觉,养足精神,今晚,它准能逮住那只叫它闹心的死耗子。

向晚的风,还是带着一股燥热,小区还是那么的热闹,拥挤。一树葱茏的绿,已经高过六层楼的房檐,绿荫拥抱着夏日沉默着的瓜叶菊。竹篱笆围栏上攀爬着的蔷薇,花儿朵朵开,摇曳着迷人的芳香。一旁一人多高无花果树的叶子,浓密而又厚实。一只小黄狗东看看西瞅瞅,“汪汪”两声,见没人搭理它,便壮着胆子,卧在蔷薇花架下,贪婪地吮吸蔷薇的芳香。

在绿荫拥抱着的小区小道上,章师傅和嫂子一边散步,一边说些体己话。嫂子劝章师傅:你还是歇歇吧,趁我们的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我们出门走走。

章师傅许诺说,干完今年,待明年三月,我就正式退休了。退休后我陪你回老家,我们在老家多住些日子。说嫂子,你不是喜欢老家沙坪小镇的湘绣吗?我看着你湘绣,我也跟你学习学习。就不知道我这个搂着车轱辘的大手,能不能绣出精美的湘绣。

嫂子说,就你呀!不是我要打击你,瞧你那两手,茧子有多厚。你摸摸试试,糙不糙?

章师傅老实敦厚地笑笑,说我不绣,我就坐在一旁看你绣,这样中不中?

嫂子回敬章师傅,说章师傅还有点自知自明。

章师傅清楚得很,嫂子当年不嫌弃他穷,不嫌弃他是个孤儿,肯嫁给他,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是嫂子给他一个幸福的家,给他温暖关怀,肯为他生儿育女,这是多么的高贵高尚。他要和嫂子相濡以沫一辈子,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有说有笑走在一起。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他都要和嫂子相互搀扶着,直到人生的路已是尽头。

这个时间点,太阳已收敛起它的光芒,怕热的人们相继走出家门。人们有说有笑,相互邀约着买的买,购的购。老两口在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也买了点西红柿、豆角和黄瓜。离开菜市场,快到晚上八点。

章师傅拿钥匙开门,开门声惊醒熟睡中的我。我掏出手机一看,发现自己足足睡了三个小时。

章师傅说我,醒了就吃饭,说嫂子熬了我最爱喝的玉米粥。嫂子说玉米粥凉了不好喝,她刚温热,现在喝正好。

我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一小碟自家腌制的酱黄瓜。一盘酱牛肉。一盘凉拌笋丝。一盘青椒肉丝。一盘煎得焦黄的小鲫鱼。还有一盘豆丝。一小碟咸鸭蛋。一小碟油炸花生米。我眼睛湿润了,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家。

嫂子劝我,说晓松啦,听嫂子说两句,往后少在外面胡吃海喝。小兰若是没时间做饭,你也能自己做点。你也不年轻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还要管两孩子,两孩子可都是没成家。你自己身体好,这在将来就是孩子们的福气。

我点点头,可我又摇摇头。我有将来吗?谁会给我将来?更何况医生早给我判过刑,说我是脑神经萎缩,说我不能再酗酒。可我不酗酒,谁来陪我熬过这寂寞空虚冷的日子。

章师傅说我别嫌他说话难听。他说赵晓松,我是看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田秀莲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已经回不来啦。她既然回不来,你就得面对现实,踏踏实实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小兰也不容易,她心里其实也苦。你想想看,你长时间酗酒,冷落她,更别提关心她,这对她是个伤害。你俩既然是夫妻,就得尽夫妻之道。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贴,多包容点对方。你们的结合,说白了就是个错误。可这个错误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你不想面对,你逃避不了。你是个男人,男人就得担起男人该担的责任。都不再年轻了,夫妻间要相互理解,彼此间常沟通。再说,再婚家庭比一般家庭经营起来更困难。要克服困难,你就得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要花更多的心思,更多的时间来融入彼此。又说,晓松啊!听师傅点劝,你应该找小兰谈谈。她一个女人,孩子不在身边,心里空落落的,你应该理解她。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不瞎不傻,她知道你的好,你们的小日子不就过热乎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只顾着大口吃菜。苞米粥在嘴里过足了瘾,再吞进胃里,呼啦啦响,把我的馋虫子,全勾出来了。父母亲已经离世了,没人再给我熬香喷喷的苞米粥。村里我那几个兄弟,我也没脸见他们,熟悉的曾经,早变得陌生。与一帮所谓的哥们去酗酒、去足浴、去五岳山庄、去浣溪沙过醉生梦死的生活。我不是不明白,这对我空虚的灵魂是无益的,只能是短暂的麻痹自己而已。

从章师傅家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我想起师傅说的话,让我找赵小兰多谈谈,多沟通。怎么去谈?怎么去沟通?我和赵小兰结婚长达八年之久。这些年,我俩凑合着过日子。我俩半斤对八两,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啥,她和我压根就谈不到一块。她压根就没想问我饿了还是渴了,问我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吃咸的;问我喜欢喝苞米粥,还是喜欢喝白面汤;问我喜欢红的,还是喜欢蓝的;问我喜欢春天,还是喜欢冬天;问我喜欢花草,还是喜欢树木;问我喜欢倾盆大雨,还是喜欢绵绵细雨;问我喜欢大海,还是喜欢陆地。总之,我和她生活在一起,我们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两个不相干的路人,也只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甲和乙。

夜风带来些许的凉意。小区里,享受幸福生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七八八还在小区小道两旁空旷的露天地面上纳凉。只有我看不见天空的颜色,也看不见天空的深远辽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明明是渺小,却又是多么的狂妄自大,我感到自己的悲哀。

回到家里,赵小兰也没有回家。卧室太小了,我被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空气太过于沉闷,我打开空调,和衣靠在床头上。又点燃一根烟,小卧室顿时烟雾弥漫。赵小兰烦我抽烟,我一抽烟,她就尖着嗓子,要我买房子,一提买房子我就窝火。静下心来想想,小卧室空间太小,赵小兰烦我抽烟也能理解。我们的卧室只有一张老式的木制高低床,一组旧式的大立柜摆在床的一侧。我摇摇头,一声叹息,发现大木柜像我一样,可怜兮兮站在那里,的确是单薄得太寒酸了。

想想自己从不主动找赵小兰亲热,偶尔的几次也是在醉酒后,我借助酒劲发泄我的痛苦和忧伤。我从不亲吻赵小兰,我不喜欢赵小兰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她薄薄的唇,太冷,冷得没一丝温度,激不起我一丝的热情。赵小兰在房事后,咬牙切齿地恨过我,埋怨过我,说我是畜牲,说我根本就不是个人。人,最起码还有点做人的良心,可我没,我只会残暴地摧残她。我们之间仅有点的欢愉完全不是那种心灵上的愉悦,情感上的共鸣。而是在醉酒后,我强行将赵小兰摁在床上,用手抽动她的子宫,是那种无羞耻的狂暴抽动。痛苦使得赵小兰惊声尖叫,我蛮横蹂躏她的乳房,乳头渗出淡黄色液体,疼得赵小兰直打哆嗦。赵小兰因痛苦扭曲身子,她求我绕过她,说她会死的,她会死得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我假装听不见,我丝毫不懂怜惜她,她求我的话,轻得如一阵风。等我发泄完,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对她或是对我,哪一回不都是被痛苦折磨。

赵小兰被我蹂躏得全身斑紫,她不敢去厂洗澡间洗澡,她怕别的女人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她的子宫严重脱垂,内裤的恶臭味,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她说,把她原本去想要试着理解我的心,彻底粉碎了。

赵小兰不愿意回家,我懒得问为什么。或许,我不懂赵小兰有多害怕我的狂躁。只要我在家里,赵小兰就窝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她情愿整宿对着电视机,也不愿和我睡一张床。后来,她干脆以照顾她妈妈为借口躲开我。

这样的我,是赵小兰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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