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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刚走进值班室，还没来得及换身工作服，他见丙班成型工宋小强“呼哧呼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扎进值班室。宋小强见狗日的一人在值班室，扭头就跑。没跑两步，又把他的胖脸蛋扭过来，慌忙朝狗日的喊：秦组长，出大事啦！
出大事？狗日的也被宋小强给吓得不轻。干车轱辘出事故，出工伤，在成型车间，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宋小强急得不行，说秦组长，真出大事啦，我要去找我们杜班长。
狗日的问宋小强，到底咋回事？你仔细说来听听。
宋小强边走边啦，说秦组长赶紧去看看啦，不知道哪个班生产的21~35钢圈用错啦，四十万套这会炸锅啦。我去找我们杜班啦，可别是我们班人干的啦。我们杜班新官上任没两天啦，屁股三把火他没捂热啦，21～35用错钢圈，这把火千万别烧到我们杜班身上啦……
21～35用错钢圈？那可是出口专用胎，来不得半点马虎……
狗日的原本想说两句，见宋小强早跑没影。他随即进更衣室，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工作服，赶去四十万套车间。他虽然不是太担心，他的班组在整个21~35生产过程中，他与班长大老黑都有做到监管。可他就怕万一，万一操作工工作中犯迷糊用错钢圈，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不能有侥幸心理。
四十万套，紧邻硫化车间。硫化车间排出的热气流，以百倍的热情炽热地拥抱着四十万套厂房。而四十万套车间，就像是冒着蒸汽的桑拿房，空气沉闷燥热得几乎能令人窒息。尽管排热扇憋足干劲想要排出这股子燥热，可在高温作用下，刺鼻的橡胶氧化反应，令人作呕，叫人的小心脏突突得厉害。四十万套的工人兄弟们在每一天的诅骂声中开始工作，又在每一天的诅骂声中收获幸福。汗水不仅仅湿透他们的衣衫，更是他们在高温作业下日复一日的坚持。
临近下班，机器已经停止工作。四十万套挤满了人，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也有人无奈地摇摇头，但是更多的人是在叹息。
嗨！可怜他奶奶的，瞧这活干的，多他娘的憋屈。辛辛苦苦干一个班，白忙活一场不说，扣罚钱还算小事，被捅到部里，那可是大事。
嘿！成型这碗饭要想吃得心里踏实，你他娘的就得认认真真干。
你说，谁家的菜篮子，谁家锅里的米，嘴里的馍，谁家的老人孩子不指靠它来养活。
唉！人啦，不能有坏心眼。出力气干活，靠自己挣来的辛苦钱过生活，晚上睡觉，保准一觉睡到天亮，噩梦都不带做。
你说，你把活干坏了，你想遮着藏着。这不，被发现了，你被查出来，你那脸面也就没了。在神风轮胎，你还能拿出来脸么？
干错了活，咱不赖，实打实说。大伙都是汗流浃背搂着车轱辘干，谁都不敢笑话谁。现在可好，惹出事儿，你想捂住，就怕你他娘的没那个本事捂。被发现了，巴掌大的脸，看你他娘的脸往哪儿搁。
钢圈组组长老池急着撇清关系，他翻开报表，把近两天21～35使用钢圈统计过的数据，递给丙班成型组长看。
丙班成型组长瞅一眼，又递给班长杜状壮。杜状壮核对完毕，问身旁匆匆赶过来的狗日的。说老秦，这与我们班生产的21~35扯不上关系，你们班呢？
狗日的能耐了，说杜状状，你这样核对，从数字上来讲，很难看出问题来。我建议你还是上报到生产部，出口专用胎错用钢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咱可不能马虎了事。
杜状壮想想也对，毕竟是出口专用胎，这是一起严重的质量事故，这不仅仅是用错钢圈坏一两条胎胚的问题。
狗日的提议乙班成型兄弟们最好把各自生产的胎胚工号再检查一遍。之所以这样做，是让成型兄弟们下班回家也能踏踏实实睡个放心觉。
当四十万套所有的乙班成型工检查完各自生产的胎胚工号，已经过了交接班时间。
杜状壮听成狗日的建议，一个电话打到生产部。说我是乙班班长杜状壮，请让我与王部长讲话。
生产部接电话的是个叫楚天的年轻计划员，他说王部长去总部开会，有啥事他帮忙转达给王部长。
杜状状就说，麻烦你向王部长转达，我们刚刚发现21~35用错钢圈，不知道是哪个班生产的。
年轻的计划员楚天不以为然，心说这种小事，各班自行解决拉倒，干嘛要捅到部里，真不嫌事多事大。便马马虎虎应付杜状状，说你们自己去查嘛！
让自己查？自己查就自己查。不是自己人干的活，他奶奶的，下班回家咱搂自家媳妇也敢敞开门睡觉。杜状状抹了把汗，扯开嗓子吆喝宋小强和陈小宝，说你俩上点心，对上个班生产的21~35胎胚，你俩逐一排查，看清楚是不是咱们班生产的。宋小强杨起油污污的黑脸盘，朝杜状状竖起大拇指，整了句“Yes”，说俺俩听领导话，保证完成任务啦。杜状状笑的肚子疼，说你俩辛苦，回头哥请客，月山冰啤，管你俩管够。宋小强说，杜班请客啦，奶奶的，就凭这月山冰啤，咱也要卖力干。
宋小强和陈小宝，两人攒足劲进入胎坯存储间。存储间堆满了胎坯，两人仔细核对自己班组生产的21～35胎胚工号，又用刀子将胎胚表层剖开，对21~35使用过的钢圈型号反复查证。确定不是自己班生产的，两人才放下一颗心，哼着小曲“甜蜜蜜”下班。
狗日的给班长大老黑（钱学志）拨电话，问大老黑在哪，说不知道哪个班21~35用错钢圈，叫大老黑也赶来四十万套。
大老黑一口咬定说绝对不是自己人生产的。因为21~35胎胚的生产，从领料，到核对钢圈型号，他和狗日的，包括成型副组长，都有做到监管。为了防止操作工在生产过程中万一出啥差错，大老黑黑着一张脸，开班前例会。他强烈要求：
麻烦各位对自己将要生产的车轱辘，从领料到操作，要多加操心。不要一个班干下来，既糟蹋原材料，又辛辛苦苦白忙活一场。说大伙流出的汗水，能填满七大洲八大洋，比黄河水恐怕还要多拐个十里八弯。求大伙算算账，大伙辛辛苦苦干一个班，却干不出来成绩，你们该不该回家抱着老婆孩子哭爹喊娘。
我大老黑还是那句话，大伙对待工作，要以百倍的热情，要像爱自家的老婆孩子一样，热爱我们的工作。望大伙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一定要做到尽心尽责。要把质量第一，安全第一，产量第一，永远放在第一位。
随后，他又责令21~35操作工对他们上个班生产的21～35胎胚，逐个排查。
两名21～35操作工进入胎胚存储间，查找各自工号。两人像宋小强和陈小宝一样，也是剖开21～35胎胚橡胶层，在确认不是自己生产导致的质量问题时，两人开怀一笑，继续干自己的车轱辘。
这会，杜状壮和宋小强还有陈小宝，三人正幸灾乐祸凑在一块，三人满心希望这起21~35质量事故能和我赵晓松扯上关系。
还真能和我扯上关系。
6月21日，我上的早班。班会上工作怎么安排的，说老实话，我不清楚。整个班组生产运营状况，我还是不清楚。当时有个叫小李的安检员去找我上报21~35用错钢圈，我还在犯迷糊睡觉。一整个班，患有脑神经萎缩的我，云里雾里晕晕沉沉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被噩梦纠缠。
那天，四十万套成型工大伟和贺全，他们在生产21～35时，发现用错钢圈。老实的大伟不敢隐瞒不报，他和贺全商量后，决定上报给成型副组长程蛟。
成型副组长程蛟年纪不大，三十刚出头，满肚子花花肠子。工作中爱投机取巧，对工作极不负责任，爱玩点小聪明我不是不清楚。只要他工作中不出大差错，我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蛟接到成型工大伟的电话，说是21～35用错钢圈。当时他和成型组长马龙窝在员工休息室边抽烟，边看视频聊天，玩无聊的网络游戏。大伟的电话，让陈蛟恼火得很，他骂骂咧咧，说大伟是一头没脑子的猪，出了问题都不知道自己想办法解决，骂大伟真他娘的蠢货！
我这个班长不管事，马龙让他分管四十万套，他就得听从正组长马龙的指挥。也是哦，谁叫他只是个副的呢？！他跟马龙打了声招呼，说去四十万套，去去就回。
马龙只是象征性地朝陈蛟点点头。
程蛟来到四十万套，见大伟和贺全已经停止工作，等他来处理问题。陈蛟看了看，眯起小眼，用他那惯用伎俩问大伟，都有谁知道21~35用错钢圈？
大伟说，好像只有安检员小李知道。
陈蛟想都没想，让大伟继续干。说错都错了，就别再说了，把它烂在肚子里。说这事他不上报就没人知道，又说21～35胎胚一进硫化车间硫化，肯定查不出来是谁干的。还说出了事，他担着。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四十万套，去休息室找马龙。见到马龙，他告诉马龙，说自己处理好了，晚上他请喝酒，再叫上安检员小李。
陈蛟压根就没把21～35用错钢圈当回事。他想当然地认为，晚上叫上小李，吃吃喝喝耍耍，这事儿就算过了。马龙当然乐意，陈蛟请客，他肯定拍手叫好。又不用他掏腰包，他的红票子，可得派上大用场，绝不能瞎掰了。
大伟、贺全傻站了一会，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两人稀里糊涂干完活。熬到下班时间，两人面面相觑，狠下心，一跺脚，逃也似的离开四十万套。刚出四十万套厂房，大伟猛然想起，干完的胎胚，还没贴上两人的工号。两人又返回四十万套，急促贴完工号，随后便溜之大吉。
晚上，在五岳山庄幽暗的包房里，在忽明忽暗灯光下，超宽大的MTV屏幕上，刀郎沙哑的歌声，正在演绎《2002年的第一场雪》。说2002年的第一场雪，要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路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伴随着小姐们魅惑人心的嗲嗲声，刀郎的歌声飘过阔大的包房，仿佛想留下点啥回忆。此时此刻，程蛟、马龙的内心世界，却有着莫名的激动。也许被幽暗紧紧裹挟的，正是这两人迫切追求的及时行乐放纵不羁的人生。
程蛟问小李，哥待你咋样？
小李说，挺好啊。
21~35用错钢圈，你知道吗？程蛟接着问小李。
小李圆滑点说，这个吧？我不是太清楚。
陈蛟达到目的了。说那就好。说李子，我们喝酒，不清楚就不用搞清楚。
这事我们要不要告诉赵班？马龙问陈蛟。
陈蛟得意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告诉赵班指不定又要出啥事。再说胎胚一经硫化，什么都发现不了。他接着吹，说在车间，还不是你我说了算。又说这种事我俩又不是第一次干，前一阵子不也出了点质量事故，你看，我俩隐瞒得不是很好吗？
马龙不说话了。三个人喝酒，唱歌，玩暧昧游戏。一直闹到黑夜变成白天，他们三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狗日的左思右想，怎么想都想不明白，21～35发生这么大的一起质量事故，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大老黑又把狗日的从四十万套叫到班组长值班室，问狗日的怎么看这件事？说我们是上报领导，还是不上报领导？胎胚一经硫化，肯定查不出原因。这可是出口专用胎，不是个小事儿，万一被……
狗日的皱皱眉，打断大老黑的话。说杜状壮下班了，把这个烂摊子推给咱们。咱们可不能犹豫，该上报就得上报。这可是一起重大质量事故，就算硫化后不容易查出来，万一出口被外方发现，不但对神风轮胎造成恶劣影响，还让企业陷入负面压力。一两个操作工的失误，势必会引起所有客户对整个神风轮胎的否定。到那时，吃亏的还是咱们的工人兄弟们。这可是兄弟们赖以生存的神风企业，兄弟们的饭碗可不能砸啊！
大老黑点点头，说老秦，你分析得在理，我现在就给部长打电话。大老黑神色凝重，他没用内线电话，直接用手机向生产部王鸿胜部长做了汇报。
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王鸿胜，这会在总部开会。他暂离会议室接听电话，当他得知21～35出口专用胎用错钢圈，一张脸气得黑青。但他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大老黑，说他知道了。便继续领会王总经理会议精神，以及有待提高下一季度生产分析报告。
会议一结束，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王鸿胜就急匆匆离开神风企业总部大楼，来到生产部办公楼他的办公室下发紧急通知：
下午四点三十分，生产部召开全体班组长紧急会议。各组安检员，钢圈组一并参加。
生产部：王鸿胜
2011年6月23日
计划员楚天忙碌起来，电话急促进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