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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神经萎缩的我，脑子有病不假。可莲刻在了我的心上，我忘了自己，也忘不了她。我像个小偷，无时无刻不惦记她。她起床了没？她吃饭了没？她头疼了没？她今天开不开心啦？要是她和狗日的吵架了，我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比中了头等奖更让我激动。总之，无论她做什么，包括她所有的一切，我绞尽脑汁也要搞清楚。
像以往一样，这会，她起身进厨房，搁上汤锅，打开燃气灶，开始熬苞米粥，再溜热馒头。她炒了一盘醋熘土豆丝，又煎了两个鸡蛋。屋内卫生也不用搞，昨晚临睡前，她已经整理干净。临出门，她肯定在餐桌上留了张纸条，告诉狗日的秦志钟她上班去了。早饭已经做好，她叮嘱狗日的一定要记得吃。
一想到莲伺候狗日的，我就嫉妒得发疯。我知道莲为啥不给狗日的打电话，而选择纸条留言。因为她不是一个藏着掖着的女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向狗日的坦诚，她昨天晚上去过西郊派出所。况且，她是见我这个她最不该见的人渣。
走出家门，莲打电话叮嘱两孩子，叫两个孩子早餐一定要记得吃。两孩子的饭菜，是她昨天下班后，提前准备好放在冰箱里冷藏。两孩子一早起，温热后就可以吃。老大小毛头起得早，边接电话边跑步健身。小女儿毛毛还赖在床上，每次都是她打电话把她叫醒，今天又不例外。女儿毛毛接她电话，先是撒娇，然后耍赖，说妈呀妈，亲妈。亲妈。叫俺再睡会，中不中？
她说，中！咋不中啊，毛毛想睡觉，那就接着睡。别怪妈没提醒你，上班打卡，我家毛毛没忘吧。
毛毛嘟嘟囔囔，说打卡！打卡！谁搞的破玩意儿，不受人待见。
她说毛毛，你别耍赖，赶紧起床。哥哥早起跑步，妹妹赖着不起床，你们兄妹俩，为啥差别那么大？
毛毛不高兴了，说亲妈呀，睡美容觉，睡美容觉好不？没听说过女生都爱睡美容觉么？又说，妈！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爱美的女生。哥哥起早跑步，也是为了锻炼他那身腱子肉。
你哥健身，健给谁看啦？也不知道带个姑娘来家，让妈高兴高兴。
毛毛就冲她喊，说妈，您这话应该找我哥说。我可不爱听。
她说毛毛，你也一样。满嘴巴美容觉，美容觉的。美容觉睡出朵花来，又能咋样？再好看再漂亮的姑娘，不找对象，不嫁人，妈看……
毛毛慌忙堵住她的嘴，叫她，妈。妈。妈。亲妈。亲妈呀！您打住。您饶了我吧！我是您姑娘，您不带这样损人。
她摇摇头说，不爱听妈就不说，妈说得再多，你和你哥也不稀罕听。又说，妈等着呢，妈不怕，妈有的是时间折腾你们两个小毛头。
毛毛说，妈，我有意见。
她说毛毛，妈也有意见。
毛毛急了，说妈，我真有意见。妈您知道我为啥找不到对象？
她愣了会问毛毛，为啥？
毛毛说，我为啥叫毛毛？因为我叫毛毛，毛毛毛毛，毛毛糙糙，给人的感觉不美，哪有男生稀罕我这样的女生。还有我哥，他多大啦，您还一口一个小毛头。我哥好歹也是一米八高壮小伙，您这一叫，哪个姑娘还敢找我哥处对象……
毛毛话还没嘟嘟完，哥哥一把抢过妹妹手机，说妈你别听毛毛胡咧咧，不是没姑娘看上我，而是我暂时不想谈恋爱。又说，妈，您去上班，我挂电话了。
她慌忙叫小毛头别挂电话，说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妈这一颗心都放在你俩身上。人到了年纪，就该成个家好好过日子。毛毛三天两头不在家，妈见她一面太难。你呢，也是说忙。妈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对不起你和毛毛，妈不该……
小毛头赶紧说，妈，没什么应不应该。妈您不要这样想，我和毛毛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妈您放心，我是小毛头，您儿子。
她抹了一把泪。小毛头越孝顺越懂事越体谅她，她就越发感到内疚，她欠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她这样想，我赵晓松这头猪，我这个人渣，心里特他娘的不好受。真他娘的！我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亲爹呀。尽管狗日的拿小毛头和毛毛当自己的孩子，可我那前妻田秀莲总感觉对不住两个孩子。小毛头让她放心，她就叮嘱小毛头，让他多操心毛毛，遇到有合适毛毛的小年轻人，要记得介绍给毛毛。小毛头在电话那头一个劲点头，他答应她，他会努力的。
毛毛顾不上和妈妈理论，快速从床上爬起来，进洗漱间，又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她已经来不及吃早饭，提起行李箱急匆匆离开家，她又要出差，五天后才能回家。哥哥小毛头摇摇头，说毛毛太粗心，毛毛手机还在他手里。他说妈妈，不说了，我去追毛毛，给毛毛送手机，说完便挂断电话。
我没喝酒，能说句人话。公平点讲，对两个孩子，莲付出的比我多。莲下午四点下班，下班后第一时间先去两孩子那里。帮两孩子洗洗涮涮、清理清理卫生，再给两孩子准备好饭菜，才回她和狗日的家。实在是欣慰，儿女们是她的骄傲，两孩子在遭遇家庭变故后都没学坏，成长得很好。儿子小毛头一年前考上公务员，女儿毛毛在神风企业销售部干销售。只是两孩子谁也不急找对象，只要一催促，两孩子一个一个的，逃得比兔子还快。
昨晚，我像个贼，跟在莲屁股后面偷看她。四十六岁的莲，衣着朴素，举止大方，身子还是那么的圆润饱满。谁见谁说，岁月并没有让她改变多少。有个关心她的同事不咸不淡跟我提起过，说莲红苹果似的圆脸，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又说莲忧郁的眼神又透着她对生活的真诚。还有几个胆大的、喜欢拿我开玩笑的同事，说莲欲言又止的唇依然有着成熟女人的万种风情。我听后心里酸酸甜甜的。其实，没有谁比我更懂莲。在我看来，莲是个特自恋又特骄傲的小女人。
这会，莲来到位于神风小区附近的中国邮政银行，进员工休息室换了一身深蓝色工作服，准备为银行做保洁。和没出息的我没离婚之前，她在神风轮胎厂干临时工。那时，她可以极其自然地进入我的值班室。她说，她喜欢工人兄弟们亲切地叫她一声“嫂子”。
那时的我怎么看她怎么美。可是，看着看着，她在我眼里变样变味了。我是个啥样的人？我认为我是个自带光环的特殊男人，我有着男人的霸气和野心。她呢？她只是个安心守家，居家过日子家庭妇女。她不像别的女人，喜涂脂抹粉，爱打扮自己。我说她跟不上时代节奏，不会与时俱进，不善与人交际。说她头发常见识短，说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娘们。她呢？她不喜欢我挂在嘴上所谓的应酬，看不惯我整天和一帮所谓的哥们酗酒。还有更要命的，我回到家那一身脂粉味最让她恶心。是的，她不喜欢这样的我。她喜欢的，她爱的，还是土疙瘩地里那个干净纯粹的赵晓松。
与我分开后，她辞去神风轮胎厂临时工，去爱帮清洁公司做了一名清洁工。她工作积极，为人热情，曾不止一次受到单位领导的表彰。她恳请单位领导把她派到离家最近的岗位，她可以节省上下班时间，用来兼顾家和孩子。她说，她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爱帮公司领导对她的照顾。即便是她被抛弃，被伤害，但她依然可以与孩子们很好的生活。
可她说，她更应该感谢狗日的秦志钟。她虽然还谈不上对狗日的有着刻骨铭心的爱，但她是尊重他的。而他对她的理解和支持，让她常常处于激动与自责之中。尽管有时候她与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要比与他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可他从不埋怨她。她有时候拧不过自己的心，跟他说声抱歉的话。他就说她，你是我秦志钟的女人，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我不能太自私的占有你，我应该去理解你，多替你分担点才是。他见她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他把她拥入怀里。他是无比怜惜她的，他说她真是个傻女人，说她这么爱哭，他怀疑，她是被泪水泡大的。他笑着说她，你若是再哭，黄河水都快被你哭干啦。她破涕为笑了，她向他承诺，说她再也不犯傻，她再也不哭了，她不能成为哭干黄河的罪人。她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笑着夸她是荷塘一秀荷，独秀一支莲。
她家狗日的，没生养孩子，前妻离世后，狗日的一个人孤孤单单过日子。直到有一天狗日的知道她的事，知道她与我赵晓松离婚了。狗日的找到她，把她堵在邮政银行门口，啰啰嗦嗦跟她说，他叫秦志钟，也是神风企业的员工。接着，狗日的又厚着脸皮，说我们之前的确是不太了解，也知道我这样见你太唐突。可我们好歹在同一单位工作过，彼此也不算是陌生。又说，我们都是被生活惩罚过的人，我们同病相怜，彼此更应该懂得珍惜。也是在那天，狗日的向她求婚，说我们结婚吧！她鬼使神差，信口就来，说她不能丢下两个孩子。狗日的回她话，说这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她问狗日的，我若是报复赵晓松，才和你结婚呢？他说，你不用担心，在单位，我和赵晓松也是竞争对手。
就这么的，她和狗日的统一战线，拉帮结伙，戏剧性结了婚。我相信，一开始她和狗日的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我还知道，她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她虽然还没爱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可她名义上是他的妻子，既然是他的妻子，她就得尽妻子的本分。就这么地，她把家收拾得温馨舒适，她给他做可口的饭菜。他说，她给了他一个家，说她的嘘寒问暖，能慰藉他孤寂的心。
很多次，狗日的见她家和孩子两头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要求两孩子和他们一起生活。她说，小毛头十七了，十七岁的小毛头自尊心那么强，一起生活能行吗？毛毛呢？毛毛是个特别敏感脆弱的小姑娘。她说一起生活，恐怕很难融入彼此。
讲真的，狗日的还算是个通明透亮的人，他理解她的担心和顾虑。他说，他尊重她和孩子们的决定。又说，只要她认为是合适的，他没有意见，他无条件支持。
就这样，转眼间，她和狗日的结婚就快八年。八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们相互了解。她似乎忘记，她说过的话，她和狗日的结婚，是要报复我赵晓松。她和狗日的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他们相互尊重和理解。可我始终认为，狗日的再怎么爱她，也比不上我爱她的万分之一。
车间里曾一度传播，说狗日的对他死去的前妻，那个一往情深，实在是太让人感动。我竖起耳朵偷听过，我当时摇摇头，说狗日的这是在标榜自己。莲呢？莲也许被感动，也许有疑惑。想狗日的前妻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能让狗日的在前妻十几年的患病期间，能做到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其实，莲想问狗日的，但又怕狗日的多心，怕狗日的误会，怕狗日的伤心，才忍住不问他。
莲默默地洗衣、做饭，为狗日的端茶递水。狗日的总是无比满足地吃莲做的饭菜。幸福过头了，狗日的喝两口小酒，然后他的脸就红了。他像个女人样害羞地告诉莲，他很少喝酒，喝点酒特容易上头，他往后还是不喝酒。
莲说，偶尔喝点酒，能舒筋活血，促消化，增食欲。也许是莲的一句平常话，触动了狗日的心弦。他说：莲，你知道吗？我不爱喝酒，也顾不上喝酒。安小聪那几年生病，我……
狗日的欲言又止，他心痛的滋味我也懂。但凡是个有血有肉，是个有心人，怎能没一点感情呢？这话莲说过我，只可惜我不懂珍惜，我辜负了莲的好。离开莲，失去莲，我才知道，这辈子我再也找不到比莲更好的女人。我的心痛得没法说，谁叫我眼瞎耳聋，不听人话，不办人事。
更叫人难以置信，我听见莲说，她要替安小聪谢谢狗日的。其实，狗日的醉眼朦胧，可他不糊涂。他说他要重新认识莲，说莲这个女人不一般。说莲不认识安小聪，她替安小聪感谢他。说哪个女人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女人不都是容易吃醋，喜欢嫉妒么？
莲说她是个女人，女人的心她懂。她替安小聪谢他，的确是她的真心话。说一个男人对一个患病中的女人，能十几年如一日做到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难道她不该对他说声谢谢吗？狗日的脸红了，一半是因为狗日的喝酒上头，一半是因为莲说的话太让人感动。狗日的是个慢性子，搁在平时，他不会一口气说太多话。他也不爱吸烟，他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莲笑。
狗日的说得很平静，莲知道狗日的已经从悲伤的往事里走出来了。他说：莲，安小聪离开后，我活得邋遢，家不像个家，自己不像是自己。我除了上下班，我不知道生活有没有乐趣，我每天对着墙壁发呆。买回家一个馒头，一点熟食，我勉强自己填饱肚子，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什么都不想，也不敢想，我就是这样过日子。我不爱出门找人喝酒、聊天、谈心，我是个挺无趣的人。在澡堂里，我从几个同事的嘴里，听说你的事。我当时……当时就管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了解你，去靠近你，我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好。可你是善良的，你热爱生活，你爱家，爱孩子，是个顾家的好女人。赵晓松不懂珍惜你，那是他的错，我都替他惋惜。我就是这样想的，然后就控制不住自己。像你这样的好女人，我秦志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能和你在一起。我一个人窝在家里胡思乱想，我又是个木讷的男人，单位若是没事，我是不会和别人凑在一起，也没人帮我拿个主意。我想到安小聪，除了安小聪，我没和第二个女人好过。除了和安小聪谈恋爱，我没勇气主动追求过谁。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太没劲，太不够爷们。我给自己鼓劲，怎么也得让你知道，我对你用心了。我又不会花言巧语，说一些动听的话让你开心，我鼓足勇气，想见你。当我真的鼓足勇气见到你，我就像安小聪当年追求我一样，一股脑儿说出我想对你说的话。
她问他，那句话？
他说，就是那句话嘛。
哪句话嘛？她故意问他。
好吧，他说，就那句，就那句我们结婚吧！他说，真的，说完那句话，我都为自己骄傲。可我又像个傻子似的，害怕你不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可就丢人丢到家了。我甚至想，你不答应我，我以后再也不谈恋爱，不结婚。
我要是真不答应你呢？她故意逗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耍了个坏心眼，她想逗他开心。
他憨厚一笑，说你不是答应我了么？他说，那天我欢天喜地跑回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个人傻笑。后来，班里有人结婚，请我去喝喜酒……他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
她急着想听下文，她催促他，说后来呢？你去喝喜酒，后来咋样？
他说，我一开始没喝酒，同事们知道我不善喝酒。后来……后来……
她又催他，后来咋了嘛？
他说后来，新郎新娘敬酒，我喝了，我一口气喝了两杯。新郎敬我一杯，新娘敬我一杯，我高兴啊，我把祝福送给他们。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心里真正想的什么。
她说，你不是祝福新郎新娘喜结良缘么？
他说，我是在祝福新郎新娘，可我也是祝福我自己。说莲，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全是我和你。不怕你笑话，那天我喝大发了，我回家就做梦，梦醒后，我躺在床上傻笑。你知道吗？莲，我就像拥有了全世界，全世界在我眼里都是幸福和快乐！
她言不由衷，说他真傻。
他说，我是傻，都说傻人有傻福。我信这话。怎么？你不信？
他反过来问她。这会，换作她脸红了，她心跳加速了。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对她的爱是温暖的，爱的不太热烈，总能让她心动，也让她热情相迎。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靠近他，她甚至渴望他的温柔，喜欢他对她的温存。
她不知道她那不经意间涌动的激情，常让他惊魂不定，他确定他是爱上她了。他说他爱上她不加脂粉的羞怯。爱上她的纯朴善良。爱上她温柔的贤淑。爱上她每天为他泡上一杯清茶，甚至是一盘家常小炒，都能让他激情燃烧。他说他对她总有抑制不住地冲动，他温柔地吻她的唇，极其的温柔，他怕吓坏她了，总是小心翼翼呵护她。他贴在她的耳边，说她的外表看起来是那样的不加修饰的平凡，可在他心里，她就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墨迹清香怡人，画面热烈深情饱满。
他珍惜每一分钟和她在一起的冲动，他说他们的夜晚仿佛过得太快。他不希望他一睁开眼天就明亮，她也不希望她一睁开眼他不在她身边。他们相拥而眠，醒来后发现，她总是被他拥在怀里。她享受这样的淡淡幸福，享受他带给她心灵的愉悦，还有爱的欢愉。是的，这就是她和他的爱情，她怀疑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可是，当初与他结婚，她明明是不爱他的呀。
她和他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他们的日子过得简单，极其简单。他们白天同吃一锅饭菜，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享受生活。
而我，却灰溜溜地站在一旁看她和狗日的越过越幸福，眼睁睁看着幸福离我越走越远。我只能是孤家寡人一个，躺在床上面对墙壁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