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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尔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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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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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谈爱情》连载

第一十七章 喝凉水塞牙

百无聊赖的我,好不容易在家熬到中午。午饭胡乱吃了两口,又和衣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小屋里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呛死人的香烟味。床头柜上玻璃烟灰缸,挤满只吸了一半,又被我掐灭的烟头。当我接到生产部计划员楚天的电话,通知我去生产部开会,我的兴奋劲儿又来了。

讲真的,我喜欢开会,凡是大会小会我都踊跃参加。我会在会上作详细的笔记,仔细揣摩领导讲话精神。我尤其喜欢在会上发言,把我是如何勤勉工作,如何带领班组员工苦干实干,说的是神采飞扬。我喜欢看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王鸿胜向我投以赞许的目光,更是骄傲地看着其他班组长嫉妒我的眼神。

我提前三十分钟出门,照例来到厂门口对面的小报亭,自掏腰包买了瓶月山冰啤。小报亭女老板比我大不了两岁,以往对我亲切得很。她见我又要啤酒,一脸严肃地问我,这个时间点不在家歇着,来厂子干什么?我回她话,刚接到通知,要求班组长来部里开会。女老板批评我,去厂子开会要见领导,喝什么酒呀!我说没关系,午饭我胡乱吃了点,没喝酒。这会口渴,喝点啤酒不碍事。她说啤酒也是酒,让我不要喝,放她那,开完会再来,她帮我把剩下的啤酒放冰柜里冷藏。

我想想也对,自觉没啥意思。毕竟是去开会,我要见的是领导,怎么说我也得注意点影响。我放下啤酒,走向马路对面的神风企业。我没去班组长值班室,晚上十二点我当班,不当班时间,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进值班室。我不喜欢和杜状壮、大老黑套近乎,更不喜欢看秦志钟那张脸。狗日的秦志钟,我每看他一次,我就想哭一次。我多想抽狗日的一耳光,可我不能,我找不到抽他的理由。工作有需要,我咬紧牙关,气得牙根疼,也得咽下这口气和狗日的勉强说两句。要是能躲开狗日的,我就躲,我边躲边逃。

生产部会议室里,程蛟、马龙、小李,他们三比我先到。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再看看他,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其他两个班班组长也相继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空气是凝重的,年轻的生产部部长神色是焦虑的。21~35出口专用胎要求之严格,不能有一丝一毫质量偏差。年轻的生产部长心生内疚了,他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中犯这样的错误。这关系到整个神风企业的发展,关系到成型分厂的荣誉,也影响生产部的脸面。年轻的生产部长对这起故意隐瞒的质量事故,表现出极大的震怒。会议一开始,气氛就变得凝重异常。

我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压抑自己,我竟然不安地抖动身子,眼皮跳得厉害,眼睫毛紧跟着颤抖。感觉今天的会议气氛不对,我也许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骄傲地慷慨激昂了。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我都能听见。程蛟忍不住干咳一声,我看出来了,他在极力掩饰内心深处的不平静。众人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慌忙把脸扭向窗外。

在阳光依旧灿烂的日子,鸟儿在一树葱茏的枝头,叽叽喳喳嬉闹得正欢。这只是前奏,接下来就是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即将湮灭我可怜的希望。年轻的生产部长王鸿胜,开始恼怒的,他严肃的目光,像把利剑刺向程蛟、马龙和小李。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空调的冷气太不爽了,我此时此刻需要温度。

年轻的生产部长怒怼,说我们天天抓生产,天天喊质量第一。说质量是企业生存的唯一标准,质量是企业发展的唯一途径。可是,你们在座的各位又是怎么抓生产的?怎么去抓产品质量的?21~35用错钢圈,为什么没有人及时上报?是哪个班组操作工在操作上错用钢圈?错用能够及时发现,及时处理,对企业,对生产都不会造成最坏的影响。顶多对当班组及相关责任人采取相应的责罚,扣点小钱,吸取教训。可你们中间就有一些人,就为这点小钱,就为完成产值产量,竟然瞒天过海想蒙混过关。想着胎胚经过硫化,就不会被人发现。你们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对厂子的利益、前途于不顾。你们应该知道,出口轮胎的生产本身要求严格,容不得半点误差。一旦被外方查处,那就彻底毁掉神风企业的荣誉,退订单不说,我们的企业将遭受各大媒体报道,给企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股票下跌,企业将有可能因此停止生产,我们的企业将会面临巨大的生存风险。你们在座的各位,是企业在一线的核心力量,领导把这份担子托付给你们,是对你们充分的信任。但是今天,出了这样的质量事故,我要带头检讨自己,批评自己监管不力。现在各班组对6月21日生产的所有21~35胎胚逐个排查。一经查证,情况属实,生产部将追究其班组责任,追究其操作工责任。

面对年轻的生产部长铿锵有力的话语,我感到震颤,这是我当班长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我更是第一次感受到年轻的生产部长的威严,是那种不容小觑的正直与执着。

我看见程蛟、马龙、小李,他们三如坐针毡。别人我不敢说,陈蛟和马龙肯定是心怀鬼胎,他俩的表情太不自然了。

大老黑与杜状壮强烈表示配合生产部调查,彻查21~35质量事故,对故意掩瞒当事人,追究其相关责任,要求生产部严惩不贷。我不太理直气壮了,尽管我也向年轻的生产部长拍着胸部保证,要追查到底,要让21~35质量事故相关责任人受到应该有的责罚。可我清楚地记得,6月21日,我一整个班都在值班室睡觉,我没监管到位,我的确是松懈了工作。可我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我多希望狗日的秦志钟,是他在工作上的疏忽,导致21~35发生严重的质量事故。那样,狗日的就会撅着屁股干车轱辘。那样,狗日的再也没啥精气神躺在床上哼哧哼哧瞎喘气。我偷眼看狗日的,狗日的却不拿眼看我,他蔑视我的存在。狗日的,你一脸得意,你得意个屁。我愤愤然了,我气得岔气,狗日的,你那个样子,哪像个男人,你连个耗子都不如。狗日的,你吃的是我赵晓松吃剩的,你玩的也是我赵晓松玩剩的。狗日的,你……

其实,我哪敢朝明面上骂,我只能把这话卡在嗓子眼骂骂咧咧。

这会,陈蛟、马龙、小李,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三人逃也似的躲开生产部部长王鸿胜严厉的目光。出了生产部大门,被太阳焦烤的路面,蒸的人近乎窒息,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太阳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蝉不绝于耳地嘶吼。原来,夏竟是这等璀璨壮烈。

我盯着程蛟和马龙问,你俩在上班那天,有没有发现21~35用错钢圈?

程蛟看了眼马龙,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说好像是没有吧。

真的没有吗?要是有的话,还是早做打算,咱得想办法堵住这个窟窿。毕竟是心虚,我这话说得明显是底气不足。

马龙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去胎胚存储间,还是等到夜里上班再去?

我说先回去,21~35用错钢圈,需要操作工配合调查。我问马龙,21号生产21~35操作工是谁。

马龙瞄一眼陈蛟后,才回答我。说是大伟和贺全。

是他俩?我沉默片刻,一双眼睛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脚背走路。没奈何地说了句,上班再细说,回吧。

马龙和陈蛟四目相对,便忽地分开。这俩货像商量好似的相互配合默契,扭头就进了存车棚,双双骑上电驴,匆匆避开了我。

我没去小卖部喝那瓶没喝完的啤酒,而是回神风轮胎二号院,我和妻子赵小兰的家。

这个时间,蝉还在迷乱狂叫,蜻蜓在热闹的天幕下狂舞。谁家的狗卧在一树绿荫下嗷嗷狂喘,怕热地吐出猩红的舌尖。小区的人们也陆陆续续走出家门。那个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女人,她的大腿仿佛又粗了几许,走起路来大腿上的肥肉一颠一颤。她左手提小塑料袋子,袋子里装有油馍头,右手端一小碗豆沫。她紧绷着一张脸,不像是高兴的样子。邻家的抽油烟机,排放出扑鼻的油香味儿。小区过道上,小男孩笨拙地拍打着篮球,伴着篮球落地最纯粹的声响。空气还是沉闷的热,空调的冷气机排出来的水滴声、孩子们的尖叫声、吵闹声、急速而过的摩托车喇叭的歌唱: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把你留下来。永远都唱着最炫民族风,是整片天空最美的姿态……。歌声穿透热闹的人群,张扬而又绚丽的人生。

我开门进屋,晚饭也不想吃,又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屋外繁乱而又嘈杂的声响。寻思自己要提前一小时上班,出了21~35质量事故,我含糊不了。我又电话通知大伟和贺全,要求他俩提前半小时来值班室找我。

夜十点半,大伟、贺全准时来到班组长值班室。大伟递给我一根金渠烟,问我找他俩有啥事。

我说有事儿,你俩稍等会。我头也没抬,继续核对生产计划表。

十来平的班组长值班室,多了两人,显得格外拥挤。我很快与大老黑交接完工作,边说边放下手上的纸笔。然后我说大伟和贺全,要你俩提前上班,是有事要问。

大伟说,赵班,有啥事,您尽管问。

我说今天下午开班组长紧急会议,部长很生气,因为不知道哪个班生产的21~35用错钢圈。我问大伟,21号那天,陈蛟安排你俩生产21~35胎胚,你俩用错钢圈没?

大伟是个老实人,知道瞒不住。一股脑儿把当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我。大伟说,赵班不清楚哦,俺实话实说。俺俩当时发现用错钢圈,俺俩及时上报给程蛟组长。陈蛟来看过后,叫俺俩再接着干,说是经过硫化,就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干的。俺们也不想干,陈蛟组长说他会处理,说他会上报给班长。俺俩想了想,组长都打了保证,俺俩还有啥不敢干的。

大伟没说谎话。我气得抓狂,我日陈蛟他娘。狗日的混账玩意,胆子可真大,他敢背着我搞小动作。这下好了,兜不住啦,被发现啦,竟给老子添麻烦。狗日的,等平息了这事,老子再找你算账。你个没良心的,你个坏种,你就不能消停点,不给老子惹事么?气归气,骂归骂,我得尽快把21~35质量事故控制住。我想了想,掏出手机,给生产部副部长梁毅打电话。哪知我还没汇报完21~35事故经过,梁副部长一句“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我一颗心悬着,骂自己是真傻还是假傻。好你个赵晓松,你个猪脑袋,你个脑神经坏了的蠢货,汇报工作你也不分个时间场合。你惊扰了梁副部长的好梦,梁副部长能愿意吗?诶哟!赵晓松呀赵晓松,你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不一会,程蛟和马龙也来到值班室,见我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两人又见到大伟、贺全,随即明白我已经找大伟、贺全谈过了。程蛟和马龙,两个贼眉鼠眼的混蛋玩意以为我眼拙,没发现两人眼睛相互碰撞,又忽忽分开。

班上例会,我再一次强调指出:21~35用错钢圈,生产部王部长要求严查严惩此事。我说大伙儿挣点钱不容易,要时刻牢记质量第一,安全第一。希望大家伙都能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下班……

安排完工作,我强摁下怒火,找马龙和程蛟来值班室谈话。我批评程蛟,大伟和贺全发现21~35用错钢圈,及时上报给你,你为什么不上报给我。你是想堵住屁眼不让自己拉屎放屁么?

程蛟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拍着胸脯向我保证,说哥,这事不怨你。是我和马龙的责任,与哥没关系。要处罚也是处罚我俩,哥你没必要生气。

我怒怼陈蛟,就怕这一屁股屎,你陈蛟没那本事擦干净。

陈蛟低着头,一副忍气吞声的小媳妇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我深感不安,我是该相信程蛟的话,还是不该相信他呢?这起21~35质量事故发生在自己身上,从内心来讲,我是无法接受的。但是,事已发生,作为一班之长的我就得想办法解决问题。我紧皱眉头,一根接着一根吸食金渠。烟吸得太猛,呛得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狼狈地抬起胳膊,用手背揩了一把眼泪和鼻涕。脑神经可真疼啊!我朝自己的后脑勺拍打了几下。那根坏了的脑神经,在我的脑袋里跳来窜去,我怀疑自己萎缩的脑神经病情加重了。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烟雾弥漫在拥挤的值班室,还有那凌乱一地的烟头,使得整个值班室污浊不堪。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仿佛永不知疲倦地敲打累累时光。我不敢再有懈怠,每隔一个时辰,我都要到车间遛一圈。车间烦躁的热气流悴得我透不能呼吸,巨大的排热扇急骤的风势像是要撕裂我的每一寸肌肤,汗水浸透了我的工作服。我一双眼睛游走在车间的角角落落,在确认没有问题的情况下,我才肯移步到厂房外。

黑的夜又似乎特别的漫长,漫长到像是一整个世纪。没有太阳炽热的光芒,在广袤夜空下,灯光如繁星般照亮整个厂区。可璀璨灯光下,只有我孤单的身影在拉长。我想我看上去应该是一只折翼的小鸟,我已经被剪断了锋芒。我两手揣在工作服口袋里,此时此刻,我的胸口苍凉的如同那个晚上我见田秀莲泪水湿衫的感觉一样的忧伤。夜空像是被灯光一层层晕开,星星大概是藏在黑沉沉的夜里,已经找不到它了,再也找不到了。许久许久之前,在这样的夜晚有个星光璀璨的她陪我一路前行。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不懂珍惜?

在漫长而又焦虑地等待中,我终于等来了天明。我打算去找年轻的生产部部长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做完班组交接工作,时间刚好是早上八点。我没急着去洗澡,没换掉那身皱巴巴的工作服,而是带着一身的汗臭味去找领导,我觉得这样子去见年轻的生产部部长会更好。当我迫不及待地走进生产部办公楼,生产部年轻的计划员楚天却告诉我,王部长去青岛轮胎参观学习,两天后才能回来。霎那间,我的一颗心沉入谷底。我感觉自己太点背了,我真正体会到了,人若不走运,喝口凉水都塞牙。我之前所鼓足的勇气,刹那间灰飞烟灭。我有了落寞,有了被抛弃的感觉。我像个失宠的小妇人,带着哀怨、带着失望、满心烦恼,悻悻地离开了生产部。

程蛟和马龙早出来厂子大门,两人在厂门口对面的小报亭买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毫无形象无比粗鲁地将啤酒灌进他们空空的胃里。

末了,程蛟眼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先舔舌头,后说马龙,你看这事,我俩不能就这么认了。认了就是死,组长指定是不能再干。不认,可能还能接着干,大不了说我们监管不力,顶多就是罚两小钱。

马龙问程蛟,你打算咋办?

陈蛟想都没想说,把这事推给大伟和贺全。咬死他们两个,就说他俩一意孤行,错上加错。

马龙想了想,觉得程蛟说的在理。看事态咋样发展,也寻思着,先捂捂再说。

大伟和贺全下班后也坐在一块嘀咕。贺全问大伟,这事该咋办呀?咱可不能背锅。

大伟说贺全,俺俩要实话实说。

贺全点点头,他信大伟这话。实话实说,做真事,讲真话,证真理,永远都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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