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蛟那货,长了一双老鼠眼,他不干人事,专门在黑夜里偷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又美滋滋的,贪婪地享用,其内心真的阴暗。这种人外表光鲜,内心却极其丑陋。谎言说多了,说到一定程度,对他来说就是真理。
安检部部长别量群,在部长位置上耗时三十年,眼睛犀利,办事干练,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又和蔼可亲,不到一定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动怒,人称他活菩萨,是那种特别有涵养有修养的好领导。
程蛟进了别部长办公室,不等别部长问他,他先自我介绍起来。说别部长好!我叫程蛟,是成型二分厂甲班副组长。
别部长看了看他,说你就是程蛟?我问你,21~35用错钢圈,你知道吗?
程蛟那货脸皮比城墙还厚,又想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巧妙的推脱责任。说别部长,情况是这样的,6月21号,大概上午十点,我接到大伟电话,说21~35用错钢圈,大伟等我去处理。我赶到大伟车台旁,问大伟错干了几个车轱辘,大伟说错干一个。我当时就说,让他们不要再干了。干坏的车轱辘,我上报给赵班长,要求他等赵班长来处理。尔后,我找马龙组长,向马龙组长汇报说,我已经阻止大伟跟贺全继续生产。马龙也说了,我这样处理,比较妥当。当时,我也是实事求是把这起质量事故向赵班长做了汇报。
程蛟说的,别部长不爱听。程蛟左一个处理妥当,右一个处理妥当,说的满嘴都是吐沫。我就算脑神经坏了,我也知道,事故真处理妥当,问题就搞不到王总那里。谁傻呀?程蛟那货,谎话连篇,谁信呀?你信吗?反正我不信,别部长也不信,只有傻子自己信自己。
别部长说程蛟,大伟和贺全,他俩所反应的问题,与你所说的,出入太大。我问你,我该相信谁?
程蛟一对小眼珠,麻溜转了一圈,说别部长,我实话实说。我敢拍胸脯向别部长保证,我不说假话骗人。不瞒部长,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部长面前撒谎。真要那样,那不是自掘坟墓吗?
别部长摇摇头,摇头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程蛟讲真的,这货不能把自己给埋了。另外一个意思,程蛟不能信,信了,自掘坟墓的又是谁?谁真傻,谁假傻,谁说谎,谁讲真话,他进一步查证不就完了吗?程蛟,大伟和贺全,这三肯定有人在说谎,在马龙那儿,他应该能找到答案吧?!讲真的,能不能找到答案,别部长不是太肯定。他说程蛟,你也回吧!请马龙进来。
程蛟眨巴两眼,逃也似的,飞身离开别部长办公室。一转身,猛地喷口吐沫,吐沫飞出几丈远,满嘴放炮,说奶奶的,憋死去球。
马龙早就等的心焦,他已经不耐烦的在安检部过道里晃来晃去。他想先捂捂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此时此刻他虽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还有着抑制不住的狂热。我赵晓松被停止工作,他全面代理成型二分厂甲班班长,这样一来,他就有机会锻炼自己。不久的一天,他肯定能干上真正的班长。说不定,他就此坐上班长的宝座了。他娘的,班长这个位置,谁不羡慕,谁不想当班长,谁愿意一辈子搂着车轱辘撅着屁股看不到希望。搂着车轱辘,累得腰酸背痛,也不见点成绩,就算是累死,领导也不会拿眼睛看你。辛辛苦苦评个劳模先进,又不奖励两个钱。给个红本本,傻乎乎站在领导旁边,象征性露露脸,是能解决饭钱,还是能当漂亮姐姐搂着舒服。奶奶的腿,这年头,好赖有点儿小权,搞点小钱,也比穷得撅个屁股干车轱辘强,干车轱辘就算不累死也得被热死。他才不傻呢,什么哥们,什么兄弟情深,“我呸!”说我赵晓松还不是喜欢玩点小权,喜欢红票子才让他干成型组长。也是,他得感谢我,让他成功地跳了一级。暂时摊上点麻烦又有什么关系啊,大好前程正等着他呢。说我赵晓松倒下去了,他马龙的辉煌人生不就开始了?他应该喝酒、载歌载舞来庆贺自己。虽然等待会让他不耐烦,但他尽量做到克制自己。他是马龙班长,去掉“代”字,不就是正班。他照过镜子,他肤色较黑,面相上绝对的胆小怕事,可在权力与利益面前,他的小心脏,也是扑通扑通的。他又一次赞叹,程蛟那小子说要捂一捂的想法,绝对的正确。
程蛟那货飞快地瞄了眼在过道一旁来回走动的马龙。
马龙迎上去问程蛟,咋说的?
咬死!一定要咬死!程蛟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声音轻的只有他和马龙才能听清楚。
马龙会心一笑,进了别部长办公室。他刚一抬头,别部长那双深邃而又犀利的大眼立马就对上马龙那对被利欲蒙蔽的小眼。马龙慌乱了,紧张了,低下头,能不看就不看了,他不能自讨没趣吧。
别部长说马龙,你不用多想,我只想了解21~35事故真相。把你知道的,如实告诉我就OK。
OK!OK!其实,马龙这家伙,确实比不上程蛟那货有胆量。没错,马龙想当官,都快想疯了。但他只能背地里想,他不能拿到桌面上玩。再说了,小山壳壳娃,土疙瘩缝里长大,世面上的人,他见过几个呀,官场那套玩意,他压根就弄不明白。看吧!别部长越是和蔼可亲,马龙越是怵得慌。他强迫自己站稳脚跟,两手不安地搁在小肚腩上,隔层衣裤,他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小肚鸡肠。他结结巴巴的,磕磕跘跘地问别部长好,向别部长承认,他就是马龙。
马龙啥状况,别部长一眼就能看穿。但他没空,不闲聊。他说马龙,你要实事求是讲清楚21~35事故真相,不弄虚作假,不糊弄领导。要本着对自己、对企业负责任的精神。
部长让实事求是反应问题,程蛟那小子说咬死。马龙似乎有点明白了,想当官,真他娘的不容易啊!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官能发财,发财这好事,谁不干啦。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马龙心一横,为了自己想要的,他有啥不能干的。奶奶的腿,说,往实里说。说别部长,6月21日上午,大概十点左右,我和程蛟在休息室谈工作,这时,程蛟接到大伟的电话……
别部长急等下文,哪知马龙故弄玄虚,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
电话里讲些什么?程蛟有告诉你吗?别部长问马龙。心想,啥人哪?这是?就这样的,让他领一帮人干车轱辘,这不闹笑话吗?
电话里说,21~35用错钢圈,大伟让程蛟去处理。程蛟跟我说,他马上处理。
别部长有气当没气,接着问马龙,你对21~35质量事故怎么看?
报告部长,我让程蛟赶紧处理这事。
别部长问马龙,后来呢?
后来程蛟处理完这事,他又找我,跟我说他已经让大伟、贺全停止生产。他还说已经把21~35用错钢圈这事,上报给了赵班长。
也就是说,你相信程蛟,相信这就是程蛟处理好的21~35事故经过。你相信他没有说谎,你也是实话实说。
马龙想,说出去的话,拨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说都说了,一不做,二不休,像程蛟那货说的,朝死里咬。只见马龙一脸憨厚老实样,说别部长,请相信我,我能保证,程蛟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再说了,这事不能含糊,我哪敢说假话糊弄领导。
别部长摇摇头,心想,还是算了吧。马龙和程蛟,二人没啥区别,若是再问,也问不出啥新花样。说马龙,你回吧!让李光明来见我。
马龙离开别部长办公室,他想当然地以为,事故经过就是这样的,必须是这样的。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演戏,他只是真实地把程蛟的话又说了一遍而已。要说是谎言,那也是程蛟那小子说谎,跟他没关系啊!这货幸灾乐祸的,肠子都笑乐开了花。出来别部长办公室,他看见在办公室外等候多时的小李,便故弄玄虚地说小李:李子,逃不掉啊!别部长让你也进去。
小李悔不?悔。进神风企业才多久呀,他就摊上事儿,他不该的呀。进神风轮胎前,爸妈左叨叨右嘱咐,说到了单位不比在家里,教他不要任性,要听领导话,踏踏实实干工作。与同事之间的关系要处理好,遇到啥事要多问多学,在工作中要学会变通。他承诺爸妈,要认认真真干工作。他清楚,这份工作爸妈费了好大劲,花了血本,他懂得珍惜。最让人稀罕的是,安检岗位不用出力气,每天在车间里走走看看,拿个本本记录相关胎胚质量误差数据,然后上报给安检部。在神风轮胎,这是个轻巧活,他没啥文化,安检岗位,多少人挤破头皮羡慕不来。成型工又苦又累,搂着车轱辘干,一个班下来,不累死热死就算是菩萨保佑。他的小身板太弱,他干不了。即便是那些可爱的贴合女工,她们也像男人一样,在酷热的车间里蒸着桑拿,撅着屁股,裁剪缝贴,给胎胚做嫁衣。他惋惜那一朵朵美丽的鲜花,就这样在酷热的车间里焦烤,在排热扇的热气流中凋谢。他一直庆幸他有份好工作,他感谢爸妈花了积攒大半辈子积蓄,肯为他周旋,为他在神风轮胎谋得体面的工作。
再说,安检岗位,油水大了去了。在生产过程中,操作工在操作过程中难免有失误。这样的失误若是被安检员发现,那么,会来事的操作工会越过班里领导,直接与安检员打打马虎眼,遮遮掩掩,敷衍了事。事后,当然会少不了安检员的好处。请吃饭,送烟酒,送啥啥啥的,这对安检员来说就是一份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实惠。
安检员小李,他是被这份实打实的好处蒙蔽了双眼。用他自己的话说,别的安检员得实惠一辈子,也没出啥差错,咋就他点背,让他给摊上呢?他暗自叹口气,没敢让爸妈知道这件事,他不想让爸妈再为他操心。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爸妈为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他害怕爸妈对他太失望。
小李悔呀、恨呀、怨的,毛用没有。这会,他两条腿没劲,软了,崩溃了,比如说蒸锅里的馒头,塌陷了。他的顶头上司别量群,他是第三次见。一次是他来安检部面试,一次是他办理相关入职手续,他请安检部别部长帮他戳个红戳戳。见别部长第一眼,他有种感觉,这感觉很温暖。他觉得别部长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他不像别的领导,摆一副臭架子,一脸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亲切的和他握手,嘱咐他要踏踏实实干工作。这次,是他不好。他错了,他辜负了部长对他的信任。
事实是,小李进办公室,别部长头都没抬,继续坐在办公桌前,一声不吭地端起茶杯,喝他的茶水。我知道,他是用无声来谴责小李,小李这孩子,太让他失望了。
小李明白,祸是他闯的,部长这样待他,没毛病。他可怜兮兮的,说部长,我是小李,我来了。
你,终于来了!
别部长说话了,他是话里有话,傻子都能听出来,别部长生气了。能不气吗?21~35这事,闹的不够大吗?不丢安检部的脸吗?小李吓傻了,不敢说话了。他低下头,憋住气,在别部长面前,他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等着部长的责罚了。
小李,你当安检部是啥?是你家的那啥,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是谁?你是安检部插在生产部的一颗钉子。这颗钉子,其意义我不说你也明白,它是生产车间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是用来巡视,用来发现问题的,不是用来摆设的。小李啊!你应该知道安检工作的意义,是为了更好地监督与完善产品质量,为企业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和浪费。可你呢?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你这个小年轻人,唉,别部长失望了。
小李也失望了,他是对自己失望。站在别部长办公桌前,他像是被风雨摧残过的小树苗,耷拉着脑袋,真心接受别量群部长对他的教诲。
别部长问小李,21~35是出口专用胎,要求之严格,你不清楚吗?在操作上能有半点瑕疵吗?它虽然不是一块精雕细刻的玉,但它却丝毫不逊色于一块被打磨过的玉。你应该知道,轮胎质量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整个神风企业的前途命脉。王总责令彻查此事,作为安检部部长,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这让我很难堪。出现这样的局面是不应该的,小李,你作何解释?
小李就差哭了,可他不能哭,哭解决不了问题。刚读初中那会,他脑袋不开窍,又是个闷葫芦,x+y=?,他不会。不会咋办?不会就哭鼻子,哭鼻子兴许能过关。他哭鼻子了,他爸就说了,哭鼻子能解决问题吗?不会不去问老师吗?老师他不敢问,问同学,又怕同学笑话。气得他爸好一顿揍他,揍疼了,他也就知道了,哭鼻子解决不了问题,没准还挨揍。不哭,兴许还能蒙对。他知道错了,他也知道自己的头儿不遇事就是个活菩萨,遇事绝对不含糊,也从来就没有给谁点面子的说法。
别部长问小李,21~35用错钢圈,你知道吗?
小李说,我知道。我发现问题时,大伟、贺全、两人已经停止生产。当时大伟在打电话上报这件事,具体打给谁,我听不清楚。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没处理?
小李后悔无药,说部长,我当时就去找赵班长,是想告诉他21~35用错钢圈。
你见到赵班长后,赵班长什么意见?
他在值班室睡觉,睡得死沉死沉的。小李这话,是在打我赵晓松的脸。赵晓松啊赵晓松,你找死啊。上班你睡觉,要睡你回家睡,你睡值班室,这不明摆着,想犯事啊!小李没错,是我错了,我他娘的脑神经坏了,坏到一定程度,不是找死那是啥。小李说了,见我睡了,他转身去四十万套找程蛟。没找到程蛟,他又回过头去找大伟和贺全。阴差阳错的,活该我倒霉。他看见大伟和程蛟站在车床旁说话,距离间隔太远,车间又吵,他根本听不清他们说的啥。没大会,程蛟那货就离开了,他见大伟和贺全继续搂着车轱辘干。他想当然了,以为程蛟已经解决问题了,他再啰嗦,大伟和贺全对他该有意见了。
你以为程蛟已经解决问题,你怎么不以为,你没上报安检部,你给安检部、乃至于整个神风企业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呢?
别部长一番话,说的小李更惭愧了。讲真的,21~35质量事故,在别部长面前,在所有神风领导人面前,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事。可在我们这些小鱼小虾面前,无足轻重。老实讲,我和小李一样,一样没能认识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我和小李意识到了,我甚至想,要是程蛟和马龙,他俩也能意识到,那该有多好啊!要是?可是?但是?如果?这些假设都不能成立,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小李说,部长!您批评的好,我接受您的批评。我原本想上报安检部,就在21号下午四点,我下班后,程蛟和马龙把我堵在厂门口,说请我吃饭。说21~35质量事故,他们不想上报给赵班长。程蛟还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我不要自找麻烦,他们决定内部处理。
别部长惋惜了,惋惜有两个意思。其一,小李还是个孩子,可惜了,他不该被这坛污水污染了。其二,对小李,他恨铁不成钢。这孩子得点小便宜,尝点小甜头,就丧失了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别部长说小李啊!你真糊涂哇!出口专用胎,其要求之严格,他们俩能擅自处理吗?小李,你的责任心呢?你有责任心吗?集团王总亲自过问此事,足以说明,此事的严重性。你这个小年轻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企业对设置你这样的岗位,还有没有实际意义。
小李退出别部长办公室。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松了口气。很简单的道理,那就是,讲真话真他娘的带劲儿。
别部长经过一番调查、面谈,认为问题反复存在,的确是有人在故意推卸责任,导致问题得不到解决。别部长随即拨通生产部部长王鸿胜电话,说生产部王部长吗?我是安检部别量群。
电话那头说,我就是生产部王鸿胜,您请讲话。
别部长征求生产部王鸿胜部长的意见。说21~35用错钢圈我已做过调查,他们当中有说真话,有说假话。我斟酌斟酌,发现程蛟和马龙,二人明显在说谎。我的意见是交给人力资源部处理,你什么意见?
年轻的生产部部长当即表明态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生产部全力配合调查。
就这样,一起极简单的质量事故,因为程蛟的处理不当,又因为程蛟的假话,马龙的私心私欲膨胀,愈演愈烈。一时间流言四起,不看好我赵晓松的,平日里对我有怨言的,这会都凑在一块,耳朵咬着耳朵,幸灾乐祸地看我赵晓松的笑话。
而此时的程蛟和马龙,这俩货一路走,一路踢石头乱飞。两人一路亢奋,一路上嘚瑟。你夸他,他夸你,两人越夸越激动,小心脏突突突的,比他娘的吸食吗啡还要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