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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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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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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者》连载

第一十三章 希望

宁山县的陈南堂的宅院这几天也不平静。陈南堂焦急,夫人絮絮叨叨。

陈南堂从收到女儿陈玉兰的信就心急如焚,整日坐卧不安,而夫人则是整日哭哭啼啼,闹着马上要去把女儿接回来,绝不能让她在山里头活受罪。她要从此把女儿留在身边,不允许她再出远门。

陈南堂虽说是女儿蒙骗了父母,但毕竟骨肉相连,他恨不起来,只有悔恨当初答应她去北平,过后就失去了联系,没有警觉。读过信后,才感觉到女儿与钟武都正身处险境,梨溪这个地方从世外桃源变成饿殍遍野之地。怎样把他们解救出来,他又一时想不出办法,举棋不定。他长久地望着庭院中那株玉兰树,唉声叹气。

突然他想到现在梨溪划归清宁县管辖,而侯朝闻恰好又在清宁县任县长,彼此还常在联系。只是前些日子又听闻他回到老家镇上,办起了义学,距清宁县城也不远,为何不先去会会他再作决定。

陈南堂安慰好夫人,吩咐管家备好滑竿,直奔陈南堂的老家沙溪镇而去。

沙溪镇距清宁县城只有几十里路程。一条沙溪河把镇子隔成了两半。沙溪盛产沙溪梨出名,梨子大而黄,口感甜脆汁水又多。镇里镇外都长着梨树,是个富庶之地。侯朝闻的老宅就座落在沙溪河边,临水而建,是个三进大院。大院门上方挂了个“沙溪堂”的木匾,沙溪堂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是侯朝闻亲手书写。

侯朝闻办沙溪堂有一条严厉的校规,就是只录取穷人的孩子。清宁县和沙溪镇上的富甲都仰慕他的大名,都想把孩子送到沙溪堂来读书,都被他一一婉言谢绝。“沙溪堂”规模较大,设有小学部和初中部。十几个班,除了他的卧室兼办公室外,教室把他的老屋房间都占满了。他在屋后还开辟了操场,修建了教师宿舍。教师都是他亲自招聘和考核来的。

陈南堂一到沙溪堂就被校工引进校长室,那间睡觉办公一体的宽大的房间。侯朝闻见陈南堂一进来立即放下手中毛笔,大步迈了上去。

“哈哈,是什么风把你老弟吹到了沙溪堂来了?”侯朝闻上下打量他一番说:“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请坐,斟茶。老弟是来给我送茶叶来了。”

校工赶快去斟茶。

“茶叶少不了。”陈南堂吩咐管家把一盒茶叶送来后说:“朝闻啊,我遇到大事了,你侄女给我闯祸惹事了。”

陈南堂把陈玉兰写的信递给侯朝闻手中后,才端起茶杯,揭开茶盖拨动茶水,喝了口后心想:就会借花献佛。

“我还当什么大事呢,老弟,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学校取名叫沙溪堂么?”侯朝闻仔细看过信后放到一边茶案上抬头问他。

“我怎么知道你研究学问的人起的名呢?就像我给茶叶起名,我不说别人怎么知道。”陈南堂说。

“是贤侄女启发了我。她在梨溪义务办启蒙教育,没有工资收入,不收学费。我辞官后,闲着没事,就在想干什么,就学玉兰,办了沙溪堂。只收贫困的孩子读书,不收一文学费,我是在向玉兰学习。”侯朝闻说。

“你是早知道玉兰的事啰?”陈南堂有些生气地说。

“是。一县之长嘛,不知道岂不是糊涂官。”侯朝闻解释说:“玉兰来找过我,前阵子闹的梨溪风波有我的份。我也是因此而辞了官。本来早该告诉你,仔细想还是不告诉你好些。”

“为什么?”陈南堂问。

“辛亥革命后,我在学界和官场混,你是一门心思在搞你的茶业,你搞得怎么样,救国了吗?除了你腰包多几个钱,能每年送我几斤茗茶,我们当初的初衷实现没有?没有吧。现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年轻人做的事怕你难以理解了。其实玉兰和钟武现在所作的一切正是我们当初追求奋斗而没有实现的。”侯朝闻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做学问也好,练书法也好,其实我心不甘,感觉空虚。”

陈南堂自然也感同身受,时常眷念当初那种追随中山先生的慷慨岁月,那种随时热血沸腾的年代。一次次地失望,苟且偷生。会专营的人一直飞黄腾达,而他们这批感觉无望的人飘落四方,陷入了苦痛,矛盾的境地。

“就说我那两个儿子,一个耀武,一个耀文,一走四五年了,杳无音信,是生是死都不肯告诉我一声。你家玉兰多乖呀,还给你写了封信,满足了吧。我这两个崽子平时就激进,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不是去了陕北,就是去了南边。”侯朝闻说:“中国社会现在需要两种人。”

“哪两种人?”陈南堂问。

“一种是在政治上,军事上冲锋陷阵的人,就是延安的那批人。你没看报么?前阵子的重庆谈判。”侯朝闻说。

“另一种呢?”陈南堂觉得自己真的孤陋寡闻了,他这才又问。

“就是钟武和玉兰他们这样的人。去探索,追求。不管用怎样的方式实践继承中山先生的民生主义。”侯朝闻说。

“你把他们拔高了。”陈南堂说。

“也许他们会失败,甚至会死人,但是他们没做错。他们不是完全为自己,多半是为了别人的生存和生命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这个社会和历史都不该忘记他们这些年轻人。”侯朝闻继续说。

侯朝闻许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一吐为快了。他觉得自己虽然上了年岁,心还是应该保持年轻点的心态。哪怕是别人嘲讽他愤世嫉俗,老了还是愤青,他也要众醉独醒。他希望自己培养的学生个个都有独立的人格,都能特立独行。

“老兄,你别给我讲学。说点实际,我该怎么办?”陈南堂喃喃地说。

“到梨溪去,老夫也陪你走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值得你大惊小怪。我还带一个研究经济社会学的学生去。记住我们都是去学习、调研的,不是去指手画脚充当善人的,当然能帮还是帮一把。”侯朝闻考虑了一会说:“你回去准备好了就过来汇合动身启程。”

“你这学堂不办了?”陈南堂问。

“怎能不办?平时我不上课,我走了学校照样开课。”

陈南堂告别侯朝闻,上了滑竿奔家里去了。

侯朝闻送陈南堂离开后,立即提笔给自己的学生李真写了封信,要他赶到沙溪堂来汇合。李真是他在国立中学的学生,留学回国后一直在省政府政策办工作。多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工作毫无成效,不便于他找准研究经济社会问题的方向。他自己也想去走走看看,梨溪是如何让解决灾民问题。自己任上忽略了梨溪村,他有愧疚感,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老是惦记,老是想起。

他们一行人准备完毕,雇了三个马夫,三匹马,就朝梨溪进发。一路上都是蓝天白云,阳光绚烂,微风嗖嗖。而且一路虽然道路崎岖,爬坡上坎,但一路的树木参天,藤条缠绕,鸟鸣不断,风景美得令人陶醉。侯朝闻一路兴致大发,时不时勒马停步,对景色感叹不已。而陈南堂则是心急如焚,巴不得快马加鞭赶到梨溪,见到女儿。架着副黑框眼镜的李真虽说老师简单介绍了梨溪的情况,但梨溪之行究竟能否给自己的研究带来多大的益处,提供多大的参考,他还是满腹疑虑。他跟在二位前辈后边,策马缓慢地跟着。

他们一行人策马走过石拱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四口大锅,灶火熊熊燃烧,锅中的粥不停地沸腾翻滚,跟教会借的粮食已由马帮陆续运来,粥中加入了野菜,闻起到一股清香。继后他们又看到那些新搭建大棚,与老旧的民房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棚里,有劳动力的人都外出干活了,剩下的老人与婴幼儿蜷缩在那里,用惊讶和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们。单薄破烂不堪的衣裳,面黄肌瘦的脸使他们的眼珠子显得格外大而突出,他们看过后问了下学堂的方向,就策马朝学堂奔去。

“还有操场,了不起!”侯朝闻首先下马,看到操场赞不绝口地对陈南堂和李真说:“老陈呀,你女儿不简单啊,办得挺正规的呀。”

正在上课的陈玉兰听到外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和马匹嘶叫的声音,侧过身一看,父亲和侯伯伯和另一个青年人,正走过操场朝教室走了过来。她马上放下手中的课本,惊慌失措地夺路而出,扑通一声跪在父亲和侯朝闻面前。上课的孩子都惊讶扭头看,但又不敢离开座位。只有吴小秀跟着跑出了教室,瞪大眼睛瞧着这些陌生人发呆。

“爸,侯伯伯,女儿不孝。”陈玉兰的眼泪夺目而出,泪如泉涌。

“玉兰,起来。”侯朝闻拉起陈玉兰说:“什么孝不孝的,不要说这些话。”

陈玉兰一起身立即扑到父亲身上。陈南堂紧紧抱着女儿,心酸的止不住老泪纵横。

“县长来了,侯县长来了!”第一个发现的是吴小运。他这一喊,立刻就引来了一群村民,大家相互转告,“县长到梨溪来了。”这个消息像炸了锅,老老少少都朝学堂涌来,惊得马匹都腾起前蹄嘶叫起来。引得不小的轰动。

吴小运和一帮年轻人不约而同的到操场外挡住越来越多的人,维持秩序。人们都急迫地想目睹一下县长这么大人物的尊容。而梨溪的人只有吴小运见过这位和蔼可亲的人物。人群中有人带头喊了起来。

“侯县长,侯县长!”喊声一阵接一阵,铺天盖地。

“惹事了,惹事了。”侯朝闻不停地说。

“老师,你还是见见大伙吧。你虽然不当县长了,但还是个人物呀。”李真笑着劝老师说。

李真一说,把陈南堂和陈玉兰都说笑了。

“侯伯伯,你见见乡亲们吧,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大的人物,这么大的官呀。”陈玉兰上前挽着他的手说:“老百姓苦,见个县长不容易。”

闻讯匆忙赶来的吴老汉和钟武见到了陈南堂和侯朝闻。

“爸,侯校长。”钟武叫过后就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不敢说话了。

“陈伯伯,侯县长,你们辛苦了。”吴老汉握过他们伸过来的手后说:“我是村长吴天亮,村里人都叫我吴老汉,你们还是叫我吴老汉吧。”吴老汉高兴,笑得张嘴都合不拢。没想到还能见到儿子回来说的县长。

“村长,大家喊着要见侯县长,你说见不见?”李真问他说。

“当然要见。我们梨溪的人,别说见县长,就连个乡长、区长都没见过,就只见过我这个村长。何况侯县长你有恩于梨溪,教会纠纷的事陈老师都说了,是侯县长把那些记者喊来的,还给拍了照呢。”吴老汉诚恳至极地说:“侯县长来,我们梨溪的人都高兴呀!你来了,比请大伙喝顿酒还高兴。”

“那就请村长把人放进来。”李真笑了,回头朝侯朝闻挤了个眼色。

“李真呀,你本事大了,作我的主了。拍马溜须的本事长进了。”侯朝闻拍了下他的肩说:“你是逼我上梁山啰。”

“谦虚啥,你当过校长、县长,早年还率队冲锋陷阵过,你怕啥。”陈南堂也笑着说。

“侯伯伯,你说几句,暖暖乡亲们的心。”陈玉兰也说。

吴老汉朝着操场方向一招手,人群就立即如蜂蛹一般,朝操场跑了进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侯朝闻朝前走了几步,立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人们这才看清楚了他:高个蓝布长衫,一副书生卷气,眼里透出智者犀利的光亮。他朝大家挥了挥手,不失当年面对千百学生时的风采。操场上一下哑静了。

“乡亲们,我是过去了的县长侯朝闻。”侯朝闻笑了下说。

下面的人立刻哄堂大笑一阵,虽然不完全理解他说的含义。

他朝人们弯腰鞠躬,人群中立即有人鼓起掌来。

“我当清宁县县长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个梨溪,疏忽了梨溪的乡亲们。”他继续说:“当前梨溪面临巨大的困难,但你们没有被吓倒,而是积极应对,组织自救。我听说你们没有饿死、冻死、病死一个人。我当县长的时候,就没有做到这一点。旱灾死过人,瘟疫死过人,流浪汉也死过人。梨溪了不起,是好样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高兴,你们面临的困难一定能克服。我送大家一句梁启超先生的话: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一道共勉。”

他一说完,操场上有人鼓起掌和吆喝后,陷入了沉静,大家听不懂他后面一句话的意思,感到费解。

“侯伯伯,你咋说梁启超先生的话呢?人家听不懂啊。”陈玉兰说。

“我怎么老糊涂了呀!把乡亲们当学生了。”侯朝闻猛拍一下自己的后脑勺,笑了笑说。

“你侯伯伯一辈子都是书生。”陈南堂说。

“乱说,啥书生,我是说习惯了,冒了一句出来。”侯朝闻自己也笑了笑说。

“后边这句话是啥意思?”吴老汉也不懂便悄悄问钟武。

“是要我们不要停步,继续努力前行。”钟武也是悄悄告诉他,“懂了吗?”

“懂了”吴老汉说完赶紧招呼大家散去,并把他们一行人邀请到村公所去。

“玉兰,我看你学生不少啊,有多少个?”侯朝闻一到村公所,屁股一坐定就问。

“一百出头,准确说是一百二三十个。”陈玉兰回答说。

“课本怎么解决?我当初给你的课本只有三十多个人的呀?”侯朝闻又问。

“手抄呗。”

“抄多久了?”

“天天都抄写。”

“不得了!”侯朝闻听了后沉思一阵子,当大家以为他会说辛苦之类的话时,他冒了句说:“不得了。玉兰,你将来肯定是比我出名的书法家。”

大家都苦楚地笑了。都没有想到侯朝闻的褒扬竟如此轻松地用一句话笑着说了出来。手抄课本,语文、算术、习字,几十本要抄多久,可以想象到她的艰辛和付出,陈玉兰也抿嘴笑了。

当天由吴老汉安排了一顿简单的饭菜,粥和烙饼。他叫了几个吴家的人在村公所搭了床,让他们三人早早地休息后,吴老汉才悄悄地把钟武和陈玉兰叫到自己家里,商量该怎么办的问题。

“姐,你爸接你回去,你会回去吗?”吴小秀比谁都着急了,她先问。

“我还没有想过。”陈玉兰为难地说:“也没有想好,我现在好乱呀。”

“陈老师,我看你爸这次来是不是想接你回去?”吴老汉问她说:“如果是你不跟你爸回去,你在梨溪,你爸肯定心疼,不放心你。”

“我走了,学生怎么办?”陈玉兰问吴老汉。

“没你之前,我们的娃儿都没有读过书呀。”吴老汉又说:“两三代人都习惯了。”

“大伯,外边的孩子有条件的都读书了。”陈玉兰伤感,矛盾,痛苦地说:“刚读了点书,我一走就荒废了。”

钟武从见到陈南堂和侯朝闻时很少说话。他内心痛苦致极,心潮起伏不定。他既不希望与心爱的妻子分离,愿与妻子在这困苦的时刻长相厮守。但又不愿妻子被自己拖累,与父母相隔天涯,难以团聚。是的,梨溪已经岌岌可危,前途未卜了。妻子是该走还是该留,他也拿不定主意。所以他一直沉默不语。

“兄弟,你说句话嘛。”吴老汉问他。

“钟武哥,你说吧。”小秀望着他说。

陈玉兰也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她清楚,她和丈夫早已水乳交融,相濡以沫了。她不想使他为难,作违心选择,于是便与钟武一道告辞,离开了吴家朝冷清的村里走去。

“爸,你咋不近人情劝玉兰姐走呢?”陈玉兰和钟武一离开,吴小秀就与父亲吵开了,“我不要姐走,姐一走,钟武哥好孤单呀,你要她走,我就要嫁给钟武哥。”

“疯了。你就不想想陈老伯他们伤心吗?“吴老汉训斥女儿说:“人家的女儿不是白养了吗?咱梨溪人不能太自私,陈老伯就这么一个女儿,晚年不孤单吗?你懂个屁。”

“姐走了,你去教书?”吴小秀固执地说。

“你们没读书,还不是长大了。说些没用的东西,你问你哥,他没读过书,他过不久就要成家立业讨媳妇了。”吴老汉朝儿子吴小运看过去说。

“爸,你和妹妹说的都对,我都不反对。”吴小运含笑说。他知道妹妹那点小心思,就是想成天和陈老师在一起,经常接近钟武。

“我不跟你们说,小人心,睡觉。”吴小秀说完就往屋里跑去了。

第二天一早,由吴老汉和吴家两兄弟和钟武陪同,侯朝闻、陈南堂、李真一行人又仔细地查看了新建的大棚安置灾民的情况和访问了村上的几家村民问了问情况,然后一行人朝教堂方向一路走。后边还是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

梨溪河边景色美丽,弯曲蜿蜒的河水一路潺潺奔流,激起浪花,拍打河中巨石,落入一个又一个的水潭。两岸的梨树挺拔而高大,茂密的树枝上已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一颗颗尚未成熟的青梨,挂满了枝头。沿河这样的梨树有近百棵。

当他们察看了灌溉渠,再走到教堂外边空旷的坪坝上,望着梨溪河左右两边的山脊上新开垦的梯田,一层一层灌满水的景象时,侯朝闻和陈南堂、李真都兴奋不已,仿佛都看到了灾民和梨溪人的希望和光明,看到了梨溪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这有多少亩?”侯朝闻问。

“两千多亩。”钟武这才靠上前说:“暂时是这么多,还可以开出千多亩。”

“都是大兄弟亲自指挥,安排人干的。”吴老汉也凑上前夸起了钟武说:“他自己白天黑夜拼命干,人都累倒了。”

“用了多长时间?”侯朝闻问。

“一个秋季和冬季,大半年时间。开春就可以播种了。”钟武指着那些星星点点,星罗棋布的地方说:“还有那些地方,就是将来安置灾民建房地方。方便就近耕种,就近居住。”

侯朝闻和陈南堂都长吁一口气,惊讶地不约而同的看着这个过去性格和品质桀骜不驯的青年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气魄,大手笔,谋划了梨溪的未来与前景,这种气势恢宏,壮观的梯田场面感到震撼了。

“明年秋季就可以开始收获了。”钟武简单平静地说:“梨溪吃饭的问题就解决了。”

“吃饭解决了,你负债三四十万斤的粮食怎么解决?”侯朝闻又进一步问。

“我们预计第一年能产六七十万斤粮食,除去一年吃掉三四十万斤,拿剩下一二十万斤还债。另外我们还有个想法,办工业。”钟武还是沉静地说。“开煤矿。我们已经发现了一处煤矿,热能热效都高。我们铁匠铺烧的煤都是那儿挖的。距这儿十多里路。”钟武指着河的远处的山峦说。

“老陈啊,陈老板,你这女婿没选错。高瞻远瞩,大气。”侯朝闻对陈南堂说完,又对钟武和吴老汉说:“这次你们一定要到县里去登记备案,是你们的开发权。”

钟武点头答应,表示一定要先去登记备案,避免引出麻烦。

不仅仅是侯朝闻觉得震动,连陈南堂也感到吃惊。这么短的时间,投入巨大的劳动力,为梨溪村民和外来灾民办成了如此大的事情,解决了吃饭问题,实属不易。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很难相信。陈南堂此刻的心境好了许多,感叹女儿还是个眼光独到、心思缜密的人,爱的人是个有大胸怀的人。陈南堂突然生出不忍心拆散这对年轻人的想法了。

“李真,你怎么看这次梨溪之行?有收获吗?”侯朝闻问李真说:“钟武可是你的校友,同门师弟。”

“老师,收获很大,感触很深,很多。”李真望着老师和钟武他们说:“西方的互助论很成熟,有很多。延安是中国最早实现了中山先生的民生主义,平均地权。实施了土地改革,打破了千百年土地垄断的僵局,开了中国的先河。而我这位小师弟,也令我佩服。他自创的土地集中化开垦,满足并解决梨溪大量流民无地耕种的问题,是一种创新。老师,回去后我除了整理资料,然后辞职,取道西安到延安去,继续我的经济关系理论研究。”

“为什么?”侯朝闻大惊失色问他。

“现今的国民政府不可能为我的研究提供条件和机会了。小师弟也要注意,你们的这种新型的互助做法虽然很好,但是否长久?”李真感叹说:“这要看当今政府的态度,怕他们眼红,又占了去。中国大量的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手中,恐怕有上千年的历史。哪怕是自己辛苦一辈子开垦的土地也要被弄走。”

“我不怕这些,也没有考虑那么长远。先解决梨溪人的吃饭问题,梨溪不饿死人就行了。”钟武最后说。

第二天启程返回前,陈南堂把本该留给女儿和钟武的两百块大洋,交给了吴老汉手中。这两百大洋是他目前腾挪出来的全部家底。

“吴大伯,你拿去作开春购买稻种用。我和侯县长的一点心意。”陈南堂按住吴老汉的手说:“谢谢你们对他俩的关照。帮不了你们什么,很小的一点心意。”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和观察,反复考虑,他决定不勉强带女儿走了,除非她愿意。确实这一百多个苦命的孩子需要她,她至少还能教他们读书识字中,感受到文化对他们的启发和乐趣,使他们受到教育,摆脱落后、愚昧。

“爸,女儿不孝,你和妈保重身体。”陈玉兰又跪到了父亲面前。

“爸,侯校长,梨溪好了,我一定早日送玉兰回去看你们。”钟武含泪说:“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

侯朝闻拉起陈玉兰,和陈南堂一块伸手搭在钟武的肩上,望着这个天赋异禀,特立独行的年轻人,仿佛又看到当年他和陈南堂当初义不容辞,血气方刚的影子。侯朝闻和陈南堂此刻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钟武孤身一人在梨溪肩担道义,实属不易,孤军作战,令他俩都佩服,临别时湿润了眼睛禁不住流下泪来。不知道往后钟武能不能继续扛下去,率领村民渡过难关。

侯朝闻只是叮嘱陈玉兰放心,他会把她所需要的课本类的东西都寄过来。

陈南堂也是语塞,张开双手拥抱钟武和女儿,告诫他们要患难与共,有时间回家看看。

吴老汉抱紧那两百块大洋,早已是热泪盈眶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小运也带着一帮年轻人来了。一听说侯县长要走了,村里的人都跑出了家门,连走得动路的灾民都来了。从学堂门一直到石拱桥两边都站满了人,都在招手向他们告别。

此情此景,使侯朝闻内心一阵酸痛,过了气的县长竟还有如此多的人来送行。他就在想,如果我们的那些官史,如果他们是爱民如子,老百姓如何不拥戴啊。可是现今的官史在干什么,梨溪的问题不理不问,老百姓不难受吗?钟武和吴老汉他们不难受吗?他又联想到陕北的延安,条件那么艰苦,环境那么恶劣,共产党在那贫瘠的土地发展壮大,一定是受到了老百姓的拥戴。而自己和南堂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国民政府现今是每况愈下,人心啊人心。他相信钟武和吴老汉他们只要有这么多的人心拥戴,定会在这偏僻的地方走出困境,当然只要没有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干扰,他相信他们有这种可能,但愿如此罢。

侯朝闻和陈南堂、李真站在石拱桥上,回过身,看着送行的乡亲,都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地勒住缰绳,招手致意。

“再见了!”他们三人都大声喊出。

侯朝闻、陈南堂、李真都策马走了,三个马夫跟着在后边跑,一直到看不见踪影,村民才不舍地逐渐散了。

见父亲一走,陈玉兰不顾四周有人,扑到钟武身上哭了起来,从此相隔天涯,她更想不到的是就一别,竟是往后的阴阳两隔。钟武内心也难受极了,大家都以为陈南堂此行要带走女儿,但父亲从始至终都只字未提。他相信父亲看过妻子的现状,看过学堂,看过他们居住的条件,肯定是心如刀绞,心疼妻子。但父亲那种深明大义的父爱,使钟武也感动不已。天底下有几个这样的父亲,把女儿丢在这偏僻落后的地方不管,明明可以带走女儿,如果父亲带走妻子,钟武也觉得天经地义,不会阻拦。因为这地方太苦了,太难了。凭这一举动,他佩服和崇敬父亲,格外心疼妻子。妻子哭得如此伤心,如此悲惨,他只能默默无语,抱着她,拍打她,安慰她,让她痛快淋漓地爆发胸中的情感。

他挽着她,在众人注目之下慢慢朝学堂走去。亲人的离别,哪怕是短暂的离别都是对情感的冲击,何况此番的离别何时再见更难预见。有时的离别,有时的再见就成了永远的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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