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朝闻一行人离开梨溪后,梨溪村的村民在饭后茶余之际,议论了好一阵子。大家都喜欢交头接耳,你说我传,说得绘声绘色。
“知道不,人家钟武和陈老师都是侯县长的学生。”有人说。
“看不出哟,县长的门徒,难怪那么有学问。”也有人说。
“人家陈老师人长得漂亮,家里好有钱啊。”有人悄悄说。
“你咋知道人家有钱?”有人问。
“你没看见,我们好多人都看到了,两百块大洋送给村长了,说是开春买种子,村长把钱抱得好紧,生怕有人抢了他的。”那人说。
“唉,这辈子不亏了,看了回县长。”
“侯县长那人特好,和善。咋看都像个老先生一样呢。”
“你这算啥,人家小运还喝过县长亲手斟的茶,听说香的很呢。”
“唉,小运这娃儿福气好,能喝县长的茶。”
“那是沾了陈老师的光,没有陈老师,他能喝上侯县长的茶吗?”也有人说。
“钟武呢,陈老师家那么有钱,钟武家一定有钱,那才叫门当户对嘛。”
猜测归猜测,议论归议论。唯独只有钟武的身份大家猜不出来,说什么的都有。只有吴小运和一帮年轻人,只要听闻有人说钟武的是非,总要找人家理论,甚至动粗。钟武是这帮年轻人崇拜的偶像和英雄,他们绝不允许有人在私下亵渎和毁坏钟武的名声,常常与那些猥琐乱嚼舌根的人争吵不休。
父亲离开的那天晚上,陈玉兰一直流泪不止。她可能没想到,她与父亲的这一次的别离竟会成为永远的诀别。
钟武和吴老汉开始了他们的工业计划,目的是为了采煤赚钱,尽早地还清债务,使梨溪早日解决饥饿,过上能吃饱饭的日子。他自己太有饥饿的体会和感觉了。饥饿不仅是饥肠咕噜难忍,折磨得人死去活来,唾液长流,还使人丧失尊严。有人说人要面子要尊严,见过叫花子的面子和尊严吗?他首先是连夜撰写了发现和开发煤矿的报告和申请,由吴老汉亲自派人送到区里和县里报批和登记。送去后但长久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再派人去催,多次依然空手而归。
谁都未曾预料到,梨溪发现和开发煤矿资源的报告竟落入了高昌庆的手中。
高昌庆虽然结了婚,娶了牛师长的长房女儿牛莉,但牛莉是个刁钻古怪的女人,性格乖张,暴戾,弄得高昌庆婚后生活十分不满意。这女人你需要她温存时她故作扭态,不需要她却暴风骤雨般地发泄与折腾,纠缠不放。久而久之,高昌庆已经厌倦这种没有情感的婚姻生活和无规律的折腾。而恰恰是牛莉随身带来的丫头小兰,引起了他的好奇。小兰十五六岁,发育得格外成熟。青春早熟,发育得胸脯高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气味,而且体态丰满。高昌庆早已心怀鬼胎,几次趁无人时动手动脚,进行挑逗,小兰都含笑避开,借口牛莉发现后会撵她走。高昌庆只得无奈,有事没事又跑到浪琴街的乐怡坊找小玲厮混。小玲早已看透了这个虽然有钱,表面斯文,其实腹中空空的高昌庆,知道什么时候满足他那大男人虚假的尊严,故作柔弱的姿态任他发泄和糟蹋。还故意呻吟作可怜相,乞求温和一些。只有这个时候高昌庆从心里获得些满足感和征服感,把追求陈玉兰的失败和懊悔都倾泻到这个女人身上。
高昌庆已经几天都没回家和去办公室了,一直在浪琴街鬼混。紧急战略物资筹备处落实到财政厅,由财政厅组建个南华公司专门筹集和组织战略物资供应重庆。沈立仁组建的南华物资公司的第一轮名单,他没进去。南华公司是省政府牵头,由军方、政方、资本方构成。目的是满足重庆政府战争物资的紧急需要而成立的。是开发、收购、销售、运输一体的公司,是官办公司。高昌庆本想参加进去脱离机关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状态。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除了大股东外,厅长沈立仁自己占据了董事长的位置,而总经理之类的位子还一直还空缺在那里。
高昌庆那天从乐怡坊小玲房间钻出来,有些闷闷不乐地坐着黄包车直接到了办公室。他坐下后看到一份《关于梨溪开发煤矿和申请开发的报告》在桌上,落款是清河县磨盘区梨溪自治村公所。磨盘区的梨溪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他清楚知道这份报告是清宁县政府任职的人为了讨好他才呈送过来的。你只要在政府任职,无论官大官小,都人巴结。哪怕你只是个小小的科员,就凭你是在省政府的名气,都有县区的官员阿谀奉承,讨好献媚。而且梨溪发现的煤矿是优质煤,是南华公司急需的煤炭资源。他立刻把文件收进公文包,赶到父亲那里。父亲毕竟是老官僚了,久经官场,足智多谋,好谋善断。一定要先拿这份报告去请教父亲,从这份报告他隐隐约约预感他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了。自己不懂,父亲懂,是不是自己升迁的机会、运气父亲一看就知道。
提督街高家的官邸,高昌庆迈进门就一眼瞧见父亲高敬之正在客厅与他的两个姨太太搓麻将,正搓得高兴,眉开眼笑。
“一万!”二姨太的声音。
“对了。”三姨太大声说。
“爸。”高昌庆走近父亲唤了声。
“回来啦。”高敬之调过头看了眼儿子说。
“昌庆,坐下来陪你爸玩几圈。”二姨太朝他说。边说边打出了手中的麻将牌。
“二妈,不啦,我找爸谈点急事。”高昌庆说。
“到书房等我,打完这圈就过来。”高敬之对他说。
高敬之已是满头白头发了,已经有了眼袋,约显肥肿的脸上时常流露出捉摸不定和攻于心计的神态。他仔细阅读了儿子递给他的报告,看了一遍后又重新再翻看了一遍,看完后,他点点头,沉思了很久,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爸,你怎么看?”高昌庆凑过去问父亲:“这报告对我来说是不是好事啊?”
“好事情。”高敬之放下茶杯说:“这东西是个好兆头。”
“怎么个好法?”高昌庆又问。
“昌庆,我一直在活动让你进南华公司。沈立仁这老东西就是压着不办。”高敬之把儿子拉到身边说:“他说你年轻,阅历不够。他南华公司和财政厅花的都是我收缴上来的税款。而且华南公司成立以来都是左手买来右手卖,没有大作为,更没有自己的实业。你手中的这东西,就是硬通货。”
“爸,我该怎么办?”高昌庆恭敬地问父亲。
高敬之明白、清楚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除了吃喝嫖女人,没有半点真才实学。就凭儿子这点可怜的学识,在财政厅,三、五年休想爬上去,即使有老丈人和自己撑腰,能维持住那个位置就不错了。但儿子在没本事,也是他高家的后代,高家的势力往后还靠他延续,世袭下去。所以,只能自己亲自指点,出谋划策,否则他自己这辈子休想出人头地。高敬之有时也恨儿子不争气,读书不好好读,但也跟很无奈。
“我教你。”高敬之说:“第一你按这份报告起草一份可行性论证报告交给你老子,我去运作;第二,你要申请派出一支勘探队伍,取得详尽的资料和数据;第三,你再起草一份具体的开发实施方案,提交到政府,提交到了董事会讨论,到时候总经理的位置我就给你弄到手了。”
“爸,可是我也不懂这些呀?”高昌庆显得为难地说。
“傻儿子,你不懂有人懂呀。有你爸,你就别担心这些。”高敬之站起来拍着高昌庆的肩膀说:“为官之道不是你懂不懂,而是你知人善任。沈立仁懂什么,臭文人。放心吧,父亲给你拉一大帮懂行的人,什么工程师,矿冶专家之类的人,来帮你站台。”
“我懂了。谢谢爸。”高昌庆心里开窍了。他朝父亲弯腰鞠躬,他这才感悟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含义了。
就在高敬之谋划为高昌庆谋取南华公司高位的时候,钟武也带着梨溪人开始煤矿的挖掘工作。他们给煤洞打上撑木,随着煤洞的挖深掘进,就随着进行加固撑木。他们还在煤洞下边河湾修建了个简易的码头,便于船只停靠和装煤,一切工作都有序进行。
最先,钟武和吴老汉选择了租船。他们派人到磨盘镇码头找到船老板,租了两艘木帆船,一只船除了撑舵的艄公和八名划桨的船工,每次村里派李家两兄弟跟船押运,船到磨盘码头,卖煤卸船,除了支付船老板的费用,再购买些粮食和其它物品,装船返船。当梨溪看见鼓胀的大白帆船逆流而上,当看到拉纤的船工匍匐而行在河石滩时,那就成功返航了。一艘船装载一船煤,除去船主的费用,总会给梨溪带回几百近千斤粮食。这对饥饿的梨溪人来说,是个不小的喜讯和实惠。大铁锅里的粥也渐渐浓稠起来,不再那么清汤寡水了,人们也不再饥肠咕噜了。
就这样,两艘船一连跑了十多趟。终于在该返航的时间,河中的下游方向一连两三天都看不到返航白帆的踪迹和影子。
“出事了。”吴老汉作出了第一个反应。
“有可能。”钟武也拿捏不准。
大渡河急流险滩,弯道又多。据艄公讲,虽然过去没跑过磨盘到梨溪这一段,但从他第一次空船逆流而上的观察,这一段的水流相对下游要平缓很多,而且河道又宽。往返行船至少都要两三天。所以翻船的可能性不大,钟武分析后判断。
尽管如此,村里还是搞得人心惶惶,“出事了”“翻船了”的谣言四起,很快传遍了全村。负责跟船跑的李家两兄弟的媳妇也跑到村公所哭闹,要钟武和吴老汉还他们的男人。村公所里聚集了一大群人,交头接耳地看热闹。
“你们先安静,安静!”吴老汉一一拉起两个坐在地上哭的女人。
“两位大嫂,先别哭。”钟武劝说她们:“李大哥和李二哥都是水性好的吧?”
两个女人都点头承认。
“你想,他俩夏天游到对岸该不吃力吧?何况翻船也不会凑巧一块都翻了吧?等一两天,肯定有他们的消息。”
钟武的话还没说完,李家两兄弟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迈进了村公所。
“翻什么船呀,咒老子死么?滚回去,跑这儿来丢人现眼!”李老大朝媳妇吼道。
“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就这点心思盼男人死啊!”李老二也朝自己的婆娘说。
两个女人见自己的男人都回来了,赶紧悄悄地跑出了村公所回家去了。
李家老大解开包袱把钱倒在桌上,坐下来端起桌上现成的碗边喝水边说:“渴死我了。”
“是啥情况?”吴老汉一边清理桌上的钱,一边问:“剩这么多钱,都够买七八百斤粮食了。”
“没啥情况,船老板不想跑了。”李家老二说。
“嫌给的钱少了?”吴老汉又问。
“不是”李家老大说:“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加钱船老板也不答应。”
“我们又找了几个船老板,船是小点,装载量吨位也少点。可人家老板不答应跑,也不告诉我们原因。”李家老二说:“而且我们煤好卖,不用半天卸下船就卖光了。”
“又能挣钱,又不跑船,怪事!”吴老汉感觉蹊跷地说。
“造船!”一直没有说话的钟武突然冒了句,“我们自己造船。”
“太好了,钟武兄弟,我们就等你这句话。”李家老大把桌子一拍说到:“租船不是长久办法,有自己的船不受气。”
“别人的船,我们要看船主的脸色。就说卸完船,卖完煤,我们去买粮食,总要挑一挑,选一选吧,船老板总不高兴,说耽误了时间,催着返程,气受够了。”李家老二说。
“造船没技术呀。”吴老汉说。
“村长,钟武兄弟肯定有一套。”李家老大笑着说:“每次空船返回来,我就看见钟武兄弟爱往空船上钻,东看西量的,我猜他早有主意了。”
“就是,我估摸钟武兄弟早就把这船摸透了。”李家老二也说。
“兄弟”吴老汉笑着问钟武:“莫非你早就猜到了有这天,留了个后手?真行?有把握吗?”
“不是我早猜到有这一天,我是对船这东西好奇。喜欢把它研究个透。看它是个什么作法,测算它的长度、宽度、有多大的浮力。”钟武说:“我这几天把草图画出来,拟个材料清单,如果村上都同意,我们就造自己的船。有了自己的船,节约的租船钱,就可以多买些粮食回来。”钟武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自己的船自己跑,赚钱多买些粮食。
“我同意。”李家老大说:“跑了这么多趟,别的没学会,划船,升帆都会了,只请个艄公就行了,买卖老二会做。”
“行吧。”吴老汉还是疑惑地说。因为他认为造船不比造个房,船这东西是浮在水上,还要装载那么多重的东西,不简单呀。
没有船,挖出的煤就运不出去售卖,换不回粮食,解决不了眼前的饥饿问题,梨溪都清楚地知道这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造船,中国有几百年的历史,技术成熟,但对于梨溪这样一个封闭,手工业落后的小村庄,造大船确实是个创举,是个很艰难的事。是个不小的考验,每一个环节和工序都必须认真仔细对待。涉及多个工种,那么多的复杂的构造,要精确计算它的承载荷重;船舱的容积;船身吃水的深度;桅杆及风帆等等。足足使钟武和吴老汉以及梨溪的手艺人忙碌紧张起来。熬制桐油的,缝制风帆的和搓编竹缆绳的,制作船板的这些工种全部都动员和协调起来,日以继夜赶工造船。
工地搭建了公棚,搭建起船的龙骨,依据钟武画出的草图,不到一两个月的时间两艘大船的船体基本竣工。船身内外涂抹了发光的桐油,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引得村里的人都跑来观看,赞叹不已。
“会不会装了煤就沉了?”有人怀疑,没有信心说。
“说这种背时话待会小运他们听见不抽你耳光才怪。”有人说。
“看吧,看它下了水,装了煤就知道。不沉就是他钟武能干。”有人说。
当两艘大帆船下水,平稳地浮在水面。当第一艘船装满煤炭,船只还是稳稳地浮在水面。第二艘船也满载煤炭,船上立起桅杆,挂上白帆,由雇来的两位艄公挑选出的十几个青年人挂上木浆,离岸驶去。围在码头的人都雀跃欢呼起来。船只载着梨溪人的生存希望起航了。梨溪人一次又一次的从困境中挣扎起来,开始了新的尝试和努力。
挂着崭新的白帆船只驶入河道,浪花拍打着船身。船渐渐驶远了,一直到看不见时,来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工地也冷清下来,四处散落着木块和木屑。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没有了往日造船时的灯火辉煌,变得静悄悄 黑黝黝的了。只听见偶尔有几声虫子和蟋蟀的叫声。
陈玉兰一直没等到钟武回学堂来,一连两个多月,钟武都待在造船的工地上。现在船已驶走了,村民都回家了。她左等右等都放不下心,这才吹熄灯,离开学堂,朝造船工地摸黑走去。趁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了几个大棚子,里面漆黑,空无一人。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个矮小的人字工棚前,掀开草门帘,弯腰摸进去。在黑暗中她触摸到一个熟睡的身体,躺在稻草上。是丈夫,是她熟悉的鼾声。她怕惊醒他,估计他太累了,陪着他好好地休息。她在他的身旁躺了下来,小心地生怕惊醒了丈夫,就这样她一直躺着睁着眼睛熬到天快亮了。棚子里照射进了一丝光亮,她听到稻草上“沙沙”的响动,估计是丈夫醒了,她坐了起来。
“醒了?”她轻声问。
“醒了。有水吗?”
“我给你找。”陈玉兰伸手摸到一只碗,又摸到一只盛水的桶,舀了碗水,递到丈夫手里。
听到丈夫“咕噜,咕噜”喝完水后她又问:“还喝吗?”
“不啦!”钟武把碗放到地上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多危险呀?”
“不危险,你都不怕,我怕啥。两个多月没回过家,我担心死了。”陈玉兰靠在他的肩上说。
“船走了,我才睡了个好觉。连你来了我都不知道,对不起。”钟武伸手搂住妻子。
“还造船吗?”陈玉兰问。
“不造了。”钟武说。
“为什么,怕船多了,煤炭运出去卖不掉?”陈玉兰不解地问。
“不是。我总有种忧虑,说不清楚为什么。”钟武说:“等这两艘船跑些时候再说,看看往后是什么情况。情况好再造几艘船,多运些煤出去卖。”
“那我们回去吧,你也该洗一个澡了,把衣裳换了,都臭死人了。”陈玉兰站了起来说。
“听你的,我们走。”钟武说。
钟武搀扶妻子,挽着手走出棚子。
天已经亮了,太阳像个红色燃烧的大球,正冉冉在大渡河对岸起伏的山峦背后缓缓升起,映红了一江河水,耀得人眼花缭乱。
船造好了,煤运走了,意味着梨溪的煤炭又可以继续换回粮食,又可以缓解灾民和村民的饥饿。当村民看到自己造的帆船启航,欢欣鼓舞,高兴之余,钟武却高兴不起来,更加感到疑惑,更加迷惘。磨盘的船老板,有生意不做,跑船挣钱不干,一定不是简单的事情。尽管钟武不知道磨盘那边的具体情况,反正人家是不跑船了,有钱也不挣了。如果这次造船运煤出去顺利,如果每次航船去磨盘都能成功,还可以让船驶远一点,再到下游的城市码头去。但钟武此刻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所以当妻子问他为什么不再造船多运些煤出去,他无言以答。第一次造船,是他不服气,租不到船就造船,而且和吴老汉以及村上的技工们费尽了心思,熬更守夜,造出了梨溪从未制造过的帆船。如果此行顺利,梨溪再造一艘、两艘他都愿意,那么梨溪不仅可以扩大煤炭的挖采,早日还清欠债,一身轻松地又像往常一样梨溪回到平静而又宁静的生活中去,甚至还可以使梨溪逐步富裕起来。他至少是这么想的,他也愿意这么去努力,去报答梨溪对自己的收留。
陈玉兰这些天感觉丈夫更加沉默寡言了,造船的时候她到工地上来过,见过忙碌的丈夫沉稳地忙碌和指挥着那么多人,俨然像个乐队的指挥,恰到好处,井井有条,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下有序地进行。在学校的时候,他是个学生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一副书呆子样。从监狱出来到从军前,仿佛变了样,自卑而又脾气急躁,时常流露出一种愤慨。到梨溪来再次见到他,感觉他人变了,除了外表的刚毅,内心的坚强外,还有一种淡定和忍辱负重、宠辱不惊的心境。造完船,大家都在高兴,没见他高兴,反而一个人躲在工棚中呼呼大睡。问他什么,又总是不直接回答。她知道他的艰难,但不知道他现在成天愁眉苦脸在担忧着什么。从到梨溪来后,他作的镇定自如的每一件事,都从容不迫地去实现它。他的身上好似有一种天生的指挥才能迸发出来了。干事的时候热情十足,周身都是创造的力量,而一停下来的时候又觉得他冷峻得透出冷酷。从学生时候游离不定的目光变成了始终坚定的目光。
钟武的这种性格上脱变重生,陈玉兰暂时说不清是好是坏,但她信赖丈夫,她相信他会走过阴暗的过去而走向新生,更希望他始终能像现在一样,撑起梨溪走出困境,带领大伙走向美好的时光。她始终相信有这种时刻的到来,她在他的身上看到这种力量,这种品质。
钟武和梨溪人都没料到,陈玉兰也没想到造了大船,运出了煤炭,换回了粮食,而在梨溪村外,一张由高敬之和高昌庆之流编织的大网正在朝梨溪开网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