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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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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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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者》连载

第二十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

钟武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定,总感到有什么危险在一步一步的朝自己逼近,朝自己袭来,这种感觉压得他时常喘不过气来。高昌庆已经掌握了自己的踪迹,为什么不抓呢?他想来想去无非不过是怕抓了自己引起梨溪人的不满和反抗,影响他现在的工作的推进,造成动荡。如果是这样,他反而觉得自己应该采取一些应对措施,反正自己是背负罪名的人。他开始训练村里的年轻人,由吴小运带头的一帮年轻人,组织他们提高警惕性,防止有人暗自破坏煤窑。钟武分析过,封煤窑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公开以政府的名义,公开查封,但只要一公开查封,梨溪一两千人就会闹事,不用自己煽动;第二种就是暗自破坏,借机查封,南华公司和政府就会有更正当的理由趁机占据煤窑。所以他决定训练他们,保卫自己的成果。

“钟武哥,你教我们这些有用吗?”吴小运问他。

“怎么没用,三五个坏人来捣蛋破坏,都会被你们打跑,练好了往后还可以防身用。”钟武说。

钟武教他们搏击、拼刺、打斗的一些基本技法,年轻人都喜欢这些,练得十分刻苦,吼声阵阵,汗流浃背。不管有没有坏人破坏,但至少是锻炼了身体,增强了体质,提高了自己的防卫能力。

吴小运带着十几个年轻人跟着钟武学习这种自我防卫的技能,不到二十多天的时间,就感觉体格明显变得强壮和力气大了,而且还掌握了徒手搏斗的相关技巧和方法。按照钟武的安排,这批人除了家里的农活外,便担负起煤窑的守卫工作。年轻人好奇,自然对这种半军事的活动充满兴趣,兴致很高,煤窑整天都由他们轮流守卫。

钟武这些天除了训练他们,就是检查,巡视煤窑的工作。一如既往察看掘进情况。应经快到煤层越来越厚的地方了,洞子扩高、扩宽了,撑木加高加宽了,通风也跟进延长,这些安全知识和掘进方法是他从开矿资料和书籍中学来的。他还又检查了一遍村里“自来水”通水后的情况,看看有没有竹竿破裂和漏水的情况。他每天都搞得自己匆匆忙忙的,弄得焦头烂额,东奔西跑的。这样的忙碌对他来说,也许是暂时摆脱自己的伤疤就要被揭开,公之于众,使梨溪人都知道自己是个纵火疑犯的烦恼。如果高昌庆一旦在梨溪揭穿他的真相,梨溪人还会像往常那样相信自己吗?自己还能像过往一样为大伙做点事吗?纵火犯,多么恐怖,多么遭人嫌弃的恶名。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后怕,感到还有在村里生活下去的勇气吗?他实在是为自己过去的冲动感到悔恨,感到悲伤。但如果不冲动,不救下那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母女俩,那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呢?服役当兵,有升职的可能吗?旧军队的陋习能容得下自己的脾气吗?

他已经许久没有走进过教堂了。这几天,每到晚上,在无人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默默地走进教堂坐到前排,正对着耶稣基督的十字架蒙难像,闭目静思。彼得神父还是原来的样子,瘦高个,罩着黑袍。他每次见到钟武来,第一次还喜出望外,因为他认为像钟武这样具有领导才能,独立思想能力的人物走进教堂已经是令他惊奇的事了。过后也就习以为常,站的远远的,不打扰他,暗地默默为他祈祷。肯定遇到什么大事了,而且棘手得不能马上化解的事情,彼得神父心想:愿主保佑赐你智慧,阿门。

夜里的教堂十分安静,空旷,烛台的烛光依旧明亮,偶尔会遇到风吹闪跳一下。

钟武望着十字架,基督耶稣蒙难像受苦的样子,仿佛感觉像自己过往。现在,往后是不是也会像这个基督耶稣一样,挂在十字架上,不,是挂木桩上被火熏烤受罪一样。他睁开眼看了会,又闭上眼睛,依然坐在那儿动也不动,思绪万分。

钟武第一次挨打,是几个警察的几根警棍,是参加学生游行,那时候钟武还是只知道读书,不谙世事的青年,还不知道为什么游行,抗议什么,反对什么,在政治主张上的模糊,因为他还从未参加过一次学生进步团的活动,更不了解当下中国社会生活的现状。他只知道一点,生活艰苦,而这种艰苦的原因他一无所知。只是那一刻他正当热血开始沸腾时就被打得血肉模糊,人事不醒。紧接着又是在狱中的提审,每次都是被打得不能动弹,皮开肉绽,晕死过去。那每次都是疼,都是痛,疼痛得撕心裂肺,无法形容。每一次醒过来,他都觉得最好永远不要醒过来,死了才好。死了就什么痛什么疼都没有知觉了,就没有这么多苦难了,就永远都不会蒙受这种巨大的苦难了。

钟武经历了这次刻骨铭心的苦难,性格变了。他不再是文雅、懦弱、内向、腼腆的钟武了。他变得愤世嫉俗了,遇事愤愤不平,好强了。因此他不顾陈玉兰和她父亲的资助,挽留继续读书,上大学,一意孤行报名参军了。参军当兵就是为了没有人再敢欺侮自己,一身狗皮军装就足以吓倒些凶恶的警察,还可以拉动枪栓吓唬一下这些混账。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这么简单。他当时的认知就是这么一种程度,这么一种期盼,强大起来,不受欺侮。

省内的军队都分属几个军阀控制和掌握。兵役局征兵只负责新兵的短期集训,然后被那些军阀的部队领走补充到各自的部队。

新兵集训期间,钟武和同班同学刘一鸣都在集训中非常优秀,列操、掷弹、射击、搏斗都名列前茅。他的刻苦在新兵中出了名,甚至被人称之为拼命三郎。他与刘一鸣闲时,常常钻到一块,各自聊着自己往后的想法和对未来的期盼。

“钟武,你来当兵,人家陈玉兰等你多久,时间长了,你不怕她变心吗?”刘一鸣问他。

“没想这么多,完了我就回去娶她,你呢?”钟武说。

“我又没女朋友,你我这种家境,谁看得上。”刘一鸣说:“你不一样,你救过她,她把你当英雄。我呢,穷光蛋一个,没女生喜欢我。”

“没啥,只要我们在军队混出名堂,还怕没女生喜欢你。”钟武说,“一鸣,你打算混到哪一级?”

“我吧,至少应该混个连长当,带百多号人才过瘾。你呢,钟武?”刘一鸣问他。

“我野心比你大,连长不行。”钟武想了会说,“我至少要混个团长才行,我要那些打我的警察见了我就磕头作揖,保长、乡长、县长见了我都害怕才行。”

“你做梦吧,钟武。”刘一鸣笑了说,“投错胎了。这是啥部队?军阀大佬私人的部队。钟武,你我都投错了门,想升官升得快应该去报考军校到战场上去才行。”

“现在怎么办?”钟武问,“你咋不早说?当初我们又怎么知道这些呢?”

“我也是才知道才听说的。只有等过两年再说,先混着呗。”刘一鸣说:“你现在后悔吗?”

“不后悔,杂啤就杂啤,至少管吃管住,赶到外边好歹是个军队。”钟武说。

省里的四支队伍,分别隶属四个军阀统领。集训完毕,钟武和刘一鸣各自分配到不同番号的军队。钟武去的那个师是牛师长就是后来高昌庆老丈人掌握的军队,他被直接分配到一个班里的当下等兵。排长、班长都是牛师长的亲戚,到了班里他才发现这个班的大兵都是些兵痞。不出操,不训练,泡烟馆。钟武感觉奇怪,一问,班长才告诉他实情。

“老弟,你年轻,悠着点。”班长四十多岁,满嘴黄牙,眼球突出。他对钟武说:“名山县与共产党打了一仗,我们班除了我都死光了,我才当了班长。所以先享受一下,不然上战场就死掉了,谁记得你。”

“班长,你四十多岁才提班长,一二十年不是白干了吗?”钟武说。

“啥叫白干?一打仗就死人,我还活着,命大。部队有饭吃,管饱,所以不能说是白干。小老弟,我叫你悠着点的意思懂吗?一打仗谁说得清死不死。如果你啥都没享受过,死了就不值。原先我们几个兄弟,三十多岁连女人都没碰过,死了,不值呀。”班长感叹说,又开始卷他那叶子烟。

钟武这才醒悟了,难怪这些士兵一有军饷就抽烟、喝酒、逛窑子、抽鸦片,这就是班长口中的“享受”。纪律如此涣散的队伍,怎么能打仗不死人呢。

钟武感到消沉,彻底后悔了。想到升官发财要到猴年马月去了,他抱着干两年就离开这种乌七八糟的军队,与陈玉兰一块去读书。他没事的时候就在军营写信给陈玉兰,告诉她现在的心境和沮丧。陈玉兰也回信给他,要他不悲观失望,等他离开部队再一块求学,学点真才实学,将来还能重新站立起来,重新选择自己的未来。有了陈玉兰的理解和安慰,钟武在军营的生活才开始逐渐好起来,把自己安排井井有条。清晨,他独自围着营房长跑,跑得汗流浃背。没事就约些士兵打篮球,负重爬山,找些人来练摔跤,练搏斗,渐渐把一些年轻人的士气聚结到自己身边。

一天,排长的哨音把全排的士兵都集合到一起。排长姓唐,是牛师长的外甥,三十多岁,长了一身肥肉,浓眉大眼,厚嘴唇。他在各个班的列队前走了一圈,挑出了四个士兵,最后走到钟武面前,叫他出列,然后就解散了队伍。他告诉留下来的人,要他们做准备,检查枪支,带足弹药,明天一早随他出任务,随后就扬长而去。

钟武一听有任务要出,还满心高兴,追上班长问。

“班长,明天出什么任务?你知道吗?咋只有我们五个人?”

“出什么任务?押运鸦片。”班长小声告诉他。

“鸦片?你去过?”钟武先是一惊,就赶忙问。

“去过啊,大惊小怪的。”班长说。

“有危险吗?”钟武又问。

“有啥危险?你们有枪,还穿了这身皮子,没危险。”班长说,“你只要不乱说,只管吃,只管喝,一路上有好吃的,好喝的,高兴了,长官还会叫几个女子来陪你们几个睡觉。”

“是怎么回事呀?”钟武感到不解地说:“军队还去押运鸦片?”

“别想多了,我们排一年这种任务就有好几次。你只管带张嘴巴吃喝就行了,然后就是装聋作哑,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班长告诉他说:“我要不年龄大,说不准排长挑我去呢,你年轻,往返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

一想到是押运鸦片,钟武就感到闷闷不乐了。当兵的去押运鸦片烟,是哪门子任务。他感到困惑极了,晚上始终久久不能入睡,睁大眼睛也想不出个究竟来。自己当兵,不说是保家卫国,就是打内战,中国人军队也不该去押运鸦片,残害老百姓呀。但是军人服从命令,既然出了任务,再不满意,也得去啊,总不能抗命吧。抗命的后果就是军法处置,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你毙了。他矛盾极了,痛苦极了,而又想不出办法不去,他感到自己已经是同流合污了。

清晨出发,唐排长骑了匹马,两匹骡子由两名老兵牵着,跟在唐排长的马后边,钟武和另外两名士兵背枪跟在骡子后面出发了。

一路上,果然如班长所说,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是好酒好肉。唐排长不像是个吝啬的人,挺慷慨地舍得花钱,每顿饭使大伙酒足饭饱。可是一连两个晚上,轮到执守就全落到钟武一个人的身上,持枪守候他们酩酊大醉地睡觉。钟武觉得很不公平,稍稍不满,提出异议,就被唐排长训了他一通。

“你新兵蛋子,不该你该谁。”唐排长骂他说。

他们走的尽是偏僻崎岖的山路,尽是荒坡野岭,加上天气炎热,走得钟武又累又渴,好想找个树荫歇会找口水喝。

“不远了。”唐排长骑在马上,摘下军帽朝后挥手说,“到了再歇,走快点。”

这是荒山野岭的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只有几间茅草房,远处是一遍一遍种植的罂粟的坡地,正是花开的季节。那花开得艳丽,咋一看,红的、紫的、白的竟是争相怒放。钟武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山里漫山遍野的以为是花园。一伙人早已等候在那,穿着都是乡下老百姓的服装,有人还拿着打猎的火药枪。

“来啦。”领头的人说。

“久等了,这地方也太难走了。”唐排长跳下马,把一个装满钱的口袋丢给领头的人说,“数一数,钱够不够?”

领头的人拉开袋子清点了好一会,才丢给身后的人说:“够,够了,把货搬出来。”

从茅草房搬出来的是四口大木箱,沉甸甸的被捆扎在两匹骡子背上。

“歇一晚上,喝酒住一宿。”领头的人说,“晚上跟你们找几个村上的姑娘来。”

“不啦,喝醉了,怕你们把货黑了。”唐排长跨上马背说。

“唐兄,黑别人也不敢黑你们当兵的啊。”领头人说。

“下次见,我们还得赶路。”唐排长举起马鞭说,“走啰,出发。”

钟武一行人起身牵着骡子,赶着骡子调头往回走了。钟武还真没想到这种产鸦片烟的地方,风光还如此绚丽多彩,景色秀美。这种光鲜美丽的东西竟毒害死多少人,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他在想。美的东西竟然是有毒的东西,如果不是鸦片,那花还真是美丽、艳丽。

天黑了,驮着沉重鸦片箱的两匹骡子也张大嘴喘气,骡子的鼻孔吐出的气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大约走了二三十里的山路,才在黑暗中看到远处有一户挂着骡马店灯笼的房屋。

“过去住一晚,明天再走。”唐排长用鞭子指着远处的房屋说。

骡马店是座泥土墙的茅草屋,院门内是一排房屋,院门内左边是牲口棚,右边是老板的住房,那一排房屋便是供晚来住宿的客人住的地方,有两间通铺和一间单铺房。

敲开院门,开门的是个女店主,她手里拿了盏油灯,四十多岁的样子,人还算长的标致。她一见是伙当兵的,赶紧把他们引进院子内。钟武和几个人卸下骡子上的箱子,跟着老板娘把箱子抬进那间单铺的屋子,骡子和马已经栓进牲口棚,老板娘又抱来草料。

“多要些草料。”唐排长吩咐说:“这地方有吃饭的馆子吗?”

“有,出院门左拐往前走几百步就到了”老板娘说。

“你屋里还有人?”唐排长老见老板娘屋子的窗口有人影晃动,便问。

“是我女儿。”老板娘说。

唐排长走到那房间门口,往里一看,果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在收拾床铺,准备睡觉的样子。

“钟武,你留下来守住院子,不准人进去。”唐排长说:“其他人跟我找吃喝的地方去。完了把饭菜给你带回来。”

唐排长带着另外四名士兵走出院子,找吃的去了。

“老板娘,你们孤儿寡母,不害怕么?”钟武看这里偏僻,问正在关闭院门的女人说。

“咋不怕,男人刚病死,店子一时又卖不出去,卖了,我就带女儿回老家。”老板娘说完就拿着灯,进屋了,关了门,熄了灯。

钟武端着枪,守在院门旁边,牲口棚里,马和骡子嚼着草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在敲院门,“咚咚”的声音还挺大,敲得还挺响。

“谁?”钟武拉动枪栓,高声喝问。

听见响动,老板娘屋里的灯也点亮了。

“老子,快开门。”是唐排长的声音,粗鲁而又急促。

钟武收起枪,走去开了院门。

“长官,你咋回来了?”老板娘也赶快开门出来问,“这么快,吃饱喝好了吗?”

“他妈的,饭难吃,酒也难喝。老子回来陪你们娘俩睡觉。”唐排长见女人披了件衣裳,一把抓住她就往屋里拉,拉进去“砰”地一声关了门。

“长官,你放过我女儿,她太小了,我陪你去你房间睡觉。”屋里传来老板娘的哀求声。

“你们娘俩只要伺候好老子睡一觉,老子有的是大洋给你们。”这是姓唐的那杂种的声音。

屋里又传出撕扯衣服和小姑娘和那女人的求救声。

“报告!”钟武控制不住自己,冲到门口大声喊道。

“报告个啥情况?”唐排长在屋里大声问。

“没情况。”钟武回答。

“没情况就给老子把院门守好了。”

屋内哀求声、哭泣声更大了。钟武转到窗口,戳开糊的窗纸往里一看,唐排长已经把姑娘按倒在床上了,那女人正抓住他的胳膊扯,钟武此时无论如何都失去理智和冷静了,决不能让这魔鬼糟蹋母女俩,钟武一脚踹开门,举起枪,一枪托狠狠地砸到唐排长的脑袋上,把他砸的翻身滚到地上,晕了过去,光着他那肥胖丑陋的身体横卧在地上。

小姑娘的衣服已经撕烂了,吓得惊恐万分扑到老板娘的怀里哭了起来。

“别哭了,赶紧收拾东西穿了衣裳逃命。等他醒了,我们一个都活不了。”钟武不耐烦地说。

他知道闯祸了,如果姓唐的醒了,不仅不会放过自己,恐怕连这母女俩都得毙掉。不干已经干了,他只有催促那母女俩赶紧离开。

“大兄弟,你呢?”老板娘慌慌张张问他。

“我还有点事,你们走吧。”钟武这才想起还有那几箱鸦片,要干那何不一块干掉。就直朝堆放鸦片的房间跑,搬了箱出来,丢在牲口棚边放下。

老板娘见他搬东西,就带着女儿过来帮忙。

四口大木箱打开,把鸦片倾倒出来,又从牲口棚抱出一大堆干枯的草料,堆到鸦片烟上。

“有煤油吗?”钟武问。

“有,我去拿。”老板娘说。

片刻时间,老板娘就拿了两瓶油过来,钟武拧开瓶盖,把煤油洒到草料上,完了把空瓶丢在地上。

“你们有去的地方吗?”钟武问老板娘。

“老家乡下。”老板娘拉着惊恐状的女儿说。

“不行。找个地方,越远越好,风头过了再回老家。”钟武说,“你们马上走,把这些钱带上。”

钟武把从唐排长口袋里翻出的大洋交到老板娘手中。

看见老板娘母女走出院门,钟武又解开马和骡子的缰绳,牵着赶出院门,才把油灯倒到草料上点燃,走出院子,关了门,钻到院子对面的一个小山包上的灌木丛中望着那院门内的火越烧越旺。大火把整个院顶都吞噬了,火焰熊熊燃烧,一会功夫,房顶塌陷了,院子变成了一片火海,把天都映红了。这才有混乱的人跑来救火。

钟武这才钻出灌木丛,在黑夜里开始了他的逃窜和流浪。

......

钟武想了很多,如果当初不救那老板娘和她的女儿,结果无非不过是两母女都被那畜生糟蹋,奸了。如果自己装聋作哑,不救这素不相识的一对母女,自己会去流浪、躲避吗?自己会因此而受到上司的器重而得到赏赐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会因此而四处逃匿,亡命天涯,那又如何,眼见那对母女危急,见死不救,算不算自己猪狗不如,往后肯定会永远都听得见那对母女凄惨、悲哀的呼叫,永远都会看见那姓唐的狰狞、兽性大发的样子折磨自己,拷问自己的灵魂,就算是升职了,那也是踩在那对母女俩鲜血淋淋之上,是人生永远不可饶恕的耻辱。他又在想,自己当初烧鸦片,为什么慌慌张张,为什么没想到旁边就是马厩,是牲口棚。一烧,牲口棚离得近,风一吹就引燃了,鸦片烧了,房顶烧塌了,人就烧死了,那草屋顶是挨着的呀。为什么不弄到屋外去烧,找个引不到火的地方烧。如果那样,即使烧了鸦片,只要那姓唐的不死,就不会有通缉令,通缉就师出无名,自己也最多算个逃兵而已,最多自己再去找支部队当兵,或者如刘一鸣说的找军校去,就不会如此狼狈不堪,东躲西藏,闯进这偏僻的小村庄了,就不会拖累了妻子,害得她也牵扯进来。他想了许多许多,他在问自己,这是在忏悔还是在后悔?他真的不知道,真的痛苦极了。这世上如果有后悔,他一定一切都重来过,一切都重新作,做的有理有序,做的什么问题都瞻前顾后。

如果不是吴小秀走来打断他,他还会这么一直想下去,反反复复追问自己。

“钟武哥,该回去了,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瞎想些什么呀?”

钟武这才睁开眼,看见吴小秀站在自己旁边。

教堂的蜡烛还燃得十分明亮。

“这么晚了,你咋还跑来了?”走出教堂,钟武问吴小秀说。

“姐不放心,叫我跟着你,我都在外边站了好半天了。钟武哥,你究竟有啥事瞒着我们,一天到晚看你不高兴似的。”吴小秀说。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大家。走吧,我们回去了。”钟武说。

吴小秀还是不相信地摆摆头,只好跟在他的后边往山下村子摸黑走去。

陈玉兰早已吃过饭,正在批改作业,见丈夫回来,赶紧放下笔和作业本。跑去厨房端出还有余温的一大碗饭菜,递到丈夫手中。

“吃饭,这么大晚上,你去哪了?”陈玉兰问。

“去教堂了。”钟武边吃饭边说。因为自己不说,明天小秀准会告诉妻子。

“教堂?”陈玉兰心里一怔说:“你平时不去的呀?”

“我平时是不去。”钟武边吃饭边说。

“你今天怎么又想着去呢?”

“我去忏悔,去赎罪了。”钟武平静地、认真地说。

“忏悔?赎罪?你这是怎么了?钟武,你赶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陈玉兰瞪大眼睛,急促地问。

“玉兰,我过去只对你说过,我不会做坏事,做对不起你的事。”钟武放下碗,拿到厨房洗了进屋,见妻子愣在那儿,走过去,拉到自己怀里说:“这些天我突然有了负罪感,像犯了罪一样。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是罪的负担。”

“你是说纵火的事情?”陈玉兰抬头问他。

“嗯”钟武点头,这才把当时纵火的真相告诉了妻子......

“你确定他烧死了?”陈玉兰听完他的讲述,脸色苍白,胆颤心惊地问。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大火把屋顶都烧塌了,没见有人跑出来。”钟武说,“通缉令上怎么说的,是纵火嫌疑犯,烧死上司。”

“是纵火,没说你烧没烧死了上司。”陈玉兰说。

“是没说,房顶塌了,人没跑出来,肯定死了。如果死了,我就背负一条人命。烧鸦片我不后悔,鸦片毒害人,但这个人是活生生的呀。死了?我过去也想过,这个死鬼经常纠缠过我,我过去没多想,只想这个人可恶,要强奸那母女,那姑娘好小啊,还没小秀大。”

“那也是他罪有应得,烧死了活该。”陈玉兰只好安慰丈夫说。

“他罪有应得也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啊,那火烧的太猛,只一会就烧塌了房顶,他出不来的。”钟武说:“如果他没跑出来,烧死了,就是我的罪过。玉兰,我过去没给你讲,就是太血腥,太恐怖了,那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赤身裸体的人。而且他强奸那小姑娘,把人家衣服都脱光了,我才不好意思向你讲,怕你们不信。”

钟武说完就陷入长久的沉思和追悔莫及之中,没再说话了。

“这事还有人知道吗?”过了很久,陈玉兰问。

“高昌庆,我看过他们的调查材料,说我纵火烧死上司,藏匿在这里。”

“高昌庆知道?遭了!”陈玉兰说。

“他要我去与他共事,当什么专员和副总经理,这事他可以一笔勾销。”钟武说。

“他哪来这么大的权力?死人的事多大?”陈玉兰睁大眼睛说:“他说一笔勾销就能了吗?”

“我不知道,他反正就是这么说的。”钟武说。

“鬼才相信他说的话。”

陈玉兰除了迷茫,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过去只知道纵火,不知道有多严重。烧死上司,死人是多大的事呀!而且现在连高昌庆都知道了,他会放过丈夫吗?恐怕不会,她仿佛觉得天昏地暗起来了,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整天提心吊胆,为丈夫担心不已。

其实高昌庆说一笔勾销,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他的盘算中一策。他是想钟武恐惧暴露身份,而置梨溪人的利益不顾,放弃煤炭,自己抢一功,而又不使老丈人的丑行败露,揭发出来,引起社会的公愤。他也明知钟武与自己不是同路人,不可能相向而行,只是暂时的利用,何况还有横刀夺爱之恨。可钟武和陈玉兰也深知与高昌庆不是能共事之人,但他已经知道钟武就在梨溪而不动手,还要以一笔勾销相邀入伙,究竟是什么心思而不得知,所以才烦恼和时常提心吊胆地纠结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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