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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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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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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者》连载

第一十八章 短暂的祥和

梨溪出现了难民潮以来的平稳和祥和的景象。村里的小商铺又增加了两三间,挖出的煤炭只要堆放在码头足够装几船,胡老板派来的船只就会立即运走,而且煤款也按时结算兑现。虽然价格低了些,但除去挖煤的工钱,还能剩余些钱凑集起来逐步偿还欠账。这年冬天,还没到过春节的时候,梨溪的新老住户几乎家家都宰了肥猪,腌了腊肉与香肠。而只有学堂的陈玉兰和钟武家没有猪杀,但光每户送来的腊肉和香肠就挂满他们那小厨房上的两根竹竿。一块块油亮黑红色的腊肉,一串串香肠看着嘴就馋,闻着就香。陈玉兰算过,至少一年多的时间,没闻到过肉的香味了。

而这个冬天,村上就有几对年轻人讨了媳妇,吴小运也娶了罗家的女儿,光喜酒村上轮流举办了好几天,放鞭炮,办宴席,这几天宛如过节一般热闹。

陈玉兰还是如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及起床,点了盏油灯,先是在厨房做了早饭,过后再端盆水,挨着教室浇到地上,然后再用扫把逐一清扫一遍。再拿出抹布端盆水,拧干抹去每一张课桌和凳子上的灰尘。她把这工作完成的差不多,就要耗费近一个多小时,几乎每天都如此反复。

“姐,咋你一个人干,我钟武哥呢?”吴小秀第一个来到学堂,她问。

“还睡着呢,这些天他太累了,等他多睡些时候。”陈玉兰说。

“那我去看钟武哥,懒鬼。”吴小秀说。

“别去打扰他,小秀。”陈玉兰说。

“姐,咱学堂为啥这么大灰尘。”吴小秀瞧着盆里浑浊的水问:“外边都没有这么多灰呀,没这么脏。”

“你今天才发现么?刚扫了地,这不抹过的课桌又落灰了。”陈玉兰边抹桌子边说。

“哎,没法子吗?”吴小秀也动手帮陈玉兰抹起桌子来说:“我家也是,屋里一扫地,到处尽是灰尘,都呛人了。”

其实陈玉兰知道有解决办法,那就是打三合土,她父母家,除了铺砖外,几乎都打了三合土。读书的学校和她教过书的学校好多地方都打了三合土。有的城市地上还打了洋灰,打过三合土和洋灰的地方干干净净,而且扫地就不会尘土飞扬了。她从到梨溪开始,就发现这个问题,教室和操场一扫地就弄得尘土飞扬,不打扫还好一点。她试过如果让学生帮忙扫,那整个教室和操场成了尘土满天,弥漫笼罩的地方。她一来就碰见梨溪一个又一个的困难,一波又一波的问题,连吃饭都成问题,她哪敢去提打三合土的问题。

“有办法解决,打三合土。”陈玉兰终于说。

“啥叫三合土?”吴小秀问:“那东西难吗?”

“不难。你钟武哥知道,而且材料村上都有,就是花些人工。”陈玉兰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那你为啥不说呢?姐,你看头发上都沾灰尘了。”吴小秀边说边伸手掸调陈玉兰头发上的灰尘。

“习惯了。”陈玉兰说:“我看村里那么难,那么忙,我咋敢说呢,不好意思开腔。”

“我放学就去找我爸说,他是村长,他就该管这事。”吴小秀说:“他这个村长当得太轻松了,啥事都是我钟武哥帮他顶着。”

“你就是偏向你钟武哥。”陈玉兰笑着说。

“我钟武哥就是行嘛,要是姐答应,我就嫁给钟武哥做妾。”吴小秀说。

“小秀,你在哪学的这些个东西,张嘴就乱说。你钟武哥听了不骂死你才怪。”陈玉兰也被小秀逗笑了说。

果然下午放学后,吴小秀就硬是把吴老汉从地里拖到学堂,拿了把扫帚叫她爸扫地。吴老汉有些懵,搞不懂女儿啥意思,但还是弯腰扫了一会,灰尘就散开了,呛得咳嗽起来。

“大伯,别扫了。”陈玉兰笑着说:“小秀你也真是,让你爸扫地。”

“我就要让他扫,看看他这村长是咋当的。家里就不说了吧,这是学堂呀,是他的脸啊。一说学堂我爸就高兴得不得了,他的光荣呀。爸,你看到了吧,到处都是灰尘。”吴小秀说。

“看到了。其实我早就看到了,操场那边娃娃们一打球,踢球,尽是灰尘。只是前些日子你爸忙,是你爸的错。”吴老汉被女儿一顿数落,赶紧赔不是说:“陈老师放心,我马上按你说的什么三合土办。小秀你去告诉你钟武哥,就说村上要开个会,把大家召集到村公所来。”

“我先谢谢吴大伯了。”陈玉兰说。

吴老汉和吴小秀一走,陈玉兰又钻进那窄小的房间,批改起作业来了。那些又破又脏的作业本是她亲手钉制的,好多作业本都蜷曲了起来,她要用手一一地弄平整。她每天几乎都是这样一复一日的重复工作。

村公所内聚集了村里能说上话,能带头干事的人。当大家讨论到学堂要铺三合土和为什么铺三合土,很多人不知道这是啥事。因为村里二三十年前往村里的道路铺成石板路,花了好大功夫。几个石匠上山采石就花了大半年时间,又把开了片的石材扛回来,再用石灰和河沙搅和砌到街面,费工费时,又是好多日子。所以大家都搞不清又要花多少时日。

“这个简单,只用石灰和煤渣搅和铺上压实,抹平。如果要想光亮,平滑还可以加点卤水用石头磨。”钟武简单介绍了三合土的常识和方法。

“如果这么简单,我们先把学堂和操场搞了。过几天不是放寒假吗?我们就动手。钟武兄弟就别管了。你那煤窑上的事多,什么撑架呀,通风防瓦斯啊,这些新词我们都不懂,还是兄弟多操心,多出些煤多挣些钱。这边三合土的事我带大家伙干。”吴老汉安排说。

学堂放假,吴老汉就带上人进行三合土的铺设工程。一完工地面和操场明亮、光滑,立即耳目一新。操场地面刚一干燥,就有一二十个孩子跑进在地面翻滚,还有翻跟斗的,篮球,皮球拍起来也就不会乱蹦乱滚了,使村里人大开眼界。吴老汉也被大家恭维又办了件大好事,从此娃娃从学堂出来不再是满身灰尘了。

紧接着吴老汉又当着村里人的面公布,每家每户的院坝都要搞成三合土。有人问院坝为啥要搞呢,他说院坝搞了干净,还可晒粮食,就不用竹编席了。果然吴老汉带头把自家院坝搞了,两个兄弟也跟着搞,其他家也纷纷仿效,整个村子马上漂亮,干净了起来。看着那亮晃晃的学堂操场和各家各户的院坝,他又心满意足。

过去,吴老汉没事时去村里背着手走上一圈,现在变成了背了手走上两圈,看哪家没搞,他就要去催促一下,说几句。如果是人手不够,他就安排,组织人去帮忙,直到大家都搞了,他才满意和放心。

“兄弟,你说咱们村这叫啥来着?”一天吴老汉问钟武。

“干净,卫生,漂亮。”钟武回答说:“像个文明的村庄。”

“对。干净,卫生,漂亮。”吴老汉满意这种说法。

梨溪人第一次迎来了个空前欢乐的新年。喜气洋洋,张灯结彩,而且天气也格外晴朗,太阳光格外明媚柔和,照的人感觉周身暖和舒服。被安置在山上居住的外来流民,也是三五成群结伴,携家带小,从村头开始挨家挨户拜年。说些感谢话,恭贺话。轮到学堂的时候,钟武叫小秀赶快去把吴老汉请来,迎接这些前来道贺的人。道贺的人把操场都站满了。这些灾民再也不是过去那种脸带忧伤,愁容满面,枯瘦如柴了。虽然衣着还是补丁补巴,但脸上的气色好多了,有了光亮。大家都望着村长和钟武给大伙儿说几句话,全场鸦雀无声。

吴老汉特别穿上了陈玉兰来时送他那套新衣裳,正合身,显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大哥,说几句吧。”钟武说。

“我说?”吴老汉侧过头问他。

“当然你说,你是村长,又穿了新衣服,你不说谁说。”钟武说着就笑了起来。

立在一旁的陈玉兰和吴小秀抿嘴笑了。

“老少爷们来拜年,你们看,我和我兄弟连招待你们的茶水都没有,而且也没有这么多碗。你们这么多人,起码有几百上千人吧。人来了,心到了就行了。我和大兄弟恭贺你们来年发财。”吴老汉现在口才也练出来了,说话再也不打顿了。“完了,大家都散了,回家暖和去。高高兴兴过个好年。”

人们这才依依不舍地不断回头散开。

“我爸今天显摆够了。”吴小秀说。

“够啥够,今天又没记者来拍照。”吴老汉说。

“吴大伯,改天我有了相机,一定给你拍个够。”陈玉兰说。

“就那张报上的照片,我爸还时不时拿出来偷偷看。姐,你给我爸拍了,他不得天天翻出来看才怪。”吴小秀说。

“就你这丫头专门揭你老爸的丑,看我回家打你不。”吴老汉不好意思说。

“你敢打,姐说了男女平等。”吴小秀扭头拉住陈玉兰说。

正在说笑与高兴间,突然一个停留在原地没离开的大娘牵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和一对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到他们前面。

“起来。”钟武扶起大娘问:“你有啥事?”

大娘流泪说:“我们一家人逃难过来,你们救了我们,收留了我们。我们想来感谢你们,东西都买不起,也拿不出来,只好来给你们磕个头。”

一家人跪在地上朝他们磕了个头,钟武起身招呼大家把这家人都搀扶起来,一直搀扶着送到操场外边,那个大娘不停回头,口里念着:“好人,好人啦。”

“回吧,大娘。”钟武说:“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大家不挨饿就行了。”

在那种地方,在那种年代不挨饿就是最幸福,最满足的事情。人的欲望也许永无止境,但对于尚且经过了饥饿时候过来的,只会把填饱肚子当作是件奢侈的事情,而不会探求其它空中月,水中花之类的事情。

“好人!好人啦!”大娘一边牵着两个孩子走,一边回头说。

陈玉兰和吴小秀两人眼里都含着泪花了。

“大哥,看见了吗?我们还没有摆脱贫困,事情还多啊。”钟武对吴老汉说:“我们都叫不出名字,这么多人。”

“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他们外地来的,没有一点家底子呀,日子过得肯定比我们难。”吴老汉也感叹说。

“大哥,你和小秀回吧,一家人高兴过个年。”钟武对吴老汉说。

“兄弟,你和陈老师也早点休息,累了一年了该歇几天了。”吴老汉说。

“我爸还得去显摆一下,姐,我们走了。”吴小秀俏皮地挽着父亲说:“我陪我爸去村里走一圈。”

送走了吴老汉父女俩,钟武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态,刚才的笑容瞬间消逝了。

钟武毕竟是经历过饥肠咕噜,刻骨铭心的那种饥饿的日子和整天提心吊胆,偷偷摸摸过日子的人。他完全知道那些流浪到梨溪人的生活艰辛和不易,感同身受。家里做饭切腊肉,他特别吩咐妻子切厚些。他最喜欢吃那大块油腻的腊肉,满嘴是油,除了香外,才有饱腹感。妻子笑他嘴馋,他不在意,因为这种体会只有长时间挨过饿的人才有,才把填满肚子填饱当成是件舒服和幸福无比的事。

“过年了,你咋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高兴点,我们去河边走走,天气这么好。”陈玉兰挽上丈夫的手,边走边说。

“玉兰,你刚才看到了,大家现在仅仅是不挨饿而已。”钟武边走边对妻子说:“那些到梨溪来的人,好多还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子,只能暂时遮风挡雨,都要有房住,恐怕还要好多年。我们欠的债,弄得好,两年差不多还清,如果再遇到什么麻烦,恐怕就不是两年了。”

“还会有什么麻烦?”陈玉兰望着丈夫凝视着他那年纪轻轻就饱经风霜,耐人寻味的脸,和颜悦色的问。

“我也说不清楚。玉兰,快看,这河里波浪被太阳映得多好看,多壮美呀。”钟武挽着妻子,转移话题,立在堤岸上指着那江面上说。

宽阔的,汹涌澎湃的大渡河水,一浪掀起一浪,波涛滚滚。被阳光照射,激起无数的白色,金色的,金白相间交错的浪花,十分好看,十分美妙。波浪一阵阵拍打着河堤,又呼啸而去。

钟武确实是整天忧心忡忡,顾虑重重。过去他不曾料到自己东躲西藏乱窜,竟躲到这偏僻、封闭的梨溪,而且还把妻子也拖了进来,现在是走也走不出去,走出去都会遭到追捕。如果当初逃亡到了省外,就有可能躲过追捕,但是那又怎样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和境遇,他不知道。他现在担心的是如果有朝一日,村民们一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怎么看待他,还会像现在一样一呼百应吗?吴大哥一家又会怎么看待,还会如此信任自己吗?毕竟自己背负着沉重的污名,背负着命案。自己解释得清楚吗?解释了谁又会相信,那张通缉令是官府的呀。

钟武现在的这种复杂、纠结、痛苦的心情是他连任何人都不能吐露的,包括自己的妻子。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太自私了,把自己最爱的人也拖了进这漩涡之中。他时常感到恐惧,时常有种得过且过,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把自己这伤疤揭开示人。他原本只想当个铁匠,夹着尾巴在这穷乡僻壤老实做人。更没想到梨溪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抛头露面,这或许是种危险的苗头、信号。更使得自己时常提心吊胆,时常有恐惧来袭,也时常在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为什么自己不能老实巴交,默默做人?为什么老是热血冲动,爱管闲事?究竟是为什么,他说不清楚。是性格使然,还是年轻这颗心还狂热的跳动?后悔也好,怨恨也好,反正干都干了,这就是他始终感觉在负重前行中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有朝一日他能摆脱这些心中的妖魔鬼怪,他一定要带着妻子远走他乡,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重新开始生活,可是眼下有这种地方吗?他一肚子的茫然。

一大早,钟武和陈玉兰刚吃过饭,吴小秀就跑来了。

“姐,钟武哥,我们出去玩,过节别呆在家里。”吴小秀一进来就大声说。

“小秀,你哥小运呢?我都几天没见到他了。”钟武边洗碗边问她。钟武时常喜欢小秀这种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样子。

“别说他了,没出息。讨了个媳妇,几天都不出门,天天守着,像块宝一样。那姓罗的女子有啥值得他天天伺候着。”吴小秀说:“丑着呢。”

“别乱说,好歹是你嫂子,那人还不错。”陈玉兰笑着纠正她说。

“我们一块从小玩到大,就她那样,还没我漂亮,就一样本事。”吴小秀说。

“啥本事?”陈玉兰笑着问。

“狐狸精,讨我哥喜欢呗。”吴小秀说。

“小心你哥知道了打你。”陈玉兰笑着说:“到哪去玩?”

“打篮球,小秀敢吗?”钟武从竹筐里抱出个篮球说。

“输了你得背我和姐在操场上各跑一圈,我和姐打你一个人。”吴小秀说。

“没问题,别说跑一圈,跑三圈都成。”钟武拍着篮球到了操场。

当大家都满头大汗时,钟武已经接连投进十多个球,而陈玉兰虽然抢到了不少次球,但一个都没投中。吴小秀更不用说,跑了半天,连球都没粘到手,更不用说投球了。

“不打了,姐,我们跳绳,钟武哥就不敢跟我们比输赢了。”吴小秀耍赖拉陈玉兰下场。

而她俩一下场,早已围在外边的孩子们一哄而上,被钟武编队,打起球来了,玩得尽兴,欢乐声,高喊声四起。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钟武才可能暂时忘记那些烦恼的纠缠。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梨溪村总算高高兴兴地过完了这个春节,没有发生任何麻烦和变故,但并不意味往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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