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镇,胡志雄的深宅大院。
胡志雄一早就起床了,梳洗完毕,吃完早餐,正准备出门去梨溪签订长期进行水路运输的合同。约定的时间是今明两日,所以他得早早出门。今日的梨溪之行,是决定胡志雄他自己由黑转白的关键一步,有了这个合同,他就可以合法承担南华公司水路运输的一部分任务。而且获得稳定的收入,洗白自己的名声。沈立仁已经从他这儿拿走两幅“郑板桥”的画,这次他又为高昌庆准备了一套“清乾隆”的茶具带去梨溪,作晋见之礼。
“雄儿,你快去烧柱香,保佑一路顺风。”已经七十多岁的母亲叫住了他。
“妈,讲究个啥,我几天功夫就回来。”胡志雄说。
“求个平安”母亲坚持说。
胡志雄也是个孝顺儿,在外他横行霸道,欺压与他作对的人,在家唯独对老母亲百依百顺,从不顶嘴。他要纳妾,母亲反对,他就把看上眼的年轻女子养在妓院,单独一个院里,派人守候着,如同囚禁一般。
胡志雄按母亲的吩咐去祖宗排位前进了香,走出来后,环顾着自家偌大而又冷清的院子,不免伤感。这院子从规模,从豪华奢靡的程度,在清宁和磨盘都称得上首屈一指。他原本想把院子建在清宁,因为自己走的是黑道,怕树大招风,所以最后选址在自己的老家磨盘,独霸磨盘一方。如今军队要来磨盘驻扎,而且要借占自己苦心营造的大院,他不仅感到愤恨、无奈、心疼,还有点无所作为。虽说是兵匪一家,但一旦鸠占鹊巢,不仅家业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有可能毁于一旦。不对,只要此行成功,自己也是为政府效力和服务的人士,军队恐怕就不好进驻了。
果然到磨盘的驻军没到他的宅院来驻扎,而是驻扎到其它地方去了。他知道此行是他一身辉煌的开始,十条船,不行二十条船。南华公司的矿石、煤炭都要从梨溪运出去,而且是运到重庆。不如再买些机动船,把产业作大,他自己从黑道从此走入白道,变成名正言顺的官商。他这些天一直都在编织自己的美梦,并希望梨溪之行美梦成真。
胡志雄也是个生性多疑的人,炸掉梨溪煤窑,死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但死了两名守卫他是知道的。所以这些人一回来,他马上支了钱,打发躲远些,等风头过后再找他们回来。
胡志雄临行前一再交待幺叔照看好家,伺候好母亲,照看好家业。才坐上了滑竿,带着四名带枪的保镖,出发前往梨溪。
躺上滑竿,胡志雄老是发现眼皮在跳,一会左眼皮跳,一会是右眼皮跳,总感觉预兆不好,于是问抬夫。
“眼皮跳是好兆还是恶兆?喂,你说话呀,耳朵聋了?”见抬夫没回答,他就大声吼道。
“是哪只眼跳?”抬夫不高兴地回答问。
“好像两只都跳。”胡志雄说。
“没事,是你没睡好,躺着打个盹就没事了。”抬夫说。
“老总,你坐好了,别老是动,我们抬着老晃,费力。”另一个抬夫说。
跟在滑竿背后的四名保镖都笑了,还迷信。
胡志雄闭上了眼睛,随着滑竿的晃动,有节奏的颠簸,渐渐地入睡了......
南华公司的会客厅,沈立仁、高昌庆都满是笑脸地欢迎他,他一一与他们握过手,接过高秘书递过来的合同文件,看都没看,就拿笔签下了他的大名:胡志雄。还写下了清宁县船泊航运公司总经理这一行字。等高昌庆签完字,交换了文件,他接过高秘书递过来的一杯红酒,端起杯子祝贺合作愉快,共同发财时,那个叫雅倩的女子朝他走过来说:“胡老板,往后你就是胡总了,清宁船泊公司的总经理了,敬你一杯。”那女子笑吟吟的,样子迷人。他问那女子:“你还在南华没走?”那女子回答:“等你呀,你没来我怎么能走呢?”他问那女子:“今晚陪我吗?”“当然陪你,签了这么大的合同,往后我还指望你发点小财呢。”女子说。
沈立仁、高昌庆都在一旁狡诈的笑着,笑的面目狰狞。
那女子举杯与他相碰的瞬间也露出了狰狞可怕的面目,他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粉碎,杯里的红酒泼了一地,梦被打断了。
......
胡志雄从滑竿上滚落在地,被人按倒,双臂被翻转。
“保镖!”胡志雄挣扎着扭回头一看,四个保镖都分别被七八个人按翻,捆绑起来了,措手不及,连一点反抗掏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捆扎结实。
“你们是什么人?敢捆老子。”胡志雄已双手被捆,被人提了站起来问。
“胡老板,不认识我了?”吴小运站到他面前说。
“认识,认识。我是买你们煤的胡老板呀,兄弟,有什么误会?”胡志雄一边挣扎一边说。
“有没有误会,到村公所再说。”吴小运挥手说:“把抬滑竿的人也一起带走。”
“我们走,我们跟你们走。”两名抬滑竿的人扔了滑竿,吓得直哆嗦,跟在他们中间走。
“到底什么事?兄弟。”胡志雄一边被推搡着走,一边还在问。
“多嘴,再问我就揍你。”吴小运举起棍子说。
村里人见押了这行人,而且都被捆绑着,就开始奔走相告,跟在他们后边,朝村公所去。
“那是胡老板。”有人认出了胡志雄。
“啥胡老板?”有人问。
“就是买我们煤的人,他来过村里。”
“为啥捆他呢?”
“不知道,肯定有事吧。”
“会不会是他炸的煤窑?”
“不可能吧,炸了,他没煤买了。”
“说不清楚,看他凶巴巴的不像是好人。”
“到了村公所就知道了。”
“如果是他干的,今天就打死他,不能让他活着出去,走,提家伙去。”
胡志雄垂着脑袋,被押进了村公所。村公所的大门关紧了,门外边有吴二娃、吴小名一伙年轻人守着。越来越多的村民都涌到村公所来了,挤了个水泄不通,但谁都进不去,只得伸头张望,相互打探消息,闹哄哄的一片。
“小运,告诉大家,今晚谁都不准把里面的消息说出去。”钟武看了看丢在地上的被五花大绑的人,对吴小运吩咐说。
“为啥?我爸呢?”吴小运问。
“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他们还活得过今晚吗?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快去把你爸请来,什么都别说,只说我请他。”钟武说。
吴老汉其实这时早已挤在人群中了,只是进不去,还骂骂咧咧,抱怨连我这个村长都堵在外边了,见小运开了点门,这才挤了过去。
“二娃、小名,放大伯进来。”吴小运喊道。
“村长,是什么事?抓的什么人?”下边的人群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村长,是不是抓到了凶手了?”
“抓到了凶手交给我们处理!”
喊叫声、吼声越来越大,吴老汉挤进半开的门,往后仰着身体,回头说:“不知道,回吧,别围在这儿,有事会告诉大伙。”
村公所的大门又关严实了,天渐渐黑了,已经有人点燃了火把,大家都不肯离去,围在那儿不走。
南华公司里,高秘书紧张的慌慌忙忙地忘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高秘书,啥事这么慌张?”高昌庆正搂着雅倩坐在他的腿上嬉笑玩耍,见高秘书进来,推开她说:“进屋去。”
雅倩不高兴地起身走屋里去了。
“高总。”高秘书见她进了屋,才抹掉额头的汗珠说:“他们抓到人了。”
“抓了?”高昌庆站了起来,双手撑住桌面说:“抓了好,抓了好,一了百了。”
“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人关在村公所,外边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高秘书说。
“你是说村里人还不知道胡老板是主谋?”高昌庆一边思考一边说。
“对,万一不是胡老板干的呢?”高秘书说。
“不是他是谁?是沈立仁?是白县长?还是你和我?”高昌庆生气地说。
“我是说万一,冤枉了人家。”
“没有万一,高秘书,你糊涂了。十四条人命,总得有人去顶呀。好了,你别急。”高昌庆走到他面前说:“你找人把话放出去,胡志雄就是元凶,主谋。”
高秘书不停点头。
“既然你已经放了一次话,抓到了。你就再放一次,弄死他。”高昌庆说:“记住无毒不丈夫。”
“我知道,我知道。”高秘书说,他的腿都颤抖起来了。
“另外。”高昌庆继续说:“你拟电报,告诉沈立仁,说胡志雄被抓了,怕他供出沈厅长和白县长共谋,请求派兵救出胡志雄。”
“来不及了,远水救不了近火,高总。”高秘书说:“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
“这就对了,如果他们杀了胡志雄,再回头找我们南华算账,沈立仁在省城,白县长在清宁县,他们抓不到,我们只有十来个警卫,到时候朝哪躲,躲到深山老林么?高秘书,用脑子多想想,虽然与你我无关,但南华公司现在是我们在掌握,这些刁民一旦红了眼,啥事干不出来?”高昌庆说:“去吧,按我说的办,有备无患。”
“我马上上照高总的意见办。”高秘书说完就退出了办公室。
高昌庆此时暗自高兴,村民绝对不会放过胡志雄,只要处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抓钟武了,就可以就地处决他,除去了他的心头恨,钟武啊钟武,你也该活到头了。
“好啊!高总。”有人突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吓得他回头一看,是雅倩,她说:“别看你年轻,足智多谋啊。”
“你还没睡?”高昌庆抓住她问:“偷听我说话?”
“是偷听吗?门开着,没想到你心这么狠?”
“对谁狠,都不对你狠,姐,官场就是这样,相互碾压。走,睡觉去。”
高昌庆抱起她,朝屋里走去,熄了灯钻进了被窝。
村公所外是人山人海,火把通明,人声鼎沸,而且是人越聚越多。
村公所内,只点燃了一盏油灯,灯光昏暗,黑得几乎看不清人脸。
两名抬夫一直蜷在黑暗的角落,惊恐地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浑身打颤,而那四名保镖则被捆得结实,手臂完全麻木了,坐在地上也是惊恐万分的张望着提棍守着他们的人。
“钟先生,村长。”胡志雄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他望着钟武和吴老汉说:“我买你们的煤,没欠过你们的钱吧,你们捆我干什么?”
“是不欠钱,至于捆你,你自己知道呀。”钟武说。
“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吴老汉已是气愤极了说。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呀?”胡志雄还是顶赖嘴硬地说。
“小运,教训他一下。”钟武示意说。
吴小运举起棍子,一棍子下去,打得胡志雄“啊啊”直叫,倒在地上滚了起来,疼的他一身是汗,钻心般地疼痛,鬼哭狼嚎般地叫了起来。
“痛吗?”钟武走到面前,蹲下来,抓住他的领口,提了起来说:“你平时不是很威风吗?一棍就喊痛了?你平时打了多少人,人家不痛吗?说不说,不说就再打。”
“说什么呀?钟先生。”胡志雄哀求说。
“我们的船是不是你与刘专员合谋扣押的?小运,再给他一下教训,让他长点记性。”钟武一松手,胡志雄就跌倒在地。
“别打,我说。”胡志雄说:“是我们干的。是刘专员出的主意,是我们想控制你们的煤炭销售赚钱。”
“行,那炸煤窑是谁干的?”钟武又问。
“我不知道啊。”胡志雄喊叫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炸你们煤窑干啥,断我的财路吗?你们冤枉我了。”
胡志雄清楚扣船可以承认,炸煤窑这事决不能认,毕竟死了人,一旦认了,必死无疑。所以他一边嘴硬,一边假装冤屈。
钟武见胡志雄承认了扣船事,那么余朋传来的消息就不会错,就有更大的可能胡志雄这个恶霸是爆炸案的主犯,支使者。
“好,你不说也可以,待会我把你丢出去,让外边的人乱棍打死。”钟武又蹲到那四名保镖面前说:“你们谁先说,说了免皮肉之苦,免乱棍打死。”
这四个保镖面面相觑,没有人作声,都害怕盯着胡志雄。
“如果你们说了,划了押。我明天派人押送你们到清宁县警察局,保证你们都完好无损。如果你们都不说,我就把你们扔出去,我们村十四个人不能白死。小运,先拖个人出去。”钟武说。他真是这么想的,他不想自己再看到血案的发生。
“别忙。”一个保镖问:“你们死了十四个人?真的?”
“是啊。不信你去看看,村上的十四口棺材,都打好了,明天就下葬,正好你们五个去陪葬。”钟武回答他说。
“钟先生,我说。是胡老板干的,是他安排人干的,我那朋友回来说只死了两个人。”一个保镖说。他也吓到了,十四个人死了,太可怕了。
“人呢?”钟武问。
“胡老板安排跑路了。”保镖说。
“把胡老板拖出去。”钟武说。他已经怒不可遏、怒目圆睁了。
“钟先生,我说,我交待。只要你保证押我们到警察局?”胡志雄周身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哀求说。
“我保证。”钟武说。
胡志雄一想到送警察局,不仅死不了,还会重振威风。如果硬撑只有死在乱棍之下。他的求生欲驱使他只有如实全盘托出,何况手下已经有人指证了他,他只好招供了,尽力把责任往沈立仁和白县长身上推,免求一死。于是就把自己如何受威迫支使手下干的事,一一交待了。胡志雄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内心恐惧极了。面对死亡和生命的威胁,越是为非作歹的人越是害怕,胆小如鼠,求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论到作阶下囚的时候,他就一股脑兜底把什么勾当都交待了,为了取悦他还把彼此勾结、威胁他的细节如同讲故事般说了出来。
钟武作了详细记录,胡志雄认字不多,才由钟武念给他听,同意后才签字画押,按了手印。钟武为了保险,又抄写了一份,在场的人都作了证人,签字或按了手印,包括两名抬夫。
钟武听完胡志雄的招供,做梦都没想到平时那么光鲜、不可一世的沈立仁和白县长这些地方官员,竟为抢夺老百姓的一口煤窑与胡志雄这种黑帮头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简直禽兽不如。他气得嘴脸发青,为了什么?就为了与老百姓争利,还是为了什么,这些人平时愁生计吗?不愁,那如何要不择手段,如此卑鄙置人命而不顾呢?太可悲了,人啊人。钟武此刻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如此的官场竟猪狗不如。
“小运,把他们都押到里屋去,派人看好了。”吴老汉也是气得浑身哆嗦,他吩咐儿子说,见人都带进了屋,吴老汉脸色铁青地说:“兄弟,你真的要押他去警察局?”
“对,必须送警察局,接受审判,判他们的罪。”钟武说。
“不行,这么大的事,你不能一个人做主。”吴老汉说:“平时你说什么我都听,这次不行,十四条人命啊,还是由村里人商量后决定。”
“大哥,如果大家不同意呢?”钟武急了问,他清楚村里人是不会同意的。
“同意不同意由大伙说了算,兄弟,这次你听大哥的。”吴老汉坚持说:“小运,你去把二伯、三伯、冯家的、李家的、张家的、刘家的都请进来,就说有事商量。他们都在外面候着很久了,快去。”
吴小运开门出去一看,果然还是那么多人,果然还是把村公所围得水泄不通。他按照父亲的吩咐把他们一一叫了进来,又把大门关严,他们一进门就看见钟武和吴老汉神情严肃,就知道事态严重,所以都没先吱声,但每个人都急切地想知道究竟是不是抓到了凶手,怎么处理抓到的凶手?
“凶手已经抓到了。”吴老汉说:“而且抓到的是主谋,就是那个胡老板。是你们都认识的,买我们煤的老板。”
“啊,是他?”大家都瞠目结舌,都在猜测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要干这事?
“看不出来,样子是凶了点,买我们的煤,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老二吴天云说:“老子亲手宰了他,这种心残手狠的人。”
“慢。”吴老汉说:“已经交待了,人就关在里屋。”
“那就该交给大家处置啊,打死了报仇。”冯家老汉开口说。
“打死了陪葬!”李家老汉也说,他死了侄儿,正在悲伤时刻。
“我兄弟的意见是送警察局,你们大家说说同意不同意。”吴老汉说。
“不同意。”
“都不同意!”
大家异口同声,只有老三吴天名没有表态。
“吴老三,咋不开腔,你们吴家没死人吧?”冯家老汉对着吴天名冒火说。
“是这样,这和我家死没死没关系。我想钟武兄弟说送警察局,应该有他的道理。”吴天名说:“请大家都冷静一下,听钟武兄弟解释说明一下送警察局的道理好吗?”
“那就请钟武兄弟讲讲,我们这十四条人命是不是白死算了。”李家老汉急得拍起了桌子。
“钟武讲,你怕事了吗?”刘家老汉也说。
“我们的仇还报不报?抓了人还送走,啥道理?你说来听听。”
“不行,不能送走,谁敢送走,老子和他拼命。”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冲着钟武说,冲着钟武火冒三丈。
眼见对胡志雄的处理讨论,顷刻变成对钟武的个人围攻,而这些人对钟武的围攻一开门就会又演变成全村人对钟武的攻击,那时不仅胡志雄一伙人命归黄泉,恐怕自己也会惹火烧身。
“钟武兄弟,你就给大伙说说,送警察局的道理。外边的人都等急了,冲进来了,恐怕谁都挡不住。”老三吴天名说:“大哥,招呼下大伙,等钟武兄弟说。”他也着急,怕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行了,大伙都别吵了,听钟武兄弟说。”吴老汉这才招呼大伙安静下来。
大伙都望着钟武,都是怒气冲冲的目光,屋里的空气就像是弥漫了炸药,随时都可能再爆发冲突。
“大哥,大叔们。”钟武站了起来,朝大伙鞠了个躬后说:“我不是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是一条命,不值钱。我在最落魄的时候,大哥和梨溪收留了我,我才活到今天......”
“说这些废话干什么?说你为啥要送警察局,不给冤死的人报仇?”李家老汉打断他问。
“你听人家说完嘛。”吴天名制止李家老汉说。
“他钟武祸害咱们还少了?先是灾民,上千的灾民跑来了,后来是造船被扣,挖煤又死了十四个人。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还要不要我们过几天安宁日子了?”李家老汉数落起来说。
“砰!”吴老汉把桌子一拍说:“胡说八道!”
“李老汉,你要这么说我可对你不客气。”老三吴天名冲着他说。
“不客气怎么样?你打我呀?”李家老汉也不示弱,“反正我李家侄儿死了你们吴家死人了吗?”
“说这话更不像人话了,挖煤、跑船都是自愿,都给了工钱。”吴家老二吴天云也吼了起来。
“都闭嘴!”吴老汉又拍了一巴掌桌子,油灯都震动了,险些翻倒了。
大伙暂时安静了。
“大哥、二哥、三哥,各位大叔,不要为我争了。”钟武流泪说。昏暗的灯光下,他泪花闪闪。他说:“是我招来了难民,是我主张挖煤造船。现在又因为我死了十四个人,我罪该万死,罪孽深重。我愿意出去被乱棍打死,绝无怨言。如果能让十四个人瞑目,我愿意去死。”
“那你怕什么?把那个姓胡的人交出来就行了。”冯家老汉说。
“至少抵了我侄儿一命。”李家老汉也说。
“不是这个道理,我是怕梨溪死更多的人。因此而要死更多的人。”钟武说。他知道大家可能不会相信,但他还是要说。
“什么?”吴老汉惊诧地问。
“钟武,你吓唬我们这些大老粗么?你自己胆小怕事是吗?”李家老汉说。
“我才不信,你糊弄个鬼,打死他活该。”冯老汉说。
“你出去问一下,有谁会答应?”
“胡志雄在磨盘、清宁县是一霸。”钟武说:“他交待背后还有沈立仁、白县长唆使,这些人手中有权力,有军队,还可以报复梨溪,我们还会死更多的人。信不信大家以后看,打死了胡志雄这帮人后,梨溪会是种什么样的惨状。”
“我们的仇报不了啦?”李家老汉问。
“能报,送到警察局,把材料送到记者手中,揭露他们狼狈为奸,打造社会舆论,迫使政府审判他们,替死去的人报仇。总之一句话,我们不可以动用私刑,打死人报仇。”
“行吗?”有人问。
“行。当初与教会的纠纷不是就是这样解决了吗?”钟武说。
听钟武说完,大伙都开始在心里掂量他这番话的轻重,互相张望,都没有说话,拿不定主意了。
“我觉得钟武兄弟说的有道理,硬碰硬,我们碰不赢政府,大哥,你赶快拿定主意。”老三吴天名说。
“大家说怎么办?是听我钟武兄弟的,还是杀了那姓胡的?”吴老汉还是有不服气地说。
“算啦,打死一个姓胡的也抵不了十四条人命,还是听钟武兄弟的。”姓冯的老汉也犹豫起来,担忧起来说。
“那就按钟武兄弟说的办,报仇伸冤不在一时半刻。”老二吴天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总不能白押走,明天最好在下葬完毕后,押过去谢罪。”吴老汉最后说。大家都表示应该,这是最低的要求,必须到坟前谢过罪后才把人押走。
钟武本不想同意,但又拗不过大家。因为他怕一旦把人押了进下葬现场,一旦引起众怒,事态将不可收拾。但如果久拖不决,外边的人冲进来,后果一样不堪设想。只好答应押了人在下葬后跪地谢罪,再把人押走送警察局。
最后大家都勉强同意按钟武和吴老汉的意见办理,大伙还在商议后一同出去,劝告等候已久的村民。告诉大家一定会替死去的人伸冤报仇,才又暂时平息了大家的愤怒,把围在外边的劝散了,准备明日的下葬。
人们渐渐离开了,钟武心情沉重地回到里边,守卫的十几个年轻人都望着他那愁眉苦脸一愁不展的样子。
“钟武哥,我们都听你的,我们都不想再看到村里死人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说咋办我们就咋办。”吴小运走近钟武说:“他们不理解,我们理解。对吗,兄弟们?”
“我们听你的。”大伙齐声说。
“那好,小运,你今晚就安排人。”钟武说:“把那个指证胡老板的保镖和抬滑竿的人连夜送出村子,我怕明天......”
“怕明天什么?”吴小运问。
“怕连累他们。”钟武说。
“出来,听到了吗?”吴小运朝屋里喊。
那个保镖和抬滑竿的人一出来就“扑通”跪到钟武面前。
“谢谢你的大恩大德,钟先生。”
“起来。”吴小运吩咐解开绳索说:“二娃,你带几个人把他们送出村。钟武哥,明天你不用担心,我们四个人带一个人,我不信会有什么事,我不信大家连我们都会打。”
“这样办最好,我才放心。”钟武说。
夜深了,村公所外边已是一片寂静,只有停放棺木的地方还亮着灯,还有哭泣的声音。
而在村公所外边,只有陈玉兰还没离去,还一个孤苦伶仃地立在黑夜里。当大家听说抓到凶手朝村公所涌来的时候,她也就跟来了。自从煤窑爆炸发生,丈夫就没有回过学堂,回过家。她知道丈夫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在村里奔波,安排丧事,调查凶手,找到凶手。现在凶手抓到了,她知道此时此刻丈夫承担着更大的压力,那么多死者的家属都在看着他,那么多仇恨的村民也在看着他,处理凶手的问题,更是在考验丈夫的智慧和胆略,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跟梨溪造成更大的灾祸。她想进去,到丈夫身边去,但又进不去。直到吴大伯他们出来公布,劝大家回去,她那颗悬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当大家都散去了,她还立在那儿,望着村公所那昏暗的大门。她终于看到门开了,看见丈夫推开门,又掩了门,立在门外,望着夜空,她这才走了过去,伸手握着丈夫的手。那一刻,她望着黑暗中的丈夫满脸都是泪水。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问,只是伸手去替他抹去眼泪,只听见丈夫长吁短叹的声音。
“玉兰,你怎么还在这儿?赶快回去休息。”钟武紧捏着妻子的手说。
“你呢,在想什么?让我陪你会儿。”陈玉兰说。
“不用。我在想,人为什么还这么落后,愚昧,无知,还老想着用私刑来报仇雪恨。这都什么年代了,冤冤相报何日了呀。”钟武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你别多想,梨溪的人已经是两三代与世隔绝,外边的变化,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也怪不得他们。”陈玉兰说。
“我没有怪的意思,我只是在这种时候觉得好孤单,好可怕一样。你赶快回去休息,身子重要。”钟武对她说。
陈玉兰没有问丈夫回不回去,因为她知道,今夜又是丈夫的不眠之夜。他怎么能睡,又怎么睡得了啊。也许度过了明天会好些吧,她这样想。
今晚的确是钟武的不眠之夜,他无法入睡,哪怕是打个盹,眯会眼他都不敢。处理胡志雄的问题,众人与他意见相佐,打死胡志雄一伙替死难者报仇雪恨,心情他完全理解。矿难死掉的每一个人,最少的都与村里人朝夕相处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们中的人有妻儿老小,从此变得无依无靠。所以大家骂他、指责他,他不怨恨,只能内心伤痛。私刑绝对不能滥用,封建时期制度虽然已经废除,但有仇必报还根深蒂固,相当顽固。特别吴老汉也坚持这种观念时他更感到悲观,一旦处死胡志雄一伙,报了仇,大家痛快了一下,但后果呢,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钟武现在想得更多的是胡志雄这个时候到梨溪来的消息虽然是余朋告诉自己的,但消息是从南华公司内部流出来的,为什么?而且还透露了胡志雄与刘专员扣船这种陈年老账。他感觉不对头了。他想,如今仅仅是使梨溪人知道凶手是谁,把消息透出来,抓了,杀了没啥,报仇雪恨嘛,还算是替梨溪人作了点好事。但问题是抓了胡志雄就暴出了南华公司的问题,沈立仁、白县长的问题,说明胡志雄背后的主谋是南华公司,是政府,既然这样,透露消息的人为什么呢?是对南华公司的不满,泄愤还是怎么的?钟武就想不明白了。如果仅此而已,他还不十分担心,如果还有更大的陷阱,这招除了借梨溪的手除掉胡志雄,扳倒沈立仁、白县长,会不会再趁机报复梨溪,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异常惨不忍睹。谁这么心狠手辣?南华公司除了高昌庆,还会有谁,恐怕只有他,才有可能替代沈立仁,取而代之,一手操控南华公司。
钟武站在村公所门外,望着远处那些停灵柩出零星的灯火,心中一连打了几个寒噤。他现在只希望时间赶快过去,赶快下葬,赶快把胡志雄一伙人弄去谢了罪,赶快把人押走,跳出高昌庆设置的陷阱,了结此事。但又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现在就想让吴小运趁黑夜把胡志雄押走,一旦走了后,恐怕全梨溪人的愤怒都会倾泄到自己身上,就连吴老汉也会从此与自己翻脸,那么他和妻子还在梨溪有立足安身的地方吗?那不是与梨溪人为敌吗?一想到这里,他痛苦地抱着头,坐到石阶上,痛苦地、伤心欲绝地独自哭了起来。
吴小运这时出门看了看,见他如此悲痛坐在那儿痛哭,心想一个大丈夫般的男人,如此悲痛,一定是想到了更加艰难的而又无法应对的事情,一定是绝望透顶了,他没有惊动他,又退了回去,眼都不眨与伙伴们守着胡志雄那一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