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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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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1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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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农民调查 农民记者笔记之一》连载

第一十一章 乡村女教师:不仅是为了曾经的爱( 9)

连续失去两位亲人,让我的精神和思维一下子陷入茫然状态。尤其是陈立柱,他是我安于目前生活的唯一支柱,虽然他的这次出轨让我心中异常愤恨,但与失去他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后来听同事说,那几天我已经不知道哭、不知道吃、不知道睡,只是愣愣地坐在门口,看着人们进进出出,是陈立柱的老娘为自己的儿子操持了整个葬礼。

陈立柱的老娘是一位典型的鲁西平原农村妇女,吃苦耐劳且又倔强泼辣,尤其是早年守寡让她的泼辣又强进一层,为了陈立柱不受欺负,她可以说先后在每户村民的家门口叫骂过。不过,从我到野村寨并在她家吃派饭开始,尤其是她察觉到我和陈立柱的关系后,便逐渐变成一个谨言慎行、与人为善、完全躲在陈立柱背后的农村老妪,即便是他的儿子儿媳逐渐出人头地,甚至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她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扬眉吐气、趾高气扬的样子,反而更加谨言慎行起来。陈立柱和我先后调到金郝庄工作并将家搬到乡里,曾屡次让她搬来一起住,都被她以种种理由拒绝了,甚至我们生了儿子想请她来帮忙照看,也被她拒绝了。除了阴历年,她甚至阻拦我们去看望她。

在给陈立柱办完葬礼后,她主动搬来和我一起住。夜深人静,两个总是一夜难眠的女人自然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家常,我这才知道她看到儿子儿媳如此有出息是打心眼里高兴,她有意识地与我们隔绝关系,是因为不想因为乡邻的请托而给我们添麻烦,不来照看孙子也是这个原因。另外,因为我是教师,对孩子的教育要求高,她怕自己这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婆子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后来,有人告诉我,在办完陈立柱的葬礼之后,陈立柱的老娘步行几十里到严小红的单位大门去骂街,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人们都知道她指桑骂槐的是谁,不是严小红,而是严小红的丈夫。她甚至放下狠话说她不想活了,如果遇到不顺眼的她就跟他拼命。其实,人们都知道她的意思是——谁要敢动她孙子一根汗毛,她就跟谁拼命。当时的农村还存有这种“父债子还”的陋习,至少还存在于陈立柱的老娘头脑中,她是在以这种方式保护孙子的安全。

从那开始,陈立柱的老娘就和孙子寸步不离,甚至恢复了原本的泼辣,只要是她认为对孙子不利的事情,哪怕一点点小事,她都会不依不饶,直到对方认输赔礼道歉。我劝过她很多次,她每次都说不了,但只要我不在,她总会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直到我急了,跟她说再这样孩子会被她教坏的,她才收敛了许多。不过,她的眼神仍如刀子一般,随时扫视着孙子的周围。当然,有这样一位老娘看家,我也放心许多,因此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自从陈立柱的老娘到严小红的单位叫骂后,一是严小红知道了陈立柱的死讯;二是严小红的丈夫也知道了;三是这件事基本被挑明了。所以,人们也不再避讳,甚至在我的面前骂严小红的道德败坏,骂她丈夫的无能和无理取闹。也许他们是想以此减轻我的痛苦,不过,我也因此知道了严小红的一些消息。

据说,严小红始终缄口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即便是面对上级派来的调查组,她只是坚持要求先去向她的丈夫做调查,她的丈夫说什么,她就认什么。事实上,她的丈夫也是一个老实人,否则也不会在风言风语中与她结婚了。在这件事中,他也受到很大的压力,因为人们在指责妻子的水性杨花、隐隐地羡慕情夫的能力和魅力之外,会大肆嘲笑丈夫的无能。因此,严小红的丈夫爆发了。但随着来自社会的冷嘲热讽的压力不断加大,尤其是得知陈立柱已经死亡,他又选择了沉默,甚至有意愿与严小红重修旧好。调查组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不清,最终以“查无实据”做了结论。此后,严小红跟没事人似的照常上班,不仅把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甚至还会跟同事开一些小玩笑,厂里举办的文娱活动也是场场不落,而且是挺着一个大肚子。

陈立柱去世半年后的一天,他的一个同事也是把兄弟突然找到我,说是有事要商量,吞吞吐吐半天才讲清楚,原来是杨小红临产住院了,因为检查出血小板太低有大出血的可能,所以需要亲属签字。可是,她的丈夫躲了,她的娘家人也躲了,她就想到了我,便请朋友找到陈立柱的把兄弟来问我,是不是可以作为亲属给她签字。我还没有回答,在一旁的陈立柱的老娘先开骂了,而且连声说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我还是去了,我不能见死不救。况且,她能主动找到我,一是表明她真正遇到了困难;二是表明她对我真正的信任。虽然严小红当着医生的面拜我为干姐姐,但医院仍然按照规定不承认我这个“亲属”,不过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最终生产很顺利,母子平安,是个女娃。

严小红没有跟我提一句陈立柱,只是把我当成亲姐姐似的诉苦说家里人和厂子里都很忙,所以没人能来照料。其实,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明白,那是因为没人愿意来,即便是有人愿意帮忙也不会出现在医院里,这就是所谓的“人言可畏”。

看到严小红的那副可怜样,尤其是那个女娃的可爱样,我又于心不忍起来。当时正值国庆节放假,索性留下来一直照料到她们母子出院,并且送到她在单位的宿舍。一路上,她不论是遇到熟人,还是同事,总会主动把我介绍为她的姐姐、她孩子的干妈。这让我很尴尬,把她送进宿舍就匆匆离开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那个女娃出现在我家门口,是陈立柱的老娘听到敲门声出去发现的,襁褓中有一张纸条,落款是“严小红”,主要内容是拜托我收留这个女娃。我猛然意识到严小红是要轻生,连忙追出去,一直追到她的单位,她的单位随即组织人员四下寻找,找了一天一夜也没音信,最终还是陈立柱的那位把兄弟在河边发现了一串脚印,又顺着河的下游找出去十几里,才发现严小红,已经没有了气息。

后来,陈立柱的把兄弟向我坦陈:严小红投河的地点,就是她和陈立柱曾经常去的地方。再后来,有传言说我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假仁假义地去照料严小红母子,就是要让严小红更加羞愧难当,所以最终选择了自杀。

其实,严小红留在襁褓中的那张小纸条写得非常明白,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追随“那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只因为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才会苟且偷生一些时日;又因为她知道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打定主意要把孩子托付给我……其实,我只要把这张纸条出示给人们,就能堵住那些人的嘴,还能维护我的个人形象。不过,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无论做何种解释,只会将那些喜欢传播流言的人刺激得更加亢奋,又会衍生出更多的流言。我选择用沉默的方式尽快结束这件事的发酵,以便让我和两个孩子尽快恢复到平静的生活。因为,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陈立柱的老娘却不这样想,可是又没有一个特定的人去指责和发泄,所以,她把自己儿子的去世,以及一腔的怨恨都归结到那个女娃身上,她一度坚持要把那个女娃送回去,不论是给严小红的丈夫、娘家人,还是福利院,总归一定要送走。在我决定自己收养,她才勉强接受了。

严小红没有给女娃留下名字,我就给她起名叫筠瑶,陈筠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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