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头一年,也就是在富甲和小芹结婚的第三年,小芹生下一个男孩。再次的添人进口,使张家兄弟们喜上眉梢,脸上乐开了花。全家人集体研究,最后给孩子取名平宝,希望他是一个平平安安的宝贝。小家伙虎头虎脑,白白净净的,尤其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又亮又精神。眉毛很浓,睫毛也很长,藏不住的机灵,真招人喜欢。他精挑细选地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又完全避开了他们的相貌上的不足。平宝的到来给这个几近破败的家庭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就像一棵马上枯死的老树上,神奇地长出了新芽;又像迷失在茫茫无垠沙漠上的旅者,终于找到了一眼救命的清泉。富甲一家暗黑无边的天幕,一下子被阳光刺破。
平宝的到来是富甲一家在三年之内为庆山村送上的第二份惊喜。这不仅是张家的大喜事,全村人都跟着高兴,七嘴八舌地纷纷感慨。
“别看张老蛋一家穷,人可是真旺,谁也比不了啊。”
“还不是人家老蛋祖先积德行善修来的?”
“这叫啥呀,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你看见没,这小子一看就带着有出息的样儿。”
“嗯,肯定比他爹和那两个酒鬼大爷强百倍。”
一代更比一代强是中国人烟火传家最大的希望。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的村民人心里满是甜滋滋的祝福,有的人心里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酸溜溜。
无聊的村民忙着为孩子设想起美好的未来,无非是“看这孩子,差不了,你看这脑型,长大肯定是个戴大檐帽子的。”
“嗯,有个小子样,像个武官。”
“我看呐,这孩子秀气,带个有文化的样。”
……
村民们肆意的美好的遐想,无法给手忙脚乱一家人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在如何喂养小平宝的事上,一家人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好在小芹的母亲及时赶到。这是一位年届六十的农村妇女,有着硬朗的体格和爽直的脾气,为人善良,说话音调很高,笑起来,声音更亮,丝毫看不出多年贫苦生活带来的消沉,也丝毫看不出她对富甲糟糕透顶的家境有任何的不满。在她的操持下,小芹和富甲终于度过了那最幸福却也是最艰难的一个月。
在庆山这个人口并不多的村子里,每个新生命的到来,都为村庄增添一份新的希望,人们期盼着平宝的到来会给村子带来好运。两个大爷笨手笨脚,也想着做点什么,又无从下手,只剩下整天傻笑的份儿,不停地念叨着“这下可好了”。在他们眼中,平宝对这个家庭的意义要远大于他的妈妈,富国和富军都觉得,现在的一切足以告慰张老蛋和在他以上的那些先人了。
在那个年代,人们都在追求两件事:有钱、有人。并且,很多人把“有人”看得比“有钱”还要重要。一说钱是人来赚的,另一说有人就有一切。可是,“有人”说的并不只是家里人多,一定特指家里的男孩儿多。女孩儿多,只能算作人口多,并不能说是“有人”。倘若,家里生的全是女孩,那在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这家没人了。假如没有后来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严格限制,一定会有很多村民为了家里多养一个男孩儿而劳苦一生。这种封建色彩十足又很不人道的谬想,成为很多人思想上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