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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东北的冬天一旦玩得疯起来，那可真叫六亲不认，会让你的呼吸都艰难无比。那些冰天雪地里滚大摔大的东北汉子，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战天斗地的英雄。可事实上，他们也是咬着牙，硬撑着度过每一个冬天。
大学毕业后，平宝去了远方的某个大城市。在庆山村人的概念中，哪个城市都比县城要大，凡是乘坐火车才能到、上班需要坐公交车的地方都是大城市，何况，据说，有一次，平宝要返回他工作的城市竟然是坐的飞机。在庆山村人眼里，平宝的生活简直是好上了天。过两年，再娶上一个城市里的姑娘，平宝可就算是地道的城里人了，再过些年，把上了岁数的富甲和小芹也接到城里去，到那时，平宝这一家人算是真正的光宗耀祖，跟庆山村也将再无瓜葛。人们都相信平宝未来的日子会是这样的，这也是他们每天日盼夜盼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祖坟冒青烟的故事。
然而，城市的生活虽然色彩缤纷，但绝不意味着城市的生活就像电视剧里的一样轻松浪漫。早在几年前，平宝就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村里婶子们路上遇见小芹，常会问“啥时候喝平宝的喜酒啊？”
“还没有对象呢，总说没遇到合适的。唉，孩子大了，也管不了了，也帮不上忙。”
“也是啊，城市里“念大书的”结婚都晚，都不着急。”
“可是，也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
“过年的时候，别忘了让他抱一抱荤油坛子。”
……
有那么两三年，平宝的婚事一度成了全村人热议的话题之一，热心的叔叔、婶子、大伯、大娘们都暗地里跟着着急，忙着出主意。
这个标志着从村里人向城里人跨越的第一步，平宝走起来坎坷异常，这一段路，他整整用了十二年。在这个崇尚自由的年代，对于恋爱一事，他毫无经验可言，在整整十二年里，一段段的恋爱经历，基本上都逃不掉是一次见面后便再无下文。在平宝孑然一身的那多年里，就在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汗水滴落在地的时候，他也会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和这座城市还是格格不入的。在拥挤的公交车里，在车流如织的马路上，除了孤独和寂寞，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原来，一纸户口证明，也只是让他获得了在这座城市里呼吸的权力。
在千里之外的庆山村，一遇到富甲，村里人都会劝说“别再这么挨累了，孩子上班了，也成家了，也该歇一歇了，就应该把锄头、镰刀一件一件都扔得远远的，去城里享福”。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富甲总是笑而不语，以后日子究竟要怎样过，他早就反复琢磨过不止百遍。富甲和小芹，和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儿女而活：供他们上学，帮他们成家立业……他们永远都把孩子捧着在手心里，从来不会给自己一个拥抱。对于富甲、小芹来说，真正的幸福就是，岁数大了也能没病没灾；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也要把锄头攥得紧紧的，多赚上一分钱，也要留给自己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