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讲完了故事,水面又重归平静。没有皱纹,没有裂痕。流水亲自抹平了一切,把所有的故事都藏了起来,就像用浆糊把信封口粘住。此刻到以后,河床,水草,鹅卵石,都会保持沉默,尽管,它们会记住一切。
庆山村在平宝考入大学后,又安静如初。像所有伟大的事情一样,轰轰烈烈的表现也只是在它发生的那一刻,时过境迁,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有关平宝的一切,在这块土地上,已成为一段玄乎的传奇,很多年里一直流传不衰。他的名字和那些故事,比他离开庆山村前更多次被提起。每一次对孩子们将起平宝学习的往事,大家眼中都闪动着振奋的光,他们的语调就像石墩夯打在地基上,他们的神情就像自家的孩子又考回了满分。其实,很多从他们口中讲出的故事,他们并非亲眼所见,很多事从来就没有真的发生过。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那些事情一定发生过。即便没有人看到过,只要有人说过,那就是真的。平宝的努力留给庆山村一颗饱满的奋进的种子。
如果说,平宝之于庆山村的意义,就像传奇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而他对富甲一家生活的影响则更巨大,更现实。在他考入大学之前,全家人生活的中心就是平宝,繁忙而有节奏,不论是春种秋收多么紧张,小芹的主战场是厨房,每天的生活都是围着锅台转的。每天,在富甲家的烟囱里,炊烟都会准时升起,比村里很多人家的石英钟还要守时。
平宝考入了大学,家里少了一个人,富甲和小芹似乎更忙了,就是从那时起,他们一家的生活变得毫无规律可言,每天吃饭的时间,完全由地里的苞米、黄豆决定。富甲和小芹又回到了刚刚结婚的那段年月,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在庄稼生长的最紧要时刻,看到地里的苞米杆长得油绿而粗壮,整天不睡觉也丝毫不觉得困,不吃饭也不觉得饿。笑容就那样一直都刻在脸上,心都乐开了花儿。后来,在回忆起那几年的生活时,小芹曾和平宝说过,那时,她和富甲的心里就像有一个火盆一样,总是热乎乎的,有奔头儿,不觉得累。每一天,她们全部的心思都在地里,一定要把这块土地侍弄好,多打点儿粮食,早一点儿把平宝的学费攒足。
逢年过节的时候,无论地里的农活儿多忙,小芹也一定要抽出时间包上一顿饺子,很多次,凌晨三点她便起来开始和面、择菜、剁馅,一早起来,富甲到地里忙一阵儿,回家热腾腾的饺子已经端上桌了。也就是从那时起,逢年过节,小芹都鼓励富甲喝上一小杯老烧,每次,一口老烧入肚,富甲都会想起他那已逝去多年的老爹,他不知道,那时老爹喝的酒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多年以后,再次将张老蛋和酒联系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尴尬和无法言明的神秘。有一点,富甲在心里不得不面对,其实酒并不是从口中进入他的身体的,酒一直就藏在他的身体里,只是在很多时候,它悄悄地藏在某个地方,像休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