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土里刨食儿的农民，从来是不惜力气的。在他们看来，只要吃上一口饭，力气就会像自来水一样，打开水龙头，便哗哗地流出来。种地的时候，只有种子和肥料算作支出，人和马的力气和汗水是从来不计算在成本之内的。给人的感觉种的是自己的土地，辛苦的是别人。

承包了场院的机动地，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就等不及去看，生怕它会插上翅膀飞走一样，更像是部队首长急于视察刚刚浴血奋战夺下的阵地。

这个场院已经停用了几年，高粱和黄豆的碎秸秆混乱地堆在一侧，只要风和雨过问，已经烂得所剩无几了。稍远的另一边，还码放着几年前大家从地里拣出来的碎石块，鹅蛋大小的居多。如果石块有记忆，那一定也是记载着它不肯被开垦的倔强。场院中心地面仍然很硬，那是经过石磙子一次次的碾压夯实的，铁了心不让任何一粒种子扎下根。看吧，想把这块地整理好，要在锹镐上下的功夫绝少不了啊。当真正站在这块土地面前的时候，富甲又习惯性地动摇了，他在琢磨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但是小芹目光坚毅，看到的一切其实早已经在心里。她已经完全计划好怎么去整理这块地了，非常清楚，就像在太阳底下，她清楚该怎样走好脚下的路一样。

农历三月的北方农村，早晚气温还很低。天还没亮，小芹和富甲就推着小车，扛着镐头，带着镰刀，开始平整土地。首先，他们必须清理干净所有的碎秸秆，然后，再把整块地翻一遍，把土打散疏松，清除所有的石块。碎秸秆都被堆放到沤肥的地方，等着继续腐烂、发酵，石块最后都会被推回家用来垒墙铺路。每一次挥动铁锹，他们都能发出最大的力气。两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在燃烧着，所以，他们根本感觉不到冷，直到，汗水湿透了衣服，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小芹应该回家做饭了。

富甲承包场院地的事终究还是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富甲一定是吃错药了？”

“可不是嘛，年纪也不小了，做事心里没个数”

“可能他有什么想法，咱们不知道呗”

“还能有什么想法？全村有那么多傻子吗？”

“也是啊，就知道出傻力气。他爹和俩哥是油瓶倒了都懒得扶。他倒勤快，可这不是瞎忙活吗？”

“他这股犟劲儿真是“随根儿”了，跟他家人一样。”

“听说，他家是他老婆定事，这事肯定也是小芹决定的。”

“唉，啥事都听老娘们的，哪行啊？”

人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对别人所做的一切，满脑子都是怀疑。对富甲承包场院机动地的事，大家都很激动。背地里是一边倒的不看好和泼冷水。富甲闷声做出的重大决定，遭到全村人鼎沸一般的质疑和否定，但是，没有人出面去阻止他，他们应该是希望还是让事实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谁对谁错，让他知道疼。富甲又有些犹豫了，只有小芹毫不在意。仍是，每天领着富甲去平整土地，给富甲打气。

“日子是自己的，一个人一个过法，办法更是自己想的，别人谁也不能替代自己”

“别人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咱们自己心里得有数。”

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富甲终于平整好这块土地，地里的石块全部清除了，只剩下松软的泥土，因为多年没有人施肥，土质很薄，富甲又把家里攒下的粪肥，全部施到地里。看着小芹，富甲很愧疚自己曾经是动摇过的。就在这块土地上，富甲和小芹不仅洒下了汗水，也种下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