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很多时候,我们的生活际遇,对自身而言,都是一笔难得的财富,它能让我们在付出之后有些许的满足,对未来的遭遇有一些预判;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调味的作料,他们可以根据不同时间、心情,随意取用。
真说不清那是白天,还是黑夜,更搞不清是春夏秋冬的哪个季节,感觉是一阵儿冷,一阵儿热。富甲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很高的土坡上,像一根突兀的树干。他很努力地想啊想……“这是在哪儿?看着怎么不像庆山呢?瞅哪儿都不像”“小芹怎么没来?她上哪去了?还有平宝?”
就当富甲被一大团问号纠缠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在几十米高的天上,太阳在这边,月亮在另一边。像是在赌气的两个人,谁也不理谁,谁也不前进半步,谁也不后退分毫,就是一言不发地僵持在那里。更奇怪的是,虽然太阳和月亮都在,光线却出奇的昏暗,空气也像凝固了一样。
富甲艰难地踱下土坡,地面很柔软,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样。他踉踉跄跄地向前挪动,感觉连走路都已经忘记了。他狠狠地盯着自己的脚,这双脚曾经是多么有力啊!想想那些爬过的山和蹚过的河,它铁打的一般,连石块儿都能碾碎,现在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四下望去,不远处的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这口缸足有一米多高。在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情况。一只看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小鸟蹲在缸沿上打盹,身体不断地向缸的里面倾斜。富甲真担心它一不小心掉到缸里,里面只要有一丁点儿水,就足以要了它的性命。富甲忍不住大声地喊起来,小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原来,尽管富甲张大了嘴巴,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在出口的瞬间就被空气吞噬了。忽然一阵疾风发作,小鸟从缸沿上被直接掀翻在地,重重地摔倒的小鸟反而精神十足,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一转眼就不见了。留下富甲一身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这时,从远处“飘”过来了一位老人,个子很高,很瘦,满脸皱纹很有光泽,看起来身体很棒,没有因为过度劳累而受损。富甲脱口而出“爹?”这一声清脆的呼唤,老人笑而未答。仔细看来 ,论年龄,老人应该与张老蛋相仿,但是从相貌上看,区别非常大。可不知为什么,富甲竟那么自然地喊出“爹”,听得出来,完全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他不但发出了声音,而且是那么地清晰、明确、真诚。老人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他的手是那么暖,就像我们小时候,寒冬腊月在外面疯跑,回到家里,爸爸用双手捂着我们那早已经冻僵的小手一样,暖的不只是手,一直涌到心里。不知不觉间,富甲早已热泪盈眶。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他只记得,生活再苦再累再难,受再多的委屈和误解,他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一眨眼,老人不见了,眼前平空出现一堆大石头,大的与磨盘不相上下,小的也有碗口那么大。看着这一大堆石头,富甲并不知道究竟又是哪一出,只看见一大堆人纷纷抢着搬运石头,富甲不由得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他像一台机器一样,再也停下来。这么多人在一起,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每个人都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渐渐地,富甲感觉自己的手脚、腰和背都火辣辣地疼起来,但他根本停不下来。这时候,再看那一块一块的石头,就像一袋袋的粮食一样,他不能丢下任何一块石头。就当富甲使尽全力要扛起一块大石头的时候,突然,在石堆上面有一块巨石滑落下来,富甲正要缩回手,转过身来躲开,不知从哪来的一双手一下子把他推开。
富甲在一声惨叫中惊醒,原来这一切竟是个梦。小芹早坐在他旁边,满脸惊恐,看来,是被他梦中的样子吓坏了。这一夜的梦让富甲一下子老了十年,之后的二十几年间,他也说不清有没有完全从梦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