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在辽阔的水面上拍打着翅膀,一下一下缓慢掠过,水波又皱了几层,每一下都那么飘逸洒脱,山风清凉,他似乎并不着急,他很清楚,江湖深远,且慢且慢。
今时今日的庆山村,大家的日子可比从前好过多了,虽然,口袋里仍是空的,但是,吃穿再也不是大家忧心的事了。粮仓里,新粮压着陈粮,给人们增添了不少防鼠防潮的麻烦事。在农忙的时候,出力最多的牛、马,偶尔也能美美地吃上一顿苞米面或者高粱面和的精饲料,一年到头总是毛管发亮。老人们都说,现在,这些牲口,比过去人吃的都好。这么比较是否合适另当别论,但并不算夸张,村子里富甲这一辈儿的人都经历过啃树皮、吃野菜的年月。他们深刻地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挨饿不仅伤害身体,更是对精神的巨大折磨。就在几年前,庆山村的人还有攒刷锅水的习惯,其实,也不是庆山村的人不讲卫生,实在是穷惯了,饿怕了,见着一丁点儿油星儿都舍不得倒掉。于是便出现了,庆山村村民家家户户在灶台上放一个坛子,每天的刷锅水都存在里面,下一次做菜的时候,再当作汤添进去。
村里有个江老师,在村小学教了一辈子书,德高望重。家里有三儿三女,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只有江老师一个人教书挣工资,江老师的爱人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操持着两亩薄田,照料着一家人。一家人八张嘴,曾有人玩笑地说“江老师的孩子都是大个,可就是几年来,就没见江老师家的米袋子高过半米”,家里不分季节地一直在喝粥,与其说是煮粥,莫不如说有人一不小心把几个米粒掉进水里。
江老师的大儿子与张富国的年纪相仿,在县城里读中学,有几次,家里实在没有能吃的东西了,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到大河边,河水滚滚流淌,却像是流进了他的五脏六腑,饥饿不停地锤击他十五的身体。最初的时候,他还因为不能像大家一样坐在教室里吃饭而羞愧流泪,随着时间推移,饥饿在他身上的破坏力一天天变弱,他已经慢慢地习惯了饥饿,饥饿除了让他瘦得像一根竹竿以外,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他成为村里第一个中专生,算得上是村里饿出来的第一个秀才了。
衣食无忧后的庆山村人格外重视孩子们读书,早在十年前,人们对孩子上学的态度还停留在“会写自己的名字,上城里能分清楚男女厕所就行”,“能算明白账,卖萝卜别亏了就行”,追求最高一点儿的不过是“过年能贴准对联就行”。就在庆山村,一户村民曾经把“六畜兴旺”贴到卧室的墙上,美滋滋地过了整整一年,居然没人知道是贴错了地方。这件事后来对庆山村村民的打击很大,在他们看来,说到底,贴的也没错,没有文化的人,跟牛马也差不多。于是,很多的家庭都暗下决心,砸锅卖铁,拆房子卖地,也一定要供孩子把书念出个结果。可是,当庆山村的父母们,都满怀期待地准备送孩子初中、高中、大学,这样一步步走出山村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却在自觉得能够贴准对联之后,就抱定了一辈子再不踏入校门的决心。
在富甲的心里,满心地希望平宝能考上大学,而且最好是北京的大学,尽管没读过书,别的城市有没有大学,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北京的大学是最好的,村里所有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