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不堪回首
好说话大姐像讲故事似的,讲完了胡大鹏和赵晓艳的经历。桂芹也像听故事似的,听完了胡大鹏和赵晓艳的故事。好说话大姐对桂芹说:“这件事呀,瞅着表面上简单,实际上,并不那么简单——”说到这,好说话大姐不往下说了。
“大姐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桂芹央求好说话大姐。
好说话大姐往四周瞅了瞅后,压低声音对桂芹说:“我看你也是个实惠人,才对你多说一句。两个年轻人都好办,后面有做大文章的人,注意点吧!”
好说话大姐说完这句话后,说什么也不往下再讲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说:“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条小狗等着我呢,时间一长看不见我,它就要闹了,有空儿你去我家串门啊!”
好说话大姐走后不多工夫,桂芹也回家了。回家后,桂芹一直在琢磨好说话大姐说的那句“背后有做大文章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桂芹心想:“种点地会有什么大文章可做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大文章呢?难道自己这回又要遇到什么不好办的麻烦事了吗?”
这一连串的问号,桂芹分析不出合理的答案。但听了好说话大姐的一番话,让桂芹的心就像一团乱麻。她现在怕事,无论大事小事,她什么事都害怕。在她看来,最好的生活,就是平平安安。一家人,无论是穷过,还是富过,只要都平平安安,就是好日子。那几年经历过的惊涛骇浪和疾风暴雨,一回想起来就让她头皮发麻,周身打颤,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折个子。曾经经历过的那血淋林的一幕幕,总是让她撕心裂肺,穿筋透骨地疼。
那是2002年6月22日下午三点多钟。不知老天是因为预感到要有一场悲剧在人间发生而哭泣,还是在谋划着一个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罪恶阴谋,阴沉沉的像谁欠了它八万吊没还似的,一直拉长着沉甸甸的脸。稀稀拉拉,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的雨,从早上开下,一直到下午要做晚饭的时间了,都没停下来。
铃——,因雨休躺在炕上睡觉的桂芹丈夫宝全,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庄稼人因下雨干不了活,晚饭吃得都早。系着围巾正在做晚饭的桂芹,急忙从厨房走过来接电话。电话是她小姑子玉英打过来的,说在工地干活的小伟出事了,从六层楼顶上摔下来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呢。并说肇事单位的车一会就来接他们去医院。
桂芹拿电话的手一劲地哆嗦。脸色刷白,浑身颤抖,宝全跳下炕接过电话,又急忙把桂芹扶住,才没让桂芹摔倒在地上。当患有高血压的丈夫宝全,从电话里知道儿子出事以后,他晃了晃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屋地上。
不多会儿,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来了。桂芹把孩子他爸宝全托付给邻居,并叮嘱邻居把宝全送到村医务所,挂瓶滴流。在几个亲属的陪同下,桂芹等人直奔医院出发了。
一路上桂芹的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儿子从六楼上掉下来会被摔成什么样,但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是二三十米高的六楼啊!就是铁人都有可能被摔得粉身碎骨,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呐!
一路上,桂芹越想越怕,嘣嘣直跳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当她们赶到医院走进抢救室时,看到医生都不在了。儿子的身上蒙着一块白布,儿媳妇的哭声让人撕心裂肺。
桂芹知道自己屎一把尿一把,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已经与她阴阳两隔了。她的身子晃了两晃,又强挺着站住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直挺挺像根木桩似的站在那里,要是没有亲人的搀扶,她一定会倒下去的。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强忍着没敢让它流出来。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儿媳妇,儿媳妇的母亲,还有自己的女儿,已经哭晕了过去。好几个医生正在抢救她们。
与她儿子在一个工地干活的一个亲属,把她扶到休息室,让她坐下,又让她喝了一口温开水。那位亲属跟她讲述了事故发生的经过。
在建的是一座教育部门盖的家属住宅楼,楼顶是起脊的,用的都是铁瓦,她儿子干的就是上脊瓦的活儿。现在包工程,头包把工程拿下来,继续往下承包,二包、三包、四包、直到工程干完,到最后都说不上达到多少包了。
每个工程队的人员都是临时拼凑的。这座楼房上脊瓦的活,就是承包给一个临时拼凑的工程队。工程队的头是总包工头的一个远房亲属,是一个不怎么懂工程技术的人。干几十米高六楼楼顶上脊瓦的活,周围没设安全网,民工没系安全带。在这种情况下,还雨天作业,房顶溜滑,能不出事吗?亲属又忿忿地说:“现在的包工头都是刽子手!为了多赚钱,哪还管民工的死活?每年建筑行业得死多少人?包工头因钱大,底气都硬。人命关天的事,在他们眼里都是小菜一碟,像闹着玩似的。可民工一出事让他们赔钱时,你看他吃喝嫖赌都舍得大把的花钱,但从他身上多往出抠一分都费劲。他认可把钱都用在“铺路”上,让当官的给他们撑腰眼子,也不愿给你多花一分。”
亲属又放低了声音说:“听说这个包工头可硬了,在这个地区最有钱。跟当官的关系都老铁了,这个地区的大工程,他不要了才能包给别人。这个事不好办哪!”那个亲属一边摇头,一边无奈的说。
“我要看我的儿子呀,我儿子在哪呢?呜——呜——”。一阵撕心裂肺地男人的哭嚎声把桂芹从乱麻似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孩子他爸宝全,被几个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从外面一路哀嚎着走了进来。当他看到儿子的尸体时,一下子又昏了过去。宝全被送到抢救室后,邻居对桂芹说:“我与村医生让他在医务所挂滴流,他说什么也不挂,拼死拼活往出跑,说什么也要来看儿子,好几个人都拽不住。没办法,只好打车让他过来了。”
儿子离去了,身后的事就都压在了桂芹和丈夫的肩上。宝全原来就有高血压,这回又受到了刺激,血压一下子就升到了一百八九,吃降压药都降下不来。医生说:“非常危险,不住院治疗,脑血管就有可能被冲破。现在必须让他住院治疗!”
就这样,宝全住进了医院。处理儿子的后事,就落在了桂芹一个人的头上。桂芹心里明白:自己现在必须要撑起来,多大的悲伤和痛苦都得往肚子里咽。因为还有一大摊子事需要她去办,还有一家子的人需要她去管。一旦自己撑不住了,这么一大摊子谁管呢?
说到赔偿,包工头是能少给一点就少给一点,每分钱你不去抠,他都不愿往出拿。逼着桂芹不得不从灵堂出来后又奔向了公堂。要不然只有六岁的孙子怎么办?坐过大手术,什么重活都干不了的儿媳妇谁养活?官司一打就是二年多呀!与财大气粗的老大地产商打官司,不打不甘心,要打也是只输不会嬴。
那个时候的法院,光管判案,不管执行。判案时,已经向老板那方倾斜了很多,可老板还是不知足。你看他吃喝嫖赌全舍得,给桂芹钱,就好像剜他的心,割他的肉一样难受。去要一回,才给一点,何况向他要钱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扑空。
一天,桂芹带着孙子在一家饭店里堵到了正在招待有关部门干部吃饭,一直都不肯与桂芹打照面的老板。当着很多人的面,桂芹和小孙子给老板跪下了。桂芹声泪俱下地说:“老板,你就行行好吧!可怜可怜俺们这妻儿老小吧!我的孙子才这么小,我的丈夫身患严重的高血压病,儿媳妇做过大手术,现在儿子没有了,让俺们这一家子人怎么往下活呀?你家大业大呀!顺手丫巴少淌一点点,就能让俺们这家人活下去呀……”
泪流满面的桂芹一连给老板磕了好几个头,跪在地上的小孙子也吓得哇哇直哭。
饭店里见到此情此景的人,有的都抹起了眼泪,甚至有的人还骂老板损。
这时,一个与老板在一桌吃饭,干部摸样的人说话了:“哎呀,我说老韩呐,瞅着怪可怜的,你就敞亮一点吧,多给他们几个,就当行善积德了。这点钱搁哪匀不出来呀,我还不知道你吗!”
这时被称作老韩的老板对桂芹说:“你怎么还找这来了呢?起来,起来,哪天你到我公司去一趟吧!”
可能是因桂芹丢了他的脸面,跟桂芹说话时,刚才还满面春风的老板,用像文艺舞台上变脸一样的速度,饭桌上喜笑颜开满脸堆笑的模样,一转身的工夫,就荡漾无存了!本就一张大长脸,一下子拉得更长,青着脸,瞪着眼地问桂芹。
桂芹说:“我到你公司去找你,不是说你下工地了,再不就是说你开会去了,我连门都进不去;我到你们家去找你,总是锁头把门,我连人影都看不见;到工地去找你,更是人海茫茫,打听谁,谁都说不知道,再不就说不认识。这二年多,因为找你,我腿都遛细了,光鞋底都磨漏了好几双,今天这才见到你呀。”
实际上,这是好心人告诉桂芹的,说老板总到这家饭店来请客吃饭,让桂芹到这来堵老板。
这个好心人就在老板身边工作,桂芹家的事,他也跟着处理过,桂芹家的情况,他很了解,也非常同情。但是挣人家工钱,就要给人家效力,隔着锅台上不去炕,钱在老板兜里,老板不同意,谁也掏不出来。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招,让一个知近的人偷着转告桂芹的。
桂芹连伤心再憋气,才五十几岁的人,一口牙全掉光了,满头连一根黑发没有。体重由原来一百二十多斤,降到现在的一百零几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