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永远的痛
盖房子得先挖地槽,占门框。木匠活是冯超父亲的本家兄弟冯老六爷俩给包下了。冯老六爷俩早早就过来了,准备先打桩子后挂线。冯老六一支半截铅笔夹在耳朵上,穿着灰色的厚线衣,把线衣底边掖进裤腰带里。戴双蓝色套袖,穿条劳动布的裤子,脚蹬一双矮帮的黄胶鞋。冯老六连帽子都没戴,浓密的头发没有时间总洗,成了一团一团的形状,都赶毡了。
他儿子因穿件刚洗过的蓝的确良上衣,干活有点俏假的,很怕把衣服弄脏了。冯老六历来干活都不惜身子,一看儿子俏假的样子就生气:“年轻人干活总俏假的,能练成好手艺吗?”
干活非常麻利的冯老六,跑来跑去的。一会蹲在地上闭上一只眼睛吊线,一会拿着米尺与儿子在前边量。他们量一段,冯超的母亲拎着一个装白灰的小袋子,跟在后面就撒一段白灰。冯超的二叔和冯超的父亲,跟在他们三个人的后边,照着两道白灰线,用锤子钉木头桩子。
桩子钉完以后,冯老六把木桩子用米尺良好高度,用铅笔画上黑色的横道。等把横道都画完了,就与儿子开始用很细的细线绳往木头桩子上挂线。
线刚挂完,几个人正准备立门框的时候,只见满脸横肉丝的二赖子从房场的东面走了过来。
那个年代,生活水平没有现在好,胖人很少。由于二赖子好吃懒做不干什么活,是村子里唯一的胖子。长得膀大腰圆,胳膊粗腿壮,无论走到哪,离老远就能被人一眼认出。
二赖子姓宫,名得利。一小没爹没娘,跟着奶奶过。二赖子的娘生完他,有人说得了月子病,下身总流血,赶治不好,时间一长就死了。也有人说,是因为二赖子的爸爸喝完酒了,不论是老婆生孩子了,还是月经没走的时候,要是想那件事了,就非要强行不可,二赖子他妈就是在月子里做的病。到医院治过好几次,可二赖子他爸恶习不改,因为这件事还总打架,二赖子他妈干不过他,因此这个病总好不利索,后来越来越大发了,最后要了命。
没有老婆的二赖子父亲,整天像丢了魂一样,一天就是一个喝酒,喝不起酒了,吃不上饭了,就去闹政府,从村里闹到乡里,从乡里闹到区里。
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穷有理都惯了。再加上一些干部本身不廉洁,让人卡住了软肋,只能是哄着人家。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往哪花都不心疼,花钱买个消停,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救济贫困户是干部的美德,谁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好好上学的二赖子,一小就跟爸爸学会了这一套,但比他爸爸还精。他爸爸是小来小去的,年节答对他点油米面,平时给他几个小钱,够他喝酒,吃点肉,不时地改改馋。也许有时他省点小酒钱,去那个李小寡妇家发泄一回,这他也就知足了。
二赖子刚开始干活时,农村集体组织没有解体呢,他在生产队里就不好好干活,整天的横蹦乱卷瞅领导的后脚跟,抓领导的小尾巴。领导也拿他没办法,给他派点清闲的活,总是让他赚便宜的工分。
可现在的二赖子与以前不一样了,他琢磨着怎样发大财,占大便宜。
那个年代用这套手段,是为了不劳而获混日子。现在这个年代,用这个手段,大多数都是为了发大财。因为现在普遍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就是所谓困难的家庭,温饱已经都不成问题了。要是没有特殊原因,只要是不懒,不输耍,生活都会不错。
二赖子从打他爸爸喝酒喝死了以后,他就打算像他爸爸一样,也靠闹政府活着。原来他打算想在村子里弄个一官半职的,因他的威信太低,村民谁也不选他。后来他就硬在里边混,给干部跑个道,学个舌,扫扫地,端点水什么的。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也给他开点工资,还混个好肚口。
二赖子比他爸爸心眼多,他爸爸是给点吃喝的东西,把嘴堵上就知足了。二赖子要奔大的,他看到有的人在土地上做文章发了大财,他也在这方面动起了歪脑筋。
集体组织解体以后,土地承包到个人了,可他还是不好好的干活。整天东游游西逛逛,制造点干部的桃色新闻,打听点干部搞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干部给点好处就替你干部说话,干部没把他答对好,就给你掀掀老底。
还别说,这招还真挺灵。由于一些村干部的私密事太多,二赖子这些年的大便宜小好处还真就没少闹。上边有个扶贫待遇什么的,领导总是把扶贫款当做堵口费与人情款,把二赖子摆在第一位。学个舌跑个腿什么的,也总是让他去干。实际上,就是找点借口每年都“孝敬”他万八千的求个安稳,何乐而不为呢。
吃惯了这碗饭的二赖子以前尝到了甜头,现在又拿到了大头,更是什么也不干了,像个绿头苍蝇似的整天围着干部团团转。村干部弄点大的,就答对他点小的,村干部弄个整头,就答对他点零头。二赖子现在混得也算是逍遥自在,富贵有余,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进入土地第二轮承包时,沈阳要南伸北扩,好多座大专院校准备用地的计划正在酝酿之中,这个地区的土地已经被有眼光和消息灵通的人,看做是发大财的生机和一块肥肉与金元宝了,不少有门路有渠道的人都来抢地,村干部及村里有头有脸的,也都以搞工业为名弄到一块地。那时请干部吃顿饭,往大点说花上几千块钱就能把事情办成功。当然这样的便宜也少不下二赖子,因为要是不给他一块地别人也难得消停。
二赖子占的是边角旮旯,但也知足了,一般老百姓还弄不到呢。
别人占地都盖上了房子,圈上了院墙,挂上了这个厂子那个厂子的牌子。可二赖子不但不盖房子连院墙都不圈,因为有钱他也不往这上用。
不盖什么你到种上庄稼呀,可二赖子却把土地撂荒了。茅草长有一人多高,一连撂了好几年的荒。那也是五六亩好耕地呀,农村土地撂荒,国家政策是不允许的。
乡里一个当官的亲属,给了二赖子五万块钱把土地给转手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二赖子,当时乐得屁颠屁颠的,真不知道怎么感谢好了。
土地转手到了这家,人家可就把这块土地当做聚宝盆似的利用起来了。多座大专院校落户,很多大商业网点的修建,大医院附属医院的进入,地铁又在规划之内,一系列大工程都在酝酿之中,这个地区已经是寸土如金了。
拆迁下来的旧砖瓦,旧门窗,都有了被再利用的价值。这家人在这块土地上利用这些旧砖头瓦块大建特建,盖的满院子都是房子,房体是八寸墙房盖是石棉瓦的简易房。还盖了一栋四层楼房,里边栅的全是单间,从旧物市场买来很多旧床,开起了旅社,但这个旅社从来没有住过一个旅客,因它的位置很背,加上人家根本就没想开旅社,目的就是等待动迁索要巨额动迁补偿费。
以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是有钱都能让磨推鬼。农村不批房场,房证、土地使用证都停办很多年了,可人家这个主,硬是把几大证件都给办下来了。那栋楼房办的还是商业网点,拆迁时门市房和民宅价格得相差一半,这次动迁,这家得了一千多万。
二赖子听说人家补偿了这么多钱一下子红眼了,闹上门去赖着不走,说什么也得要二百万。那家人答应给他五十万。虽说得了一千多万,可回扣就得给人家拿回去几百万。有些部门再给烧点香,进些贡,也得花去不少钱。现在是哪个部门不上油都不滑溜,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动迁呢,弄不好款回来都费劲。
可二赖子不不依不饶,最后没办法,人家找人对二赖子下了黑手。
后来公安部门介入了,二赖子也提供了线索是谁干的,可公安局说是没证据,案子一拖再拖。谁都说这个官司不好打,现在一用上钱哪都好使,再说人家根子还硬。
这家人还没把事情办绝,还是给他拿出来五十万。另外上他家瞧他去,又给他扔下十万。但绝口否认此案与他有关,给二赖子钱的原因是友情加同情。
钱来的容易,花的也就慷慨。二赖子一看这么多钱,吃喝嫖赌的瘾全上来了。也就二三年的工夫,二赖子把这些钱全败光了。
说实话,这家能得一千多万,是把事办“明白”了,这事要是让二赖子办,一半也弄不下来。别说是钱不能那么多,你要钱都费劲,不狠狠卡你才怪呢。
吃惯嘴,溜惯了腿的二赖子尝到了这个甜头,就整天琢磨着在土地上做文章了。二赖子看到冯老大把大坑填上了要盖房子,就想借机讹笔钱。他对冯超的父亲说:“你不能在这盖房子,这块地方我早就占上了。你要非盖不可,就给我两万块钱。”
让冯家往出拿两万块钱,那不敢上要冯超父亲的命一样吗。别说自己掏不出,就连借都借不着。
冯家不给,二赖子不答应。半夜的时候,二赖子领几个人去冯家房场拔桩子,扔石头,扬沙子。那天正赶上冯超的父亲闹肚子,他二叔自己要来房场替冯老大给看东西。二赖子几个人的举动,被在小窝棚打更的冯超二叔发现了,他出来阻拦:“你们干什么?半夜三更地来这里祸害人。”
晚饭时喝了不少酒的二赖子,酒劲还没过去,虎劲一上来,用手里的棒子,冲着冯超的二叔脑袋瓜子就给了一棒子。冯超的二叔一下子就被打趴下了。二赖子一看冯超的二叔脑袋淌了不少血,当时也吓蒙了,领着几个人抬腿就跑了。
实际上,当时冯超的二叔只是受了重伤,要是上医院,可能就会保住生命。但因为身旁没有人,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二天,二赖子一听说打更的被打死了,还没等公安局找他呢,就跑了。一直到现在也没破案。这件事让冯超一回想起来,就好像万箭穿心似的疼。这也是他当时要报考警校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