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跃进大会战的年代,他们文艺队都分散下去了,柳杨被调到报社,她却分配到康拜因联合收割机组。所谓报社,仅是工地快报而已:一座草房,两张桌,一台油印机,一块钢板和必备纸张。任务是将当天进度和先进人物事迹及时报道以资鼓励。
那一望无际的麦浪,那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处处在埋锅做饭,到处是人山人海,帐篷一大片,车辆如水流,这是来到北大荒人们遇到的第一个丰收季节。锣鼓声,鞭炮声震耳欲聋,人声鼎沸,盛况空前。报社的三男二女都忙着到各处采访,在地边的大舞台上彩旗飘扬,红绿标语贴满四周,两边一副对联字大如斗:战天斗地刀光闪闪迎晓日,跃马扬鞭塞北处处尽朝晖。横幅三面红旗万岁!主席台一副巨大的毛主席像悬挂正中,显得庄严肃穆。大会开始鸦雀无声。没有过多程序,没有废话连篇,宣讲了国内外大好形势和多条战线上放卫星的伟大号召,接着命令麦收开始!于是各路人马向事先布置的作业地直奔过去,只见刀光闪闪,耳听麦秆刷刷,康拜因行如猛虎,运载车往返奔驰,加油声此起彼伏,测量组步尺翻腾!那场面真叫热火朝天,大会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柳杨背着水壶四处采访。“喂,拿水来。”抬头一看一台康拜因直冲过来,他躲闪不及却被她探身车外摘下水壶扬长而去,留几声沉闷的喇叭,尚听到清脆的笑声。正当他不顾一切追起前面的尖兵时,“铛”的一声一只空水壶砸在地上,他急忙回头,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绝尘而去消失在无边的麦田之中。
晚上收工,队长四处召集文艺队员准备慰问演出,人们累的腰酸腿疼还得打起精神接受任务,两盏大气灯照耀的如同白昼,人群席地而坐秩序井然,嗡嗡营营,气氛热烈。快板,评弹,杂耍,相声……“柜中缘”赢得了阵阵笑声。“李豁子离婚”将气氛推向高潮。她的“小二黑结婚”唱段,喝彩声不绝于耳。当晚会接近尾声时,她与韩杞的“拷红”专场更令人流连忘返。“夜沉沉我停了针绣,与小姐闲谈心,说是哥哥病久,我俩背着夫人到西厢问候,他说是夫人恩作仇,叫我喜变忧,他把门儿关了,我只好走。他俩情意俩相投,夫人,你能罢休便罢休,又何必苦追究,一不该言而无信把婚姻赖,二不该女大不嫁把青春埋,三不该不成这发落的张秀才,如今是米已成饭难更改,不如成其好事,把一切都遮盖……”奇怪的是这段歌词与排练剧本中大不相同,问她,笑而不答,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晚会结束后已是筋疲力尽。柳杨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报社。几个人聚在一起编排、审稿、刻写、油印,忙的不可开交。这时的她悄悄进屋大声喊道:“大家辛苦了,我代表我表示慰问。”柳杨惊奇地放下手中稿件,抬头一看只看她抱着几听罐头和苹果放在桌上。于是无论男女你争我夺的哄抢起来,秋风落叶,一扫而光。她笑着:“平常看你们文绉绉的样子,其实尽是馋鬼。”年纪较长的头头老张一本正经的板着面孔:志士不食嗟来之食。但他却最先抢到罐头和两个苹果抢在怀里逃出门外,于是大家你争我夺的追赶出去。屋里剩下他俩相视而笑。她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听鸡肉罐头交给柳杨,要他快吃。他问:“在那里搞这么多吃的?”。她说:“你到外面看看那个厨房都堆积如山,大会战么就要大会餐。只要你伸手就可拿来”。为此老陈头还追着梁萍喊:“小梁不许送报社”。梁萍知道他在开玩笑。就满不在乎的直奔你来。谁知你们这些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竟说着:“嗟来之食!”真气人。说着老张端着罐头闯进屋来:“啊!我猜着你们会另开小灶,不行,为什么不一视同仁?”这时社里面的小韩蓉扑进来:“看你们在台上羞羞嗒嗒的样子,台下背着我们偷情,当着大家的面快坦白从宽,这是我党的一贯政策”。她也不搭话,上去呵小韩的痒痒,急的小韩上气不接下气的讨饶:“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老张看看表:“糟了,已经十二点了。”于是制止大家取闹一本正经的宣布,“因为她的捣乱害得我们得熬通宵,这损失谁负责”,并指着她,“你也别想走了,非得陪着将第一期快报完成不可。”她说:“素来好人难当,好心慰问倒落得一身不是。以后你们这些人无论是谁饿死——活该。”“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柳杨饿死么?”是谁反问一句。“柳杨是我弟弟也一视同仁。不过另有处理办法。”说着笑着也忙于工作,直到凌晨三点。
临去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糟糕,今晚闹的连机车都没检修,明天八点要误事了,非挨批评不可。”“包在我们身上,凭咱们这份情谊推也把车推到麦田里。放心。”老张慷慨的说。“谢谢。”她狡黠的一笑。当柳杨送她返回的路上,各单位都在生火做饭,快到住处她拉着柳杨:“回去吧,明天又是一场恶战。”并轻轻抱了一下,真有不忍离开之意。看着她走进帐篷,他却涌现了一种莫名的孤独之感!
七点多钟,号声、哨声响彻原野,他们匆忙整理赶印的快报赶在开饭时向各单位发放。她慌慌张张闯进门来:“不好了,我的车怎么也发动不起来,请各位兄弟帮忙推一下。”这原是事先说好的所以求求大家。“既然请兄弟们帮忙就得说清楚谁是兄,谁是弟,否则我是不去的。”“唉,四海之内皆兄弟,男女都一样,长的为兄,小的为弟。”老张毕竟是头儿,于是命令道:“言而有信,既有承诺就要履约,不分男女一齐上阵。”接着一哄而去直奔停车场。各车手都再加油添水,她快步登上了自己的车,手推刹车脚踩油门,一声开始在老张的口号下一二一的推着。每个人都累的汗流浃背,可还是发动不起来, “歇下再推吧”,谁在求饶。“不行,趁热打铁,否则前功尽弃”,她坚定的说。大家只好撅起屁股用力。最后总算启动了。她跳下车走到老张面前:“谢谢,这回不管怎样我是一视同仁了。”说罢,她迅速登车,嘟嘟几声扬长而去。老张似乎悟出什么:“糟糕,我们上当了。”是谁愤愤说:“好人难当,活该。”
晚饭后,都在忙着手头工作。她却姗姗而来,进门双手抱拳深深一躬:“深感各位救命之恩特登门以表谢意。”老张故作愤怒:“姑奶奶,我真服了你了,几听罐头换来一身臭汗,直到现在两腿还如坠铅块”。小韩上前抓住她:“你俩是怎样合伙算计我们的,记住。以后你就是掉进水泡子里别想叫我拉你一把。”听小韩牢骚,柳杨直喊冤枉:“老天作证,我可不是同谋。”“现在我想起来了,早晨推车,你光喊加油不用力,而且屁股撅得比谁都高。我们累的喘不过气来,你却洋洋得意嘻嘻哈哈。”小王也愤然不平。此时柳杨真到了身生百口难辨其冤了。她却推开小韩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偏袒那个,推车是你们自愿,至于上当嘛,活该!谁叫你们吃人家东西还不承情。”说笑一阵:“今天太累了不再捣乱,明天再请各位帮忙。”是谁哼了声:“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