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当我的拙作初稿在朋友圈传阅时,一片声讨之声,铺天盖地,总的意见是结尾太仓促,想象未展开,事实也是如此,我想一个人的创伤终年结疤之后,是不忍心被揭开的。那鲜血淋淋的现状惨不忍睹,更何况那个年代所发生的事件绝非一例,又恐涉嫌“伤痕”,也就罢了。我想任何作品都不会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因为人的欲望和想象力和时间的流逝一样,永无止境,比如历史上的四大名著和现代的雷雨、秋海棠、啼笑因缘等,谁能知道他的结果和结果的结果呢?
不过使我最受感动的是一次午饭间所发生的事,当我们分组蹲在菜盆前狼吞虎咽时,一个穿着旧军装的人弯腰拿着我的筷子在盆里夹菜尝味,并问我生活怎样。按惯例我赶紧站起来:报告班长,生活可以。那人哈哈大笑:我不是班长,是部长,王震。饭场上所有人都以惊奇的目光向我这边射来,王部长挥手致意:老乡们好!——如雷贯耳,响彻荒原。可以想象,一个铁道兵司令员,一个国家的农垦部长如此简朴和善,能向一群“残渣余孽”抱拳问好是何等的伟大宽宏!当时最受感动的不光是我们这些坏蛋,连在场的管教人员,政工干部以及真正的班长们,特别是原十七(即袁世凯的17子)和一个豁牙露齿叫吴念礼的当场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吴念礼原是国民党军中的下级军官,因与日作战溃败返家,镇反时将其抓捕归案,并以蒋介石的忠实走狗抓捕归案,随后十几个反革命分子经过公审判处死刑,立即枪决,并通知其家属限三天领尸掩埋。当夜吴念礼苏醒,伸手一摸满脸血肉模糊,于是脱掉衣服抱头鼠窜,深夜叩门,把家人吓得东躲西藏。后来才知道那一枪从脑后直穿口腔,牙齿被打掉几颗,并未致命。第二天天未明,其家人将棺材里装些砖头土圤到刑场哭祭一番,拉回掩埋。从此,他就在家里将伤养息,几个月后他逃往西安谋生。两年后,因其身份可疑被遣送返乡投入监狱,经审理判处五年徒刑发配北大荒。所以在王部长的感召下,回顾往事能不感慨万千泣不成声吗。
前面十七章之后我们就住扎在蛇山脚下,所谓蛇山,真真是名符其实。到处是蛇令人防不胜防:晚上睡觉在帐篷内有专人提着马灯手持长棍巡视,遇蛇就挑出去;稍不注意掀开被子会发现蛇已盘卧其中,枕头之下也是它长栖之处;早晨开饭,掀开锅盖,却发现蛇已煮死饭中,好在此蛇无毒,照吃不误。
一天,奉命扎好裹腿和满洲国警官、时彦、肖健三人顺穆棱河向东勘测地形,一路奔来测测画画。天近中午,即将返回时,只听草丛中哗哗直响,我们就驻足观望。霎时,一条巨蛇头如茶缸那么大,直向我们奔来,见状吓得拔腿就跑,时彦紧拉着我面向巨蛇,眼看巨蛇摇头摆尾直冲我来。“准备拼命,蛇打七寸”,时彦下达命令。毫无退路,于是齐举测杆向蛇头后部猛烈砸去,蛇却一个猛翻,将蛇尾缠在我的脖子上,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打战,蛇在我的脖子上也颤抖不已,他俩吓得目瞪口呆,束手无策。几分钟后,蛇已不颤了,我还在颤。他们俩也恢复了常态,将蛇挑开,扶我起来,怎么也站不稳,几次站起几次摔倒。他俩将蛇拖上两根测杆,扶着转回驻地。众人一见吓得四散奔逃,这却喜坏了小广东们,中午一锅蛇羹美味无穷,我却未敢动著。一病不起,几天后《垦荒报》主笔马克飞向我采访,往事不堪回首,哪敢重提过去,临行拉住我的手说:兄弟,我是奉命每天提起彩笔替别人描龙画凤,不必介意。“万望不要为我添枝加叶”,我说。是的,在北大荒所发生的事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动物,从不怕人,比如你在河里洗澡,群鱼会向你游来,野鸭会在身旁觅食,毫不介意。若去摸雁蛋鸭蛋牠们若无其事,只要不动牠们的窝绝不惊飞,特别是乌龟晒蛋,产卵就埋在岸边的干沙里,牠就卧在上面孵卵,当你走近牠时,牠快速滚进水里,而不是爬。扒开沙堆,任你收去。狍子胆最小,只要你躺着不动,牠照样在你身边吃草。
后来我想,生长在那人迹罕见的动物们为什么不怕人而且主动接近,包括狗熊、狐狸、野猪等,牠们可能认为人也是和牠们一样的不同物种。却不知道人与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远比牠们之间争食激烈得多。
谨作后记,以敬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