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全椒的“刘文彩"十猴子
皖东工委所说的新任全椒县委徐书记原是共产党派入桂系驻皖一三八师政工队工作的徐赓同志。
国民党与共产党联合抗日初期,一部分军队允许共产党员在军中任职,而到了一九三九年四月间,开始了第一次反共高潮,徐赓同志被迫从军队中撤了出来,于是被党组织派遣刚从国民党驻皖一三八师撤出的徐赓担任中共全椒县委书记,以便徐赓利用其过去在桂系的军人特殊身份,在国民党桂系统治的皖东政治中心古河一带,继续坚持执行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领导全椒党组织坚持开展抗日救国群众运动。
徐赓被派遣担任中共全椒县委书记之时,正是国民党掀起限共、反共高潮初起之时,可以说,是受命于危难之际。这不,刚刚踏进全椒土地,就遇上了党的区委书记孙一新被抓事件。
不过,对于刚刚从桂系军队脱离出来的徐赓来说,刚到地方就遇到自己的同志被抓,开始感到有点踌躇不定。若是前几个月,别说解救一个仅仅是宣传抗日救国获罪的共产党员,就是解救十个八个共产党员也没有多大问题。可是,眼下形势非常严峻,从军队到地方已掀起反共高潮,徐赓一时拿不定主意,将可能出面解救孙一新的所有关系在大脑中过滤了一遍,忽然想到在桂系三十一军一三八师政工队时,曾与全椒县政府县长朱遂有一面之缘,言谈话语中,感到朱遂颇有赞同共产党抗日主张之意,于是不顾旅途劳累,立即前往全椒县政府找到县长朱遂了解情况。
朱遂见到徐赓到来高兴地说:“听说老兄到我县负责古河区动委会指导员工作非常地高兴,兄弟我整日政务繁身,正愁无人分忧,以后领导本县抗日民众运动就指望老兄弟了。”
徐赓说:“哪里话,早知道朱县长精明强干,工作有方,深受民众拥护,更有党部金书记协助,今后工作还要多仰仗朱县长和金书记支持啊。”
朱遂说:“快别提那位党部金书记了,那位仁兄仰仗其在中央军委会侍从室的侄子金克和为后台,整日不务正业,今天怀疑这个是共党,明天又疑那个是共党,将总统都与共党联合抗日,这不是吃饱饭撑了吗,你算哪根葱?抓了人,只要送钱就不是共党了,说白了就是捞钱。”
徐赓说:“说到共党,老弟还真有这码事要请亲兄弟帮忙。”
朱遂说:“莫非兄弟有什么人落到了金樾轩手中?”
徐赓说:“正是。”
徐赓便把孙一新的情况说了一遍。
朱遂说:“真他妈的扯鸡巴蛋,一个小学老师带领几个小学生赶集唱几首抗日歌曲就是共党了?那今后谁还敢宣传抗日救国!我这就带你去关押共党审讯室看看。”
徐赓说:“人是民团抓的,不告知一下金书记不妥吧?”
朱遂说:“什么妥不妥的,难不成还把我当共党抓了不成?”
当徐赓跟随朱遂来到审讯室,就见有一三十多岁农村教师打扮的人被捆在一根木桩子上,浑身是血,一只眼睛翻出半个黑眼球,眼匡发黑,想来已经是残废。徐赓便猜知是孙一新无疑了。
室内烧了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一个满脸横肉的赤膊壮汉正拿一块烧红的铬铁在孙一新脸前晃来晃去,恶狠狠地说:“说不说?你本来就瞎了一只眼,是不是这只眼也不要了?!”,说罢,便欲将冒烟的铬铁往孙一新脸上按,见到县长进来了,连忙放下烧红的铬铁,点头哈腰地说:“金书记让我一定撬开这家伙的嘴,这家伙嘴硬的很,无论怎么打,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
朱遂说:“什么共产党,就是一个穷教师而已,又是你们书记让你逼迫人家承认共产党的吧?
壮汉说:“是,是……”
朱遂指了指徐赓说:“这是新来的古河动委会指导员,这个被抓的孙老师是指导员的朋友,马上把孙老师放掉。”
壮汉说“这……”
朱遂严厉地说:“什么这、那的,我说的话不管用?”
壮汉说:“是,是是,我马上放。”
在朱县长严厉语气下,壮汉只得将孙一新从木桩上放了下来。
当孙一新从关押的牢中跟随朱遂和徐赓走出政府大门,迎头碰上县金樾轩。金樾轩一看被审讯的孙一新跟在县长后面出来,不禁惊讶,正要张口询问,朱遂连忙指了指徐赓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动委会指导员徐赓,徐先生,刚从一三八师调任本县,就是带领全师迎头痛击入侵全椒之日军的莫德宏将军手下。”
朱遂故意强调徐赓是莫德宏将军部下,又指了指孙一新说:“这位孙老师是徐指导员熟悉的朋友,我已经派人了解过了,不就是带领学生在骑龙集街上唱了几首抗日歌曲,怎么能与共产党扯上了,我作主放出来了,你看如何?”
金樾轩听了县长之言,心想,人都被你放出来,还问我如何,欲说不同意吧,又想到刚才介绍说这位徐指导员是莫德宏将军手下,不知有何来头,还是暂且放他一马,若真是共产党,谅他也跑步掉。想到这里,立即堆下笑来说:“既然朱县长已经了解,又是徐指导员熟悉的朋友,兄弟我怎么能信不过。”
于是,孙一新跟随徐赓回到了古河。
孙一新走在路上疑惑地问:“过去动委会经常在集镇上宣传抗日,我这次也只是带领学生歌唱抗日歌曲,他们就怀疑我是共产党,国民党已经与共产党联合抗日,为什么还要逮捕共产党?”
徐赓说:“蒋介石虽然同意与共产党联合抗日后,但是看到八路军、新四军队伍不断扩大,于是在重庆召开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确定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反动方针。在这个反动方针指导下,至目前为止,八路军山东纵队有四百余指战员惨杀;河北省保安司令张荫梧部袭击冀中深县八路军后方机关,也有指战员四百余人在河北省保安司令张荫梧部袭击下`牺牲;湖北东部国民部队围攻新四军后方机关,惨杀共产党员五六百人之多`。今后对敌斗争将非常严峻,所以中共中央要求,既要坚持统一战线,尽可能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抗日,又要大力扩大武装力量,利用掌握的枪杆子狠狠还击故人,还要善于保护自己。”
孙一新说:“今后我还能带领学生公开宣传抗日吗?”
徐赓说:“宣传、发动民众抗日是我党当前中心任务,不过,随着斗争的越加严峻,为了保存我党的有生力量,所有没有暴露的共产党员都要暂时潜伏下来,我完全赞同皖东工委的意见,你的任务就是利用老师的合法身份,为党组织提供各类有用的情报,你今后也不宜公开带领学生宣传抗日,以免引起敌人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孙一新说:“我还有一个问反映一下,不知可有办法解决?”
徐赓说:“说来看看。”
孙一新说:“那天我在骑龙集被抓捕后,经过石溪万庄,看到石溪大地主十猴子管家带领几个家丁吊打一个老年农民,听说这个农民因交不起十猴子租子,被算作驴打滚高利债,因为还不起,一直逃跑在外,这次偷偷回家被十猴子管家发现,就被抓起来吊在树上暴打,那几个匪兵原是第十游击纵队谭摹宁部下,经过那里,不仅不阻止,还不断的叫好,说打的好,打的好。有一个匪兵还举起枪托向那个农民打了几枪托,我看那农民浑身是血,怕是活不成了。现在种田不但租子一粒不能少,还要遭受这些匪兵以抗日为名抢窃,农民苦啊!”
徐赓望了望孙一新疑惑地问:“石猴子?”
孙一新说:“十猴子就是我们这大地主张渭卿,他的父亲张绍棠有十个儿子,他是老十,整天吸大烟,弄得弓腰驼背,脸上不着一两肉,活像个瘦毛猴,我们这里周围几十里地农民背后都叫他十猴子。”
徐赓听了不禁呵呵一笑着说:“原来是陶仓庄园地主张渭卿哦,几年前我曾跟一个军队朋友到过这个十猴子陶仓庄园吃过一次饭,桂系很多军官都喜欢到那儿打牌、吸大烟、玩女人消闲”。
孙一新与徐赓所谈的十猴子张渭卿,就是六十年代被称之为全椒的“刘文彩”。
凡是经过那个时代,看过“收租院”的都知道刘文彩,可以说,“刘文彩”既是四川地主恶霸,也是中国地主剥削阶级的代表人物。
前几年,有人认为刘文彩是一个行善积德的好地主,“收租院”反映的血腥史也是假的,是极左年代阶级斗争为纲的产物,要为好地主刘文彩翻案。
刘文彩是不是好地主不得而知,即使刘文彩是好地主也不能说明推翻地主阶级的革命是错误的。既然刘文彩所代表的地主阶级被推翻了,总有其被打倒的深刻社会原因,至少那个贫富悬殊时代是不得民心的。否则,蒋总统拥有美国武装的几百万现代化军队,领导军队的将领也大多数是受过高等教育或专业军事训练的精英,为什么却打不过既没有知识文化,又没有现代化武器的泥腿子农民?
全椒的“刘文彩”张渭卿是在四清运动中经过参与四清工作队的调查而闻名省内外的。
“四清运动”是六十年代中前期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在四清运动中,参与四清运动的华东师大四位大学生张瑞璠、刘祥、刘庆堂、黄耀庭等大学生,在石溪公社社交队党委直接领导之下,对石溪大地主张十猴的罪恶历史进行四个月(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上旬到一九六五年四月上旬)的调查。调查的地区以石溪大队为主,也到过本公社的晋集、石涧、向前三个大队所属的五个生产队、新典公社的两个生产队和附近巢县的三个生产队。访问的对象主要是曾受十猴子的剥削和压迫的农民,也找了若干曾经知道内情的原地主、狗腿子、顽干谈话。此外,还从有关方面收集到土改时期人民法庭审判十猴子的全部档案和《张氏宗谱》。最后由张瑞璠执笔写出了一份《石溪大地主张十猴罪恶历史调查报告》,在全椒县石溪公社也树立了一个地主阶级代表人物“刘文彩”式的恶霸地主的典型。
《调查报告》中指出:张渭卿父亲张绍棠,人称张统领,生在清末。世居安徽合肥,和大汉奸大刽子手李鸿章是同乡,又同李家攀上了亲,张绍棠是李鸿章的妹夫,十猴子是李鸿章的侄婿。张绍棠年轻时即在李鸿章所纠集的放革命武装“淮军”中作将官。因为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有“功”,加上是李鸿章的亲信,很快当上了十三营地统领,封官封到提督。他的四儿子张楚宝先后作过北洋枪械局、山东武备学堂和江南制造局的总办。无数农民的鲜血构成了张绍棠父子反动的政治地位,从而保证了他们大发横财的特权和机会,由3大官僚而大资本家、大地主,三位一体……
张绍棠父子在安徽的肥东、巢县、全椒等县霸占的田地达一万六千亩以上。张绍棠的十个儿子,两个早死,其余八个各建有仓房。十猴子和老四张楚宝的仓房合在一处,在现在全椒县石溪公社石溪大队仓房生产队,称为陶仓,管收石溪的四千多亩地租。
张渭卿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十,因为吸大烟导致弓腰驼背,脸上不着一两肉,活像个瘦毛猴,因此周边百姓都叫他十猴子。
如此看来,张渭卿的田产主要是祖辈遗传下来的,而张渭卿所掌管的陶仓在《调查报告》中也如四川《收租院》一样被描绘成为一个罪恶的地主庄园:
张渭卿的仓房为什么称为陶仓呢?
原来陶仓这地方原来叫做小陶村,住着十来户农民,他们多是自耕农,全姓陶。张家霸占石溪的田地就是从夺取小陶村开始的。小陶村归了张家以后,修起了仓房和庄园,就取名陶仓。
陶仓庄园大约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前建筑的,它原来有两个东西两幢大仓房和三个天井院子的走马转过楼道住宅,共九十九间。另有若干排低矮的草房,是雇工居住和干活的地方,同砖结构的大楼房形成鲜明的对比。房屋四角有吐砌的炮楼,周围环绕一两丈深、三、四丈宽的水圩子。圩子里侧是方城般的土墙围着,加上一层密不透光狗棘刺。整个庄园占地二十多亩,仅一道吊桥通向外面。对着吊桥是放哨守卫的门楼,像巨兽一样张开大口。庄园里经常有长短枪几十条。在农民眼中,这个庄园就是一座阎王殿。1940年被日本鬼子烧毁,只剩下一幢东仓房了。
《调查报告》中的其他内容多是控诉,其控诉的内容也多是常见的,比如青黄不接时借给乡亲们的是碎米,还回来必须是整米,催租、霸占良田、欺压农民甚至奸淫民女等等。有了这样一些罪恶,张渭卿的下场也自然就是共产党领导人民翻身的镇压的对象。
闲言少叙。
且说徐赓听了孙一新讲到大地主张渭卿管家暴打农民后,便问道:“你知道张渭清地租额是多少吗?”
孙一新说:“所我了解,我们这儿每亩地租原先大约是60左右,自从日本鬼子来了后,有的要上交75以上,还有各种名目的税费,农民简直没法活了。”
徐赓说:“你讲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我党早在1937年《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中,就决定以减租减息作为解决农民土地问题的基本政策,提出最高地租额不得超过土地正产物的37.5%,后来也得到了国民党政府很多进步人士的赞成,我们不妨利用这个合法名义,发动群众向大地主张渭清开展斗争,为农民争取最大的利益,以张渭清减租减息为突破口,进一步发动群众,组织青年抗敌协会、农民抗敌协会、妇女抗敌协会等抗日群众团体,同时还要趁机在古河镇周围农村发展党员,建立我党的基层组织,争取更多的民众参加抗日救国斗争之中。”
对于那个时代而言,徐赓显然代表了广大农民的利益,但是却由此得罪了大地主张渭清所代表的那个阶级,终于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后来被国民党第十游击纵队谭摹宁部秘密杀害于大墅附近的龙山脚下也是必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