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柳凄然只身带着二个女儿躲藏在娘家。兰柳婆家所在的石榴镇是附近闻名的计划生育先进镇。就在最近一个月,乡镇计划生育办组成一支“突击队“下乡入户清扫”漏网之鱼“。丁昌辉被列为石榴镇重点对象之一,他的名字上了“黑名单”,在计划生育工作的大小会议上翻来覆去的圈圈划划。
纸最终包不住火。兰柳躲在娘家河中滩镇的事还是被泄漏了出去。倒霉的事来了。10月中旬的一天,石榴镇计划生育办主任程三丁带着2名计生专干浩浩荡荡驱车直赴河中滩镇兰柳娘家所属的磨坊街居委会。他们一行人一进居委会大门,便直说找居委会主任冯枝竹。在冯主任的办公室里,程三丁说明了来意。冯主任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冯枝竹与兰柳娘家沾亲带故,两家关系来往密切。她趁沏茶的空儿偷偷到会议室打了个电话泄露了消息。
一片刻烟茶款待之后,在冯枝竹主任的带领下,程三丁一行3人来到了兰柳的娘家。
兰柳的父亲兰思臣客气地把三位不速之客请到客厅落坐。兰柳的母亲急忙送上自家种的红瓜子、花生,又倒了几杯茶递上。
冯枝竹向三位计生工作领导介绍道:“这位是兰思臣,兰柳的父亲,这位是兰柳的母亲。“
“这三位是石榴镇计生办的领导同志,是来调查了解兰柳的计生节育情况的,请主动配合他们开展调查工作。”冯枝竹对兰思臣说完,推说有点事要办,等下再过来。
冯主任转过身来,对三位计生工作人员说:“程主任您们先聊,我先去安排午饭的事,等下再过来。失陪了!“冯枝竹说完就走出去了。
“兰老板,你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懂国家政策,计生工作是大事,计划生育是国策,这一点我相信兰老板一定很清楚。”程三丁主任态度明朗,开门见山就讲政策,一说话就像是个懂领导业务工作的,很有一套做群众工作的经验,他两只单眼皮眼睛眨了眨。
“三位领导同志,我明白,计划生育利国利民,我百分之百的支持,全力拥护。您们有什么需要调查了解的,我会认真如实回答。”
兰思臣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地说。
“您们知道吗?兰柳已经1年零3个月没有到计生办检查了,我们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是又怀上了第二胎,还是生了第二胎了,这个问题很严重!”矮而胖的青年干部单刀直入,声音又粗又重。
“我们每1个季度都下了一个通知,她都没有去接受节育检查,根本没当一回事,太不像话了,违背了计划生育政策,这不是与政府的政策作消极对抗吗?我们去他家问丁昌辉的父母,二个老人总说不知道情况,一年多了也没有联系。”另一个中午妇女干部气乎乎地说。
“二位领导同志,您们说的这些情况我们确实不知道。”兰思臣不慌不忙地说。
“什么,你们也不知道?”程三丁主任有点不悦的说。
“嗯,你们也不知道,谁能相信呢?”那个矮而胖的青年干部不耐烦的反问道。
“我说这位领导同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已嫁了人家,他们有自己的家了,我们也管不了她的事。”兰柳妈开腔了。
“兰柳妈,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明明就是推卸责任,不配合计生工作嘛。”那个中年妇女干部圆瞪着眼睛,拖着一股腔调说。
“素怡,你忙你的去,少说二句,好不好!让我来说。”兰思臣冲兰柳妈使了一个眼神,压低嗓门说。
兰柳妈气鼓鼓地转身进了里屋。
“你们想要了解什么,请问吧。”兰思臣对着三位计生领导干部很友善的说。
“你们知道丁昌辉和兰柳现在在哪里?”程三丁主任口气缓和的问道。
“他们俩过春节都没有回娘家来,连一封信也没往家里写,平常连个电话也没往家里打,就是我过生日那天晚上,他们才打了一个电话给回来。当时我问他们现在在哪打工,兰柳答道在广东。我与他们只说几句话,兰柳在电话中说是长途电话收费很贵,长话短说,只叫我们二个老人在家注意身体,就说要挂电话了,说完他们就把电话挂了。”
兰思臣眼眶湿润润的,对着程三丁主任说道。
“你知道他们的具体地址吗?”程三丁主任眼睛一转,小声的问道。
“具体地址不清楚,电话中只说在广东,广东那么大,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们没有告诉我,我也担心,哎!”兰思臣如实回答道。
“我们是计生办特别突击队的,你要知道明白,如果知情不报,或者瞒报、谎报,就是包庇,是要负带责任的,受连带处罚的。”那个矮而胖的青年干部提高噪门,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兰柳妈在里屋听到这几句话,怒气上涌。她禁不住走了出来,气乎乎地说:“我说你们是来调查的,还是来恐吓我们老百姓的。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农民好欺侮,我告诉你们,我们坐得正,行得正,又不偷又不抢,你们也不能不讲道理是吧。”
“你别倚老卖老,别不识趣,耐心给你们做思想工作,你们最好不要妨碍公务,否则,有你们好看的!”另一个中年妇女干部声音很大的说道。
“我们又不是被吓大的。 我们又没犯法,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吗?”兰柳妈据理力争,毫不相让,嘴角含着口沫,激动的说道。
“我们给你们面子,你们却不要面子,是不是来硬的才行!”矮而胖的青年干部站了起来,从腰上取下手机,准备拨电话。
“干部同志,我理解并支持你们的工作,但办事要讲道理,摆明事实,依法办事,这样才能服人。”兰思臣露出一脸诚意并陪着笑脸说, “请坐下,有事好商量,不要激动,好吗?“
“素怡,你不要搭话,不要你掺和,行吗?“兰思臣投过去一束不安的目光,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对着兰柳妈说道。
“哎——“兰柳妈叹了一个长长的气,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好像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坐在那里不吭一声。
“……”兰思臣继续与程主任他们耐心的谈话。
快2个小时过去了,程主任他们三个见问不出有价值的信息来,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就说今天谈到这里。
这个时侯,冯枝竹主任来叫他们三个去吃饭了,他们3个人灰着脸坐上小汽车载着冯主任一起走了。
兰柳妈和衣躺在床上,独自生闷气。
兰思臣心思沉沉地走进卧室,坐在床沿边,把手搭在兰柳妈上肩上,轻声地开导她说:“素怡,你不要太伤心难过了,就当一场梦吧,醒了就没了,就当没有发生过的事一样。管它去吧。”
兰柳妈不吭一声,依然沉默着。
“凡事想开点,也就这么点事,你想开了就不是个事,你说对吧。”兰思臣摊揉了揉兰柳妈的肩膀,劝说道。
“你没看见他们那副熊样呀,像审问犯人似的,也欺人太甚了!不就吃点公粮吗,就高人一等了,就不把咱穷苦人就当人了?”兰柳妈用手拨开兰思臣的手,唠叨着。
“不是我说你,刚才你也不该与他们斗嘴斗气,差点弄出点事来。凡事尽量能忍的就忍住算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我说对吧。”兰思臣的声音很小,耐心地劝说道。
“你就是胆小怕死,让人家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如今的年代,又不是那个万恶的旧社会,是讲法的,讲条条框框的,不是他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的。不管在哪个时代,弱小的人就是地位卑微,像人家手中的柿子,你越软人家越想捏。”兰柳妈一骨碌坐起来,对着兰思臣开腔训斥道。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男不与女斗。我们要忍气吞声,和气生财,息事宁人,这样才对呀!你非要对着干,何苦以卵击石,自惹麻烦!“兰思臣无可奈何地对兰柳妈说。
“什么人呀,你别看他们表面上是开展计划生育工作,实际上是借计生工作发横财,中饱私囊。他们身为干部,根本没有把计划生育工作落到实处,他们只是采取从重处罚金额,从中捞一把油水。他们这些人是社会的蛀虫,是人民的吸血鬼,别看他们表面上说的是人话,却暗地里办的不是人事!“兰柳妈遏止不住心中的愤懑,一齐渲泄出来。
“我也听说过有人私下里偷偷躲着说过这些事,那只是极少数的害群之马,终究会自食其果,受到法律的制裁和人民的审判。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人迟早会在阴沟里翻船的。”兰思臣望着她,附和着说道。
“你看他们刚才那种吃人的样子,打电话给派出所来抓人,太可恶了,简直无法无天,好像公安机关是他们家的。我们又没违法犯罪。” 兰柳妈心中怒气未消,脸色不悦地说。
“话说回来,本来兰柳就违反了计生政策规定,没有办理准生手续就生二胎,按规定应该做节育手术的。”兰思臣悄悄地接过话茬。
“老东西,你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婿断了香火吗?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婿也是半个儿呀!“兰柳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发着火说。
“你的思想还是那么守旧、保守,现在提倡男女平等,生儿生女都一样。如今时代不同了,过去子孙满堂为清福,现在多子多孙多负担。”兰思臣毫无顾忌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你这个死老头,你知道个屁,养儿防老,死了也有人捧捧脑壳。你说图个啥,还不是老了好有个依靠,就图这个。”兰柳妈脱口而出。
“我告诉你吧,现在国家已开始实施养老保险政策,只要买了养老保险,等老了以后就可享受养老保险金,根本不用为将来老了无人赡养而犯愁。再说,女儿也会尽儿子的孝心,甚至还会超过儿子,比儿子更贴心。不信的话,为什么老话说养儿不知娘辛苦,养女才报父母恩。这难道是一句戏言吗?”兰思臣连忙接过话来。
“你说的全都是废话,我就不信这个邪。如今,谁不想生个儿子,免得人家背地里说闲话。要是没有儿子,光有钱顶个屁用,到头来还不是空劳一场,到老了归西,房子也带不走,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兰柳妈伤心地唠叨着。
兰柳躲在隔壁的房间里,完全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她心里冷冰冰的,有一股酸楚的滋味漫涌心际。她麻木地摇晃着头,心里自叹命苦。她脑海里有一个清醒的意念,搅得她悲痛欲绝。为什么自己的亲妈也与家婆一样的偏见呢?关于这个问题,她始终弄不懂。自从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儿后,婆婆就变了。随之婆媳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仿佛中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兰柳想起产房受气的悲怜一幕,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在绞痛,差点渗出血来。万万想不到,婆婆竟是那样出格,竟不留情面刺伤她的心,显然看不起她,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点也不心疼她,令她苦从悲来。
最令兰柳心碎的是婆婆不仅看不起她而且还看不起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自己最心疼的2个宝贝女儿。就因为这件事,兰柳不知跟丁昌辉争吵了多少回。也就因为这件事,导致了夫妻之间感情的疏远,差点到了破裂的地步。
晚上,兰柳没有吃晚饭就带着两个孩子睡了。
大概23点,兰柳起床上厕所回来,经过兰柳的睡房,看见门缝里透过一线亮光,她原以为是兰柳还没有睡觉,便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没上锁,一推便开了。她看了看熟睡中的母女仨,便关掉了灯,轻手轻脚地掩上门,返回自己的睡房。兰柳在睡梦中自言自语地说着梦话,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被一辆救护车送进医院。很快又被抬上产床,她记得怀着第三胎。她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袿的医护人员涌入产房。她精神特别紧张,浑身上下有一种轻飘飘的晕眩感,将她带入恐惧的痛苦中。意念中,她被白得耀眼的灯光笼罩着,她听见了一个女医生的声音叫她:“快,再用点劲,小宝宝就出来了。”她发现自己出了好多的血,有点喘不过气,额头大汗淋淋,顿时感到肚子下面疼痛难忍,比以前生二个孩子都痛,在数分钟后,她听见“哇”的一声啼哭,一个婴儿产下来了。仿佛耳边响起女医生的声音“恭喜,是个男婴,带把的,胖嘟嘟。”她拚命张开朦胧的眼睛,看见医护人员的眼里荡漾着笑脸。一会儿,她躺着被推出了产房门外,她看见母亲笑得那么开心,重来没有过的对她这么开心的微笑,她心里充满幸福的温暖。她完全忘了产前产后的疼痛,她此时身心轻松,强烈地感受到做产妇妈妈的幸福,忘了一切的烦恼和忧愁,忘了生活中的不幸和辛酸!她看见身边新生的宝宝,想起3岁的大女儿芬芬,1岁零3个月的小女儿薇薇和她的丈夫丁昌辉,心里很温馨。她又想起婆婆,还有自己的亲妈,她此时想着她们的感受不难受,反而很平静,没有一丝痛苦和伤心,不记得曾经被白眼和嘲笑,不记得曾经被嫌弃和疏远。她想到全家人融合在一起,多么地温暖和甜蜜!她沉醉在柔和的光芒中,心境充满爱和美,她觉得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幸福来临的那一天。
她在继续做着甜蜜的美梦。小女儿‘哇哇“地哭起来了。她睁开眼睛,发现刚才美妙的一幕竟然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她伸手抱住小女儿,摸了摸尿布,湿漉漉的。小女儿很乖,潵了尿,会哭啼,催醒妈妈换尿布。兰柳替小女儿换了尿布后,用手轻轻拍着。小女儿一会儿就睡着了。她瞧着身边的两个女儿,回想起刚才做的那个好梦,心里不免又伤心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打湿了头下的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