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宁多昌的头像

刘宁多昌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7/02
分享
《红草莓》连载

第三十章

那个下着愁雨的上午,一张白色的床单盖住了梅香那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脸庞。她就这样悄然而去,带走了漫漫岁月里的欢乐悲哀。一朵绚烂的鲜花在寒风冽冽中坠落,在秋雨凄凄里飘逝。

送走梅香那天,丁昌辉悔恨的泪已干,他眼里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伤悲,定格在记忆的目光里。

同样是一个早上,不过是一个隆冬。

丁昌辉肩背着简单的尼龙行李包,站在凤凰长途汽车站的电线杆下用呆滞的目光凝视着,痛苦的回忆深秋那个早上发生的不忍目睹的悲惨情景。他的心在滴血,心痛如绞,默默含着泪,心情多么悲凉。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他掉转身凄然地走进了车站。他上了返乡的长途客车,尽快逃离这个令他伤心至极的鬼地方。

在汽车开动的一刹那,一阵异常悲怜的愁绪袭上他自责深深的心间。他闭上了潮湿的眼睛,拒绝看见车窗外冷冷的冬日,恐怕听到那些喧嚣的嘈嚷声……

丁昌辉迷迷糊糊地睁开疼痛的双眼,车窗外忽然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他听见车里的喇叭正放送着忧愁伤感的音乐旋律:“……情人之间本来就有誓言,再也容不下另一个情人,不能不能说放就放,我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他听着听着,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悔恨之中,他开始恨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他恨自己脑子里神经质的思维方式,他恨自己自私又懦弱无能的表现。他现在深刻体会到爱一个人是一种永久的责任,是长长久久的陪伴,是不离不弃的呵护。爱一个人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是一时的占有享受,不是一时的缠缠绵绵。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丁昌辉,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狗屁的文人,你是爱情与婚姻的叛变者!”

不知什么时候,汽车已出了广东省境外,进入广西境内,汽车进入夜间行驶。汽车沿着延伸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道路行驶,婉蜒的107国道上南来北往的长途汽车时隐时现。

丁昌辉长时间坐车,浑身累乏疲软,半躺着背靠座椅睡着了。睡梦中,他看见一条昏暗的长长的山洞,山洞口笼罩着一团白色的雾气。山洞里有一线紫色的光芒,山洞仿佛在缓慢的转动着,接着光线渐渐变成浅黄色。一会儿,从山洞里飘然而出一位白衣女子,她穿着一件低领紫袍,长及大腿,外罩一件长及小腿的透明白衫。她似乎踩在一片或淡或浓的山岚中,黑色的长发飘散在肩上,一点也不零乱,面孔是那么的鲜红,像擦过胭脂似的,特别的美丽动人。

她远远的缓慢移动着轻轻的脚步,看不见脚步声。她突然向着他伸出一只柔软的手臂,轻柔细语的说道:“来吧,过来吧!”声音是那么甜润柔和。丁昌辉也跟着伸开了双臂,真想迎上去牵手拥抱她,可是他寸步难移。他拚命用力,但一双脚像被死死捆绑在椅子上似的,动弹不得。

她又把手臂伸了过来,反复的说道:“过来呀,快过来呀!”

他拚命地走向她,但依然停留在原处,额头上沁出了豆样的汗珠,绝望无力的挥弄着双手。

忽然,她收回了伸出的那只手臂,淡淡的说:“再见吧,我走了!”她说完,便转身飘飘然走向神秘昏暗的山洞。

他再一次用力走向她的背影,还是纹丝不动地愣在那里。接着,她转过头来向他挥了挥手,像一阵风似的卷入山洞的光线中,瞬间不见踪影。

他大声呼喊着:“等等我,不要走!”

丁昌辉突然急醒了过来,司机正拍着他的脚叫他:“起来了,到终点站了!“

丁昌辉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探着头往车厢内四处瞧了瞧,两个司机都已下车,只有一个跟车的小伙子在清扫车厢座位下的垃圾。

他弯腰从座位下抽出那个大尼龙袋包,背在肩上,右手提着一个牛仔布包,晕沉沉地下了那辆散发着酸豆汁味的长途客车。

他蹒跚地走出汽车站口,把那只装满图书、杂志的牛仔布包放在地上,站在那里吸了一口冷空气,感觉心里舒服一点。他隐约觉得两条腿有麻木的疼痛感,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骨头里酥软软的,使不出一点硬劲来。

隆冬的空气又干燥又寒冷。拂晓前的天色一片灰暗。忽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直往丁昌辉的鼻孔里灌,冷空气呛着鼻子很不舒服,两只耳朵像被水稻田里的泥蜂子蜇了一口似的锥痛。

从长途汽车站到城郊汽车站间隔了3公里路程。丁昌辉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行走在空冷的街道上。那个牛仔布包足有20多斤重,他开始一只手能提起走数十步,后来手疲软了,只能提着走十多步。他只好两只手轮换提着,走了不到1里路便大喘粗气。

他放下2个行李包,站在街道边歇一会气再继续走。这时,一辆拉客的二轮摩托车在他面前刹住了车,那个驾车的年轻司机用敏锐的目光盯着他,用家乡话说:“老哥,扣(去)拿(哪)里?”

丁昌辉发觉那驾车的年轻人目光略带着滑稽异样,感觉不那么真诚友善,从心里就厌烦他。自从梅香被摩托车撞死之后,2个多月来,他一见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就恐惧三分。

丁昌辉没理他,只顾走自己的路。那个驾摩托车的男青年用土话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脏话,便轰着油门冲过去了。

丁昌辉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十字路口。他停下来,抬头看见路边有一块指路牌,牌子上写着“距城郊汽车站2公里”。

丁昌辉朝四下里望了望,路边门店前的小食摊都还没有摆起来。此时,他觉得饥饿难耐,中午在途中停车吃了饭,晚上没有停车吃饭,过了一夜已到凌晨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肠鸣叫声不停。

他咬着牙关沿着冷清空寂的街道继续往前走。

又一辆拉客的三轮摩托车慢吞吞的停稳在丁昌辉的身边,一个拖着尾音、讲城里话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客气地问道:“兄弟,刚从广东回来过年哪。看你提这么多的东西,要不要送你一下?“

丁昌辉见驾车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说话很客气,待人很有礼貌,心里不再那么反感了。丁昌辉问她:“请问到城郊汽车站多少钱?”

那个驾车的中年妇女微笑的回答道:“顺便给4块钱算了!”声音刚脆又利索,好像跟熟人说话一样。

“3块钱去吗?”丁昌辉讨价还价的说。

“我没喊价,平常3块钱可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是凌晨,大清早的,我收你4块钱是最便宜的了,要是换了别人起码也要你5块钱呗。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若是你不信,可以去问一问别的载客师傅。”她耐心的解释说。

“好了,给你3块钱,行不行?”丁昌辉伸出三个指头,说。

“哎,你们跑广东的,还在乎小小的1块钱吗?”她笑了笑说。

“大姐,打工挣钱不容易啊!晚上加班1个钟头才1块多一点呢。”丁昌辉说出这一句话后,感觉脸上有点窘色,在乡亲们面前丢失了打工崽的面子。

“哟,大男人还讲什么一点点价钱。哎呀呀,不争了,快上车吧。”她抿嘴浅浅一笑,说。

“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拉别的客去吧。“丁昌辉摆了摆手,弯腰拎起那个牛仔布包,背着尼龙袋包,低着头朝前走去。

丁昌辉到达城郊汽车站时,已经是真正的清晨了。汽车站内外的杂货店、小吃店的老板已开始在忙碌一天的生计了。

一辆开往河中滩镇远郊的早班客车停靠在1号区等待发车。

丁昌辉先到售票窗口买了车票,将2个行李包搬上客车,塞在车座下面。然后,他下了车,找了一家干净一点的小吃店坐下。他刚坐下,店主一眼便认出他来了。那店主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一脸恭敬的笑容,说:“这不是我们湘南的才子丁昌辉吗?刚从北京回来吧。你现在混好啦,在首都北京工作了,比我儿子在乡镇府工作有出息呀!这次回来过年,看看家里的父母双亲,尽一份孝心是应该的……”

丁昌辉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心头涌起了又酸又咸的苦涩滋味。店主的话像一根蘸着辣椒酱的针扎进了他的心窝,他被呛着喘不过气来。他脑海里在回忆这二三年来的打工流浪生活,一股悲痛与哀伤交织的愁绪从心底深处渗出……

他低着头,惊惶失措地看着自己那双已发磨平了后跟底的皮鞋,说不出一句话来。

桌子下面有两只狗在争抢一个骨头,互相撕咬着,其中一只狗被另一只狗咬得汪汪直叫,那只凶狠的狗独自抓着骨头啃吃了起来,而那只弱小的狗却躲在旁边垂着长舌头,流出口涎看着它的同类吃得津津有味。

丁昌辉十分同情那只弱小的狗,可是他自己又有谁来可怜和同情呢?

他心里想,现在自己跟那只吃不到骨头的狗的命运一样,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生活弱者!

丁昌辉在痛楚的灼烤下走出了小吃店。

他又在痛楚的灼烤下挤上了那辆早班车。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