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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多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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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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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莓》连载

第三十一章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沙土路上颠簸着,车里的人随着汽车的摇晃而左右摇摆。车上一个年长去赶集的老太婆在唠叨着:“你说这马路大孔小眼的,这里烂一块,那里崩一垛,也没有人来管管,那养路班的修路工人哪去了?”

“哎,我们镇出出进进就这一条公路,这条修修补补没好过,来来往往拉煤拉砖的货车一压,过不了一段时间,就东一个坑的西一个洼的,都变成烂路了。“

“老人家呀,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光看到收养路费,没看到养路人,害得我们开客车的整日提心吊胆,路不平整,不敢开快,生怕出事。”开车的司机满腹牢骚。

另一个老大妈吐着口沫星子说:“这些吃公粮的也越来越不像话了,大大小小的养路段,每个乡镇内公路一段都有建立的,不好好维护,整天在他们的院墙里干啥?这不坐吃闲饭,白拿工资嘛!”

那个老太婆又接过话茬说:“白天过路没有看见他们在路上或路边来过,他们哪知道这路烂成啥样了?晴天汽车一过路面灰尘卷起,行走路边的吃灰尘。雨天路面坑洼积水,汽车一过,路边行走的人被溅得满身泥水。车上的人笑死,走路的人气死。哎,村里大会小会都吹什么要想富,先修路。说得比唱的好听,就没见什么行动。”

丁昌辉坐在车里听着这些老百姓私下发声,心里仿佛滴进了一大滴冰水一样,感到浑身寒冷。他没有心情关心这些老乡积压在心里的愤怒牢骚。他一个普通小人物,过着卑微的漂泊生活,无心无力关注这些民事民生。

汽车在一块铺满沙卵石的空坪上停住了车,司机熄了发动机的火,转过头来,对车厢的人说:“到站了,下车了。“

丁昌辉下了车,打了一个寒颤。他四下里探望,发觉这里很陌生,不像是记忆里的河中滩镇汽车站。他记得原来的汽车站场地没有现在这么大,占地面积只有五百个平方,而眼前的车站足有二亩面积那么大,一些基础设施还没有完全建好。

丁昌辉提着牛仔布包,背着那个大尼龙袋包,走上新修的水泥道路。呼啸的寒风刮在脸上、鼻子上,像冰凌划破皮肤一样疼痛。他觉得自己每走一步很吃力,双脚像灌满铅水一样,感到自己的生命是那么的渺小而脆弱,有点像土墙上的枯草,在冷冷的北风中挣扎。

丁昌辉远远看见了岳父那座红砖平房,那是河中滩镇第一座建起来的红砖二层平房。他此刻有点惊悸,有些害怕。他拐进一家小商店,买了1包大白兔奶糖,1包红草莓软糖,1袋雪枣糕点,2瓶麦乳精。他知道妻子最喜欢吃红草莓软糖了。

他在沉默中怀藏着一颗寒颤的心叩响了岳父家的门。当那敞已经陌生了快2年的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岳父兰思臣和颜悦色的说:“昌辉,回来啦!”

丁昌辉愣怔了一下,才从喉咙里喊出一个“爹”字。兰思臣一边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一边对他说:“天气好冷,快进屋来!”

丁昌辉进屋的那阵儿,两个孩子先后围了上来,大女儿芬芬尖着嗓门喊道:“爸爸,爸爸!”她拉着丁昌辉的裤子,仰着可爱的小脸,连续叫了二声。小女儿薇薇很乖,也跟着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爸————爸!”

丁昌辉心里涌上一股暖洋洋的热流,眼眶里的眼泪在打转,险些掉了下来。他弯腰抱起两个女儿,感动的望着两张稚嫩的小脸说不出话来。

大女儿挣脱下来了,高兴的尖着嗓子喊着:“妈妈,妈妈,爸爸回来了。"她边叫边跑进了客厅。

兰柳坐在炭火盆旁边的沙发上低着头,不停的织着毛线衣。

丁昌辉放下小女儿,坐到兰柳的身边,轻声的唤道:“柳儿,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好吗?”

兰柳只顾织她手中的毛线衣,不吭一声,仍旧低着头。

丁昌辉厚着脸皮,挪了挪屁股,靠近她说:“柳儿,对不起!”

兰柳的眼睛眨了眨,两颗清泪掉了下来。

这时,兰柳妈黑沉着脸走了进来。

丁昌辉慌忙站了起来,胆怯的叫了一声:“妈!”

兰柳妈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

丁昌辉见妻子对他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岳母又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凉了半截,感觉生了炭火的客厅出奇的冷,远比刚才屋外的冷风中还冷十倍百倍,仿佛冷透了心冷透了骨。

离过年还有三天了。丁昌辉跟兰柳说回庙头脚过年吧。兰柳执意不肯。她想起那个离别已近二年的家早已不再留恋了,那个家在她的心中已经名存实亡,她把它当作是曾经住过的旅店而已。

过年的头一天夜里,丁昌辉跟兰柳说:“嫁出去的女儿在外家过年不好,担心妈信迷信,心里忌讳这些。还是回自家吧。”丁昌辉不敢提回婆家这个字眼,担心惹兰柳不高兴。

“我不想回去,那不是我的家了,没有家的味道,找不到回家的感觉。要回,你一个人回。”兰柳态度很坚决的说。

当晚,丁昌辉没能说服兰柳回庙头脚过年。

第二天大年三十,凌晨6点,丁昌辉起得早,没有来得及洗漱就去敲兰柳爸妈的睡房的门,给二老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他没有等7点钟开出的早班客车,而是在黎明前顶着朦朦亮的天色,从小路近路回家。

他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匆匆的急走着,灰濛濛的雾色打湿了他的发梢。他顶着凛冽的冷空气,在痛苦的回忆着自己的旧梦。他回想自己坎坷的人生之路正如脚下的崎岖山道一样,不知走到何时才能宽阔平坦?他在叩心自想,人生的路是靠自己坚强走出来的,没有大树自己就是种子,没有背景自己就是依靠,只有自己脚踏实地拼搏才能走出属于自己眼中仰望的风采。

他在沉思默想中急行赶路,回望一眼身后的河中滩镇已经远了,在模糊的视线里消失了。陌生的山水、土地、雾岚被甩在身后。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雾气越来越稀薄,他爬上了一道瘦骨嶙峋的山梁,终于望见了座落在山丘山的小村庄。那里,就是生他养他的家乡。熟悉的山林、沟凹又重现在眼前。他站在山梁上,凝望着自己那个家,那栋三间房的瓦房依然如故,屋前那棵鸡爪树,房后那棵枣树依然如故。他费劲的在脑海里勾描着父母苍老的容颜,佝偻的腰,花白的银发,以及渴盼已久的眼神。

此刻,他耳畔忽然想起了久已忘怀的那首唱的涕零泪下的歌:“常回家看看,……帮妈妈洗洗筷子涮涮碗……”想起这首歌,心里很愧疚,这么容易的事为什么就不能做到了,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不能坚持呢?

他想着想着,一行滚动的泪滴落了下来,掉在杂草丛中,落入泥土中。

拂晓的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濛濛的天际笼罩着灰褐的烟尘,远处的山影腾起一片浓浓的晨雾。

临近村庄的路是一块一块的石板铺成的,丁昌辉顶着冰凉的雨丝,踩着脚下光滑的石板,大步向村头走去。

当他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时,额前的头发被雨丝凝成白色的细珠儿,浑身散发着一片腾腾的湿气。耳朵和鼻子已经被冷空气冻得发红,面部皮肤隐隐作痛。不知为什么,他忘了曾经的伤痛,心里涌动着热乎乎的激情,感觉心灵有了慰籍,心里很惬意,浑身很舒服。

他踏进家门槛时,屋里面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雾。他看见那冒着黄烟的炭火盆里有一簇红黄的火苗在上下窜跳,他闻到了油茶籽壳和干松树浆的芬香气味。在熊熊的火光中,父亲那苍老的背影被弥漫的烟雾包围着。

他舐了舐嘴唇,一双忧郁的眼神瞟了瞟空寥的堂屋,再看看被呛人的黄烟包围的父亲,胸口猛然被针刺一样钻痛,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灼烧般的疼痛。他的脑汁僵住了,血液凝固了,模糊不清地记得没有涮白灰的墙上挂着7年前县文联赠送给他的一块贺匾,以及挂在贺匾两边的两个镶嵌玻璃的镜框。镜框里贴满了他在北京求学时的生活照片。

他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叫一声“爹爹”。他看见父亲缓慢地扭过头来,露出惊喜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迟疑了一瞬间,用吵哑不清的声音说道:“辉儿,你回来啦!”

“爹爹,身体好吗?”丁昌辉仔细望着父亲长出老年斑的脸庞。

“还好,你不用担心。兰柳和芬芬、薇薇呢?”父亲关心的问他。

“她带着孩子在娘家。”丁昌辉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你怎么不接她们仨娘崽回家过年呢?你真是不懂事,哎!”父亲望着他,一脸失望的样子。

“爹,我……”丁昌辉欲言又止,合上嘴唇,咽了一口涎水。

“你们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没有!“

“没有?你骗得了我,我想肯定是又吵架了。不然为什么过年都不一块回家呢?”

“爹,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计划生育风声这么紧,她怕别人看见又生了一胎,会惹很多麻烦。万一有人去告密,过年巴(八)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真的是这样吗?你不要哄我,我最担心你们俩口子吵吵闹闹,弄得家不像家。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我想你是读书人,这一点道理总会明白吧。”

“爹,我妈还没有起床吧?”

“你妈呀,老毛病了,冬天不到10点钟不叫不会起床的。”

“我妈的身体还好吗?”

“还可以,其它还好,只是有点关节炎,每逢下雨就有点疼痛。"

“我妈的关节炎还没有治好?”

“年纪大了,总是有点毛病的,你不要担心挂虑!”

“爹,天气冷了,要注意保暖身体呀!对了,早2个月我不是从邮局给你们寄了点钱回来,你咋没有买点木炭来烧火取暖?我哥没去跟你们去镇上买吗?”

“你还没有寄钱回来前,盛儿俩口子就用板车从镇上买了200斤木炭拉回来。你看都放在墙角呢。他们俩口子还挺孝顺的,知道你妈冬天怕冷,提前在初冬就买了,早点买便宜好多,等天气冷了去买就贵好多呢。”

“爹,你和妈不要太节俭了,现在不是你们六几年那个饥荒年代了,那种艰难困苦的日子已过去了。你们辛辛苦苦了一辈子,舍不得吃一点好的,穿一件好的,我们做儿子的心里内疚,过意不去啊!”

“前面吊脚楼上堆了那么多的木柴不烧,还有油茶籽壳一大堆,留做干什么?你哥俩口子又不烧柴,他们烧煤球了。我们俩煮饭、烧水又用得了多少柴火?我喜欢烧柴,味道比煤球好闻多了。既可煮饭烧水,又可取暖,大一点的柴块烧烬的火芯夹出来放进铁锅加盖熄灭还可当木炭起火用。火堆里还可以烤红薯吃,可香了。一举三得,经济实惠,而且方便。”

“烧柴好脏,满屋都是尘烟,对身体有影响,我看还是买点蜂窝煤烧算了。不用一日三餐起火,卫生干净,使用方便。”

“我们烧了一辈子的柴火了,早已习惯了。天气好时,到村后的小山上顺便砍一下野树枝,扔在那里哂一二个礼拜,等干了叫你哥背下山用板车拉回来,又可烧好久了。又不用钱,只用点力,多省事儿。你没听你妈说过,她闻惯了柴烟味,一闻煤球味就头晕。”

“哦,我知道了,也是这样。我也知道我妈也心疼烧煤要多花几个钱。我妈那个人我还不清楚,以前往外婆家借米借粮的苦日子吃的太多了,她忘不了。她老说她是个苦命的八字,天生的命。”

“辉儿,你不知道我们上一代,就是你爷爷那一代还好,我们家还好,还算是富农。可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是贫农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四几年日本鬼子侵略我们国家,搞得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六几年又闹饥荒,又碰上文化大革命,我们家祸不单行,你妈的眼睛是哭多了哭瞎的,她不知走了多少夜路回外家借米借粮,才养活这个家呀!后来到了分田到户政策实施后,才真正吃得饱饭。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代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和你妈经历了不知多少苦难的日子,一想起过去那段艰辛岁月就心痛伤心。哎,往事不堪回首,可悲的动荡年代,可怜的饥饿生活,可恨的黑暗岁月,令多少人悲痛欲绝,痛断肝肠……”老人说着说着就禁不住老泪纵横。

“爹,你们二个老人家就不要太省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如今情况不同了,改革开放政策好,百姓有了奔头,群众有了朌头,大家手头都有了余钱,不像我们以前上中学交学费时还让你们发愁。你们该吃的吃一点,该花的花一点,何必老跟过去的苦日子比呢。”丁昌辉打量着衣着朴素的父亲有点隐隐作痛的感觉。

“你们尽管去干你们的事业,闯一条生路出来,不要牵挂我们,我们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你们担心忧虑。现在,你兄弟已成家立业了,你弟媳聪明能干又能吃苦耐劳,夫妻俩磨豆腐炸油豆腐卖,又养鸡,俩口子的日子过得挺好。我和你妈都放心了。如今我们老了,我和你妈心里常念叨着你,希望你在外面干出点名堂来,不要再像以前在县报社那样年轻气盛,受不了委屈,丢了工作。你是家里的希望,你哥为了你的梦想放弃读书,还有村里的支助,不要让我们失望!我们希望你为家人争光,为家乡争光,像沈丛文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愿望!”

“爹,你放心!孩儿一定会努力奋斗的,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辉儿,你所经历的坎坷也好,怀才不遇也好,生活辛酸也好,人心险恶也好,这都是你的人生旅程中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只有深刻体验生活的酸甜苦辣,忍受日子的孤独寂寞,才能磨练你的坚定信念,增长你的社会阅历,丰富你的思想。”

“爹,你说的话,辉儿记住了!”

“有你这一句话,我和你妈就放心了。辉儿,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说。”

“爹,你说吧。”

“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有面子,有所作为,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们一生不是拚命追求拥有很多金钱。金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好,不要苛求,更不可贪求。我依然认为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不管你以后是专业创作还是业余创作,我都满意。我想,一个人来世间走一回,应该给世人留下点值得珍惜的东西,不管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这样的人生才更有价值。我希望你将来有出息后,要把名誉看得比金钱重要,而不要成为金钱的囚徒!”

丁昌辉听到父亲苦口婆心的嘱咐,禁不住一阵心惊发颤,心中有说不出的冰凉,他想起目前自己的处境,为婚姻苦恼,为生活拚命奔波,为今后的前途迷茫和变幻莫测的生活际遇而悲叹!

将来是一个未知的梦,前途是一片泥泞的路。丁昌辉忧心重重的看了父亲一眼,无言以对。

炭盆里的柴块在噼噼啪啪的燃烧着,似乎发出过年喜庆的欢笑声。火苗呼啦呼啦上窜,像是欢呼跳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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