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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菊秀-张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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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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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下》连载

第四章 弹花匠

3、弹花匠

一座依山傍水的村庄。一间间土坯茅草小屋错落有致,零零星星散落在田间地头。弯弯的小河绕过连绵起伏的青山。

在青龙庵村的大山脚下,有一座依山而建的青瓦土砖的四合院。香奶奶小时候就住在这个四合院里。四合院里一共有九户人家,紧挨着香奶奶住的是莫大夫一家,对门是弹花匠李师傅,还有磨坊主何大叔,另外几家皆是寻常庄稼人。憨厚而朴实的庄稼人,以土地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生活是那样琐碎而又幸福。

香奶奶大名叫兰香,姓周。自小生得聪明伶俐,爹娘很是宠爱她,一口一个香儿香儿的叫着。香儿的娘纳鞋底的时候,小小的香儿就乖巧地坐在娘旁边,像一只温顺的猫。她专心致志地望着娘,看娘把一根银针扎在了鞋底,用戴在指尖的古铜色顶针轻轻一顶,针线就利索地穿过去了。娘给她做的红色布鞋上面还绣了一朵牡丹花,翠绿的两三片叶子托着一朵粉白色的花,粉红的花瓣边缘是白的,花心是红色的,颜色层次分明,看上去栩栩如生。香儿娘心灵手巧,会做衣服,做鞋子,绣鞋垫,织毛衣,许多活儿手到擒来。香儿搬出家里的针线筐,拿出彩线学着娘绣起鞋垫来,她还无师自通地在鞋垫上绣了几朵粉艳艳的桃花。

最有趣的就是看对门的李师傅弹棉花了。小小的香儿很好奇,一根弦,一个木槌,一双粗糙的手,李师傅居然弹出了白云般蓬松柔软的棉絮。她在旁边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身背弹弓的李师傅就像戏台子上背着护背旗的武将。他拨动弹弓丝弦,“嘭嘭”的响声如一首动听的歌谣,那声音就像门前的小溪水,是香儿童年里最美妙的旋律。

李师傅是个高大瘦削的山里汉子。精瘦的脸如长老变黄的丝瓜种,呈长条形;花白的胡子像河边的芦苇参差不齐;一头微长的头发,从后面摞到头顶,遮住泛着亮光的秃顶。一些乡人善意的称他“李秃子”,若是什么时候被他得罪了,就叫他“秃驴子”或者“秃菠萝”。

李师傅是个远近闻名的弹花匠。很多人家都请他去上门弹棉絮,更多的人是把棉花送到他这里来。他的弹花工具是一张长弓,青岗木制成的,背在肩上如古代的长矛,弹棉花时长弓弯成了初二三的月牙儿,崩上一根细韧的皮弦。他手握光滑的木头弹花槌,手握的一端稍细,弹花时就用另一端的棱拨动皮弦,在团团皮棉上颤动,就像在雪白的云朵上跳起了优美的舞蹈。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李师傅四十多岁时得了一个白胖的幺儿,取名大弦,和香儿年龄不相上下,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

“给老子站开一点儿,大弦,你挡手挡脚的。我手脚摆不开!”李师傅朝幺儿呵斥道,眉目间却是淡淡的笑意。

李师傅家的小作坊,到处可见细碎的棉絮。正在棉絮之间忙碌的李师傅仿佛全身落满雪片,发梢、眉头都沾着棉絮。

“弦哥哥,你爹好像一个白毛老妖怪哦!”香儿凑近大弦的耳朵小声说着,又捂着嘴巴笑起来。

“你爹才是妖怪!你们全家都是妖怪。”大弦恶狠狠地盯着香儿。

“你爹好像——我们冬天堆的那个大雪人哪!”香儿又在小小的脑袋里搜寻一个好听又受欢迎的事物,讨好地说道。

大弦扭过头去,还是不理她。

“小狗崽子!还跟自己的媳妇吵啥?大弦啊!你这当哥哥的可要让着妹妹啊!”李师傅一边弹棉花一边逗着香儿,“闺女啊,爹爹我老喽!你长大了就嫁给大弦,可要好好孝敬我哦!”

傍晚的太阳浑黄的一团,像院子里的老母鸡,不小心把鸡蛋从窝里掉落下来,露出了蛋黄。几缕并不温暖的阳光透过院子里大柏树的缝隙洒进窗户,大木槌击打在弹弓上,弓弦剧烈地抖动,棉絮被一缕缕地撕扯开,向四周跳跃,仿佛雪片般从空中飘落。李师傅如同一位神秘的魔法师,一堆堆粗糙厚实的棉花团在他的魔法棒下变得洁白蓬松。

弹棉花是一项耗时费力、枯燥乏味的活儿,香儿却百看不厌,和大弦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大弦趁他爹不在场,用力去拉弹棉花的弦,再轻轻弹出去,发出优美的响声。

香儿在旁边哼唱着:“初二三,月边边;初七八,月牙牙……”

“香儿,你也来拉拉,你听,这个月边边会发声呢。”大弦很是得意。

香儿伸出手指去拉弦,试了试,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你再使点儿劲,像我这样子用劲拉。”

香儿使劲儿一拉弦。

“哎哟!”

“怎么了?我看看。”

大弦伸出脏兮兮的手,拉过她的手一看。只见香儿白嫩如藕的食指被弓弦划伤了,渗出了一丝血。

“呜呜呜……”香儿大哭起来。

李师傅听见哭声,走过来看见这一幕,一边呵斥大弦,一边匆忙地把香儿带到莫大夫家里,让莫大夫止血消毒包扎。

香儿回到家里,被爹娘训斥了一顿。

“不许跟那野小子混在一起!女子家就要有个女子家的样。”香儿爹板着一张脸。

“香儿她爹,你看那隔壁莫志军,回家就读书写字,人长得白白漂漂的,又爱干净,不像对门那家邋里邋遢的。莫大夫那娃儿将来肯定是个状元郎,吃皇粮的人哪!”

“这古人就说得好。”香儿爹停下筷子敲着桌子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吃饭筷子给我这样逮!”香儿娘生气地说,“你逮筷子这么近,长大了要嫁到眼门前。”

“我才不呢!”香儿想起李师傅经常逗她玩儿,“你看弦哥哥……”

“不许叫弦哥哥。”香儿爹打断了香儿说话。

香儿连忙改口:“哦,李大弦,李大弦鼻脓口水,脏兮兮的,还挂着两行鼻涕!”

虽说娃儿们有时发生了矛盾,一会儿又雨过天晴,忘记了芥蒂又玩闹成一片了。

“来,你躺着,我给你看病。”莫志军拿着一根草绳子当听诊器,放在香儿的肚子上,学着大夫装模作样地听了听。

“哎!你肚子里的响声嗡嗡的,有蛔虫。得吃药打虫。”他用粘泥巴一搓一捏成宝塔形。

“来,吃下这颗药,是甜的。”

“哼!”大弦不屑一顾,“我来听听哪里有响声?”

他拿过草绳一听,一会儿咕噜噜的,“骗人!哪里有虫子在叫了?”

“你是个笨猪!”莫志军有板有眼地说,“我爹说这是听诊器,厉害的医生只要望闻问切,就能知道病人的病了。”

“不好玩儿!来,我教你们弹棉花。”大弦拿起一根细木条,两端缠上一根麻线,扯来一堆狗尾巴草,平摊在小石板上,煞有其事地弹起棉花来。

大弦经常待在李师傅身边,耳闻目睹,似懂非懂地听他爹讲如何弹棉花。李师傅说:“这跟学武功一样,要练扎马步。要想弹好棉花,必须学撕、扯、捻几十道手脚,身杆子站端正,腰杆要摆平稳,手还要准。铺棉花、拉线子、上网,看起来容易做好难。你得用心学。”

他看见他爹用粗细两根弓弦轮流将棉花弹得蓬松,再用大木盘将其压得平整溜光,没留下一丝褶皱痕迹。接下来,李师傅和徒弟两人合作上线,先将整床棉絮简单拉上渔网状棉线,合力覆盖上一层网纱,再用大木压盘来回轻轻旋转,就像打锅盔的师傅在平底锅上烙油饼子,直到棉花与网纱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

“幺儿,你可要好好学。老子这门手艺就传给你了,一技在手,走到哪里都不会饿肚子。”李师傅闲下来的时候端起一壶酒,一边呷酒,一边对大弦说,“爹教会了你这个关门弟子,就不再收徒弟了。”

嘣,嘣嘣!嘣,嘣嘣!……

余音袅袅,这响声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如一首单调的乐曲,有一种绵锦无尽的悠长。香儿就靠在门槛上,细数琐碎漫长的时光。

对于香儿来说,她爹总是出远门,一去就是三五个月,日子比单调的乐曲还要单调。年幼的香儿听娘说,她爹想要给她要个弟弟,去拜南海观音了。香儿就掰着指头盼着,几个月后,爹终于回来了,大包小包地带回了许多东西。最宝贝的就是盐巴,那白花花亮晶晶的盐,是香儿爹千里迢迢背回来的。香儿就端来小木凳坐下听爹摆稀奇,她爹说盐场的盐工们都很黑,是被海风吹的黑,也是被日光晒的黑,黑得像碳一样。烈日炎炎,他们有的赤裸着上身,戴着一顶帽子,去淘盐晒盐,一筐一筐担回来,铺在晒场上,盐晒得白得晃人,盐工也晒得黑得晃人。

“爹,是不是像戏台子上那个黑脸,叫——叫包大人!”

“嗯,比包丞相还要黑,黑不溜秋的,像黑泥鳅,像黑碳丸!哈哈哈!”

“有好多黑泥鳅,好多个黑炭丸?”

“好多好多,像地上的蚂蚁一样多!”

“一群黑蚂蚁,运盐巴,嘿哟嘿哟,运盐巴。”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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