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包老板
繁华的龙子镇,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又是一个热闹的逢集天。商铺饭店、酒肆茶楼,大街小巷都有来自四面八方赶集的人。街市上,地摊遍布,货品五花八门:草药、蔬菜、水果、鸡蛋、猪肉……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河流欢快地流动。
镇上宣传车的高音喇叭又响了:“请各位摊主,不要在街上乱摆乱放。要做到行商归市,坐商归店。我们要维护龙子镇的形象,为创造一个干净卫生的大镇,我们要一起行动起来,互相监督……”
此时,白光宗行走在人来人往的筒子街头。一个老住户看见他,连忙打招呼:“白镇长,你好!我向你反映一个情况。我们这片街一到晚上黑咕隆咚的,中学的娃儿晚自习放学从这里过,都看不见路。”
话没说完,又有几个人凑上前来七嘴八舌:
“尤其是一下雨,这路面就有很多水洼,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就像老太太拔萝卜似的还拔不起来。”
“唉!这些石板洞洞眼眼的,有的缺角裂缝。尤其是黑灯瞎火的,路面坑坑洼洼,走路一不小心就崴脚了!”
“唉,我看到县城,还有市上那些大街溜光水滑,下雨都清清爽爽。白镇长,啥时候我们这街道才能改头换面?”
白光宗搜集了群众意见,马上向党委班子作了报告。最后党委班子决定,对筒子老街进行改造。
白光宗在老街改造动员大会上发言:“我们共产党员要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这次对筒子街进行改造,不仅要硬化街面,安装路灯,还要搞好绿化。”
老街改造工程是一件大事,镇政府通过工程项目招标来甄选承建商。一个姓包的老板以五百万的工程费承揽了龙子镇筒子街的改造工程。为了尽快加速老街改造进程,镇政府给包老板拨了一百万元的启动资金。
龙子镇的居民非常赞成镇政府的举措,老街改造工程很快启动了。挖掘机、推土车、铲车开来了,工程队入驻筒子街。工人们起早贪黑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机器日夜突突突的响个不停。一张张旧石板被撬起来了,一些电线杆装置被移动,留下了一个个大坑,街上弄得千疮百孔,一到下雨就泥泞不堪,弄得人们寸步难行。
筒子街有门面做生意的商户怨声载道,乌泱泱的一大群集合成一支讨伐大军,开始到镇政府大厅闹个不停。
“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嘛?铺子门口尽是大洞小眼,弄得乱七八糟的。”
“那些机器车子成天嗡嗡嗡地响着,吵得人心烦意乱。家中有病人养病,还有娃儿读书,我们还怎么生活嘛?”
“这条街好久才整的完?我们要做生意,卖东西,要赚钱,要吃饭!”
白光宗通知老街的居民到镇上开会。大会上,他耐心地给他们做安抚工作:“筒子街改造,是一项造福老百姓的大工程。你们卖包子卖馒头,都要先和面发酵,再擀面,剁馅,还要一个一个仔细包好,毛毛躁躁的,馅就露出来了不是?最后还要放进蒸笼里慢慢蒸,蒸上气才能蒸好,这包子馒头才能吃。这个道理你们也懂。老话说得好,砂锅子炒胡豆急不得嘛!这老街改造工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我们也在随时跟进,随时监督工程的进度。我们镇政府比你们还着急!这不蒸馒头,我们也要争口气嘛。”
台下有的居民笑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会场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白光宗敲了敲桌子:“同志们,保持安静,请大家耐心听我讲完!今天一时生活的不方便,是为了大家以后长远的方便。只有豆腐渣工程,粗制滥造十天半月就整好了!你们说是不是?请各位一定要团结一致共克时艰。困难是暂时的,幸福的日子就在后头。”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散会了,居民们带着期盼满意地离去。
安抚了商户的情绪,平息了居民的怨气,白光宗时常去街上巡逻查看,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包老板有时也撑着肥胖之躯在筒子街上晃悠。不过好多次,白光宗都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儿,倒是经常看见一个黝黑面孔的男人,在工地上四处走走,停停,看看。
“你是这儿的监工?”白光宗走过去问。
“啊?嗯。”那男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你们要把这个街道两边的排水沟整好。”白光宗提出意见。
“好!肯定要整好!”那个男人连忙点头。
“路灯也要弄好,既要美观又要耐用。”
“那当然!”那个男人点头应承,回答得铿锵有力,“我们干的是良心工程。”
包老板再次来的时候,都是两个月后的一天了。
“白镇长,我们这一段日子手里很紧。能否再给我们通融通融,到位一点儿资金哪?”包老板把肥实的拇指和食指拈在一起搓搓。
“我们还是按程序走。这个要等工程验收过关,才能预付剩下的80%的工程款。”平时不见鬼影子,要钱倒是积极。白光宗按下心中的怒火,甩出来一句话,带着不用商量的语气。
“白镇长,你放心,我们不会搞豆腐渣工程。活儿肯定做好,就是孙猴子的火眼金睛来检查验收,肯定都是合格的,我们不会砸自己的饭碗,质量我们是敢打包票的!白老弟,你就尽管放一万个心。”包老板嘴巴如同裹了蜜。
“呵呵,龙子镇三万多居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盯着这项工程的。质量搞差了,骂的不光是我们政府啊,还要骂这做工程的包老板你哟!”白光宗笑笑,又说道,“老包,放心吧。政府也不会少你一分一毫工程款。”
“我已经垫付进去很多了,最近手头紧啊。白老弟,再给我们通融一点儿,啊?你是掌印把子的,还不在你一句话!老弟?”他把肥厚的手掌搭在白光宗的肩膀上。
这包老板真是一个混迹江湖的老狐狸,一会儿从职务头衔到称兄道弟,对白光宗都用了一个遍。白光宗笑了笑:“没有金刚钻,包老板,你也不会揽这个瓷器活儿吧?我白光宗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遵照合同办事。我看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争取尽快验收。”
包老板悻悻地归去,一张堆满笑的大饼脸一转身就拉成了一张臭驴脸。
皎洁的月光洒在平整光滑的街道上,树影斑驳。白光宗两兄弟漫步在筒子街,明亮的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形象工程做得好啊!你的政绩可观。”白耀祖说。
“这是惠民工程啊,不是形象工程。”
“那包老板可是从中发了一笔大财。”
“是啊!商人眼里只有利。监工管理不积极不尽心,一双脚板倒是跑得勤,天天跑到镇上来要钱。”
“听说现在政府一些工程拨款总是一拖再拖,也不好要钱,好多承包商无奈之下,就坐在领导办公室去催账讨债。”
“我们镇上不存在这个问题,工程款划拨到位,全部打给包老板了。”
这天,白光宗在办公室看会议文件,听见外边闹哄哄的。
“我要找你们书记和镇长,还我的血汗钱。”有人在外边大声吆喝,吵着要见镇上领导。
“小罗,去看怎么回事?把闹事的人给我带进来。”
一个黝黑面孔的男人走进办公室,正是筒子街改造工程的那个监工。
“哦,是你。请问你有什么事?”
“这个问题我要找你们的一把手向书记解决。”
“是不是老街改造工程的事?”白光宗寻思着:眼前这人是不相信他年轻能力不够不足以解决问题,还是担心他这个副镇长无权解决此事,便说道,“向书记不在。是我主要负责城建那一块的工作。你有什么问题,请讲。”
“哼,我都来几趟了,围追堵截都没找到你们向书记。你们都像踢皮球把我支来支去!今天不给我满意的答复,再推来推去,我就吃喝拉撒住在你们办公室!”
白光宗把快冒出来的火按下去了 :“我能办到的尽力办。不存在推诿责任啊!”
“白镇长,我就实话实说告诉你吧。包老板把筒子街改造工程转手承包给了我。”
那个男人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
原来此人名叫蔡品,是个包工头。包老板把镇上的改造工程以四百万的价格转包给了他,又在他身上索要了一百万的工程保证金。改造工程结束后,包老板拿到镇上的工程款付给他四百万,却拒不归还保证金。蔡老板几次索要无果,现在打电话也打不通,包老板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蔡老板,这个按理来说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纠纷。”白光宗说,“你是个明理之人,不要三天两头到镇上来闹,影响不好。我们可以配合你,给你们协调好,去拿回你的保证金。”
那蔡老板倒是个明事理的实在人,一番解释说明,他带着满满的希望回去了。
白光宗把身子靠在办公椅上,眼睛凝视着窗外。一种复杂的情愫涌到心头:钱是照妖镜,也是量天尺。能照出人心,也能量出人性。唉,无商不奸哪!这包老板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江湖,唯利是图,居然把我们政府一班子人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玩空手道还玩出两百万巨款来了!
蔡品经过多方打听了解,得知包老板在R城一个郊区开办预制板工厂。白光宗带着蔡品和镇上两个同志赶过去时,这包老板正坐在茶馆里打牌。一个涂脂抹粉的妖艳女人像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他那一身肥膘上。
“你们在宾馆等着,以免人多打草惊蛇。一旦有情况,我们立即通知你们几人。”白光宗吩咐着一起前去的三名同志。
他和蔡老板在茶馆门口守株待兔。牌局结束后,包老板出来了,抬头看见他们,一愣:“你们怎么到这儿来呢。”
“呵,我这是闻到什么味儿了?”白光宗故作阴阳怪气地问,旋即又点点头,“哦,千年的老狐狸。”
包老板佯装听不懂,他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说:“白镇长,蔡老板,我请你们吃饭。走!”
他腆着一个大肚子,那肚子上的几圈肥肉被一件黑底金花的绸布衫子托着,一抖一颤的,像长满肥膘的黑猪。走起路来,浑身的肉都像包帕里嫩闪闪的豆腐一样抖动。那个烈焰红唇的小妖精儿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小鸟依人似的扭着腰肢儿,紧紧挽着包老板的胳膊亦步亦趋。
在银河大酒楼上,包老板点了满满的一桌菜。他举起一杯酒,说:“蔡老弟呀!我敬你三杯!”
一杯酒下肚,他就开始搜肠刮肚,诉起苦来:“兄弟啊,最近我手头有点紧,我这厂子啊,资金周转不过来,工人工资还欠着,货款也没有付,都快撑不下去了。蔡老弟,你再宽泛几天,来来来,喝!”
包老板又豪爽地举起酒杯,一仰脖子,那油腻腻的颈上一圈一圈的肥肉拧成了麻花。在酒的滋润下, 那一圈肥腻的麻花脖变成了暗红色,像刚刚用卤汁煮过的武汉鸭脖子。
“包老板,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呐!现在我手头一个工程又投进去了一笔钱。我现在身无分文,就等着我的那笔保证金救急哪!”蔡老板皱着眉头。
“你硬是的,饱鬼饿鬼都在闹。前次才给你付清了几百万工程费,蔡品老弟啊,别给我哭穷了哟。”包老板放下杯子,又从他那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里瞥过一丝怀疑的光来,那光里有老谋深算,有不屑一顾,还有一丝玩世不恭。
“做工程都是我四处东挪西借凑的款垫付的呀,做人不能昧良心呐,我都还了。再加上工人们的工钱一发,材料费结账,还剩几个钱嘛?”
“呵呵,放心,今天这顿我请客。”包老板肥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只臃肿的眼袋像耷拉着的灯笼果,“我放着钱不赚,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你做,白镇长也是知道的。做人不能没良心啊!你却……”
白光宗坐在旁边,不想揭穿他。于是说道:“包老板,蔡老板,我今天就等于是个中间证人。你们的事你们商量着解决吧。老包,你说是不?这工程,你一分没赚,蔡老板也说亏了,摸着良心看,难道是我们政府赚了?啊?”
趁着蔡老板去上厕所的空隙,白光宗伸出两根指头,说:“包老板,你胃口大哟!你翻云覆雨几个月就飞来一笔横财,但愿不要飞来横祸哟!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的。”
“白镇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呀?开啥国际玩笑!”
“哦?开国际玩笑?你坐收渔利,我就装聋作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自己看着办吧。给我们政府找事,就是给你自己找事。”白光宗开始虚张声势,“我告诉你,我们把法院的人都带来了,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就看你怎么处理这个事。”
“白镇长啊,我都缺少资金,我这厂子如何运转?”
“我看是你自己不想你的厂子运转。到时有人会冻结你所有的账户资金。”
包老板不知虚实,又自知理亏,只好妥协了。他不得不在蔡品提前拟好的协议书上签字画押,并签订了还款日期。
可是不久,蔡老板又找上门来了。原来还款的日期到了,那包老板已经人去楼空销声匿迹了,不知道又躲在哪里去了。
“太不讲信用了!”白光宗十分愤慨:众目睽睽之下,白纸黑字签的协议书都能违背,真是无良奸商!他见这蔡老板还真是个实诚人,就给蔡品出谋划策指了一条明路:“对于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你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是尽快起诉法院强制执行吧。不要到时候财物两空。”
最后,蔡品带上法院的工作人员去龙井山庄,终于找到了包老板,封了他的厂房。法院通过程序进行拍卖,所得的款项支付给了蔡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