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草莽英雄
窗台上的一盆君子兰,伸出几片肥硕的叶子,一朵红色的花从碧绿狭长的叶子中间探出头来。
“小果儿,这是你的袜子吧?”郑娜指着窗台问。
“妈妈,那是我的袜子啊!”天真烂漫的白小果,搭着一个小板凳,去收窗台上那双红黄条纹的儿童袜子。
“不是果儿的还能是谁的啊?你呀,明知故问!一看就知道是小娃儿的袜子!那么小。”白耀祖坐在沙发上,又回过头去看着电视,里面正在进行一场精彩的球赛。
“你当我眼瞎呀?我就是明知故问。”郑娜怒气冲冲,“是谁把袜子晒在这里的?把我的宝贝君子兰都压坏了。”
“是奶奶晒的呀。”白小果奶声奶气地回答。
“这是晒袜子的地方吗?眼睛瞎了吗?好好的一朵花,硬是活生生压坏了。”
“你小点儿声。”白耀祖压低了嗓门儿,用眼神示意她。
谁知道郑娜不依不饶,走到沙发前,一把拿过遥控板关掉了电视。
“晒衣服是晒衣服的地方,非要晾在这儿。土包子怎么教也教不会!”
“你——”白耀祖压住了心中的怒火。
白小果的奶奶从卧室走出来。
“你们吵什么吵?我眼睛瞎,耳朵还不聋。哪个是土包子?”
“奶奶,哪里有土包子,我要吃。”四五岁的白小果童言无忌,一脸天真无邪。
她奶奶听到这儿,积压了许久的怨气也是火冒三丈出来了。
“我在这里当免费的保姆,伺候人侍候够了!你郑娜是少奶奶的命,有本事自己去请个丫环老妈子伺候!省得对我蹬鼻子上脸,一天天挑三拣四的。我也好落个清净!”
她气冲冲地进到卧室收拾衣服,装了一大包衣物,然后又气冲冲地走出来,走到了客厅。
白小果看着奶奶要走,双手拽着奶奶的衣角,嘤嘤地哭着。
白耀祖十分惭愧,也去拉母亲的手,要拿开她手上的包裹。
“白耀祖,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莫名其堂的软骨头!女人好吃懒做,又歪又恶,都骑到我头上来拉屎拉尿了。”她把包裹顺手一丢,夺门而出。
“妈——”白耀祖又恐邻居听见哭闹声,一把抱起白小果放到卧室里哄着,等把白小果逗得破涕而笑,他方才出门来,见郑娜还坐在沙发上。
“你为什么不去追妈?”
“我为什么要去追?你妈在家里天天乱摆乱放,弄得像个乱鸡窝似的。”
“你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你不会收拾吗?”
“不讲卫生不说,做的饭也难吃,米粒一颗一颗硬的像子弹,我都嚼不动,娃儿才四岁,是长的铁齿铜牙吗?”
“我看娃儿没长,倒是你长了铁齿铜牙,两张嘴皮子一翻,你说得倒轻松!还有资格嫌这嫌那?我妈是你请的佣人保姆吗?”白耀祖气急败坏,那气话像一粒粒子弹打在郑娜的心尖尖上。她没想到一向忍气吞声的丈夫今天嘴里飞出刀子,刀刀见血。
“请保姆佣人还好,干不好就换人,我还可以东挑西选。”郑娜口不择言。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知感恩,不孝敬老人!”
白耀祖气得甩门而去,一个人坐在龙子镇上的小酒馆喝着闷酒。想着自认为出生高贵一点儿不懂事的婆娘,好吃懒做,目无尊长,还不知恩感恩,让老子天天闹心。家里让人过得不舒坦,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家庭的纷争和戾气,像雾霾笼罩这小小的空间,让人无处逃离,让人无法呼吸,让人压抑窒息。科室里那些人也指指点点,带着有色眼镜看自己,心里又加了一层火,内忧外患,自己就如同契科夫笔下那个生活在套子里的人!白耀祖端起酒杯闷声不响地喝着,酒并不能解千愁,无边无际的烦恼却不断涌心头。
他记得上一次和科室里一个年龄稍长的同事发生了矛盾。那同事肥肥胖胖的,几年前发生了轻微的脑梗,脖子看上去有点歪斜。他不屑一顾地瞧着白耀祖,一阵冷嘲热讽:“有个院长老丈人就是好啊!每个月还能多领这么多钱,比我们还拿的多啊。”
怒火一点点在心中聚集,白耀祖顶了回去:“一到领工资的时候,你就说风凉话!我加班加点做事的时候,你怎么就没看见了?”
“年轻人就是要多做事。”那同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肥胖的身子倚靠在桌子上,仿佛一株歪脖子树。他振振有词地说道,“不要总想着多拿钱。”
“我累死累活就该吗?不是我的,我一分都不得多拿!是我的,一分也不能少。还有那么多人比我领得多,你眼睛长头顶上去了!”
“我眼睛就长头顶上了,不像有的人手脚还长树上去了,攀个高枝儿爬上来当个科室主任,吃软饭还想骨头硬啊!乌鸡飞上枝头就真以为自己是金凤凰了?”
“你说啥?你有本事再给老子说一句!”
歪脖子树气得脖子上那一圈肥肉都颤抖起来了:“哼,你有啥真本事?怎么着?老子就不相信你还敢让我卷铺盖走人。你也没有那个权利!”
白耀祖一看到这个腆着肚子的歪脖子树,想起这个歪脖子平时煽风点火拉拢了一些同事,挤兑自己孤立自己,他那憋了一肚子的气再也忍不住了。
彼时,他忍无可忍,挥起一拳头打过去,打得那个挑衅的同事一个趔趄,口鼻流血了。
“你背着我搞的鬼把戏,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你就是个小人!”
那歪脖子树也不是个善茬,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白耀祖眼冒金星。
几个同事拉开了两头咆哮的狮子。两人大打出手的事不仅在医院传开了,而且在龙子镇都传得沸沸扬扬。
郑院长把白耀祖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他。
“你说,作为我的女婿,你不顾及单位的影响,有损我的形象。有勇无谋,出手伤人,莽张飞,那是草莽英雄。”
“我……”
白耀祖刚要辩解,郑院长打断他的话:“你说你仗着我的面子,你去打人。我能去整他吗?我能把他撵走吗?外人会怎么说,说我心胸狭窄公报私仇。”
“我——”
郑院长没有给白耀祖辩解质疑的余地,一番语重心长:“年轻人做事要三思而行,不要鲁莽惹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气得胸中有口气无处发。我白耀祖乃堂堂七尺男儿,靠我自己的本事吃饭,啥时借岳丈大人的面子活人了!老子现在还真成了柿子树的软柿子,哪个都想来捏我一下。被白院长训斥,被同事们闲话,被老妈埋怨。
他喝得醉意微醺,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张张令他厌恶的脸,一会儿是无理取闹的郑娜,一会儿是那个碎嘴的小护士,一会儿又是那个歪脖子长舌男,许多张脸叠加在一起。他感觉胸口压了一块石板,让他缺氧让他窒息让他不能畅快地呼吸!必须把这个婆娘离了,我才有出头之日。
白耀祖喝到酒馆打烊,他才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看到岳母大人坐在饭桌前给女儿喂点心。郑娜坐在沙发前翘着二郎腿,一边吃零食一边看肥皂剧。
“耀祖,你吃饭了吗?娜娜说你妈回去了,让我过来照看孩子。”岳母大人微笑着问他。
“哦。我吃过了。”
白耀祖走进卧室里,一会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妈,我去值班了。”
“值班,还换衣服啊?你去相亲噻?”郑娜冷嘲热讽,抛过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
白耀祖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女儿白小果,就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值班。他跑到值班室困了一觉,然后望着天花板寻思着,这里就像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我要不要调个医院换个环境呢?
为了逃离那个令他头疼的家,躲避那个让他无名怒火无处发的女人,一连几天,白耀祖都跑到值班室睡觉。
白小果从小和奶奶待惯了,晚上睡觉总是哭着要奶奶,这可把郑娜母女俩缠得焦头烂额。
“娜娜,把小果她奶奶叫回来。我天天服侍你生的这个小祖宗,这给累得头昏眼花的,麻将也没法去打。”
“妈,她奶奶邋里邋遢的,又不讲卫生,在家里乱摆乱放,弄得像个鸡窝。袜子啊衣服啊乱晒乱挂,把我的君子兰都压坏了。我看见她我头都疼。”
“老年人嘛,生活习惯不同。娜娜,你要包容理解,学学婆媳相处之道啊!”
“妈,我怎么和她相处嘛?那一次还把我的另一盆君子兰拔了,栽了一棵只长叶子的东西,还带刺的,说是什么金边莲,又不开花。那是什么眼光嘛?”
“你那盆君子兰不是枯黄了吗?拔了也没啥呀。”
“妈,你不知道更气人的是,她用那个金边莲泡酒,在胳膊上腿杆上这儿擦擦,那儿擦擦,浑身的酒气,难闻死了。”
“唉,人老了,带孩子也累呀。难免腰酸背痛的。”
“小果还小,她怎么带嘛?那一股子的药味和酒气,我都闻不惯哪。”
“唉,你这个讨债冤家呀,真拿你没办法。你是要把我这个当妈的活活累死才安心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