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算命先生
白天宝痛定思痛,发愤学医。晚上,夜阑人静,一灯如萤,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认真看医书,背药方,丝毫不敢马虎。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赵大夫告诉白天宝可以出师了。白天宝办了谢师宴,算是正式当上了江湖郎中。
不久,区医院要招聘两名医生,白天宝去报名考试,应考的人很多。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三年所学竭力展示出来,认真答题。不曾想到,还一举考中了。同时考上的还有一个叫莫志军的年轻人。结束了赤脚游医生活,他兴奋得很,又买上厚礼去拜谢赵大夫。
白天宝在区医院上了两个月班,被公社下派到一个村上,开始驻队为社员服务看病。
“白医生,好巧,你下驻的队就是我老家。”莫志军很兴奋。
“哦,青龙庵,你老家噻?”白天宝说。
“你驻队行医看病,可以住在我家里。”莫志军很耿直。
“多谢莫医生。请多关照!”
“咱俩就别见外了,作为朋友,举手之劳的小忙,应该的!”
于是,白天宝跟随朋友的脚步,踏进了那个寄住的四合院。虽然是短暂的一年,他却为这里一个叫兰香的村姑魂牵梦萦。
周兰香嫁到白家沟的时候,才十九岁。白天宝怕香儿思念娘家,花了几块钱买了几棵银杏树,栽在白家院坝前。二人夫唱妇随恩爱无比,可四五年过去了,兰香还没生个一男半女。
白家房宅前面的坡坎下住了一户人家,姓王。王家老头儿那脑壳不停地打摆子,村里的人叫他摆头子。摆头子的独生儿子叫王金先,成年累月戴着一顶蓝布帽子,听说是他小时候生了恶疮留下了秃头。不过这秃头娶了个丑媳妇,王家却香火旺盛起来,那丑媳妇接二连三生了四男三女。一到吃饭的时候,不是听到摆头子就是听到那丑女人在吆喝:“大毛、二毛、三毛……小毛,快回来!吃饭了!”
抱孙心切的根爷爷,也就是小朵的曾祖父,看到别人家那藤上结了一串串瓜,儿孙绕膝的,成天拉长了一张驴脸。
那时白天宝已经调回了区医院,回到冷寂无声的家,对兰香爱搭不理的。兰香愁眉苦脸的,胃口也不好,身体单薄的像个稻秧子。乡里乡亲在背后说的闲话时不时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看兰香那身子骨一阵风都吹得起来,哪像个生娃儿的。坎下的金先家那女人丰乳肥臀的,下了一窝毛崽儿。”
“王金先那女人长得肥实,听说那女的一顿要吃一盆子。”
“酒醉聪明人,饭胀傻老大!怕是生了一堆莾娃儿啊!”
“莽娃也是娃呀。没个娃儿就像一件褂子没有扣子啊,两片两搭的。”
“女人哪肚子不争气。这白大夫工作又体面,迟早怕是要休了周兰香呀!”
兰香的娘心中也像搁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请算命先生给女儿算了一命。
“生儿是龙,生女成凤。”算命先生慢悠悠地打开那本泛黄的皇历书,掐指一算,就悠悠道来:“这女子天庭饱满,命中有子有女,母凭子贵,晚年是荣华富贵之命。”
说罢,他又拿起兰香的手,仔细观察,“这是子女宫,通过手相来看,你命上带有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
一番话说得娘儿俩心中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兰香回家去兴奋地告诉了白天宝。
“哟,还母凭子贵,你还是皇后娘娘啊?你这一算命我倒还成了皇帝呀!”白天宝半是讥讽半是怀疑,“这都改朝换代了。我看那算命先生也是翻起他那本老黄历打胡乱说。”
过了几天,兰香乐呵呵地说:“天宝,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爹给我送了一个胖儿子,白白胖胖的,嗯,像年画上的胖娃娃,白白漂漂的。”
她兴奋地手舞足蹈比划着。
“我看你又说梦话了啊。想娃娃想疯了吧。”
香儿又跟着她娘去庙里拜了菩萨。
几个月后,兰香呕吐厉害,吃啥啥都吐。白天宝一摸脉,喜上眉梢:“有了,这是喜脉!”
白天宝乐呵呵的,从区上医院早早下了班回来,又开始挑水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一年过后,兰香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香儿的娘送来了月米。她看着细皮嫩肉的小外孙,乐开了花:“观音显圣了!送我这么乖的外孙娃子。啧啧啧,你看,这眼睛东瞅西看的,还溜溜地转,精灵得很。”
白天宝爱之如命,给儿子取了个名儿:白小龙。百天过后,又到集市上给儿子打了一对银镯子,一副富贵长命锁,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
五年之内,兰香又生了一儿一女,二儿叫白小虎,小女儿叫白小凤。那时候,在那一辈人的心中,龙、虎、凤都是吉祥的事物,给娃儿取个带虎带龙的名儿,一天“龙娃”“虎娃”地叫着,好像那娃儿就生龙活虎,了不得似的。
兰香生白小凤的时候,那是一个寒冷的黄昏,天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身怀六甲的兰香,肚子一阵阵剧烈地痛,她预感到自己要生产了。
子夜时分,雪下得更大了。屋顶上,山坡上,已经积了一层白白的雪。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穿过静静的夜空。
“兰香,是个闺女。”白天宝甚是高兴,这下儿女齐全了。他乐颠颠地去灶房给兰香弄吃的。
雪簌簌地下,院里的树像是绽开了一树梨花,玉树琼枝美如画。
“这雪下得多好。咱幺女叫小雪吧?”兰香望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蛋说。
“唉,咱村里有几个叫小雪的了。就叫小凤吧,引来凤凰栖梧桐。还是我那年买那几棵树好啊,有灵验。”白天宝边说边递给兰香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醪糟。
“又胡扯。我娘给我求了送子观音的。你那哪是梧桐树,梧桐树叶子很大,明明是银杏树嘛。”
“我看它长得端正笔直,管它什么梧桐树银杏树哦。”
兰香是个勤快的劳动妇女,干活时总是喜欢一边干一边哼着山歌小调儿。白小凤跟在妈妈的身后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很多童谣小曲儿,她有板有眼地唱着:“ 红公鸡,绿尾巴。
亲家打在哪哈?打在马家。
马家三个女儿会梳头,
大姐梳个盘龙髻,
二姐梳个饼饼头,
三姐梳个插花楼,
楼上挪开好擀面,
下到锅里团团转,
挑到碗头绿花线……
两口儿很稀罕这个聪明伶俐的幺女儿。
白家兄弟俩年龄相差两岁,长到七八岁,正是狗也嫌的年纪。两兄弟早晨起来被子一蹬,床上弄得像个座山雕。他俩经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打得鼻青脸肿。
正是暑假掰玉米的时节,兰香带着儿女们在地里掰玉米。
白天宝挥舞着砍刀砍玉米杆子。
“凤儿,这根玉米杆子很甜。”
他砍好了一段玉米杆儿,递给小女儿。白小凤接过去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兄弟俩自己在玉米杆堆里找甜杆子。他们为争抢一节甜玉米杆子,开始打起来了,战火就这样蔓延开了。
“你们两个不争气的。看前边王金先家里一窝窝毛猴儿,㾑瘩炼锤的,也没见像你们这样子打架。”兰香又气又恼,顺手扯出一根光滑的玉米杆子。
“妈,你还夸他们那一窝贼娃子。不是刨人家的红芍,就是摘人家的果子。上次我就看见王大毛和王二毛偷我们家的冬瓜。”白光宗很不服气,开始顶嘴了。
“你啥时候看见的?”兰香问,她也听到左邻右舍说,那王金先的胖女人总爱顺手牵羊,“怎么回来也没说一声。”
“我觉得他们可怜,就没回来给你们告状。”
“我也看见了。王大毛拿着镰刀割了冬瓜藤,拴着一根木棒上,和王二毛一起抬回去的。”兄弟俩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眼看要挨一顿竹笋炒肉了,两兄弟马上统一了战线。
“你们打架还有理了?他们偷东西,你们还想跟着学啊?”
“我啥时候跟他们学了?我是说他们偷东西,他爸妈都没打他。”白光宗还有点儿理直气壮。
“上梁不正下梁歪。莫名堂莫出息的爹妈老汉才教出那样的娃儿。”兰香摇摇头,说道。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他王家家教不严,老子的娃儿敢小偷小摸的,我打不死你。”白天宝气得七窍生烟,在地边砍了一根黄荆条子,“狗东西,下次再打架,看我不把你们的狗腿打断!”说完,他啪啪啪的把俩儿子各打了二十大棒,疼得俩儿子喊爹叫娘,屁股蛋儿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好几天睡瞌睡都趴着睡,吃饭只能站着吃,一坐下屁股就火辣辣的疼。
有一次,两兄弟为干家务活儿,又开始横眉冷对干上仗了,打得可厉害了。老大拿着一把菜刀,老二拿着一根擀面杖,两人就像恶斗的猛兽,虎视眈眈注视着对方,看架势非把对方弄个你死我活了。两兄弟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可吓坏了兰香。这怎么得了!兄弟俩经常舞刀弄棒的,她很是头疼。难不成这兄弟俩命中相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兰香去找场镇上懂易经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那先生就坐在桥头,扯着一面小旗摆摊子,穿着青色的长布褂,带着一副圆镜片眼镜,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
“你这俩娃儿名字没安好啊!一个龙,一个虎,龙虎相克呀。龙为水中之王,虎为山林之王,二王相争,手足相残。所谓龙争虎斗,必致两败俱伤……”
“求先生给我两儿子取一吉祥顺遂的名儿。”兰香毕恭毕敬。
算命先生翻了翻书,冥思苦想了好久。“从八字来看,这兄弟俩是天赐麟儿,将来必定发达显贵,光耀门楣。那就改名叫白光宗,白耀祖,这名字从天格地格人格配置来说,皆大吉大利。你觉得如何?”
先生说罢,拿着小楷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了两个名字。
“先生取了名就是。我农妇一个不懂啥。”兰香急忙从布袋里掏出几块钱。
“我观你相貌,是福禄深厚之人。你们回去定要多做好事,积德行善,为子女积累福报。儿女成为人中龙凤指日可待。”
兰香千恩万谢,心中涌出了无限的热望,带着算命先生给的取名纸条,小心翼翼的,像揣着一张金贵的银票,高兴地回家去了。